劫后余生,陆晋并不着急同他叙话。眼见他俯趴在云意身旁,毫不犹豫地弯下腰――那唇是清晨沾着露水的樱桃,熟透了的甜,粉嫩鲜红的艳,一个低喘,一次呼吸,便让人忘乎所以,他想要去,探她的心魂,索她的神髓。
又想她平安无事,又望她慢些醒来,不要让一场梦,短得无法回味。
但好在她醒过来,见了陆晋就跟见了老祖宗似的黏糊上去,一把抱住他,呜呜呜地哭,“我该不会是死了吧,呜呜呜…………我要死了也不想瞧见你,你多凶啊,阎王爷,你得给我换个能做饭的陪我…………”
个十足十的傻帽,谁是大尾巴狼都认不清,活该被风浪拍死。曲鹤鸣在一旁气得要吐血。
陆晋笑容灿烂,轻轻拍她后背,没有一丝逃难的落魄。问云意,“伤着没有?”
她呆呆的,面色煞白,双眼发直,伸出左手来摸了摸双唇,惊声道:“我嘴巴疼……怎么肿了?”
没人说话,耳边只剩下哗啦啦流水声。陆晋咳上几声,敷衍过去,“再抬抬手,伸伸腿,没事我们就该动身了。”
云意尝试着抬了抬右手,稍稍一动便惹来“哎哟”一声,疼得脸蛋都皱成一团。“我手坏了…………”软绵绵的调子,哪个男人都要腿软。
陆晋伸手去探她手臂,她下意识地后缩。陆晋耐心道:“我看看是断了骨头,还是皮外伤。”
转过头冲着曲鹤鸣,“你背过身,站远点儿。”
曲鹤鸣心中拱火,但架不住顶头上司发令,不得已转过身,往远处走。心里头嘀咕,孤男寡女,勾勾搭搭,老子才懒得多看。
云意适才放松下来,让陆晋试探着在她右手手臂上轻轻按揉,依然是疼,但得咬牙忍住,今时不同往日,再怎么哭也没人心疼。
“疼得厉害?”
“嗯――”
“骨头没事,多半是被浪推得撞到石头积了淤血,晚些时候找到村子落脚再去给你找药。”
她点点头,乖得让人心疼。
“起来吧。”他忍住没去摸她后脑勺,只在她左手臂上掺上一把,打算将人扶起来,未料她脚下一阵剧痛,让陆晋伸手揽住后腰才堪堪立住。
“脚怎么了?”
云意疼出一脑门子汗,攥着裙角的手都在抖,“不知怎么的,一用力就疼得厉害,不行不行,太疼了,我要哭会儿…………”
“哭吧哭吧,没人笑话。”陆晋哑然失笑,觉得这姑娘可怜又可爱,小心将她放回去,捧着脚踝端看,脱了袜她也来不及阻止。一只玲珑娇俏的脚出现在他眼前,小小模样还不够他手掌长。
他一点点按着她的脚,问:“这儿疼吗?”
“不疼。”
“这儿呢?”
“有点儿。”
“这样?”
“啊!疼疼疼疼死了――”
曲鹤鸣远远听着,只觉得背后是闺房秘事,春香满屋,她叫一声,他魂都让吓跑。
“折了――”他握住她白嫩娇软的小脚,抬头看她。这姑娘显然不熟悉外伤,一时让他吓住了,呜啦啦哭起来,“二爷……你救救我……别让我残废……我……我还要嫁人的…………”
陆晋无奈叹一声,把曲鹤鸣又叫回来,指着人说:“他做错了事,让你打两下消消气。”说完只管捏着她脚掌慢慢绕着圈,曲鹤鸣头疼得厉害,当真弯下腰,把脸凑到她跟前,“打吧,机会难得啊我跟你说――”
“呸!”云意恨恨道,“拿女人挡刀,臭不要脸,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脚!”
曲鹤鸣站直了,望着她嘿嘿地笑。
原本预备用在曲鹤鸣身上的花拳绣腿全给了陆晋,她红着眼,盯着陆晋,真恨不能一口吞了他。
“正骨复位,军营里待久了都会这个。自己试试看,还疼不疼?”
云意扯他衣襟,让他往身边挪,“你挡着点,我没穿袜子呢……”
这话把曲鹤鸣惹火了,“你以为我想看?”
“你要敢看偷看,回头就让我表哥剜了一双眼珠子。”
曲鹤鸣冷嘲,“呦吼,还有表哥顶着。”
云意仰起脸来傲然道:“我表哥贺兰钰,两榜进士,出将入相,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碾死。”
这下轮到低头对付她脚踝的陆晋感慨,“呵……还有个表哥……”
………………………………
第17章 落难
第十七章落难
他转过身,留给云意一片宽广厚实的腰背。。
云意支吾犹疑,“你背我?”
“你左脚现在还用不上力,荒郊野外只能将就,自己搭把手,趴我背上。”
“可是……”她咬唇,还在犹豫。
“可是什么?你想穿一身湿衣服窝这儿过夜?”
曲鹤鸣翻个白眼,显然在说,得了你就矫情吧你。
云意挣扎片刻,把自己劝服了,横竖死过一回,落难至此,还讲究什么。随即将未受伤的左手搭上他肩膀,陆晋反手拖住她后臀一使力站起身,她便牢牢挂在他背上,陆晋的手也从她浑圆挺翘的小屁股换到膝弯处。
她到底还是红了脸,身边没人指指点点背后说嘴,她却挨不住,往他肩膀后头藏。
两个人身上都让河水浸透,湿哒哒黏在一处,并不舒服。好在天气尚好,但入了夜吹着风还是有些凉。他便同曲鹤鸣说:“得赶紧找个村子。”
“河川沿岸必有人烟,咱们往南走两步,沿路一根干柴都没有,估计全让村里人捡了。”曲鹤鸣折上一根木棍在草丛里来回扫动,怕开春时节蛇虫蜈蚣满地乱走。
路上泥泞,陆晋停下来往上颠了颠,让她往上挂。原以为走了这样长的一段路,她势必要过问两句,然而小姑娘依在他肩上蹭了蹭,头发乱糟糟贴在脸上,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没来由地酣睡过去,趴在他背上倒像是回了家,没有丁点防备。
曲鹤鸣轻嘲说:“她对你倒是放心。”
陆晋道:“冤有头债有主――”
“老话还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要我就这么一件衣服呢?”
“开什么玩笑?这话你来说,谁信呢?”白眼要翻上天,两人是过命的兄弟,十几年下来,他什么样他能不清楚,这话耳边绕一圈,他都要笑出眼泪,“二爷,我劝你一句,这衣裳太贵,别买。”
陆晋一笑,不置可否。
云意醒来时身边已有了遮风的墙,湿衣服有人换过,穿的是平常人家的粗布衣裳,磨得手腕脚腕一块块红痕。或是怕她冷,连收到箱底的夹袄都翻出来,绿底红花的面子,肩膀襟口各镶一圈兔毛,过年似的喜庆又热闹。
一摸后脑,早上束得高高的头发也让打散,披在身后等着它慢慢干。
她从炕床上起身,天旋地转。身边一个梳双辫的小丫头睁大了眼睛看她,满满都是好奇。云意抚着额,尽量笑出一片亲和,“姑娘,与我一同来的那两个大高个还在么?”
小丫头没回答,仿佛听不懂她说什么。
云意只好将语速放慢,再问一遍,“跟我一道的,一个黑脸外邦人,一个白脸瘦骨精,这两人去哪儿了?”
“俩个哥哥,一个虎头虎脑的在陪额老爹吃饭,一个瘦马个巾(山西话形容人很瘦)的在后院烧柴。”
云意觉着他们这话说起来有意思,于是拉着她闲聊,晓得小丫头叫翠兰,今年十四,花一样的年纪,正苦恼着她家老汉要把她配给邻村杀猪的许屠夫家小儿子。
陆晋掀开帘子进来时,正遇上云意操着一口奇怪的乡音同翠兰亲亲热热拉家常,这架势分明是他乡遇故知,三两句话打得一片火热,翠兰叽里咕噜的把全村八卦都同她分享,直到陆晋等不及咳嗽两声,她才灭了那股狂热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找她娘做事去了。
云意杏眼弯弯,望着他,“看,虎头虎脑的来了,瘦马个巾的还在干活?”
陆晋端着一碗高粱饭,一碗鸡汤,直挺挺站在床边。他有些恍惚,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只留下一个。往日走过海川山河,见识过许多颜色,现如今一个都记不起来。只看着眼前这张脸,才明白什么叫倾城殊色,一切脂粉珠钗都是累赘,即便身在陋室,她依然似明珠,风华不减。
他的失神也只在一瞬,下一刻已是一副正经模样,将碗筷搁在桌上,问:“伤处还疼吗?”
“脚上木木的,手还是抬不起来。”
他叹口气,转身出去,没多久又回来,手里多一只银质勺子,一块干净布巾。“手动不得,总不能不吃饭。”说得像是痛定思痛,叠上布巾挂她领口,也学了句山西话,“来,系个盼盼(吃饭的围兜)。”
云意没能绷住,噗嗤一声笑开了,“二爷把我当奶娃娃养呢。”
他仍是肃着一张脸,眉毛都不抬一下,“救人就到底。”
“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呀?”
“有谁知道?”
“瘦马个巾啊――”
陆晋抬眼看她,语有深意,“不是要让你表哥剁了他?怕什么。”
“我表哥这人太厉害,哪能听我的啊。”云意撇撇嘴,似乎也不大耐烦贺兰钰,“鸡汤就不要了,我身上有重孝,碰不得的。”
陆晋没留心,忘了早两日她父母亲眷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因此再看她,眼神中比先前多出几分柔软。她这样孤苦伶仃的,与她那些死在宫里的姊妹相比,也不知是好是坏。
进不了鸡汤,云意只能就着翠兰家的腌咸菜下饭。
陆晋挥舞着小银勺,心底里有点莫名的小兴奋。眼珠子跟着她,动也不动一下。心底里又拍手又跳脚,哎呀你看她张嘴了,哎呀还会嚼东西,唉呀妈呀细嚼慢咽小模样真勾人。
顿一顿,空气骤热。狗*日的,吞了吞了吞了她吞了!
他心绪似海潮,被浪涛掀过来又覆过去,突然间,就在她下咽那一刻,海浪直冲天际再轰然落下,整个人水里火里走一遭,留下一脑门子汗以及永远也展不开的眉心。
自云意看来,这人的脸眼看着越来越黑,整个人就像是一把绷到极致的弓弦,稍稍一碰就要原地炸给她看。她迟疑,“你要不想喂……我自己来也行,我还有左手呢…………”
“不行!”他高声厉喝,吓得云意一双眼瞪得圆圆,瞠目结舌。外头的翠兰听了,撸起袖子要来同虎头虎脑大兄弟拼命,“黑大个欺负额姐姐,额要打得他脑袋开瓢!”
好在让她爹拦住了,张大嘴喷她一脸烟,“你个球势(方言骂人)!你懂个屁,滚回去找你娘。”
“不行――”他一手握着勺子,一手端着碗,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好在这一回缓下来,是个正常语调,“做人做事怎好半途而废,来,张嘴――”
真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啊。
云意被他那句不行吓怕了,老老实实听他话,让张嘴就张嘴,他说慢慢吃,她便听话放慢速度。磨磨唧唧一顿饭足足吃上半个时辰,陆晋心满意足,还记得拿她领口上的“盼盼”给她擦擦嘴。虽说隔了一层,但那触感软乎得不可思议。他小心翼翼,面上便透出些可怕的神情来,因此翠兰端着热水同药油进来时,吓得只敢贴墙站。
“好了――”
谢天谢地,陆晋总算收工,起身时再多看她一眼,仿佛还透着不舍。云意没敢多想,目睹他又把翠兰吓唬一遍,分明讲的是药油该如何用,如何使力,哪个方向上要着重,但看着看着总让人产生一股他正逼着翠兰做掉自己的错觉。
等他撩开布帘钻出去,翠兰才老不耐烦地放下东西,抱怨说:“黑大个白长一张好脸,罗里吧嗦比额老汉还烦。家里月月要上山打猎,一点小伤谁去看大夫,还不是额自己整?”
外间,陆晋一出门就碰上沾了满脸柴火灰的曲鹤鸣,这人生个火差点把自己烧进去。
曲鹤鸣打量他,啧啧,红光满面一脸满足,不知道方才那顿饭喂饱的是谁,“怎么?真看上了?”
陆晋睨他一眼,懒得说话。他还沉浸在一股飘飘然的美好情绪中,不愿让曲鹤鸣三两句话戳穿。低头看了看沾了油的“盼盼”,瞬时春*色满面。他似乎觉得当人老妈子是个不错的职业,不不不,确切说,是当顾云意的老妈子甚有乐趣。小丫头虽然鬼主意多了点,但生得实在漂亮,一张妖精似的脸,奶皮子一样吹弹可破的身子,哪个男人不心痒呢?
下回让她吃点别的…………
光想一想,头皮都要发麻。
却不料听见哭声,陆晋与曲鹤鸣对看一眼,里头说:“云姐姐,额没下多大力啊…………”
隔了一阵才有人答,“不怪你,我只哭这么一会儿…………”
曲鹤鸣听不得女人哭,又跑去后院干活。陆晋就站在门口,隔着一层老旧帘布听她断断续续刻意压低的哭声。
寂静的村落,辽远的夜空,他需要一坛烈酒,而她想要的永远也追不回了。
………………………………
第18章 镖局
第十八章镖局
第二日赶个大早,陆晋留下二两银子领她上路。。云意又换回昨日男装,让翠兰帮着束了个不算整齐的发髻。小丫头遇上知心人,一路送到巷子口,千万分舍不得,握着她的手,泪眼朦胧,“云姐姐,千万记得回来看额。”
哭上一整夜,云意双眼红肿,但面上瞧不出难过,还能拍拍翠兰,玩笑说:“记得啊,猪肉脯给我预备好。”
“好,宰了猪先给姐姐留一份。”翠兰郑重地点头,好比起誓。
“君子一言――”
“捏妈的板机(山西话骂人)。”
两人击掌,盟约初定。
出了村口,翠兰挥着小手哭着告别,再三嘱咐她一定回来,额们村上漫山遍野都是好吃的。
云意坐在陆晋买来的牛车上,感受着上下颠簸的乐趣,听曲鹤鸣无所不在的讥讽,“呵……有意思,睡过一回还真把你当知己了?我看刚才要不是我拦着,那丫头就能钻牛车上来。”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说的正是区区在下。”指尖一朵无名小花,转来转去地解闷。她晕晕乎乎的,没听明白曲鹤鸣后头又说了些什么,左不过是刺她,听习惯了倒也无所谓。
醒来时又换一片天地,周围满是半人高的草丛一人高的树,一层层将她埋个严实。远处传来打斗声,是陆晋、曲鹤鸣二人在栈道附件与人搏命,敌众我寡,陆晋挥刀的动作渐渐迟缓,再这样耗下去,即便是铁人也撑不住。
好在她一贯运气佳,将将打个呵欠老天爷就来递枕头――路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子瞧见了她,扒开草丛看上好一会,回头向横坐高马上的大胡子头领喊:“草里头藏了个娃娃,小得很,动也动不得。”语调拖上老长,唱戏一样。
云意眯着眼睛去看,路上一行人挂的是镖局的旗,马车上载满了货,一个个立马横刀十分威武。队伍里有人劝说:“累得要死,少管闲事。”
云意看领头人额宽眉窄,多有不忍,想来还需搏一把,试试运气。憋了一筐子眼泪,再捏出个最让人揪心的调调,望着大胡子,声泪俱下,“大锅救命!救救我们家老把式(老爸)!他们要钱我们割钱,何苦要我们滴命啊!”
她原想着还需求上一会,许个重诺方能可行,未想真遇上热心人,一句话便气得涨红了脸,要去找人拼命。“妈了个巴子,敢欺负我们四川娃娃,找死!”大胡子一夹马腹率先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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