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间一挑,说出来的话也是淡淡的。
“是,逸仙记住了!”
他虽然拱手行礼,可脸上却不见半分敬意,只当我是在耍小孩儿脾性,在他眼中,我应该一直都是那个不谙世事,天真浪漫的小丫头吧?!
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他十六岁状元及第,风华正茂,文采出众,天之骄子。没出一年,父皇便钦点了他成为太子哥哥的太傅,也从那时候起,太子哥哥便鲜少陪自己玩了。
那年我九岁,虽说那时并未没见过他,但是却常听身边的宫女太监们提及此人,不是赞他俊美相貌,便是文采了得,因着太子哥哥这层关系,我十分的讨厌他!
一日,在御花园中百无聊赖,自己玩起了踢毽子,这还是太子哥哥亲手给我做的,我十分宝贝它,每次都不忍用劲,就怕踢坏了。
那日太子哥哥食言没来陪我踢毽子,我有些生气,一用力便将毽子踢到了树上,那树太高,几个太监叠罗汉都没法把毽子拿下来。可他,却轻而易举的跃上了大树,然后飞身下来,将毽子完好无损的还给了我。
我直到现在都无法忘记,他从树上一跃而下的身影,如同仙人一般,灵动飘逸,超然出尘……
他单膝款款地跪在我跟前,然后微笑着看着我,他的眼眸如同星辰一般璀璨夺目,笑起来的模样十分好看,只见他缓缓地拉过了我的小手,然后将毽子好好的交回到我手中。
那一刻,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泛起一丝丝涟漪,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只知道从那之后,我傻傻的追随着他的身影,他喜欢白衣,我也开始偏好淡雅的颜色;他喜欢弹琴,我也开始想要去懂音律;他喜欢诗经,我便将诗句背得滚瓜烂熟……
可没过几年,他跟自己说,他要成亲了,娶的是太师卫叔子的女儿卫婧娴,她是位美好的女子,妍婧娴婉,知书识礼,大家闺秀,与他想来是极为登对的了。
黯然神伤、不知所措之间,我陡然明白了,这情愫代表着什么,原来,这,就是喜欢么?
可笑的是,我的喜欢,还未真正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后来,家逢巨变,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中,那点小女儿家的相思情意,早已变得不再重要,而他也因着是太子哥哥太傅的缘故,不仅家族险些倾覆,仕途近毁,而他的妻,也因病早逝,从那之后,他便无心仕途,只愿呆在太学馆,抚琴自省,教书育人了。
昨日之事昨日死;未来之事不可期,人们可以抓住的也就只有现在了。
若要问我对逸仙是否还怀有他意,我也只能轻叹一句,萧琬已不再是过去的小婉儿了,而逸仙,也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位意气风发,一心为国的逸仙了,我们,都变了啊!
“前几日的上巳节,我见过他了,果然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啊!”
他?高辰么?
难得从逸仙口中听到赞赏之词了,自从他无心仕途之后,便很少听到他会称赞哪位文官或者武将了。
“哦?”
我的语气依然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他,配得上你!”
“……”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竟然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些许无奈,这不像他,他是逸仙,嫡仙一般的人物啊……
我不得不承认,过去我就无法看清逸仙,就连现在我也依然看不明白。
“他,确实很有趣……”
提到高辰时,我的嘴角不自觉得便扬起了一道好看的弧度。
我也不知道为何,他每一次出现在我眼前,都能给我带来几分奇异的感觉和领悟,明明就是个怕死怕事的胆小鬼,却总是能做出一些令我感到惊奇的事来,不知何时,自己就连目光也会不受控制一般的系在他的身上。
再次遇见他是在御花园,那日也是下着雨,他是个不安生的,就连罚跪都不让人省心,一会儿仰天长叹,一会儿又摇头晃脑,都不知他脑子里尽数在想些什么。带着目的,我以小太监的身份故意接近了他,这才知道,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他的才学其实自己早有耳闻,太子太师都曾是我们的授业恩师,而他当年高中的那篇策论我读过,对他也很是钦佩,所以,在得知皇祖母将我指给了他,也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没想到那晚第一次见面,便将我对他的印象毁得一干二净了!
知道了他与琮儿的那场赌局,我就确定他可以成为琮儿的老师,便暗中推了他一把,将写那篇策论之人是谁告诉了琮儿,而接下来的事也正如我所预料的那般,琮儿亲自去拜师了,他也确实没让我失望,教导琮儿也十分用心,难能可贵。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印象稍有好转。
那段日子,为了尽快查出潜入京城的奸细,我时常不在宫中,回宫之时也常听王御医提及,他来找我之事,想到那日曾对他许过承诺,若是下雨,便再去为他打伞。只是天公很是作美,连着几日都是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自是不用我去为他打伞了。
等我再度回宫,听说他已在御花园又跪了三天,而王御医被传唤去给他诊治,我想着他如此文弱,莫不是跪出什么毛病了吧?便随着御医一同前往翰林院去看看。
怎知,他一看到我在,居然傻傻的笑了几声,我片刻就明白过来,他原来一直在等我去看他呢?这不,就一脸顺遂得意的笑着了么?
我有些不甘,故意不去瞧他,他一看我在生气,就不敢再盯着我瞧了。
杨安源和李皓与他是同科进士,三人感情极好,听秋水姑姑(老鸨儿)说过,常见他们三人一起到醉仙楼喝酒赏月,端的是几个推杯把盏的“知交好友”啊!
他两人说话也没个顾忌,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将断袖一说给端了出来,我有些气急,险些将“放肆”说出口来,瞪了他们几眼,而他也只是脸色发红,却并未有推脱之意,便如同他默认了一般……
他,喜欢我?!
我还未厘清头绪,王御医的药枕便应声而落,场面变得十分尴尬,御医脸色铁青,而他也脸色发白,立马放开了王御医的手,无端端的来了那么一句,道:
本官不喜欢男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句话当真是暧昧不清,意义不明了。
所以,在帮他上药之时,我故意戏弄于他,他的反应很有趣,让我生出了几分想要欺负他的心思。
“大人,您有如同这般,将女子拥抱入怀过吗?”
抚着他的脸庞,我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只是觉得他生的如此俊俏又风流多情,仰慕他的女子定然不在少数,他也并非不谙世事,身边也定然有位红颜知己的吧?
突然很想知道,那是一位怎样的女子,可以得到他如此青睐!
怎知,他居然生气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对上了他的眼,这才发现他那墨玉般的眸子居然如此清澈透亮,仿佛一见便能看到心底。
我有些吃惊,也有些害怕,因为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似乎也能探查到深藏在我内心之中的黑暗,眼中冷光一闪,便先挣脱了他的手,然后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他借机问了我名字,我随口告诉了他“小碗子’,怎知他改成了小碗儿,而且从此叫上了就不愿改口了。
小碗儿,小婉儿……
当这个称呼再度听到之时,仿佛隔着生与死之间的差距,因为曾经用这个名字呼唤着我的太子哥哥,早已不在人世了。
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他想怎么叫随他吧!
就这样,他成为了我的一个例外,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例外一旦为他破例,就会接连出现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开始变得在意他了,也逐渐开始读懂他了,有时候他会不经意间露出受伤小兽一般的眼神,便如同那日,他纵身跳入池中,明明就是想寻死的,可却装出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好让别人以为他不过是在开玩笑。
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当他从身后抱住我不断地在我耳边重复着抱歉话语的时候,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真的在意他,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怕他,会死……
他已经不再是无关紧要的人了啊,因为再过不久,我便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了!
……
这个时节的雨,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自觉间雨停了,整座山谷如同便洗涤过一般,清新而又幽静。便如同我的心,经过一番挣扎和放空之后,突然间变得清静明朗了,也稍微变得可以对自己坦率些了呢。
深吸了一口气,我微笑着转过身来瞧着逸仙,说道:
“逸仙,雨停了呢,走吧……”
说完,我率先迈开了步子,离开了长亭。
逸仙瞅着我离去的背影,眼中是有些复杂的神色,想到提到他时我嘴角边的笑意,逸仙突然明白了什么,可心里却宛如失去了什么一般。
……
他只希望可以永远默默地在一旁守护着她,当年,他无法保护她的哥哥已经让他深感罪孽沉重,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必得护她周全,让她不受到任何伤害。
佛说,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
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放下执念,真正做到超然尘世呢?
抱起了七弦琴,逸仙也离开了长亭,一切仿佛又恢复成为原本该有的模样……
………………………………
第32章 欠她一个交代
马车外,车轴在咕噜噜的转个不停,车外的风景也从皇宫之中的红墙碧瓦,变成了闹市街区,还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店铺小贩的叫卖之声。
与此形成明显对比的是马车内,这气氛,未免也太过安静些了吧……
身边的紫玉一直瞅着公主和驸马,这安静的气氛真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就连一直喜欢唠嗑的紫玉,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样的氛围了……
驸马爷端正的坐在了门边,身子都挺得笔直的,低着头,脸色紧绷着,可感觉整个人都僵硬了,而公主则一脸有趣的瞧着窗外的风景,这风景少数也看过十几回了,也无甚有趣的啊,怎么公主边看着嘴角还露出几丝笑意呢?
有些奇怪,太奇怪了吧,那几日驸马爷老嚷着要见公主,这回见到了,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公主今日也有些奇怪,也说不清是哪里奇怪了,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紫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只知道公主和驸马难得一见的一起出了皇宫,从上了马车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了……
还是车外一个小女孩童稚的声音打破了这让人有点窒息的宁静,只听到小女孩在跟自己的爹爹撒娇,说道:
“爹爹,爹爹,那池塘的荷花开得极为好看,带莲儿去赏花吧!”
一听到“赏花”二字,我的头忽然猛地撞在了车棚上,发出好大的一声闷响,感觉整个人都要灵魂出窍了一般……
“啊呀,驸马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坐着都能把头给撞到?”
紫玉都给吓傻了,而公主也放下了围幔,忙靠了过来想帮我查看下伤势,瞧我因着那“赏花”二字而由此突兀的反应,顿时心中了然,险些笑出声来,伸出手来,扶着我的脸,问道:
“驸马,你从刚才开始就有些精神恍惚,可是哪里不适么?”
眼前是那如玉一般的佳人,怀里是那股熟悉而又有些迷恋的香气,耳中则是她温柔如水的话语,我只觉得整个人意识都快被抽离了。
我失神的点了点头,然后,又似乎拉回了一点意识般猛地摇了摇头。
公主摸着我的脸有些红烫,又见我有些答非所问,觉得有些不对劲,忙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脖颈,滚烫熨手,赶紧给我号了脉,这才知道,我是生病了……
该死,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呢!
“紫玉,让车夫快马加鞭,赶紧回府!”
紫玉一瞧不对劲,急忙催促了车夫赶紧回府。
“驸马,驸马……别睡,听到了吗?!”
公主有些急切的呼唤着,可我人已经开始迷迷糊糊的了,只觉得好困,也好累,可是公主她在叫我,公主,公主是小碗儿,公主是素竹,公主是萧琬,她是我的公主,是我的么……
“公主,公主,我是在,做梦么?一定是在做梦……”
是啊,一定是在做梦的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这一定是个美梦,我有些想沉浸在这梦中不愿醒过来了。
“遭了,公主,驸马爷他……在梦呓么?!怎么会突然发高热呢?车夫,你再快些啊!”
紫玉有些吓坏了,忙探出头去继续催促那车夫快些。
我昏睡在了公主的怀里,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想就这样睡过去,感觉真的好累,好累啊……
公主拍了拍我的脸,在我耳边喊着,有些慌了神,道:
“高辰,我不许你睡,你听到了吗?不许睡啊,高……辰……”
……高……辰……晨……儿……
……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迷迷糊糊中,那末熟悉而又高大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他的手宽厚而又温暖,他的脸严肃却又带着长者的慈爱,他温柔的抚摸着一个小女孩的头,然后笑着问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晨儿……”
小女孩有些虚弱,轻轻的说出这个名字来。
“晨儿?!是哪个晨?”
“农祥晨正的那个晨。”
农祥晨正,日月底于天庙,土乃脉发。此句出于《国语》,可以说出这句话,这孩子定然是书香门第之后了。
“晨儿,以后,来做我们家的女儿吧!”
……
当我闭上眼睛之时,所见的便只有黑蒙蒙的车棚顶,摇摇晃晃间,我好想被人带到了什么地方,之后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好不易把驸马带回府中安置,公主府上下已经忙做一团了,阿正瞧着自己爷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幅模样,都吓得哭了起来,在门外候着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紫玉刚往房里带了盆冷水,一出来就看到阿正在哭哭啼啼的,气不打一处来,怒道:
“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哭哭啼啼的,赶紧跟着府卫去王御医府邸把他请过来!”
见阿正遇事无措的模样,让他去请王御医总比他站在门外干着急强。
“见到王御医后,将这张单子交给他,然后赶紧把药先带回来,听清楚了么?”
阿正吓得赶忙收起了眼泪,接过了一张单子,猛地点了点头,便急匆匆的去找府卫去了……
紫玉看着阿正跑开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等回到房内,看到驸马爷十分痛苦的模样,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有些呼吸不顺,而公主则不断给他换冷水浸过的帕子。
“不行啊,紫玉,赶紧让人去冰窖多取些冰块来,必须让他先把温度降下来!”
“已经去取了,很快就可以送到!”
紫玉从未见过公主如此慌张的神态,让人取冰来这句话她重复了好几次了。瞧着驸马爷有发热的症状,想起自己以前也曾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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