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被司徒夫人一阵抢白直羞得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气呼呼的道:“我原是一番好心怕妹妹累着,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何必这样埋汰我!罢了罢了,我也不在这里讨人嫌了!”说完转身就走。
“姑太太!”司徒夫人身边的金嬷嬷见这妯娌俩闹翻了想要追出去劝劝杨氏却被司徒夫人拦了下来,“让她去罢,嬷嬷别理她。”
金嬷嬷是司徒夫人的乳母又是她母亲的陪房在主子面前还是很有体面的,见她如此便忍不住教训起来。“夫人也真是的,姑太太再不好到底是你嫂子,又是在咱们府上你怎么能这么不客气呢?明日大小姐就要出阁了,这时候万一她跟你闹起来岂不是叫人瞧笑话?”
见司徒夫人似乎有所松动,金嬷嬷再接再厉,“夫人与国公爷虽是亲兄妹,可到底分开这些年了,独孤家又不比旁的世家大族爷们三妻四妾的,姑太太这枕头风一吹,我只怕伤了你们兄妹的情分。”
司徒夫人闷闷的想了半晌,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叫金嬷嬷去杨氏那儿替自己赔罪,却见自己的大丫鬟寒兰领着明珠苑的管事薛妈妈满脸焦急的走了过来。
司徒夫人一见这架势眼皮莫名的跳了跳,声音里透着一丝恐慌,“明珠苑那边儿又出什么事儿了?”
“夫人,小姐不见了!”薛妈妈满脸的惶恐不安。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司徒夫人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了一跳,也顾不得薛妈妈的颜面了,当场便发作起来。“你在府里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连个主子都伺候不好!我把明珠苑交给你不是叫你只看座死院子的,你是小姐的乳母照看好小姐才是正事儿!”
薛妈妈被训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才好,还是金嬷嬷瞧不过去站出来替她解围。“夫人消消气儿,还是先找小姐要紧,旁的等小姐回来了再说罢。”薛妈妈的女儿素云原是司徒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是金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有几分情谊在,况且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大小姐是个极有主意的,宫里出来的两位嬷嬷和孟大家都拿捏不住她,何况是老实本分的薛妈妈?
司徒夫人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头的焦躁火气,这才瞪了眼局促不安的薛妈妈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又转头吩咐寒兰道:“你去告诉碧莲叫她在内宅里好好找找,再叫她当家的带齐人手到外头寻人,切记要低调不许声张,谁要是敢给我走漏了风声等明儿婚事一了立刻捆了卖到岭南去!”
这边厢司徒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边厢司徒凝冰却优哉游哉的看着好戏。
“大哥此去山遥路远,岭南那边又穷山恶水,你我兄弟不知何时再见,辉命人准备了几车衣食日用,大哥一道带去罢。”红袍金冠的苍白少年,注视着对面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兄长语气无比真诚,一字一句满满的都是手足情深。“都是弟弟没用,既不能替大哥受苦又不能劝父皇收回成命,只能准备这些聊表心意。”少年越说越伤心,语声哽咽眼眶微红几欲落泪,当真是愧疚伤心到了极处。
杨熠也红了眼眶,握着幼弟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大哥能照顾自己。倒是你,自小身子就弱,如今虽逃过一劫可德妃母子定然不会就此罢休。大哥不在你要处处小心谨慎,有什么事儿跟母妃商量后再办,切莫再着了小人的道!至于大哥……”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叮嘱道:“你就别管了,先保住自己和母妃再说,千万别再在父皇面前替我求情了,不然又给了那起子奸邪小人钻了空子陷害你们!”
苍白脆弱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强逼回去,戚戚然道:“大哥放心,我必然会好好的,至于你就乖乖的在岭南等死罢。”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很淡,杨熠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瞪大的了眼睛盯着面前,眼中氤氲嘴角却带笑的妖娆美少年,仿佛见到了地狱中的恶魔!
“你…”杨熠抖着嘴唇,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干嘛这么吃惊?”杨炎笑得愈发妖娆,一派理所当然,“天家无兄弟,这句话你没听说过么?”
“为什么?!”杨熠终于能说话了,他一把揪住杨炎的衣襟嘶哑着嗓子低吼道:“就为了太子之位?当皇帝就真这样好?值得你们一个一个的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他眼中盛满了绝望、痛苦和愤怒,就如同一只受了重伤垂死挣扎的狮子。
“唉…”头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满是悲悯。
杨熠猛然抬头,除了满目浅褐色的杉木顶板什么都没有,他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上苍在怜悯他。
相比他的吃惊杨炎连眼皮都没抬,淡淡道:“师妹,戏瞧够了罢?这大冬天的呆在上面可别冻着了,下来喝杯酒暖暖身子罢。”
杨炎说完这句话杨熠便瞧见上方的顶板忽然移开了,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玉质蟠龙面具,懒洋洋的笑容,眼前的女子是曾今叫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许久不见师兄别来无恙。”好似没瞧见杨熠似的,司徒凝冰跟杨炎打完招呼后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拿起杨炎面前的酒杯,跟她一起跳下来的见怜忙去取桌上的酒壶,为她添酒。
“嗯,好酒!是我最爱喝的竹叶青。”司徒凝冰一饮而尽,把玩着翠玉空酒杯,俏皮的笑道:“师兄知道我要来?”
杨炎挑着眼角笑得愈发妩媚,“说起来师妹跟我大哥可是真正的深仇大恨,以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性子来说,他倒了霉你定然是要来幸灾乐祸一回的。况且…”他斜睨了杨熠一眼,语声悠然,“他有今日也没少了你的手笔。”
“师兄可别冤枉我。”口中说着冤枉司徒凝冰却是一脸,“对!这事儿就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欠揍神情。“我不过是配合演个戏,走个过场。怎么比得上师兄你?乘风借力,毫不费劲就铲了眼中钉肉中刺,还搏了个好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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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昔年恩怨
亭子四周围着厚厚的棉布,每个角落里都置着一个烧的旺旺的炭盆,外面虽是北风呼啸亭子里面却极温暖。可饶是如此杨熠仍觉得冷得浑身发抖,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一寸一寸的冰凉着他的血液,冻僵了他的身体……
“你,你们!”他惊愕的盯着杨炎和司徒凝冰,抖着嘴唇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也一起颤抖,“究竟做了什么?!”他再傻也从他们的交谈中听明白了,算计陷害自己的不是魏王而是眼前的这俩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司徒凝冰与杨炎闻言对视了一眼,意思是:“你先说还是我先交代?”杨炎眨了下眼,司徒凝冰立刻会意,目光转向杨熠平静又温和的把自己师兄给卖了。
“杨公子”见杨熠对这个称呼明显有异议,司徒凝冰顿住话头好心的与他解释,“请恕罪,您现在已是庶民,我不能以殿下相称。”
瞧着她与方才自己弟弟脸上一模一样理所当然的神情,杨熠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差点摔倒,扶着桌案的手青筋暴起,目光不可置信的在俩人面上梭巡。这俩人如此的相像!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如出一辙!他竟到今日才察觉!
耳边传来女子清冽如水的声音却听得他心里阵阵发寒。“其实我们也没做什么。想必你也知道魏王盯着你的太子之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设计污蔑你私造龙袍,以巫蛊之术诅咒君父,最后也是最要命的,是假借你的名义煽动你的僚属逼宫造反,一环扣一环布局精妙,你纵然浑身是嘴这谋反的罪名也逃不掉了。所以么…”司徒凝冰拖长了语调,“你也别怨我师兄,魏王原本除了你之外还打算一劳永逸将他也一起害了的,不过是他洞察先机,将魏王派去游说他逼宫救兄的细作给杀了,然后带人在宫门口拦住了你那一干中了魏王计领着几千人就想逼宫夺位的傻子僚属,再大义凛然的说一通忠君报国的大道理,最后在禁卫军将那群傻子拿下的时候假作体力不支吐血晕倒,说到底他不过是自保而已,可没有勾结魏王害过你。”
“哈哈…没害过我!”杨熠怒极反笑,双目通红的瞪着杨炎,“是,你是没害过我,不过是明知魏王的奸计却乐得在一旁看戏罢了!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纵然自小分离可到底是骨肉血亲,难道这太子之位对你就这般重要,你竟连同胞手足都不顾了?!”
杨炎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瞧着他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司徒凝冰觉得自己有责任替自家师兄解释一下,“杨公子不要误会,我师兄之所以想看着你倒霉,并非全为了你的储君之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他瞧你不顺眼。”
这个说法杨熠原本还无法相信,可当见到自己弟弟脸上那明显变得扭曲狰狞的神色时他不得不信了。目光转向司徒凝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他这些日子已受过无数打击,今日即便要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你觉得你很疼爱弟弟,是个不错的兄长?”司徒凝冰悲悯的瞧着他,神色也认真了起来,“可是你真的用心去了解过他么?你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你是圣上长子,身份自然比旁的皇子尊贵些,后来你又被立为太子更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连出身高贵的德妃所出的二皇子都不敢掠你锋芒,何况是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曾被太医暗示过活不长的三皇子?长期卧病在床又有个天之骄子的兄长作比较的孩子难免比普通孩子敏感些,再说…”司徒凝冰定定的瞧着杨炎,眼中满是平静的笃定,“我师兄原就是极敏感又好胜的性子。生母的偏心,父皇的忽略还有宫人们无意间的怠慢,他虽嘴上不说可心里恨极,明明同样是皇子,同一个生母,凭什么你万众瞩目光芒万丈,他却在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做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多余皇子?偏你还没有自觉,老是一副关怀幼弟的长兄模样在他面前晃悠,你不知道你的存在不止碍了他的眼还刺伤了他的心么?”
司徒凝冰每说一句,杨炎的脸色便扭曲一分,这是他心底的隐秘从不曾对人说过,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今日却被司徒凝冰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犹如一道伤疤被人狠狠地扒了开来,再一次痛彻心扉,鲜血淋漓!
杨熠怔怔的听她说完,瞧向杨炎的目光由震惊,愤怒,不可思议渐渐转为平静,最后他竟牵起嘴角对杨炎笑了,“原来是这样,你确实该恨我的。”
杨炎正沉浸在心事被人戳破的尴尬与痛苦中,闻言不由得一愣,他从不在意杨熠的怒火相反他很乐意瞧见他愤怒、痛苦、却又无可奈何的绝望,享受着如同神邸般俯视苍生的快乐。却怎么也没料到杨熠居然是这个反应,一副谅解的口吻,一双悲悯的眼睛,叫他觉得自己活像个跳梁小丑,今时今日难道杨熠不该匍匐在自己脚下哀求饶恕么?!
莫名的杨炎心中涌起一股滔天怒火,只觉得杨熠面上的笑容那样刺眼,想也不想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杨炎压抑的咆哮,“你理解!你凭什么理解!你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所有的人都捧着你、让着你,你怎么会懂我的感受!”
“不就是嫉妒么?”无视杨炎的暴怒司徒凝冰闲闲的开口,“他嫉妒我大哥文采武功样样比他出色更得陛下夸赞跟你嫉妒他是一个道理,有什么难懂?你至于发这么大火么?”司徒凝冰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愉悦,许久没见杨炎如此失态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很欢乐。
“你少在那边装模作样!”杨炎回过头狠狠地瞪着她,眉梢眼角尽显凌厉,“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就是你这副心里明明恨的要死,面上却装作毫不在乎的虚伪模样!”挑了挑眼角,杨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比起我你应该更恨杨熠罢?我是天生体弱命定早夭怨不得谁。可你呢?原本身康体健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前程繁花似锦,就是因为他!你先溺水而亡,后又因火毁容,从天堂掉入地狱,跟我一起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不恨他,哪怕听惯了你满口谎言我也还是会觉得恶心!”
司徒凝冰低头抚弄着自己的一缕秀发,对于杨炎的恶语相向浑不在意,静静的听他骂完才抬眸微笑道:“师兄说对了,我还真的一点儿也不恨了。”
杨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瞥向司徒凝冰的目光里满是深到骨子里的轻蔑,正要出言讥讽却听司徒凝冰悠然道:“我跟师兄不同,懒散的紧,大到爹不疼娘不爱,小至下人一个不经意的怠慢你都能牢牢记在心里,然后找机会讨回来,如此殚精竭虑、勤奋刻苦我自问是做不到的。”
杨炎钢刀似的目光刮在她身上,她不过微微一笑,“师兄先别恼听我把话说完,初时那两年我确实是恨杨熠恨的要死,知道你们是兄弟之后连带着你也一起恨上了,那时候你又处处刁难事事与我为难,我便犯了性子与你对上了,整日价的跟你斗嘴、打架、争宠没一刻消停,这样的日子过了足足一年多,直到有一回我狠狠坑了你一把害得你被师父在禁室里关了一个月,没有你的那段时日师父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我身上,严苛的简直令人发指,我都恨不得自己可以跟你掉个个。在那一个月里我亡命似的应付着师父的各种功课,只觉得活着便是一种庆幸了哪还有那个闲工夫去恨谁?你不知道,当你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我激动得差点跪在地上叩谢满天神佛!打那以后我便想通了,与其费心费力去恨个无关紧要的人,还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活着不易何苦再跟自己过不去?”还有算计你其实并不好受。这句话司徒凝冰没有说出口,杨炎根本不会信连她自己都不信,他们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不停的算计想方设法弄死对方,不死不休!谁都不会心软!
可当年司徒凝冰利用师父坑了杨炎的时候,他眼中的伤痛与委屈深深的刺痛了她,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没人性”的师兄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化不开的深仇大恨,她却因着“迁怒”二字疯了似的想要伤害他,这样的自己跟杨熠又有什么区别?!她自小读书识礼,跟了师父之后又被当成男孩儿教养,经史子集也读过不少,自然知道君子之德,虽不屑做那迂腐的君子却也不愿意堕落成小人,尤其是不愿同叫自己鄙视仇恨的杨熠沦为同类!
一夜无眠之后,她决心放下仇恨,收起咄咄逼人气焰,重新做回那谦和有礼的司徒小姐,哪怕从天堂坠落地狱,从云端摔进淤泥,她也绝不能叫自己发霉腐烂,沦落成恶鬼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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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送君行
女子悠然浅笑,一派慵懒闲散的模样好似一朵富贵牡丹,杨熠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丝风雨摧残的痕迹,他着实想象不出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才能够在生死、毁容之后依旧绽放如初?从前杨熠可能不懂,可如今他自己尝到了从高处重重摔下来的滋味,他方了悟一个人陷入淤泥之中能够再爬起来是多么的不易!
“你真的…不恨我?”杨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瞧向司徒凝冰的目光不再是愤怒仇恨,而是带着愧疚恐惧的小心翼翼。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多此一问,事到如今他已一无所有,横竖一死而已,还有什么可怕的?
司徒凝冰凝眸浅笑,寒冬腊月里亭外北风呼啸,杨熠却因她这一笑似乎瞧见了春暖花开心中无端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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