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夏风吹起,洛真鬓角的发端遮上了眼,可嘴角的弧度仍旧迷人。子桓则捏捏掌心中的柔夷,也随之笑了起来。
甄尧见此便心知肚明,连连称好。“洛儿自小便不是寻常女子,我相信你自己的决定。”
穆妙菡从旁却微微皱眉,她自然记得当年袁熙和甄洛是如何的相称,况且如今袁熙和甄洛还未离异,夏侯公子和洛儿在一起是否于礼不和?昔日明月楼群友又是否能接受?
甄尧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见洛真似乎略有隐瞒的神色,便知她自有考量。众人便落座,将话题扯到甄尧和穆妙菡定居许都一事。
子桓客气道“不知甄兄是否愿意做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甄尧和穆妙菡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不免有些惊讶。子桓耐心解释道“因丧乱以来,学校多废,后生不见仁义礼让之风,曹司空遂下令郡国各修方学,县满五百户,即置校官,选乡中俊才教学。公卿、六百石以上官吏及将校子弟为郎、舍人者,皆可诣博士受业。能通一经以上,由太常分等授官。”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洛真没想到夏侯世家世代武将,何时开始关心起政治文学了?而甄尧则惊讶于曹操重学的举措,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敬佩。
“若是能做个教书先生,留在许都,倒也安稳。”甄尧思虑片刻,如是说道。
子桓点了点头“我这便安排下去,明日便有着落。”
甄尧刚要开口致谢,却见子桓拉上洛真的手,冲他笑了笑。似乎在说,既是一家人,便不需那些客气。
一家人么?甄尧了解洛真丝毫不比子桓少,尽管洛真心里有他,爱他。可洛真会将袁熙置于何地?恐怕洛真是在编织频临破碎的,最后一帧梦境罢了。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甄尧在许都一处官署里教学,由官府置办了一处小宅院,虽是简陋了些,但聊胜于无。穆妙菡更是袖口一挽,将院落打扫的整齐。待甄尧晚间回来,便是炊烟袅袅,一桌饭菜。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若不是子桓越来越频繁的去往军营,洛真真的以为那些战火飞烟该是隔世的事。夏侯娴和朝露在这里也越来越习惯,似乎脱离了袁府那么阴暗的云霭,连呼吸都觉得舒畅起来。
朝露想着,若是夫人能与夏侯公子举案齐眉,留在许都,便免去了回去袁府后半生的奔波辛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夏侯娴知道朝露的想法,却是心里苦笑。初初她期望洛真能与子桓在一起,可经历了这么多牵绊,两人是否真的能毫无顾忌?
没有人知道那个答案,洛真也不知道。她与子桓朝夕相对,枕榻同眠,如同最普通的眷侣一样,两个月的时间于他们而言不过眨眼间。
是夜,一番缠绵。子桓总揪着洛真不让她下床,今日倒是因着处理军务,实在劳累,便早早睡了。见子桓睡得熟了,洛真才下地提拉上鞋,悄然去往厨房。
铃儿正守在那里,手里端一碗药汁,四顾周围,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洛真走过去,将碗接过,尽数喝下,眉头都不皱一下。铃儿倒是苦的打了个冷战,怯生生问“夫人,铃儿谢夫人跟公子说好话留铃儿在千阙阁,可这避子汤一事,夫人真的不打算和公子说么?”
洛真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微微笑着“你莫怕,若是被他发现了,我不会说出你的。谢谢。”
话毕,洛真转身便走了,铃儿跺了跺脚,心里替公子着急,可这事实在不是自己能开口的事情。
再次悄然爬上床,已是起了寒风,洛真拿起薄被给子桓盖好了后背,这才掀开另一角钻了进去,轻轻握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月色如水,洛真不知道在她睡去后,子桓陡然睁开的,忧伤的眼。
八月十五。
洛真很少过节日,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每逢节日便是开仓放粮,救济乡里。家里一桌人团团圆圆吃个饭,已是难得。到了袁府,节日里尽是些礼节繁务,没什么乐趣。
可当身边真正有想要陪伴的人的时候,节日便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相比于城外郡县的穷苦,许都作为天子脚下,繁华许多。中秋佳节里,各家各户都挂上了灯笼,一些酒楼花楼便以此为噱头办起了灯谜宴会,倒也招致了一众看热闹的人。
子桓早早便从军营里回来,拉上洛真上了马车去往许都最红火的酒楼,楼外楼。
楼外楼依水而建,檐牙高啄,远远看去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空中花园。此时楼外楼更是一片烛火通明,挂满了大红的灯笼,上面都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灯谜。
下了马车,子桓和洛真由着小二的指引,直接去了最高楼。屋里尽是灯火摇曳,柔和的光线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心。
甄尧受雇于楼外楼,负责写灯笼上的灯谜,一手好字惹得众人赞叹不已。几百个灯笼写下来,甄尧的手臂便酸麻了,领了工钱,便放下纸笔,来到为穆妙菡租赁的房间。如此佳节,他们竟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楼外楼度过。
灯谜都是些字谜,诗谜,洛真看了几个便觉得乏味。倒觉得还是现代的脑筋急转弯有趣些,便提笔写一字“冰。”
子恒微微抿唇“字写得不错,颇有风骨。”
洛真倒不在意他的夸奖,反而挑衅似的问道“你知道怎么样能最快的把冰变成水么?”
子恒一愣,看着洛真眼中柔柔的笑意,不禁有些失神,却是提笔在“冰”字上划去两点水,轻笑道“喏,给你水。”
洛真有些惊讶,却是再问道“从前有六个馒头,分给六个乞丐,每人一个,为什么最后盘子里还剩下一个?”
子恒略微皱眉,随即笑道“我知道了,是因为洛儿把盘子和最后一个馒头一起给了小乞丐。”
洛真咽了咽口水,眼前这人真的是两千年前的人么?怎么会这么聪明……
洛真不服气,开口再问道“有一件事,你做,我做,大家都做。一个人能做,两个人不能做。请问这是什么事情?”
子桓脸色变了变,凑到洛真耳边轻声道一句“两个人真的不能一起做么?”
流氓!洛真真想一巴掌抽他!。。
………………………………
第十七章 听弦断三千痴缠
美酒佳肴,灯火微醺。
子桓有了些醉意,望着眼前人比红灯笼还要绯红的脸颊,不免心神荡漾。他执起洛真的手,将她拥入怀中,一双薄唇掠过她如玉的脸颊,轻轻摩挲着。
“我们的婚事,你想怎么办?”
洛真僵直了身子,连呼吸都停滞了,脑中一团乱麻。半响才堪堪开口“你要知道,我还未与袁熙离异,恐怕我们的婚事……”
“如今许都和邺城之间来往不易,恐怕只能委屈你在许都了,婚礼的规模自是最大的,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嫁我为妻。”
子桓似是没听到洛真的的话,自顾自的说着。或许洛真以为这是轻飘飘的一句,却不知子桓实施起来有多么艰难。
洛真微微笑着,眸中却是压抑着涌动的情绪。“婚事暂且搁置吧,我母亲的丧期未过,总也要满一年。”
子桓紧了紧掌心,抱歉道“是我心急了。”
两人对视着,不再说着什么话。分明两人都有很多话想说,想问,最后却尽数吞没在沉默里,悄无声息。
月色正中,一只烟花陡然间划破天际,与月比肩,惊艳世人。一时间无论是街道上的人,还是酒楼里的人都对着天空那彷如奇迹般的烟花指指点点,更有甚者便直接跪地磕头,说这些神迹降临,战乱平息的话。
子桓皱了皱眉,不禁皱眉道“那是什么?莫不是什么鬼把戏,意在扰乱人心?”
洛真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李达吹和*都来了许都,好好地生活着。尤其是李达吹,该是将这烟花研究的透彻,成功了,不像那时候,只能做出一个残次品来。
那时候……洛真禁不住晃了神,似乎眼前便是袁熙好看的眉眼,黑亮的眸子里是转瞬即逝的光亮。可是转眼间,便是纷飞雪夜,他决绝的身影。
“怎么了?”
子桓伸出手指在洛真眼前晃了晃,洛真这才回过神来,抿唇道“被烟花吓到了……”
子桓有些不解,追问道“你如何得知那个东西叫做‘烟花’?”
洛真淡淡道“其形如花,散漫似烟。我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子桓也微微笑着,继续看着那如圆盘似的月亮,可越来越喧闹的人声不免打扰了他的闲情雅致。
“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洛真也别有深意的望一眼夜空,心里盘算着该是去寻*和李达吹,稍作联系。起身扯了扯衣角,便随着子桓下楼去,寻得马车,回了千阙阁。
一路上,子桓都在闭目养神,仿佛在缓解他与洛真之间的尴尬。洛真却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稳定,子桓对她知根知底,却猜不透她的心思。而她,对子桓的身份来历几乎一无所知。
有时候不去了解,身退之时便可少一分牵绊。
次日,一则小道消息在许都城里炸开了锅,传的沸沸扬扬。说是有这么一个姓李的铁匠,做出了昨晚放飞到天上的物件,被守城的军队循迹抓住了,正严刑拷打,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普通的铁匠能有什么居心?洛真听闻这个消息时几乎红了眼,正逢乱世,一点惊人的举动都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故此,李达吹也被人怀疑成了别有用心之人。
子桓早早便去往了军营。洛真左右思量,等待不得便拉着朝露出了门,上了马车直奔县衙。
许都比邺城大足足四倍有余,千阙阁已是在城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上了,去往同样是城中心的官差办事机构――县衙,却还是走了半个钟头。
朝露疑惑问道“夫人,那个李铁匠莫不是当初帮着制烟花的李达吹?”
洛真点了点头“我想不出还有旁人。”她记得那个颇具英气的耿直汉子,废寝忘食的爱好这稀奇古怪的玩意。
可是洛真来的晚了,李达吹死了。浑身鞭痕溢满了鲜血,裹上白布抬出了衙门。门外等着的是同样眼中含泪的人,*。
抬尸的侍卫把*送进去的银两尽数退了回来,道一句“上头吩咐的,要他的命来平民心,张大夫,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连连点头,哽咽着拿起了包好的银两,却是话也说不出来。他身后雇来的马车上下来几个人,将李达吹的尸体抬起,便向车上装殓。*擦了擦眼泪,一回头,便瞧见几步远的那辆精致华美的马车旁站的人。
又是一年不见了,她似乎更美了,站在那里,那里便是一处美妙的风景。
*急忙走过去行礼道“甄夫人,这些时日可还好?”
洛真也才刚下车不久,自然将侍卫与*的话听得清楚,登时眼前便蒙了泪花,望着不远处车上那白布裹着的血尸,泣声道。“生母即逝未几,机缘巧合来到许都,便是要我来看着李师傅惨死的么……?”
*则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慌张道“嘘,夫人即使心有不平,也不可妄言,免不了被官差听去,惹得不必要的麻烦。唉……此时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达吹时运不济,偏偏在昨晚制出了烟花,他那急性子,怎么会忍得住,便点燃了一个。那一个,便成了他通往鬼门关的钥匙!”
*连连嗟叹“罢了罢了,这世道也就是如此了。”
洛真闻言更是自责“若我没有央求李师傅为我制作此物,恐怕也不会招来今日祸端。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他!”
*苦笑一声安慰道“恐怕达吹不这样想,他时常与我说,此生孤寂,唯独寄情于异物,你给他的烟花,便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如今,也算是实现了。”
洛真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啜泣。从袖子里拿出些银两,手帕包了塞到*手里“好好安葬他,替我多给他烧些纸钱。”
*打量了洛真身后的车马几眼,皱眉道“我已听闻袁氏兄弟内斗之事,幸好夫人料事如神,将我和达吹送来此处,才有安稳日子。如今,夫人也要留在许都么?”
这一问,洛真的手抖了一抖,苦笑着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轻声叹息“夫人是个聪慧的人,自然不用老夫担心。夫人若有什么事便来寻我,我已在许都重操旧业,开了个医馆,名曰‘仲景堂’。”
洛真点头记下,却觉得耳熟,便念叨着“仲景?”
*淡淡道“来到许都,我便改了名字作“张机”,字仲景。我在邺城稍有名气,怕在许都惹人怀疑,故此更名。”
洛真却是惊愕不已。*便是与华佗齐名的张仲景?中国古代最有名的大夫之二都被自己撞见了,还生了些渊源。外科圣手‘华佗’,医圣张仲景!洛真深呼一口气,微微笑道“我记得了。”
车上的人催着,*便与洛真就此作别。
回到千阙阁门口,却正遇见子桓的马车,遥遥看着从马车上翩然走出的人,只觉得那人器宇轩昂,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势。再一转眼,那人对着自己柔柔笑着,伸出了手。
“洛儿,你去哪里了?”
洛真走到他身边,开口想要说李达吹和*的事,却怕一开口便停不住,只好摇摇头。“四处走走,散散心罢了,你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子桓将洛真的手塞到掌心中握着,牵着她上了台阶,向着宅子里走去。
“袁谭不敌袁尚,向我……曹司空投降。曹司空为拉拢袁谭,为他的第二十个儿子娶袁谭的一双女儿为妻。先摆喜宴,再战袁尚。”
子桓的手紧了紧,似是轻松地笑了笑“不久,邺城必有大战,你回不去了。”
洛真却是一愣,怔住了脚步。子桓转身,牵着洛真的手,蹙起了眉“怎么了?”
抿了抿唇,洛真开口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子桓伸手捋了捋洛真鬓角的发丝,似是在压抑着极大地不安,点头道“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言。”
“秋月和冰凝如今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出嫁未免尚早。那曹司空第二十个儿子多大年纪?”
子桓轻轻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洛真在乎的是能否回邺城袁府的问题,此时听到洛真的疑问便稍稍放了心,开口答道“六岁。”
六岁?洛真差点爆粗口,六岁的小屁孩能干吗?这曹操是真心拉拢袁谭么?这摆明了是折辱他!
袁谭也是无路可走,与袁尚反目成仇,被死死相逼。这才背弃了自己的父亲,去向袁绍的死敌求救,还甘愿拿自己两个宝贝女儿的幸福和名声做交换!
洛真已经可以想象到郭宜安和寒绯她们哭丧的脸,是如何的声泪俱下。而那两个少不经事的天真少女,是否又能预料到她们未来坎坷难走的路途。
随着子桓的脚步,洛真木讷的走着,心里却是连连叹息。
看到洛真忧伤的脸,子桓便知道她是在为袁谭的两个女儿忧心。夏侯娴说过,洛真素日里便是和她们一起弹琴,深宅里的枯燥生活才得以有了些乐趣。
“你莫要担心,我看这场联姻,该是成不了的。”子桓幽幽说着,倒是说的洛真眼前一亮。
“既是联姻,如何不成?”
子桓敲了敲洛真脑袋,扬起唇角,笑的有些邪魅。
“因为,袁谭也在利用曹司空罢了。”。。
………………………………
第十八章 海水深抵相思半
喜欢郭嘉的,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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