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脚步声在略显空荡的大殿里敲出清浅的声响，姚娆微微抬头，看见一黄衣女子，面容憔悴，缓缓的向自己走来。
是泠妃。
“见过泠妃娘娘。”早知道来这里一定会遇见她，比起上次相见，她又憔悴了几分。不知昨晚萧墨入宫，看到她如此，是个什么心境。
泠妃看着她，轻声道：“你进去，皇上在等你。”那声音也略显沙哑，不知是否夜夜清歌伴皇上入睡，还是为萧墨忧心垂泪。
姚娆微微点头，便见她缓步出了大殿。手心微微一紧，皇上这是要说什么，连泠妃都支开了。
内殿，药味越发浓郁了，鼻尖蔓延都是一丝丝辛苦的味道。姚娆终于在龙榻前停住了脚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黄色的帐幔后苍老疲惫的声音响起。
“你来啦。”
“是，姚儿见过皇上。”
“走进一点，朕有话要跟你说。”
“是。”姚娆点头，依言走近了床榻，透过薄薄的纱缦，萧毅的容颜让她心头一震。
原本挺拔的五官，因为瘦弱变得突兀，骨头的棱角把皮肤衬的格外单薄。女子微微咬唇，这个男子就是叱咤灏天国几十载的帝王，那个站在权利顶峰，俯瞰天下的帝王。
那个可以轻易左右自己一切的帝王。
“坐下，不要被朕吓到。”
“皇上言重了。”确实有些吓到，只是，这样子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微恙”。
“守颜的婚事你知道了。”
“嗯。”
“朕一生对不起很多人，其中就有五弟，先皇一直很疼爱他，但他一直都敬重朕，最终朕做了皇帝，儿先帝却一纸遗诏送他去了边关。他心里明白……所以与人无尤，却因此失去了最心爱的人……”
姚娆静静的听着，萧毅的声音很轻，却意外的没有呼吸不畅。
“所以，颜儿的婚事朕必须依着他。”萧毅微微侧头，看着纱缦外垂着头的女子，“即使朕知道太子的心思。”
“皇上言重了。”
“朕也欠皇后的，欠泠妃的，欠墨儿的。所以，他们做什么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姚娆一惊，他竟然是知道的。
“皇上的意思是……”
“云儿的根基早已稳固，他们不过是徒劳。”萧毅扯了扯唇角，像是苦笑，“可是，朕始终放不下宣儿。”
女子侧头，看着帝王疲惫的双眼，心中微动，这样的痴情是何等的可贵。可是，这种执着下，萧云又何其无辜。
“所以，朕无法原谅贞儿。”
果然。
“以前的事情，子炎说过一二，可是姚儿觉得，上一辈的事情何必牵扯到他们。”姚娆轻声说道，生怕触怒萧毅。
男子看向她：“朕的时日无多了，朕只是怕到了地府，无颜面对他们母子。”
“皇上……”姚娆心念一动，差点把萧云答应为淑妃平反的事情脱口而出，好险。
“姚儿，子炎很爱你。”
女子手心一紧，一时不知他此话何意。
“所以朕一直不想为难你，朕不想自己最爱的儿子在九泉之下恨朕，也不想你爹恨朕。”萧毅微微一顿，“所以，朕想了很久。”
姚娆心底一直盘旋的不安，忽然直冲而上，她差点把持不住这股强烈的不安。
皇帝虚弱的声音响起，却是说：“你离开云儿。”
姚娆闻言，喉咙像是被卡住了，那个“不”字压在那里快要让她窒息了。终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萧毅微微摇头，没有看她。姚娆低着头，终于开口说话：“父皇，是不是臣媳做错了什么。”只能这样说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离开云儿，不会再有人伤害你。离开云儿，让朕能有一个交代。离开云儿，不要让他伤害了你。”
姚娆自认为自己还没有痴傻，可是她不明白最后一句的意思。尽管如此，她知道，皇上是给他最后的通牒，他为了死去的子炎不会伤害自己，可是如果自己执意站在萧云身边，他不会再理会皇后他们的动作。
姚娆低头看着地面，她多想告诉这个奄奄一息的父亲，萧云答应了自己一切的要求，她要做的正是萧毅要的。
一个真相，一个交代，一个承诺。
“父皇，臣媳做不到。”女子抬头，“这一生，我已经托付给了他。”
萧毅闻言，看着帐幔，浅浅一笑，终究什么也没有再说。
………………………………
第五十五章 求你离开
姚娆从明溪宫出来的时候，看到等在门外的泠妃。正要行礼，她却没有看姚娆一眼，就低着头进了殿。姚娆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微微蹙眉：她恨皇上吗，恨皇后吗？说到底他们母子不过是棋子。
玉儿上前唤她：“主子，你没事。”
姚娆回过神，什么都不能告诉他们。
“没事儿，不用担心。”
玉儿看着她，刚要开口，就听见萧云的声音传来：“姚儿。”
女子浅浅一笑：“你怎么来了，不陪着母后？”
“后宫妃嫔到长春宫请安，我便来看看你了。”萧云握住她的手，边走边说：“父皇还好吗。”
姚娆想起萧毅如今的样子，微微摇头：“比想象中的还糟。”
“可惜他不见任何人。”萧云无奈道，“我们也尽不了什么心意。”
姚娆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跟你说了什么。”
姚娆知道不能告诉他，可要怎样说他才会相信。
微微蹙眉：“他想看看我，说皇家对不住我。”
“怎么突然说这些。”
“可能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多了很多感慨。说下去以后会看见……看见子炎，所以想看看我，也好跟子炎有个交代。”
萧云听到子炎的名字，只是依旧牵着姚娆，没有说话。
姚娆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皇上自己也很矛盾，很多事情想要放下却又放不下，你们兄弟之间这样，他也不想看到。”
“我也不想看到。”萧云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姚娆，“我不想你操心这些，既然父皇没有为难你，咱们就好好的过个新年。”
姚娆望着他，轻轻点头：“嗯。”
只怕风暴会来的很快，此刻，自己竟然满心祈祷他们可以过一个快乐的新年。
“咱们出宫，昨儿答应了岳父今日回将军府拜年的。”萧云笑道。
姚娆点头：“小晴如今还不知道阿飞的婚事，颜儿说她会自己去说，你觉得呢。”
“其实你不必这么担心，小晴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她要做阿飞的正室本就是很难的，守颜这一进门她反倒好进门些。”
“你是这样想的？”姚娆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玉儿，心里又是一团乱，自己到底要多狠心才能帮萧云登上那个位子。
“只能这么想了。”
“但愿小晴可以承受的住。”女子低喃一句，萧云微微侧头看着她。他心里很清楚，皇上跟姚娆一定还说了些什么，只是她不愿意告诉自己。
心里，隐约感到不安起来。
大年初一，姚娆和萧云在将军府用了晚膳回来。姚娆记不清那顿饭大家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阿飞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心事重重，只记得小晴依旧对着阿飞笑颜如花，直接的守颜一直沉默。
如今萧云已经确定皇上时日无多，很多事情也已经抓紧在办。姚娆独自一人坐在床边，脑海中闪过阿飞的话。
“阿飞心甘情愿做这一切。”
夜风中，姚娆多想跟他说“不要”，多想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活，可是，她只能割舍。守颜是真的喜欢他，萧云是真的需要这段婚姻，小晴若愿意，他们还是能有未来的。
所以，她只能点头，默许这一切。
“太子妃。”
姚娆抬头，看见浅莲推门进来。
“萧云回来了？”
浅莲摇头：“还在媚夫人那里。”
姚娆觉出哪里不对：“什么事。”
浅莲低着头上前，微微撩起姚娆的袖子。一条青色的细线安静的待在她的手腕上。
姚娆微微一愣，抬头看着浅莲：“你什么意思。”
女子低着头，缓缓道：“慢性毒，等青线走到指尖，太子妃就会没命。”
姚娆盯着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毫无疑问，毒是浅莲下的，萧墨一开始送她来自己身边就是为了对付自己。可是，是什么时候的事，宛蝶和玉儿那么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让她有机可乘。
“解药在谁那里。”
浅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哽咽道：“只要太子妃离开太子殿下，奴婢自然会给太子妃解药。”
果然是为了这个。
“如果我说不呢。”
“此药会让太子妃在十二个时辰之后内力尽失，到时只要放出这个消息，只怕太子妃只有一死。”浅莲抬头，泪眼朦胧，“就当奴婢求您了，您离开太子，走的远远的。”
姚娆看着她半响，忽然出手点了她的穴道。浅莲跪在那里，道：“没用的，太子妃何必多此一举。”
“你以为我是想拿你威胁萧墨，还是怕你放出风声。”姚娆看着她惊讶的眸子，忽而浅浅一笑，“只怕你早有了求死之心。”
“太子妃……”
“我答应过萧墨，会好好护着你。”说着不管她泪如雨下的脸庞，唤道，“玉儿。”
玉儿闻言推门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形，一时无措：“这是？”
“我点了她的穴道，你把她带回房里好好看管，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萧云。还有，千万不要让她死了，我还要还萧墨一个活蹦乱跳的浅莲。”
玉儿看了一眼泣不成声浅莲，姚娆已经点了她的哑穴。
“快带走。”
“是。”玉儿说着，拽起浅莲出了房间。
姚娆站在那里良久，直到有人缓缓走了进来，低着头，那支梅花映入眼帘。
女子忽然抱住他，是熟悉的香味，依旧让人如此安心。
“怎么了。”萧云微微一愣，柔声道。
微微摇头：“只是有些累了。”
如今，我哪里也不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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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花开并蒂
天元四十三年，大年初四，皇上召五王爷萧威，振国将军姚振北，其养子，西关少将阿飞，大皇子萧墨，以及兵部尚书孙怀德到明溪宫觐见。
姚娆独自依廊而坐，手里握着月白，长久无言。手腕上的青线已经走到了大拇指的根部。
宛蝶也如同雕像一般，站在她身后。
“主子，颜小姐来了。”玉儿唤回姚娆的思绪。女子不知有没有听见，依旧看着天空，那片天曾经自己许诺给阿飞，给他自由。
“主子？”玉儿又唤，她知道阿飞和守颜的婚事，也知道皇上那日一定跟姚娆说了什么，更加肯定浅莲做了什么。可是，自己心心念念要保护的人如此模样，自己却毫无办法。
“小晴呢。”
“在厨房。”
“去叫她来。”姚娆终于看向玉儿，“不用担心，那么多事情我都走过来了，如今我还有萧云，不是吗。”
玉儿看着她，点头道：“嗯，我这就去。”
守颜进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从厨房过来的小晴。姚娆上前笑道：“你们聊，宛蝶，陪我去小筑看看媚夫人。”
“是。”宛蝶上前跟着姚娆，女子看向玉儿：“你就在外面守着。”
“知道了。”
小晴一脸疑惑的看着她们，不明所以。姚娆却对着她，坚定的笑道：“你要记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完跟宛蝶出了云阙。
守颜见姚娆走开了，上前拉住小晴：“咱们进屋。”
小晴愣愣的点点头，不明白守颜为什么忽然找自己单独说话，而姚娆她们似乎早就知道了。
守颜进了屋子依旧裹着披风，小晴知道她身子弱，几年前的死里逃生，她根本就经不起任何折腾。看着她苍白的脸：“颜小姐要不要换个手炉。”
“不用了。”守颜浅浅一笑，“你坐下，我也不绕弯子了。”
小晴心里顿时有些不安起来，一早听说阿飞被招进皇宫，她就隐隐觉得不安，再加上这几日人人似乎都心事重重，就算自己再迟钝，也不禁想离开都城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晴姐姐喜欢阿飞。”守颜单刀直入。
“啊？”小晴一惊，“是主子说的？”
“不是。”守颜摇头，“现在想来几年前我住在姚府，那时姐姐就已经喜欢阿飞了。”
小晴脸一红没有说话，却听见守颜轻声说道：“我也喜欢阿飞。”
心头一惊，抬头看着守颜：“怎么会……”这怎么可能，他们两人相处不过就那些时日，那时守颜还只是个小孩子。
“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我也觉得。”守颜浅浅一笑，苍白的脸上抹开一抹红晕，“那时阿飞总听我讲故事，讲那些原本在书页上枯燥无味，毫无生气的东西。他听的很认真，从来不会犯困，晴姐姐也会来听的，只是总是犯困，记得吗。”
小晴点点头，依旧沉浸在吃惊当中。
“现在想想，你当时是为了阿飞去的，而我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觉得那些原本乏味的东西变得有趣了。”守颜微微低头，“后来我回了边城，才发现他认真的样子一直挥之不去。”
“颜小姐为什么忽然跟我说这些。”我本就不是阿飞什么人。
“皇上要赐婚了。”守颜看着她无措的摸样，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被她躲闪了，手里的暖炉也掉落到了地上，发出一阵闷响。
“大皇子要跟太子争位，得了皇上的默许要我嫁给他。”
“可你们是兄妹！”
“不是嫡亲兄妹有何妨，只要我爹的兵力能和姚伯伯稍稍抗衡就好。”守颜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
“怎么可以……那阿飞？”她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不管是为了姐姐还是为了爹爹，我都不会嫁给大皇子，皇上逼得紧，所以我只有嫁给阿飞。”守颜看着小晴，“即便我知道你喜欢他，即便他也可能喜欢你。”
“那大皇子他……”
“他会娶兵部尚书的女儿孙芳菲。”守颜看出她的疑惑，“只要我嫁给阿飞，不管大皇子娶的是谁，都无法动摇太子的势力，你明白吗。”
小晴闻言，颓然坐到了地上，指尖触碰到了那个掉落在地上的手炉，还有一丝温度，可是就算她再傻，也知道，势在必行，所有人都已经牺牲了她。
想起姚娆的话：“主子早就知道了，对吗。”
“你无法责怪姐姐，她也很心疼。”
“我有什么资格责怪她。”小晴胸口一痛，抬眼看着守颜，泪眼朦胧，“这天下我最没有资格责怪的，就是她。不管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对我帮助呵护，还是因为……因为……”女子早已泣不成声。
守颜微微起身，蹙眉看着这个伤心欲绝的女子，胸口也在作痛。
“还是因为他心里一直只有她！一直只有她！”女子几乎是吼出来的。
“什么……”守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你说什么？”
“不管我怎么说服自己阿飞对我是有点不同的，都无法磨灭这个事实，在他的心里只有他‘姐姐’，只有他所谓的‘姐姐’！自始至终，我都明白，我得不到他的心，得不到！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你知道吗！”
“姐姐……”守颜克制着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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