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厚、文兴两人死死盯着来敏,恨不得来敏被收拾一顿,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这是南阳乡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代表之一。
“来人!”
刘备从内厅跑出看着眼前闹剧,指着田信、来敏,气不打一处来:“分开!”
白旄兵一拥而上,没人敢靠近田信,挤开南阳人抓着来敏往后扯,疼的来敏连连吼叫,就是无济于事。
大门已被持方天戟的两排白旄兵封锁,这些白旄兵拄戟站立,门外当值的谢夫紧张观望,随行的卫士也挤在门前,随时可能跟白旄兵冲撞在一起。
田信死不撒手,还是陈到上前割裂来敏的衣物,将赤条条的来敏拖到一边去。
陈到及白旄兵后撤到边上,院中南阳人、大小臣工跪伏在地,来敏坐在地上揉着脖子,一脸惶恐、委屈。
田信右手紧握来敏身上扒下的暗纹玄黑锦衣,两脚站在原地没动,身后是关姬、张温、虞忠,面容哀怒不一。
刘备深吸一口气,问:“孝先,有何委屈不能向朕说?”
“臣委屈,应当场一拳打死老贼。”
田信扭头看来敏,嘲讽:“今天下未定,正是用人之际。老贼自恃乡党强盛,我军又北伐在即,这才借势欺我,好抬高自家门楣。”
说着垂眉,看手里的破旧锦衣,随手丢弃,解开自己绯紫衣袍:“我从戎以来为国厮杀近两载,亲手所杀无有千人,也该有七八百之众。”
“所部将士历经大小二十余斩,俘斩杀敌不下十万之众。”
“所战无不克,敌虏畏我,与我说话无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如今天下未定,就有人指脸大骂**,我心寒,也委屈,更惶恐。”
露出一身伤疤,田信扭头去看来敏:“若汉室三兴天下安定,彼辈位列公卿,我恐三族至亲死无葬身之地。”
“实在不知老贼究竟在想什么,是意在挑拨离间,还是仅仅想欺压我?”
田信说着朝刘备单膝跪地:“臣有罪,不该犹豫,应一拳打死老贼,免得陛下左右为难。臣罪在愚蠢,罪在顾虑大局,罪在出身卑微却名高功大。臣成婚以来才知生活乐趣,想与夫人回归山野,恳请陛下许可。”
“你倒想的好,可娶了朕的女儿,生是汉臣,死是汉鬼,回归乡野之语不可再提。今日宴席散了,孝先回归封邑静思己过。”
刘备说着扫一眼来敏,问:“孝先,还有何话?”
“臣想说瑞兽一事,国家强盛多赖君臣贤良励精图治,不曾听闻有因瑞兽而强盛的。彼辈开口瑞兽、闭口瑞兽,一身学问都喂了狗,着实可惜。”
………………………………
第二百零四章 三恪
襄阳城北码头,关平闻讯追来时,只看到在这里等候的船队已陆续。
他翻身下马,可见远处一艘船上飘扬田信成婚后新制的长麾,是红绿黄三色长麾,让人一眼就能想起三巴图配色。
码头边还有排队登船的右卫营卫士,骑营无当骑士则在上游水浅处集结,会泅渡过河。
“世子,是否再追?”
“不追了,见面也无什么好事。”
关平抬手扶在栅栏上,只觉得胸闷气短:“彼辈欺人太甚!只恨自此多事。”
船队中,田信怀抱一面腰鼓拍打节奏纵声放歌,因节奏固定,前后船队上的鼓吏多拍鼓相应,一些吏士站在甲板上或用剑鞘、或用矛戟长柄拍打甲板伴奏。
船舱中关姬脸色不是很好,闺阁之中就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出阁以来更是尊荣万千。
从没想过,会有人欺辱上门,令人恶心。
关兴也在舱中,怀里抱着玄钢剑不时轻抚,眉目阴沉不展。
“自信手中不见强与劲,
天空海阔自有我风采。
逆来顺受,空虚见丰盛;
狂暴化升平,无路处自有天命。
动对静,除对乘;
手中无剑心中无尘才是我胸怀;
随缘顺性不争不胜,无情是有情……”
固定节律中,田信歌声中怒意炽烈,始终难以压制,此刻自己都劝不住自己。
视线中仿佛出现两个对垒的人影,一个黑衣天宝,一个白衣君宝。
天宝刚猛,抓着君宝死命在捶,打的君宝形体碎裂,惨叫连连。
“取我日月长槊来!”
田信起身呼喊一声,前面船上虞忠从舱中取来,朝他抛掷,田信接槊在手,左右双持,凌空挥动,速度渐快。
两杆长槊在田信手中舞动,时而大开大合,时而如灵蛇探洞。
虞忠在前船之尾,专注研习两杆长槊运动轨迹,推敲其中发力技巧。
船舱中关兴也探头出来,也观察学习,他在身后,更能看清楚田信腰力、臂力之间的连携,学习难度远比虞忠简单。
虞忠很清楚汉口之战时田信冲阵杀戮极少,双槊在手以刺击为主,很少扩大杀戮。
现在当面再看,田信前方凡是槊刃攻击范围之内,皆在槊刃轨迹覆盖之内。
下次冲阵若保持当下状态,那势必腥风血雨。
“技击之妙,尽在此间矣。”
张温忍不住低声感慨,此刻已经可以理解朱然、徐晃、韩当等人战死前的绝望。
随着船队航行,前后各船拍打的节奏渐渐停息,田信眼中幻想出来的对殴虚影也不见了,黑衣天宝更胜一筹。
田信额头出汗,转以日月长槊交替刺击水花,心思畅快不少,不由联想到一段诗,十分畅快:“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
“哈哈!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
持槊站立,田信仰头看天空惨白云层,笑容绽开:“夫人,咱们回家了!”
刘备今天没有惩处自己,是不想两败俱伤。
所以不可能杀来敏激化矛盾,这是来敏底气所在,吃准了现在的形势。
反正今后只要再见到来敏,一拳打死就行了。
田信带着部曲卫队走了,可麻烦才刚刚开始。
南阳人要重新站队,到底是支持乡党、名门来氏家族,还是去跟田信合作。
北伐顺利,那南阳就不是前哨基地,来氏家族地位,影响力会随着统一步伐前进而渐渐恢复;田信的重要性则会随着统一步伐前进而下降。
若是北伐不顺,南阳不幸沦为前哨基地,那田信就握着生杀大权。
不需要田信亲自动手,魏军铁骑自然能帮田信解决一切田信不想保护的家族、组织。
到那时,南阳战场顺田信者生,逆田信者死。
可来敏也觉得自己冤枉,冤枉的很,只不过是建议、规劝田信进献瑞兽,这有什么错?
结果这个小卒痞翻脸就骂,骂的不留余地,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混账人物?
不就几只瑞兽么,你给个面子进献给陛下,然后再去山里抓……妨碍你什么了,你就死命辱骂?
吵架也就算了,还要动手,简直道德败坏有辱斯文!
经此一事后,来氏家族与田氏家族已势不两立,几乎不共戴天。
田信不仅骂的来敏抬不起头,还诋毁来氏家族所修《春秋左氏传》教不出好人,这是要绝左传的门户,这仇可大了。
几乎不用想,也知道修习左传的人,几乎无法在田信影响范围内得到晋升、升迁。
不需要田信示意,田信部伍、旧部自会打击学习左传的士人。
这意味着来氏家族的门生故吏被另类的‘党锢’了,仕途惨淡。
来敏怎么想,能不能想通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来氏家族还想要脸,就要跟田信斗下去。
可南阳乡党、官员们可就为难了,该何去何从?
汉口决战时,宗预因指出几个吴军将领身份标示而有功,一战获封安众亭侯,食邑三百户,这都是拜田信所赐。
还有新来的尚书邓芝,就因为婚礼上跑的快,拿到了田信赠送的一首诗,荆北芝兰之名流传天下。
还有宛城李严,败军之将因田信保住命,还稳定了地位。
要知道,来敏才是南阳乡党中的头面人物。
太子家令,何等重要的职务,几乎可以视为刘禅的小丞相。
可是呢,田信给邓芝赠诗也就算了,可偏偏对回新野扫墓的堂堂太子家令不问不顾。
不写诗也就算了,竟然不管不问,这让来敏怎么好意思回乡?怎么好意思面对世代友邻的小老弟邓芝、宗预?
不怼田信怼谁?
地位就是这么来的,宗预封侯有了地位,邓芝获诗地位突增,李严犯大错后还能稳住地位本就是一种提升。
这本是末节,可田信偏偏不理来敏,两相对比,来敏怎可能无动于衷?
事出有因,难道要怪田信无礼?
接亲后就会麦城去了,难道再特意离开麦城来拜见来敏?或者送上拜帖,等来敏批示约定一个时间再见面?
太子刘禅、丞相诸葛亮从当阳返回益州时,田信都没送……难道来敏地位比这两位还要高?
这是扯不清楚的事情,唯一要庆幸的是田信忍住了,没当场一拳打死来敏。
邓芝、宗预、文聘要做新的抉择,远在江陵的李严也要做一个选择。
在襄阳的邓芝三人还未明确表态,事情火速传到江陵后,李严率先表态,上奏《忠奸论》。
“臣闻曹丕篡逆时多戮中原忠贞之士,而宋公、卫公世享汉禄四百年,不发一言,转首进食魏逆爵禄。可见宋公、卫公家系重私利而废国恩,宋公世家孔子之裔也,倡导忠顺,毫无楷模表率之意,臣深以为耻。”
“陛下三兴汉室,汉寿侯、西乡侯功不可没,后有武当侯力挽大厦于将倾之际,此皆社稷辅翼重臣,宜加厚赏。”
“臣斗胆进言,请陛下策封汉寿侯、西乡侯、武当侯为大汉三恪,以继商、周、夏之裔。”
………………………………
第二百零五章 兴灭继绝
白日清冷,刘备躺在暖融融的床榻上不愿动弹,腰以下盖一条蚕丝锦被。
李严上表的《忠奸论》更像是《忠奸赏罚论》,立意很明确,也说到刘备心坎儿里了。
自策立卫公姬氏以嗣周祚,策立宋公孔氏以嗣商祚以来,这两个家族清贵异常,历经王莽之乱而不倒。
再看看五世而斩的宗室子弟,未免有些优渥的过分。
特别是曹丕篡汉,这两个家族若是绝食自杀几个人做做场面也是不错的,可一个都无。
心安理得接受曹丕的策封,由大汉卫公、宋公,摇身一变成了大魏卫公、宋公。
东征之役时虚惊一场,许多内臣、重臣都已经知道了原版遗诏的底线,是以边郡封刘封、关羽、张飞、田信四支为王,非常优厚,打破了非刘氏不王的传统。
传统还是不要打破为好,现在李严是对症抓药,可以解决当下许多问题,更能为后世树立极好的榜样。
百余年过后,天下若乱,刘氏子弟登高一呼,自然群雄响应,以成为新的三恪为人生目标,奋斗动力。
自小穷惯了的人,要么很吝啬,要么很大方。
刘备很大方,因为大方接纳吕布吃过大亏,可他依旧大方,也收获了厚利。
现在北伐在即,前线大军尽数握在手里,改封未来的三王爵为眼前公爵,自然是敢封的,就怕关羽、张飞不敢接。
张飞家族谱系简单明了,以分家小宗继嗣姬周没有问题;田信家族继嗣虞夏也不存在障碍,唯一障碍是关羽,怎么才能让关羽的家族跟殷商联系起来?
上古之事谁能说得清楚?
刘备传来博士许慈、议郎孟光、学士胡潜进行咨询,原本这个礼仪相关的咨询集团里还有来敏的一席之地。
现在就等来敏扫墓后早早回益州去,看诸葛亮怎么处置,反正刘备不想动手。
许慈是南阳人,师从大儒郑玄;魏郡人胡潜是野路子,记忆力超群,记住了许多礼仪章程;孟光是雒阳世家出身,对礼仪精通。
再加上来敏,这四个人是筛选、重订官方礼仪规章的负责人。
不做掩饰,刘备先声明大义:“曹丕篡逆,宋公、卫公二族不思报效国恩,却积极从贼,令朕痛心疾首。”
这两个家族道德有严重缺陷,不能继续做树立起来做榜样。
又说:“今炎汉三兴,宜立三恪以敬先王。朕欲使武当侯嗣虞夏,西乡侯嗣姬周,汉寿侯嗣殷商。三位爱卿,朕所为难者,在于汉寿侯谱系。可有良策?”
孟光、许慈、胡潜三人四十多岁,自然听明白这番话。
不是来找你们问合适不合适,也不是来听你们意见,或让你们推举更合适的继嗣家族,就是来解决关羽家族谱系问题的。
所以开口前一定要想明白关键,不要自讨没趣。
许慈头始终垂着,抛弃卫公、宋公家族,这是要跟中原世族一刀两断。
清贵如卫宋公族在刘备眼里都是从贼的逆臣,那中原世族就没几个干净的。
也意味着明年北伐,几乎不会主动策反北方世族……不接纳北方世族,那荆益二州世族岂不是会迎来更大的发展空间?
所以哪怕合情合理解决关羽的谱系问题,也会遭到中原世族的耻笑……只要这些世族还存在,就会反对、抵制刘备要立的三恪公族。
孟光也垂头不语,这是要一棍子打翻关东世族,还将宋公孔氏家族打翻在地,狠狠在脸上踹了几脚。
这个行为本身就很恶劣,就跟前段时间田信指着来敏鼻子骂‘丧家之犬’一样,是打人打脸的行为。
曹丕篡逆期间,大家都恨不得遗忘卫宋二公族,现在刘备提起来,岂不是让天下儒生脸上无光?
要知道,孔氏有两个爵位,一个是宋公,一个是圣侯;大汉时生效,大魏时也原封不动。
如果是立这两个家族的旁系……那还能勉强做交待,以田信继嗣虞夏反倒不存在障碍。
可张飞、关羽的家族跻身三恪,怎么看怎么荒唐,有一种沐猴而冠的气象。
许慈、孟光爱惜名声,不愿意开口揽事,刘备将目光看向胡潜。
胡潜哪怕礼仪的理论知识再丰厚,地位也不如许慈、孟光、来敏,就因为胡潜是野路子,没有师承关系做背书。
刘备对胡潜说:“卿虞舜之后,武当侯嗣奉虞舜之祚,乃卿族百年以来之大事。”
奉祀后,每年最少也有一次祭祀活动,这是一个重要的交际机会。
对虞舜各分支家族之间的合作有十分重要作用,可以扩展人脉,能聚起一股强大力量。
为了今后,还管什么脸面不脸面?
看看田信,差点当众一拳打死来敏,就单膝跪了跪刘备,转身就走了,来敏当众没了衣物遮丑哭哭啼啼的,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就这样了,田信还觉得自己委屈,看看回封国路上唱的诗,仿佛没杀来敏,来敏似乎占了天大便宜一样。
现在又要继嗣虞夏国祚,这样的同祖大腿不抱,岂不是糊涂的无可救药?
胡潜略作考虑,说:“陛下,夏商周皆轩辕黄帝后裔,黄帝之孙高阳氏颛顼乃虞夏之先。颛顼从侄高辛氏帝喾有子四人,大子名鸷,是为帝鸷,早崩,又帝喾四子尧继位,是为帝尧。帝喾二子名弃,是姬周之先;三子名契,是殷商之先。”
“故姬周、殷商皆帝喾后裔,兄弟邦国也。”
“高阳氏有后裔名董父,善养龙,遂世居河东为豢龙氏。”
这个时候刘备开口:“朕知道这些,我刘氏之祖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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