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信回神,低头看自己兵棋,又看着庞大、精细的地图,只觉得面前三寸见方的木头棋子格外沉重。
自己主动去前线,大营若是被张辽偷了,那这个责任自己背不起,还会牵连关羽。
前后十五万实打实的汉军参战,这个战败的责任实在是太大。
关羽开口:“陛下,再有半月时间,臣可得二十万油筏,顺江而下,可破周泰、蒋钦水师,若进占蒋钦所部江渚,吴军势必全线动荡。届时陛下好言招抚,许以公侯之位,江东诸将战心懈怠。”
“那时贼臣曹丕怎敢坐视江东覆亡,必使文远急袭我军。”
“若以孝先奔袭江东,孙权已然丧胆,必求援于北,文远快则五日,慢则七日可抵。”
“故臣以为当使孝先留守汉水北岸,以扼敌锋,可策应万全。”
不凭别的,田信的战旗出现在战场上,哪怕张辽亲至,也要犹豫一时三刻。
田信现在去前线,孙权会立刻向曹丕求援,曹丕若沉不住气,强令张辽增援,那南阳两万生力军将无法投入预期的南岸战场。
北岸、南岸两路大军,总有个主攻、佯攻的区别,而预定的主攻路线在南岸。
破武昌防线,直袭樊口,一口气锁死江东水师退路。
解决周泰、蒋钦手里的江东水师,那么江东就废了,暂时留着也不碍事,定期征收钱粮即可。
北岸黄忠、李严这一路始终是佯攻、固守、牵制,真正的主攻是南岸和水师,目标就两个,一个是孙权脑袋,一个是周泰、蒋钦的水师。
两个目标达成任何一个,这场东征就算赢了。
把田信留在大营北岸驻守,等待南阳两万人增援江南战场,等待汉军水师做好油筏火攻准备,这两个机会任何一个达成,都能胜利!
刘备见田信目光平视地图始终不语,辅匡在一侧垂头也是不语。
“唉……云长何必自欺,贺齐江东名将,此人与步骘守武昌,绝非轻易可下。”
“油筏火攻之术,江东水师久习此术焉能无备?”
“待到九月,贼军数路进犯南阳,我军首尾难顾!”
“朕……左有辅君万余人,右有冯习所督十营兵马,本部更有万人之众,亦有三万,何惧张文远二百里奔袭之疲军!”
刘备越说情绪越激动,拿起田信的兵棋,投放在关羽大营边上,一声脆响:“云长,朕不能等。”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宴
军略议定,稍后大摆宴席。
田信不饮酒,坐在关羽身侧专心用餐,刘备则连连举杯安抚文聘等南阳豪族充任的军吏。
南阳兵真正有战斗力的是这些豪族带来的私兵,郡尉邓辅所征五千郡兵战力不高,只能算勉强成军,实际上是来当辅兵、运输补给的。
打仗拼命,捞取军功这种事情交给南阳豪强为好,这些人也乐得拼命。
至酒酣时,刘备已端杯坐到田豫身边,情不自禁淌泪:“国让啊国让,委屈国让了。”
田豫也是止不住情绪,抱着刘备手臂嚎啕大哭。
曹操当众哭了十次,而刘备当众只哭了五次,不计刘封一事,有涕别田豫、喟叹髀肉两件,还有祭拜刘表、哭庞统、哭法正三次。
帐中乐声停歇,刘备左臂搂着田豫肩背,俱是哽咽、淌泪。
关羽、刘巴、辅匡等人垂首默然,多有哀色。
受情绪感染,田信也是惆怅不已。
于禁、陆议的身影在脑海里闪过,想来想去无非一句话,败者无人权。
张举、张纯作乱时,平原刘子平举刘备为从事一同讨贼,遇到张纯叛军,被打的全军覆没,刘备战场上装死,朋友推车来迎接他尸体,才逃出生天。
张举、张纯这两个人是平黄巾时的豪强义军,战后朝廷裁汰冗官,裁到刘备头上,也裁到张举、张纯头上,于是毫不犹豫的反了,幽州、冀州、青州、兖州多有响应的地方官吏。
加上受他们蛊惑的乌桓兵,各地官吏、黄巾残兵,以及相互兼并的豪强兵,那真是乱的一团糟。
动手把刘备打灭的,不是昔日平黄巾时的袍泽,也是周围的豪强,甚至是昨日的友军。
逃都没法逃,只能装死等人来搬尸体。
当年那么惨,刘备也没有当众哭过。
刘备与田豫又畅饮三杯,他才摇摇晃晃回到主位,挽袖擦干泪水,笑看田信,又环视诸人,这时候清扬声乐想起:“孙权惧怕孝先之勇,使计诈我。亦有兼图贼臣之意。可谓是一石二鸟,谋略深沉。”
长呼一口酒气,刘备口吻坚决:“朕将使孝先随云长参战,南阳之兵依计派往南岸进攻武昌。朕自将三万人静待张文远,好叫他知道,朕亦知兵,非孙权可比。”
“今番宴饮后,各营不得饮酒,警惕备战!”
关羽侧身拱手,大帐中四十余人拱手,长拜:“谨遵令。”
刘备笑笑,摆手,众人收礼,就见刘备对田信笑说:“孝先若能擒斩孙权,宛城以南,新野以西,丹水之东,汉水之北皆划归昭阳邑,供孝先屯军。”
“陛下,臣必力杀贼。”
田信拱手,语腔平静:“臣麾下健儿不习水战,恳请留守大营拱卫陛下。”
“哼哼,孝先何轻视朕?”
刘备语气略激动:“孙权周边数万大军,孝先意欲单骑破军耶?”
“臣不敢。”
“我知孝先心系大局,可破孙权更是重中之重,孝先万不可因小废大。”
“是,臣谨记。”
刘备见田信谨慎模样,皱眉:“孝先,你应与定国一般,不该拘谨。”
“臣性格沉闷,初见陛下,不敢放浪。”
“那孝先不妨满饮一杯,酒酣方能尽兴。”
刘备戏谑目光下,田信拱手:“臣领命。”
关羽扭头看一眼田信侧脸,又扭头回去,跟田信而来的田纪、姜良、谢夫、罗德、虞忠脸色有些僵,其他人多是起哄笑容。
咕嘟咕嘟,田信满饮,滴酒不漏。
刚放下九凤黑纹朱漆杯,就听刘备问:“可能再饮?”
“臣能饮。”
刘备脸上笑容渐渐隐去,一挥手:“再饮。”
“臣遵命。”
两名侍者抬着酒桶到田信边上,小心翼翼斟酒,田信垂目看着杯中八分满的酒,嘴角翘起,右手端起仰头饮下。
空杯放在桌上,两名侍者抬头去看刘备,又继续给田信斟酒,略浑浊的酒液倒入杯中,田信又是一杯饮下。
等喝到第五杯时,大帐内已无人露笑。
侍者为难要不要继续斟酒时,刘备问:“孝先,可能再饮?”
“不瞒陛下,臣还能饮。”
刘备挥挥手,两名侍者继续斟酒,田信来者不拒。
第九杯下肚时,刘备开口:“孝先,你不该拘束天性。”
“陛下,人之初性本恶,臣不愿犯错。臣苟活性命于世本就不易,身系亲党安危,更不敢犯错。”
刘备听了仰头看大帐敞开的天顶,隐约能见一只鹰盘旋飞过,不由嘴角翘起做笑:“孝先刚烈不亚阿升,我能容忍阿升,亦能容忍孝先。”
田信略有昏沉的脑袋立刻清醒,抬手抹去包头赤巾,露出满是汗水的寸长短发,另用布巾擦拭脸上汗水:“陛下,臣除了厮杀本领外,引以为傲的就这一腔顽固。”
刘备也端起酒杯仰头饮下:“孝先曾在军中犯纪,云长施以杖刑。自孝先领兵以来,朕还想着孝先若有失误,也好行长辈之事教训孝先。可孝先处处拘谨,实令朕不喜。”
“正因知陛下宽厚,臣才敢顽固放肆。若是在曹丕、孙权麾下求活,臣只得碌碌无为,亦不敢特立独行。”
田信说着扭头看酒桶里的酒,嘴角翘起轻哼:“这类酒水,于臣而言与白水无异。臣能吃饱,却吃不醉。”
刘备这时候笑呵呵看关羽:“云长,孝先醉了。”
关羽抚须做笑:“是醉了,以臣来看,至多还能饮三杯。”
刘备用腰间玉带解下一枚羊脂玉蝉,递出由侍者转递:“我知孝先不爱金玉之物,今为国大将,因功封侯,却身无寸玉,就不怕贼臣耻笑?”
田信双手接住:“臣谢陛下赏赐。”
刘备笑着纠正:“该说谢大人赐。”
“是,信拜谢大人所赐。”
田信起身躬身长拜,将羊脂玉蝉挂在腰带右侧,见刘备摆手示意才落座。
等他落座,刘备又举杯:“来,满饮。”
众人举杯示意,纷纷口呼满饮,田信依旧没拿酒杯,除了脸颊有些红晕外,与之前毫无区别。
刘备与关羽相视,俱是苦笑,遥遥举杯示意,各自饮酒不理田信。
又两三杯后,众人酒酣,刘备挽袖在大厅中左掖夹小鼓,拍打鼓点跳舞,经过谁时,谁就起身跟着对舞,或抱鼓伴奏。
跳的不好,或伴奏错拍的人或自我扮丑以示惩罚,或罚酒自饮。
期间还有两个人学习驴叫,得以过关。
抵达田信处时,田信拿起侍者递来的鼓,为刘备伴奏。
而关羽就简单了,起身抱着鼓与刘备共舞,还留出空位,让田豫也有旋转的余地。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将战
也在七月十一日,张辽家眷抵达武阳关。
自月初时,曹丕赐车辇乘载张辽的母亲、家属从许都出发,布告沿途郡县、驻军,使出迎拜见。
并晋张辽为晋阳侯,食邑两千三百户,加封其兄,及一子为关内侯,荣宠显耀。
武阳关,诸将亦奉命参拜张辽母亲,其后大宴。
兖州刺史王凌询问:“田孝先世之虓虎勇不可当,今汉主引田孝先助战,江东各军皆靡,不堪战。君侯以为,我军何时出兵为宜?”
其余冯楷、路招等将军,乐綝、张虎等小一辈中郎将俱在席间,现在张辽的护军是逍遥津战役时的薛悌。
逍遥津之战后薛悌被调往关中,为了确保张辽能正常发挥,曹丕又将薛悌调回来担任张辽的护军。
大家都很好奇这个问题,想清楚一个人的影响力究竟能有多大。
张辽见众人关心这个事情,稍稍思索说:“吴军坚守尚可,然田孝先虎步荆豫,所战无不克。我料朝廷深患此人之害,为保东南大局稳妥,我军出兵就在两三日之间。”
稍稍停顿,张辽又说:“或许就在明日,或许就在今夜。”
张虎抱拳:“父亲,难道一人之力真能撼动千军万马?”
“自不会,实乃江东士气低靡使然。而朝廷又虑江东吏士不敢战,两相叠加,才使田孝先勇名盖世。”
张辽说话间抚须,做笑:“譬如我军,倒是想看看此人如何威风。”
“报!”
话音刚落不久,众人还在回味思考时,一名军吏引着一名骑士快步走入大堂,骑士背插两杆姜黄负羽,走路时腿软打颤,大汗淋漓双手捧着一卷加密帛书。
帛书以漆印封口,同时还漆里还夹着三枚雉羽。
羽书,所谓的鸡毛信,有一枚雉羽就够识别,而这个上面竟然是三枚。
护军薛悌上前接住,王凌也起身,凑到张辽面前一起拆开漆印,当众取出一卷帛书,缓缓铺开,只有四个字:宜速发兵。
经薛悌之手,帛书转移到张辽手中,他捧高肃容环视厅内,一名名将军、郡守、中郎将、校尉、都尉聚拢,排成班列,拱手施礼做聆听状。
张辽面色沉着,现在不是发兵的时候,可许都方面顾虑更多,生怕江东军一溃千里,也顾虑孙权反复无状,选择投降刘备。
考虑侧重点不同,自己是想用最少的成本打赢这场仗,最好消耗更多江东兵马。
可许都衡量的是长远未来,肯定知道这是孙权的阳谋,可不得不顺着孙权指挥棒发兵。
江东军守住基本盘,拖住汉军,魏军才能休缓汉中、襄樊战役带来的创伤。
如果江东军没了,或降了,那今年汉军就能北伐。
薛悌、王凌二人顾望下,张辽胡须轻颤:“明日四更拔营,各军按序行军。若有乱军、误军、背军者,重处不饶。”
“得令!”
另一边,田信率部登船,与关羽前往前线大营。
整个汉军两岸营垒相连东西、南北各有近三百里,使者往来奔赴,各营纷纷起火做饭制作更多的干粮,以方便追击吴军时使用。
两万南阳军正有序乘船往夏口集结,夏口大营守将刘封登高而望,神色振奋。
他都如此,所部吏士更是加快脚步备战,只要水师击溃周泰、蒋钦,直捣孙权来山本阵,那么南岸九万吴军能逃走几个?!
俘虏军功等同于斩首,九万江东军,足以让南岸各军吃撑、吃爆。
按着军功盈获来算,每人最少能升两级!
这可不是虚升,吞掉、收编江东降军,都能取得实职晋升!
即便没有连升两级这样的待遇,但实升一级是妥妥的,几乎屯将以上的军吏人人有份!
各营欢欣鼓舞,高昂情绪继续向外围扩散,南岸黄权大营得悉田信参战,所部左军营士、荆南郡兵发出一浪又一浪的欢呼。
惹得旁边沙摩柯大营里的夷兵也跟着欢呼,沙摩柯奔往黄权大营询问,就见大帐前郡尉陈凤、习宏、文布、邓凯等人相拥庆贺,就连黄权本人也开始穿戴铠甲,做好了随时追击的战备。
沙摩柯说是蛮王,其实跟荆蛮的满上梅敷一样,实际上汉化深厚,如同汉地豪强。
五溪蛮、荆蛮不怎么讲究血统,没有王位世袭的说法,甚至没有王位这个概念,所谓蛮王是大家推选出来的军事领袖,平日更多的任务不是打仗,而是以公允的态度调解各家纠纷。
只有外敌入侵的时候,或抵制粗暴官吏的时候,蛮王才像个真正的领袖。
而江东将领围剿、收编山越部族已引的荆州各类蛮夷部族惶恐、愤恨不已,江夏、长沙、桂阳三郡的蛮族更是被杀的人头滚滚。
所以不需要鼓动沙摩柯,沙摩柯自己也会带人来参战。
他不来,五溪蛮就用刀剑投票,换一个敢来的蛮王。
武昌城头,贺齐眺望汉军三十余里联营,见处处吏士奔走,许多夷兵已开始亢奋跳舞。
而最近的汉营,营垒已扎立在武昌城外二里处,挖掘了几道浅浅的沟壑,还有一道深的堑壕,栅栏、鹿角也有三道,而护城河早已被汉军填平。
武昌城的城墙,是吴军的最先线,武昌城背后,则是密密麻麻的吴军营垒,营垒之间以甬道相连。
城头守军已有明显的慌乱,贺齐下令:“妄议军机者,立斩!”
南岸夏侯兰大营,全军分作五个营,各营吏士自发开始武装,战意如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护军董恢站在辕门前眺望北岸隐约的战船轮廓,似乎已经听到那里关羽大营发出的欢呼声。
未及多久,对岸有快船驶来,船上军吏挥舞持旗,靠近夏侯兰大营后高呼:“大将军令!传告各营,释放油筏!”
夏侯兰已披戴皮铠,对身边军吏呼喊:“速速传令各营,不可延误!”
不多时上游南岸刘封、北岸张南二处也得到军令,开始将准备好的油筏推入江水中,由小船牵引,往赵累大营牵引。
赵累军营在江渚上,江渚与北岸之间水流轻缓,正适合聚集油筏。
楼船里,田信细细观摩自己带来的漆皮铠,这是犀牛皮涂漆八层制成,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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