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权说着看向陆议及其身后谢旌等出身江东世家、豪族的举义将校:“谢承明勇毅善战,可愿充虎牙军行营假司马?”
谢旌起身拱手:“愿往。”
现在孙权大面积启用、重用宗室、北方人,谢旌出自山阴谢氏,家族中虽有一位谢夫人在孙权身边。可身为江东豪强自然清楚一些道理,孙权要杀人,又岂会因为一个没有生育子嗣的谢夫人而心慈手软?
江东的形势已经摆明了,孙权准备在这个曹操、关羽都无力进取的紧要时刻,依托宗室、淮泗将领彻底清洗江东门阀。
将孙策没有完成的事业进行到底,这已是必然。
不然孙权没法向天下人解释江陵之败,也没法解释麦城惨败。
如果陆议通汉,那种种一切就能解释明白。
不是他孙权不行,而是陆议伙同关羽给他布置圈套,才引着他撞到荆州军布置的埋伏圈里。
陆议通汉,那江东世家必有同谋者。
为避免再出现类似的惨败,也为给淮泗将领、宗室将领一个说法,只好彻底扫灭江东大族。
干掉江东大族,孙权、宗室、淮泗将领自然能吃饱喝足,直属力量不降反增。
谢旌不想死,很干脆的追随陆议突围,脱离江东。
何止是陆议、谢旌,就连虞翻也在孙权的怀疑名单内,而且排序还在陆议之上。
虞翻是江东大族出身,还是个特立独行的狂野士人,是个提着矛追随孙策左右冲杀的猛人。
而虞翻几乎没有朋友,他仅有的两个朋友都已过世,一个叫庞统,一个叫陆绩。
庞统陆绩,在孙权眼里的形象很不好,一个是周瑜心腹,带着重要的攻蜀计划投奔刘备;一个是仇家子弟,死亡时还要留下箴言诅咒孙氏割据江东只有六十年命运。
若不是虞翻精擅医术,袭击荆州时也不会将流放交州的虞翻重新启用。
孙权几乎可以肯定是虞翻泄密,也只有充当副使的虞翻才能掌握糜芳被策反这么隐秘的消息。
只是虞翻反应速度比孙权动手速度更快,在孙权封锁长江各处渡口之前,虞翻就带着十一个儿子及女眷躲在运粮船里,慢悠悠顺江而上,走汉水驶入汉津。
江东大族势力盘根错节,即将起兵反抗孙权屠戮的大有人在,若只是一心逃命,有的是财力、人脉和影响力。
就这样,闰十月十二日的傍晚,虞翻出现在的汉津港口。
面对愕然的诸葛瑾,虞翻划开手掌指天立誓:“吴侯兵败,却迁怒陆伯言及虞某,可谓糊涂。皇天后土为鉴,虞某此前不曾泄密,亦可担保陆伯言。我料泄密者,必是孙权左右亲近!”
………………………………
第八十三章 武昌
闰月十五日,泉陵城北的湘关。
田信紧握关羽、马超联合用印签发的军令,踌躇不定。
进攻交州的时机已经成熟,只要击败苍梧郡的步骘,整个交州可传檄而定。
交州最强的士家籍贯就在苍梧,士燮就任交趾郡守已近三十五年,七十多岁的人了,从步骘进入交州时,士燮就积极依附孙权。
对于扩张、战争,如士燮这样的老人肯定是抗拒的。
不管是孙权还是刘备,都能耐心等待士燮病死,不必对士家动刀动枪。
孙权能给士家的,刘备也能给;刘备能给士家的,孙权绝对给不了。
只要击败步骘,交州就能握在手里。
交州出产的各种宝石、香料、象牙几乎是孙权手里最大的外快,去交州当官,对江东人来说就是发一笔横财的机会。
汉末时交州土人反复叛乱,原因就是官吏盘剥、欺压。
江东的官吏以征服者的姿态去交州任职,盘剥态度更为强硬。
其中偏偏有一个人是例外,郁林郡守陆绩任职期间就两袖清风,以至于病重走海路回江东时,别人有搜刮来的宝物压船,而陆绩只好拉一块石头压船。
海船制造技术还掌握在士家、交州一带,江东那里并无航海硬性需求,所以对海船技术并不看重。
现在荆州东三郡夺回长沙、桂阳二郡,江东与交州最稳定的湘水通道被截断,肯定会大力发展航海技术。
航海技术飞速提升,江东、交州会重新联合在一起。
下次再想这么轻易的打下交州,几乎不可能。
抗令擅自出击?
“将军,眼前确是进击交州之良机,可汉王、关君侯法度森严,还望将军忍耐。”
徐祚拱手劝说:“孙权倒行逆施,交州士民厌恨江东官吏由来已久,苦于无处求援。三五年内,我料交州必生变故,取之易如反掌。”
他话里的三五年变故,应该就是指士燮的生命。
士燮在,交州土人还能忍耐。
士燮不在,以江东官吏的恣意放肆,逼反交州豪强、土民只在早晚之间。
田信只是长叹:“孙权忍辱负重,如今图谋江东根基。待他诛杀大族豪强整合部党、田产后,今后江东宛若铁板,攻之不易。”
攻取交州,就能斩断孙权最大的一笔外快。
没有交州的外快收益,孙权本人只是江东军阀联合体中的主干,对其他将领缺乏绝对优势。
若有交州,江东的其他将领只能紧紧团结在孙权身边。
荆州之败,若促成孙权全面统合江东的人力、物力,反而会是一件坏事。
如果天下由一强两弱转为两强一弱,那孙权可能会活的很滋润,能吃了原告吃被告。
田信怔怔望着南方葱葱郁郁的密林,叹息不已:“撤军。”
夏口、樊口之间,孙权开始修筑新城,城名武昌,在鄂县之西。
他依旧驻留樊口,遥控江东各军布防于长江要津之地,对江东大姓展开围剿。
突然发难,仿佛奇袭一样,江东大姓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就多数落网被捕。
就如关羽、刘备没有防备他会偷袭一样,江东大族也没想到出兵袭取荆州的孙权会反手一巴掌打到江东来,欲将大族连根拔起。
已经出手,自然不会留力,杀戮必然沉重。
毕竟北方的曹丕树立了一个好榜样,原来有组织、有预谋的诛杀,可以形成连根拔起的神奇效果。
杀的人足够多,足以让一切质疑者闭嘴,或永远闭嘴。
就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孙权这才修筑武昌城,一边展示雄心壮志激励吏士之心,一边是为了避免回江东。
“至尊,田信自湘关撤兵。”
周瑜长子周循阔步而来,递上一卷帛书:“贺喜至尊。”
孙权接过帛书,审视其中内容后递给周循,询问:“你与田信年纪相仿,可能猜度此人心思?”
“且容臣深思。”
周循审视帛书内誊抄的内容,眨眼说:“田信奸滑狡诈,自不会轻易舍身。臣以为,此人撤兵是真,不会去而复返。”
随着孙权动手清洗江东大族,周瑜二子、被流放的凌统长子,程普、黄盖、陈武、甘宁等过世将领子弟纷纷启用授兵,病重的蒋钦、周泰等人的子弟更是提拔任命。
麦城一战,孙权的中军也就堪堪逃出三千余人,重编为武卫军后,孙权就以这些将领子弟为骨干,开始募集兵员组建新的中军。
这回可没有经验丰富的荆州兵吸纳,募集的也是江东兵员,编为解烦、无难两军。
具体战斗力……孙权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现在考虑的是怎么将被俘的兵员赎回来,这批兵员休整后,虽说再次对阵荆州军时有士气衰竭,可面对魏军时兴许有奇效。
田信送别于禁时判断曹操将要病死的言论不仅传入益州,也从各个渠道传入江东。
这让孙权脸上很是挂不住,田信能从曹丕血腥诛连中判断曹操将要病死,而江东君臣上上下下竟然没有察觉。
若是察觉这一迹象,又何必背盟去打荆州,忍一忍,兴许青徐、兖豫四州有望。
如果再拖到刘备、关羽这些人病亡,兴许还能一举吞了荆益二州,这可真是天下有望呀。
越想这件事,孙权就越是郁闷,所以吕蒙的儿子吕霸就有些倒霉,没能接掌吕蒙遗留的部曲,至今光杆一个,势单力薄。
他观望地图考虑天下大势种种变化之际,主簿左咸来见:“至尊,刘夫人舟船将入樊口。”
“快快准备宴席,孤这就去迎。”
孙权挽袖就朝外走,不多时引着几十名近臣、卫士站在码头边,看着妹妹孙姬的大船靠在岸边。
铺设木板后,率先走下的是三十几名穿戴无袖皮甲的佩剑青衣女婢,其后是两臂绣装细碎铃铛的孙姬,孙姬挂一领鲜红蜀锦斗篷,左腰悬宝剑,昂首阔步矫健下船,口吻轻嘲:“兄长近来倒是威风,远甚张辽。”
“是我一时不察为小人蒙蔽,犯了大错,是我的不该。”
孙权展臂引路,笑呵呵问:“母亲近来可好?”
“尚好,只是忧虑兄长杀伐酷烈。”
孙姬目光远眺视线尽头修筑城池的工地,斜眼打量孙权:“兄长出兵荆州时,是否想到兵败之日?”
“未有,本以为胜券在握手到擒来,不想出了陆议、虞翻这类贰臣贼子。枉我对他信任有加,不想此贼始终不忘宗族小仇。”
“呵呵,我还以为兄长料到会有今日之败,以我行和亲之事。”
孙姬眉目间没什么感情:“刘玄德已另立王后,我入蜀作甚,引人耻笑耶?”
“不止于此,为兄想与刘备联姻,使我大虎为他儿妇。若不成,也可退一步,使我家小虎与他次子结亲。如此两家消泯前仇,并力伐贼。”
………………………………
第八十四章 蛹
闰十月二十日,于禁领着百余名军吏抵达雒阳。
带来的两千人已被拆分,尽数迁往河北充任魏国的屯田客,运气好的还能与家人团聚。
屯田客好,名义上是民屯,实际上跟军屯一样,是强制管理的,地位等同于农奴。
攻城掠地后,往往大规模收编百姓为屯田客,美其名曰民屯。
面对曹军刀剑,百姓只能舍弃田宅,仿佛流民一样被聚拢另行安置,施行军事化管理。
所谓的三十税一……一群背井离乡,连身份自由都没有的屯田客,你跟他谈三十税一?
随着魏王国建立,各地屯田客形成的民屯田庄更像是物品一样,被魏国官吏瓜分,仿佛一个个零碎的封地。
屯田客是重要的税源,交纳税租后剩余价值,则落入魏国官吏手中,这能算是曹家默许的,以换取这些官吏全方位的支持。
于禁来时,雒阳宫室正一点点的翻修,翻修雒阳宫室建筑群成本相对较低,因为地下排水工程、地基完好,只需要翻修、增修罢了。
一路走来,今两千士卒被拆分贬为屯田客,这让于禁已然麻木。
现在的大汉、魏王国,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自己认识的大汉、魏王国。
尤其是九月时邺城发生的魏讽案,杀死诛连了太多太多的人,让活下来的人学会了闭嘴,学会了沉默,学会了保持距离。
仿佛即将化蝶的蛹,蛹壳破裂前,不知道究竟能孕育出什么,这到底是蝴蝶蛹,还是蛾子蚕蛹。
襄樊战役结束,三方势力似乎都要进行一番沉淀、酝酿,如同昆虫结蛹。
结成蛹后,重新分配组织,破壳而出后,有的可能是毒虫,有的可能是蝴蝶。
雒阳城中,元熹里。
元熹里的废墟已被清除,此刻正沿着旧有的墙基、地基修建屋舍,袁家府邸轮廓已成。
于禁在袁家旧址翻修的院落里拜见曹操,曹操穿一领隐隐有光的熊裘大氅,坐在庭院前看墙上落雪,笑问:“文则,你说当年董卓不反,听袁隗、袁基二人号令,天下可会姓袁?”
何进、何苗、董重三位外戚将领被杀,宦官也被诛杀一空,雒阳军政大权落入袁隗、董卓手里,新的朝政格局里,袁基担任九卿之一的太仆。
于禁回忆当年那局势一日三变,短短十天时间就彻底改变天下的恐怖记忆。
袁隗虽是太傅,录尚书台事,可袁基才是袁家之主,因为袁基袭爵安国亭侯。
亭侯不亭侯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封号安国。
袁基是袁术的嫡亲兄长,也是袁绍的兄长,面对袁基,袁绍、袁术始终无法抗衡,袁基才是真正的袁家之主。
正是袁基的死亡,才导致庞大的袁氏力量一分为二由袁绍、袁术继承。
袁绍动手最快,将长子袁谭过继给袁基,自己继承安国亭侯爵位。若无意外,今后袁谭成为袁家家主,等于家主主脉还是袁基一系,袁绍其他的儿子依旧是庶流、别脉。
偏偏袁绍一死,河北士人拥立袁尚为后继,造成袁家二次分裂。
仅仅是二次分裂后的袁家,也让曹操啃的很幸苦。
见于禁不语,曹操呵呵做笑:“念及袁氏昔年繁盛,我最为得意的是封张燕为安国亭侯,普天之下我敢封他,也只有他敢接受。想当年,袁基如山,让我很不自在。好在我等起兵,借董卓之手诛除袁基。”
曹操回头看于禁:“文则,你说天下英雄怎就这么多?前有袁基、董卓、盖勋、傅燮,后又有关东群雄。”
“大王,英雄有所争而已。如汉王百折不挠,如关君侯矢志不渝,皆如是也。”
于禁回答之后,曹操沉默片刻:“我不如刘玄德,近来常有噩梦。想来刘玄德、云长二人必然睡梦安宁,无有邪祟侵扰。”
哈一口气,曹操问:“我以为文则会避我不见,却不想云长放归文则,也不想文则敢来雒阳。文则前来,可是有话要说?”
于禁沉默片刻,眼睛一红:“臣覆军败绩,本该以死报国。一时被左右亲近苦劝、裹挟,怜惜三万余将士性命,这才弃剑乞降。令大王失望,臣死罪也。”
曹操脸上笑容敛去不见,就听于禁说:“臣本无颜来见大王,只是田孝先骁猛不亚关君侯,且锐志更甚。臣担忧国中轻视此人,故来见大王以陈述此人之能。”
“小儿一时得意,何足道哉?”
见曹操口吻不以为意,于禁苦笑,强辩:“大王,臣再领七军三万余精锐,若对阵田孝先三千之众,臣亦不敢大意。此人之勇,不亚项王。兼有力行、止欲、礼节之美,吏士甘愿与之同死。”
“臣以为此人不死,国家难安。”
“臣北归国家时,此人送行,并说大王设计引宵小丑类汇聚一堂,使太子挥剑斩之,乃是易世之举。”
“闻此人恶言,臣惶恐。”
于禁说罢顿首,额头贴在冰冷木地板上,大气不敢出。
曹操一骨碌翻身而起,用手杖连连敲击于禁额头前的木板,哚哚作响,司马懿、蒋济、董昭、夏侯惇四个人闻声从别院走来,侯立在庭院前。
盯着于禁消瘦面容,满头白发,曹操张张口泄气了,又说:“卿之心迹,孤已明白,且归宅静养,病愈后再为国家……出力。”
“臣谢大王关怀。”
于禁顿首再拜,与曹操互看最后一眼,颤巍巍起身,面容萎靡,后退几步,转身到廊檐下穿上皮履,又勉强行了个军礼,才对夏侯惇四人见礼,四人也都侧身回礼,目送于禁一步一晃离去。
待于禁走了,曹操痛心疾首:“于文则怨孤惩戒降军家眷严苛,心怀不满。”
夏侯惇拱手规劝:“大王,此国家法度也,非大王之意。”
“元让不必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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