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左监、右监的庞宏、习温被刘备一起传唤到幕帐中,都是非常优秀的青年俊彦,世家之所以能发展为世家,其中代代英杰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幕帐之中的新生代入仕渠道不同,庞宏、习温走的是侍从武官的渠道,是勋贵子弟的入仕渠道;在这个特殊的环节里,陈祗入仕就是选曹郎,已是最为顶级的入仕渠道。
陈祗有威仪,有原则,精明强干,精通数理,孤儿出身很会看脸色,在刘备眼中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公卿之器。
只是此刻刘备、关羽、张飞以及马超仿佛四头苍老、迟暮、患病的老虎,蒋琬、陈祗等人犹如初升的太阳,形成鲜明的对比。
幕帐边缘静静等待的将军们只是陪衬,他们现在是将军,他们的子弟能成长,成为将军已经是很可贵的事情,再高的很困难了。
绝大多数的将军情绪融入漆黑的夜,显得深沉、灰暗,与火光照耀下的蒋琬等人形成鲜明对比。
刘备斜躺,打量火光下面目、衣袍鲜艳、清晰的尚书台众人,又看看外围看不清楚具体,只剩下轮廓的将军们。
自身高效率,是建立在军政机构极端简化这一基础之上。
所谓的季汉朝廷,除了三公填满外,九卿有司多空缺,太多的将军只能当将军,进无可进。
补充空缺的卿位,那点俸禄算什么?
补了卿位,就要给与相关的权力,权力分散相互制衡,那高效率也会受到削弱。
自己还能驾驭这种只有两条腿的高效率体系,自己之后,诸葛亮、关羽、张飞、田信也能驾驭。
再之后呢?
能用两条腿走路的只有人,猿猴还得靠手、尾巴辅助,更多的生灵是四肢并用才能站稳,奔跑。
刘备侧躺在那里不发一言,压的蒋琬等人不敢抬头。
现在可能抬抬头,轻咳一声,或先迈出左脚走路都会惹来刘备的怒火。
当庞宏、习温一同走来时,施礼后,刘备才开口:“羽林骑士暂归北府节制,巨师转任北府主簿。”
“臣领旨。”
二人施礼,一侧尚书台众人书写诏书,当即拿了诏书外出,一个去羽林骑士驻地宣达诏令,一个径直前往田信大帐。
刘备又说:“虞翻父子三人忠勇殉国,追封虞翻,加谥号为山阴贞侯,由其三子嗣山阴亭侯,食邑三百户。”
这个贞是指虞翻的为人,坦然无私,跟虞翻的功绩无关,论功绩如虞翻这样父子殉国的太多了。
给虞翻谥号,纯粹是看在田信、虞忠、张飞的面子上给的,也为树立榜样。
尚书台众人捉笔书写,没有敢出言讨论的,更没人敢反对。
刘备也不停息,继续说:“都督吴懿阵殁,朕甚悯之,追封车骑将军,赐谥号济阳坚侯,使子嗣济阳乡侯,食邑八百户。”
两位阵亡的高级军吏的后事处理后,轮到活人了。
马超肯定要带回荆州安置,没有田信在边上督促,其他人跟马超没有共同话语。
田信把马超欺负就欺负了,马超能接受,再其他人压不住马超,越压马超,马超爆发时越不可收拾。
“翼德守昆阳,与孝先断后,云长监护俘虏先行,朕统中军与孟起为后继。”
刘备说罢就闭上眼睛,不去想背后的事情,就觉得一统中原大业可期。
现在想一想后背,全都是麻烦事。
兖州士族走投无路拥立刘协复辟,受到震动的何止曹魏?
己方内部不缺敢于冒险的投机者,前线始终胜利还好,若稍有挫折,这些人自会跳出来遥尊刘协为大汉天子,将其奉为正朔。
这勉强能算是理直气壮的举兵,尊奉汉天子正统。
运气好能压制,和平处理。
而南中豪强始终就不是一条心,等刘协复辟的消息传到南中,这拨人肯定会搞事情。
处理内部隐患,充实公卿体系,梳理内部职权划分。
好好休养,等曹丕、曹植兄弟分出生死后,再几路出兵,收复关陇、东西两京。
………………………………
第三百四十五章 刺激
天色渐亮,四散追击的汉军陆续归营,营中气氛如常。
最近得到铁骨天赋的郭奕还没睡醒,就被几个夷兵营出身的军吏冲入帐中,摩崇手中匕首抵在郭奕下巴正要刺,被其他军吏拉住:“这么杀他太过便宜!”
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郭奕就被这伙五溪蛮出身的军吏提溜着往外拖,这时候张温领着一伙执勤吏士追上来,一挥手:“摩崇!不可胡来!”
“不!”
摩崇匕首抵在郭奕脖子上,怒目张温:“司直公!是这贼子染疫,我见这贼子时常呕血,定是他!”
四周被执勤吏士包围,摩崇瞪着眼睛:“我要用这贼子血祭,向兵主祷告!不要拦我!”
僵持时田纪闻讯赶来,阔步上前抄起剑鞘就朝摩崇抽打,摩崇几个人不敢躲,田纪一把扯出不敢动弹的郭奕,又一脚踹翻摩崇:“蠢货,非要惹人笑话不成!”
摩崇委屈咆哮,又嚎啕大哭,被不明所以的执勤吏士架起,拖走。
田纪临走也恨恨看一眼郭奕,郭奕惊魂未定冻得瑟瑟发抖:“张公,此系何故?”
见左右无人,张温压低声音:“昨夜公上呕血,随我来。”
田信已转移到温室中,地上暖融融,他依旧戴着厚厚口罩,不时轻咳。
郭奕来时,田信正分批传见各营的营督、军正官,安抚他们。
郭奕愧疚不已,也不由怀疑是自己所患的疾病传给了田信,特别是田信给他治过病,常有接触。
“此旧疾,与伯益无关。”
田信安慰郭奕,用笔书写:“向夏侯伯仁传讯,此我军示弱诱敌之计,告诫他与曹文烈不可追击。”
夏侯尚、曹休的心气已经被曹丕折腾没了,还有刘阿升、曹洪这层关系在,机会合适可以尝试策反他们。
曹真却不会,这是个积极性很高的人。
最近实际交手来看,这个人临阵指挥十分果决,最好引曹真本人来追,设伏除掉这个隐患。
这么大的消息肯定瞒不过魏军,不管魏军能否分辨真假,魏军必须追。
追击,失败,魏军可以承受这个打击;不追击,魏军承受不起曹丕的问责。
这是曹丕性格决定了一场必定发生的追击战,最好不要出现夏侯尚、曹休的部伍,逼曹真本部追击,打不掉曹真,也要打掉曹真的威望。
原北府兵营地,曹休正与曹演一起下棋,彼此心思皆不在此。
曹洪先抗令没有迂回侧击刘备大营,导致张郃失去接应;其后又主动撤离战场,陷张郃中军于汉军包围之中。
若非张郃跑的快,张郃中军会率先遭到汉军包围、聚歼。
而曹洪撤离战场时还派千骑护卫刘阿升……刘封去见刘备,这千骑之众,根本瞒不住这一举动。
偏偏又逞能去郾县,企图裹挟家属返回家乡,不想麾下军队军心瓦解,跟着家属向南阳迁移。
曹洪接连触犯死罪,已到了罪无可赦的地步。
曹丕如果还想要脸,要保持国家刑纪,就要借曹洪脑袋一用,这是谁都拦不住的事情。
曹洪是自己嫡亲叔父,自己该何去何从?
此时此刻,魏军已到了内战边缘。
这么大的败仗,这么大的损失,曹洪罪责很大,体量也很大,正好用来堵窟窿。
曹丕称帝,双手沾满血腥,天崩之际,绝无活路可言。
跟着曹丕的人,绝无好下场。
曹彰以勇力给曹植换来一条活路,田信也没染曹彰的血,曹植这里有的谈,有活路。
“内兄托弟转达问候,并说此天下大变之际,大丈夫当顺应本心而动,不枉此生。”
曹演说完,端起茶碗说:“子恒酷烈,不似天子仪表。”
顺应本心而动,曹休扭头看帐外远处飘荡旗帜,自己的本心是什么?
最想回到谯县,守在母亲墓前。
还有曹仁的托付,带着亲族、谯沛乡党闯出一条活路,把富贵延绵、传承下去。
还有叔父的命,要保住。
曹演不仅仅代表着曹纯一系,他是刘备的女婿,还代表另一个女婿曹楷即曹仁一系,也有叔父曹洪的嘱托。
曹休手握曹仁移交的大将军印,是唯一能在指挥权上与大司马曹真抗衡的存在。
两个人至今没见面,见面后就要分高低,这是很严肃的一件事情,操作不好会加速内部分离。
另一边曹真阴着脸来到夏侯尚大营,曹真大司马一职能压住夏侯尚的征南大将军,又是夏侯尚的内兄。
他阔步而来,就见夏侯尚在帐前舞剑,唱着曹植的《白马篇》,其左右亲兵、吏士或拍打手掌,或击剑伴奏。
而贾逵、满宠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夏侯尚不尽兴又高吟一声,呵呵笑着将手里宝剑递入鞘中,交到儿子手里阔步迎接曹真,脸上没多少表情:“拜见大司马。”
曹真挥退左右,问:“今早四更时仲权所部拔营向东?可有调令?是何原由?”
夏侯霸已经率部向东,肯定不是去平叛的。
“哦?竟有此事?”
夏侯尚故作惊诧,摊手笑问:“仲权与子建相友善,难道大司马不知?”
“伯仁!此非意气用事之时!”
曹真喝斥,厉目:“你我再无作为,虽强敌在侧,我等将先同室操戈!徒惹人笑!”
“徒惹人笑?”
夏侯尚后退几步,展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体型宽硕的曹真,自嘲:“我连妾室都护不得周全,又如何能庇护部伍?惹天下人笑的是我,是我夏侯伯仁,非是曹子丹!”
夏侯尚右手握拳拍打自己心口,依旧往后退,盯着曹真:“我愧受征南大将军这等重号,既然大司马欲有所作为,我这就去取将印!”
说罢夏侯尚转身就进入大帐,从帐中取来漆木盒盛装的征南大将军印,高举着走出来。
依旧盯着曹真:“将印在此,不知大司马欲有何作为?可是要夺回大将军印?”
曹真怔怔看着夏侯尚片刻,轻哼一声甩袖转身离去。
贾逵、满宠等人目送曹真离去,又围到夏侯尚面前,贾逵焦虑恼恨:“适才将军所言是何语耶?”
“是一腔肺腑之言。”
夏侯尚瘫坐在地,如释重负:“全军吏士皆知某夏侯伯仁护不得妾室,哪里又能护持部伍?此事之后,兵将离心,我还有何颜面统兵?贾君,可持此印交与大司马,大司马若不收,就送与曹文烈。”
“我父子将回雒都请罪,诸君勿阻。”
………………………………
第三百四十六章 珍重
夏侯尚说走就走,百余亲骑护卫,夏侯尚父子弃军向北而去。
各方闻讯后俱是惊悚,夏侯尚是目前唯一能压制矛盾的人。
曹休身边充满了东归意向的人,曹休稍稍退一步,所部就会向东,依附在曹植名下,重新换上汉军战旗。
曹真肯定要阻止的,口舌言辞是无法阻止这些归心似箭之人,只能靠刀剑拳头。
即便如此,也不能此刻就动手。
能拖着,在安全的时间里,设计巧妙解决问题最好不过。
可偏偏夏侯尚突然弃军出走,把将印委托给曹真……早不走,偏偏在这个时候走,还把将印给曹真,岂不是说明曹休不值得信任?
贾逵可不敢把将印交到曹休手里,曹真也不敢。
这将印烫手,可必须收下。
前脚收下,随曹真突围而出的牛金、王双就擂鼓聚军,结阵向曹休营垒靠拢。
外围扎营的凉州残余四千余骑看着这一切变动,也有些不知所措。
姜叙、杨阜也只能擂鼓,做好预防袭击的战备。
姜维登高而望,大魏军心完了,王双、牛金不信任曹真,结阵移动,曹休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接受牛金、王双,保护他们,带着他们一起撤离;要么坑死牛金、王双,导致所部将校凝聚力瓦解,进而被曹丕、曹真收拾。
年青的姜维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静静望着,思索曹休的选择,进行预判。
姜叙遣人招他,见面就说:“曹文烈若率部出走,必焚储粮!”
姜维大惊,凉州残军、曹真军团、张郃中军都是突围跑出来的,自然没有充足的储粮。
许都一带的邸阁、驻军控制在曹休手里,曹休如果出走,肯定会焚粮,断绝曹真追击的可能性。
曹休大营开始擂鼓,早有准备的吏士披甲备战,曹休观望靠近自己大营又转向防备曹真的骁骑将军牛金、折冲将军王双二部,他们出走不仅带来了本部骑兵,还带动许多籍贯在兖豫青徐的吏士,最少一万余骑停在那里。
曹休身边李绪望着营外的骑军阵列,陷入犹豫。
如果跟随曹休出走,自己在邺城为质的妻儿可能会被处死……也有可能带动邺城守军易帜!
即便不易帜,双方的家属也有可能相互交易。
只要向东,可以抓住洛阳方面太多太多的家属。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彼此亲缘厚重,如果这都要大肆诛连亲属家眷……那就不死不休,杀个痛快!
曹休始终无言,可以看见他的辕门处,曹楷握剑振臂高呼,营门被吏士拉开,鹿角搬离。
辕门外牛金领着一众骑军军吏下马阔步而来,簇拥着骑乘白马的曹洪、刘封。
曹洪来到曹休面前,被曹演、曹楷搀扶下马,他拔出曹休的剑,递到曹休手里,抓着曹休的手高举,振臂。
曹休浑浑噩噩,如同傀儡木偶受曹洪摆弄,耳际充斥吏士的欢呼。
离开战场,不再跟汉军对垒!
向东!
回家!
各营军吏纷纷纵马赶来,曹洪以同宗长者的身份呼喝:“曹丕凶残无道,堪比桀纣王莽!”
刘封与曹休一左一右站在曹洪两侧,刘封身后耿颌抱着一杆旌旗,烈焰赤边,白底一个刺绣的‘燕’字。
“燕?”
曹真抵达时,见曹休营垒树立一杆新制的战旗,看得他不明所以。
司马懿回答:“曹子廉之婿,乃汉主长子刘阿升,已获汉主赐名,复名封,字公胤。这燕,或许是其王号。”
他言语里没有情绪波动,握着手里刚得到的军情急报,喟然长叹,递出给曹真。
曹真接住,抖开帛书,收敛神色细细审视,良久后断言:“此必田孝先奸计也,意在赚我!”
一个吴军床弩近距离没射死的人,现在因为旧伤当众呕血……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考虑良久,曹真递出这卷帛书:“送到文烈手中。”
司马懿长叹一口气,选裴潜去送这份帛书,裴潜要走早就走了,裴潜去见曹休,因为裴俊的原因,也不会遭受刁难。
现在只是遗憾这道军情来的有些迟……细心推敲一下,就能察觉这军情来的有些快,快的不可思议。
本就是汉军最大机密,却这样轻易传出来,怎么看都是一个阴谋。
司马懿却在思索刘封的封号,不知这是刘封自己选的,还是刘备授意的。
燕国有两个,正统燕国在东郡燕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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