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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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西行-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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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据一边倒酒,一边说。

    话语间,刘据从腰间取下一块精致的透雕龙纹玉佩,“这是高祖时传下来的,只有被立为太子,才可佩戴。如今便赠与显儿,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留给显儿的了。”

    百夜升听了没好气地说:“还请殿下收回吧,如此贵重的东西显儿不能收,殿下应该知道这其中缘由。”

    刘据握着玉佩的手一僵,从一见面,百夜升果真是丝毫情面都未给他留过。

    “我自然是知道,看到你们把显儿带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只可惜不能亲眼看着他长大,若是今日你们离开,日后怕是无缘再见。”

    兮行见如此情形,立刻接过玉佩,“既然是殿下的一片心意,这玉佩就让我这个做叔叔的先代为保管好了。待显儿长大了,再交还给他。”

    刘据这才放下心来,“如今能见显儿一面,也算是了却当年的心愿,此生再无遗憾!等显儿醒了,你们便带他走吧,越远越好。”

    兮行和百夜升走之后,刘据喝光了剩下的酒,倒在了梧桐树下的木案上一醉不醒,他又看到那个身着一身素衣的女子站在门前,黑发绾起,细细的眉,朱唇一点,纯洁素雅,安详从容地走来,她不怒不愿,不悲不喜,彻底绝了尘世的烟火气。

    刘据苦笑,“弋儿,你来了”

    羽弋曾说,“刘据哥哥,我想念小时候的院落了,冷清的早春,推开厚重的木门,房前花草不盛不凌,就那么静静地生长着,开着,连鸟儿都回来了,只可惜我却回不去了!”
………………………………

长安之乱

    征和一年,刘彻下诏抓捕阳陵人朱安世,却迟迟未能归案。公孙贺便请命此差,以赎公孙敬声的罪过。刘彻答应此请,没过多久,朱安世果然被百夜门的人抓获。朱安世不甘心一人入狱,便在狱中上书诬告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以及行巫蛊诅咒天子之事。征和二年春,刘彻下令抓捕丞相公孙贺,并冠以公孙贺兴利弟子宾客,不顾黎民死活等多条罪名,公孙贺年老体弱,不堪侮辱,在狱中吐血而亡,公孙敬声自知大势已去,生无所盼,在狱中绝食而亡。自此,刘据在朝堂之上,再无外戚相护。

    然而,征和二年闰四月,刘据皇姐诸邑公主、阳石公主以巫蛊之罪被处死,卫伉及卫长公主之子曹宗亦在连坐之内。

    没过多久,刘彻游幸甘泉宫之时生病,奸臣江充看到刘彻年事已高,而自己又曾与刘据有过节,担心刘彻去世,刘据即位之后会被诛杀,便想提前设计构陷刘据。便在宫里到处散布谣言,说刘彻生病是因为有人行巫蛊诅咒天子。刘彻听后信以为真,便命江充为使者,专查巫蛊之案。

    江充指挥几名巫师四处掘地寻找木偶人,但凡挖到就逮捕周围的人,并以炮烙之酷刑逼供认罪。一夜之间,长安百姓惶恐不已,为求自保,相互诬告,以此罪冤死者前后共计数万人。

    从那以后,天下百姓无不人心惶惶,长安更是笼罩在一片惊恐氛围之中。江充非但不收心收手,但更加肆无忌惮,趁机说宫中有巫蛊之气才致天子之病久不见好。刘彻便派遣岸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人协助江充同治巫蛊。

    江充从后宫中不受宠幸的夫人开始查办,依次延及至皇后卫子夫。而卫子夫早就对巫蛊之事严加防备,时刻命人严守两宫,于是江充在皇后宫内才一无所获。

    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征和二年七月,江充终是派人搜进太子东宫,并在门口的树下挖到了桐木人偶。

    正在博望苑养病的刘据没想到自己的宫中会挖出人偶,顿时心中惊惧,便立刻要求进宫面见刘彻,而此时刘彻在甘泉离宫中养病,不通音信,刘据一时之间无法向武帝证明自己的清白,便立刻招来少傅石德询问对策。

    石德害怕自己因为是太子师傅的关系被一起处死,于是对刘据说:“在这之前丞相父子、两位公主以及卫氏一家都被此事牵连治罪,现在江充调查此事掘开东宫地面找到了证据,不知道是故意放在那里的,还是真的就有,我们自己无法明辩。”

    刘据一时慌了神,“那要如何办才好?”

    石德说:“若是伪称诏令用符节把江充等人收捕入狱,把他们的奸诈阴谋追查清楚,不知殿下觉得是否可行?”,“如今皇上正在甘泉宫养病,皇后以及殿下的属吏去请安问候都得不到回复,皇上的生死存亡都不得而知,怕就怕江充他们拿皇上的性命当儿戏,动用君权,先我们一步行动啊!”

    刘据左思右想仍是觉得不妥,伪称诏令,即便是身为太子,若被揭穿,也是死罪一条。

    石德见刘据犹豫不决便说:“如今奸臣干出这种事,殿下您难道不记得从前秦朝太子扶苏被害的事吗?若是殿下再犹豫不决,难道想成为第二个扶苏吗?”

    扶苏这一字眼深深的触动了刘据的内心,刘据终于不再做内心的挣扎,便采纳了石德的意见。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刘据派遣证张光扮成使者,矫诏抓捕江充。韩说怀疑有诈不肯受诏,于是刘据便派遣另一门客仿照窃符救赵的朱亥,将韩说格杀。而此时协助江充办理此案的御史章赣却逃了出来,前往甘泉行宫见刘彻。

    刘据当时因为不知道刘彻是否还在世,便决定召集部下起兵。但刘据手下因被夺去兵权所能指挥的车马有限,于是便派门客曲子目持太子节连夜入长秋门将自己的计划报告给卫子夫。卫子夫听后发动了中宫的中厩车马,取武库兵器,调长乐宫卫队,告令百官江充谋反,太子将亲自监斩江充。

    刘据见到江充,破口大骂:“不过是赵国的一个狗奴才!扰乱赵国国王父子不够,还来扰乱我大汉父子!今日定将你这副奸佞狗奴四分五裂,行刑。”

    随后又派人将上林苑中的一众胡人巫师拉到城外一并烧死。苏文趁乱逃出长安,来到甘泉宫,向刘彻报告说太子在宫里造反,诛杀大臣,为非作歹,毫不留情。

    刘彻说:“太子肯定是害怕了,又愤恨江充等人,所以才发生这样的变故”。随后便派使臣召太子前来,但使者却因听信苏文之言,心生胆怯,害怕被刘据的手下杀掉而未敢入城传令,便跑回甘泉宫对刘彻谎称太子造反,不听劝阻反要杀自己。刘彻听后,勃然大怒,深信太子已反。

    左丞相刘屈氂因与李广利是亲家,便在朝中与丞相和太子争斗。刘据命门下宾客为将,率领卫军攻入丞相府,想借机杀了刘屈氂,刘屈氂得知消息立即逃跑,还丢了官印及绶带。

    丞相长史乘车赶到甘泉宫,将刘据要杀丞相之事上报于刘彻。刘彻随后便赐予刘屈氂加盖了玺印的诏书:“捕杀叛逆者,朕自会赏罚分明。紧守城门,决不能让叛军冲出长安城!”

    正如扶苏当年面对赵高手中的伪书的情势一般,刘据面对刘屈氂手中这道不知真假却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皇帝玺书,一时心神无主,便向文武百官发出号令:“皇上因病困居甘泉宫,我怀疑可能发生了变故,奸臣们想乘机叛乱。”

    刘彻听说此事,次日便从甘泉宫返回,来到长安城西建章宫,率先掌控兵权,并颁布诏书征调三辅附近各县的军队,部署中二千石以下官员,归刘屈氂兼职统辖。

    刘据手中并无正规军队,三辅军队又调遣不得,加上百夜门的人算起来也不过两万余人,太子便派使者假传圣旨,将关在长安中都官的囚徒赦免放出,命少傅石德及门客张光等分别统辖;同时派长安囚徒如侯持天子符节征发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一律全副武装前来长安会合。

    而此时刘彻派遣侍郎莽通到长安,莽通将如侯逮捕,并告诉胡人:“如侯带来的符节是假的,不能听他调遣!”,斩杀如侯之后亲自引长水和宣曲的胡骑进入长安。刘彻又征发船兵,将所有军力一并交由大鸿胪商丘成掌管。刘据此次调兵以失败告终。

    刘据来到北军军营南门之外,站在车上,想召出护北军使者任安,颁与符节,命令任安发兵。但任安拜受符节后,却返回营中,闭门不出。刘据调兵再次失败。

    最终刘据带着卫队囚徒约两万人离去,走到长乐宫西门外,正遇到刘屈氂率领的军队,双方会战五天,死亡数万人,鲜血像水一样留入街边的水沟。民间都说“太子谋反”,所以人们都不依附太子,而丞相一边的兵力不断增多。

    刘据彻底失去了民心。

    七月庚寅日,刘据兵败,南逃到长安城覆盎门。司直田仁正率兵把守城门,而此时庄寒也早已来到长安覆盎门,在庄寒的威胁下,因觉得太子与皇上是父子关系,不愿逼迫太急,所以打开了城门让刘据得以逃出城外。

    刘据逃出城外之后,庄寒便一路护送刘据往东逃走,而长安城内,刘彻立即下令斩杀释放太子出城的田仁,暴胜之因惶恐而自杀。任安因怀二心,与田仁同处以腰斩之刑。莽通捕获如侯,长安男子景通抓获太子少傅石德,二人功劳最大,分别被封为重合侯与德侯。商丘成力战太子门客张光被封为秺侯。

    刘彻下令,凡是太子的门客,曾经出入宫门的一律处死;凡是跟随太子发兵的,一律按谋反罪诛灭九族;官吏和士兵有乘乱抢劫的,全部流放到敦煌郡。

    一连串的诛罚使得群臣忧心惧怕,不知如何是好。

    自此刘据带领余部一直向东逃到隶属京兆尹的湖县,藏身在泉鸠里的一户人家。此地西距潼关三十里、长安三百里,东距函谷关八十里,紧靠当时贯通关内关外的交通驿道,又隐藏在峡谷中,位置非常险要。

    主人家境贫寒,但心地朴实,先前刘据离开长安体察民情曾有恩于夫妇二人,于是为了报恩便织卖草鞋来奉养刘据。

    后来刘据听说有一位富有的旧相识住在湖县,便派庄寒去寻找他,不料途中消息泄露。

    八月辛亥日,地方官在庄寒走之后趁机派兵围捕太子。刘据自知无路可走,却又不甘被陷他于此境地的佞臣捉拿受辱,“想我刘据为大汉穷极一生,今却为大汉所弃,予不受此辱。”,言罢,孤身一人在主人房中悬梁自尽。

    前来搜捕的兵卒中,有一山阳男子名叫张富昌,用脚踹开房门。新安县令史李寿跑上前去,将刘据抱住解下。屋舍主人与搜捕太子的人格斗而死,其中两位皇孙跟随刘据出逃,一并遇害。

    庄寒离开之后,遭遇暗算,深受重伤之后,为了跑回屋舍解救刘据,筋疲力尽,最终为了抢夺刘据遗体,与几十名官兵对抗一夜,终是丢了性命。

    刘据死后,史良娣、长子刘进、子妇王翁须、女儿刘姈一日之内皆在长安遇害。
………………………………

西行侯

    征和二年秋末冬初,兮行带领刘显已西行至凉州西界,途中遇到从长安来的商队,听说长安祸事,毅然带领使团以前路受阻为由,返回长安。

    随后便带领刘显托宫中一位宫女(湘儿),收齐了刘据及其一家的衣冠,一同前往隐山,兮行到达隐山之时,庄寒那把剑已经在羽弋的墓碑一旁了,兮行左张右望,也并未发现有任何人影,与这衣冠和剑一同埋下的还有刘据曾经给刘显的那块玉,一天之间羽弋的身边多出来了许多块无字石碑,刘据的石碑与羽弋并排而立,上面无名字,只有征和二年西行者立这几个字,兮行实在下不去手刻刘据的名字。因为昔日的太子早已成为地下亡魂,昔日的长安早已成为无数冤魂的囚牢,长安之祸再也无从提起,死去的人也再无法还魂重生。

    兮行说:“显儿,跪下,给你父亲母亲还有你的兄弟姐妹道个别吧!”

    刘显很听话的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后,刘显从旁边的石碑堆里又找出一块小石碑,立在了羽弋的石碑一侧,学着兮行的样子,在上面写,叶显之墓。

    “母亲,以后显儿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兮行抚摸着刘显的头,眼眶尽湿,渗出两行清泪。

    兮行吩咐手下的一众忠仆,说:“我和显儿走之后,把博望苑烧了吧,主人不在了,那就烧了,别让任何人沾染这片土地。”

    大火烧开,兮行拿出旧琴,在隐山弹了一夜的高渐离濒死时为荆轲和雩所弹奏的《悯》《心》

    博望苑的大火连烧三天三夜,就连湖中的残荷也被烧毁成烬,无人知道这是何人所为,只听得博望隐山琴声不断,嘶鸣不断,凄凉无比,民间传言,太子蒙冤,孤魂不散,重返长安,夜烧博望,火光连天,以明冤屈。

    兮行弹罢,将琴扔进大火之中,琴身迅速被熊熊烈火包围。

    次日,兮行带领刘显和使团再次上路。途中,车队在路边发现了一名疯疯癫癫的女子,手里捧了一堆的梅树枝,遇见行人便跑过去送给他一只,跪下来自言自语地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那女人见到刘显,笑着递给刘显一枝干枯的玉兰花,刘显接过,继续上路,回头时,看到那女人抱着一地的树枝哭的泣不成声…

    兮行轻叹:“人生十年不见,只今剩泪两行。”

    灯影桨生里,丝竹渐起,淡蓝色长袍的下摆的几株三七开的正好。百夜升手里握着那把旧折扇,安静地躺在花船里,尽是风雅。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竹林细水,耳目之处,无不霜露既降,木叶尽脱,江山有意,断岸无情。

    他顺着流水,漂向远方,永远留在了竹林,留在隐蔽的山水之间。

    “二叔,你为什么来长安?”,刘显坐在马车上突然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兮行闭着眼,一脸平静地回答。

    “就是好奇,听婆婆说二叔不是长安人,而是北燕的一位琴师。”

    “没错,当年,高家满门被灭,只剩我一人,为了赴约才来长安。”,兮行说。

    “如今,显儿也是一个人了”,刘显默默地低下了头。

    兮行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显儿还有二叔,二叔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刘显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拿起玉笛,吹了起来。

    “你怎么会吹这首曲子?”,兮行猛地睁开眼,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刘显这才停下来,“是婆婆教我的,婆婆说这首曲子曾经是二叔的先祖高渐离作给父亲和母亲的先祖庄轲和楚雩的,如今会吹奏这首曲子的应该就剩二叔和显儿了吧!”

    兮行没有回答他,刘显却自言自语地说了很长很长的话。

    “听婆婆说当年二叔的先祖渐离死后,尸首被秦始皇挂在城楼之上,楚雩怕渐离的尸首掉下来被别人践踏便每日都来到城门前从早上守候到夜里,一连一个月。”,“婆婆说楚雩也是个可怜人。”

    “后来舅舅的先祖百门子将三人厚葬,但因高祖刘邦流落在民间时曾经受到百门子的救命之恩,才被请到长安来做了朝外卿。”

    兮行困了,隐隐约约中听到的声音反反复复。

    大雪纷纷如柳絮,零落半生晚景凄。

    恍惚中他好像听到那个疯女人说:“再浮华的一生都归于平静,如果我一开始选择的是东方先生的现实安稳,此时应该与他挽手执,看庭前莺歌燕舞。”风过长竹不留声,雁去寒潭不留影。她说来世不想再当一只困在青城中孤独死去的夜莺,也不想当一个流落于草冢之间的疯女人王羽莺。

    他看到曾经的乐师高渐离,站在一位女人的对面,隔着一叶花瓣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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