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兮行来说,庄寒交代他救人虽非难事,可难的是若是百夜升他一旦与燕王一党,一心阻拦,他该如何?太子已经明确暗示过他,要他以博望为重,不与他人有牵涉。
容不得兮行多想,如今,应以太子之事为重。
庄寒持剑落于右侧,跟在刘据身后走进那高大的城门,冗长的青石道让庄寒的心不由得一沉。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刘据口中万般艰险,尔虞我诈的深宫后院,而刘据的打算让他心头犯冷。
刘据的交代含蓄,庄寒却明了万分。
庄寒走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是在刘据的东宫前停了下来。
“看到了吗?东宫那处小偏殿”,刘据左手背在身后,用右手指给他看…
庄寒“嗯”了一声,“殿下要庄寒保护的人…”
庄寒从不敢向他坦言相告,即便是如今已经站在了这里,仍然是说不出口。
他从未想过她所说的没有机会了,原来是这个意思,他从未想过她的离开,竟然是入了这深宫。他更未想过,她的身份,有一天会是太子的妃子。
“她喜欢什么,我便给她什么,如果是这样,她也不肯对我正眼以示,那…”,刘据不说,庄寒也不说,两个人就如此僵持着。
刘据有着庄寒不知道的事,而庄寒自以为的掩饰,却是刘据最深刻的忌讳。刘据对庄寒笑面以待,心中暗叹,她既然如此想你,那我便让她见你,你说,我这么做是否合她的心意?
庄寒垂下头,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属下依照殿下的吩咐便可,定会尽心保护殿下所珍爱之人”
刘据回头,深深的望向偏殿的方向,看到的却是高高的宫墙,转身抬脚朝正殿走去。
庄寒一个人走走停停,许久,才辗转来到了刘据所说的幽弋园,园门深掩,却露出一条细缝来,庄寒走近,侧身透过细缝看向园中,仍是一身鹅黄纱衣的她手握着轻巧的葫芦瓢,舀了一涡清水,轻轻的撒在陶罐里种的花草上。
一声吱哑的响声引起了籽玥的注意,机灵的籽玥立刻朝园门这边看过来,“是谁在那里?”
羽莺听到籽玥的声音也放下手中的水瓢,朝门那里看,“怎么了?”
“方才听到门响了,我去看看便罢”,见籽玥朝这边走开,庄寒也立刻躲身。这才没被发现。
“籽玥,掩门”,羽莺说着,便向屋中走去,籽玥哦了一声,也小跑着跟在了她的身后进了屋。
“姐姐,怎么了?为何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籽玥看向羽莺的目光与往日有些不同。
“籽玥,我们这一步棋是不是走的太险了”,羽莺不由得担心起来,她从早上看到籽玥带来的信条时起便一直坐立不安,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计划会将羽弋牵涉其中,更没想到羽弋竟然会和百夜升在一起,又落入了燕王之手。
“姐姐无需担心,我的旧交向我承诺过,一定会护二小姐周全,二小姐不会有事的”,籽玥如此安慰着羽莺,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看着窗外。
“如此便好,我可不希望,他们出尔反尔,若是他们敢伤害弋儿,我定不会原谅他们”
“姐姐放心,我们只是负责设计让百夜升归顺燕王而已,既然弋儿与这件事无关,那定然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伤害到弋儿,或许弋儿还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也说不定”
籽玥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触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放肆,籽玥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弋儿她可是我妹妹,任何人想伤害她,我都不允许”。
羽莺的手颤抖着,她从未想过,籽玥竟然会拿弋儿的性命来当儿戏话。羽莺越来越看不清籽玥了,从她决定帮助羽莺的那刻开始,籽玥变得越来越倔强,执着。她再也不像从前一般,柔柔弱弱,楚楚可怜。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可仇心将至,羽莺还是信了她,若不是这样,父亲的仇何时能报?她多年的隐忍何时能了?
籽玥委屈的跪在地上,留着眼泪,“是籽玥说错了话,姐姐就原谅籽玥这一次吧,籽玥一心想替姐姐解忧,真的不知事情会如此棘手,姐姐原谅籽玥吧”
羽莺看在眼里,她这些时日的确因为她的事出入宫中消瘦了不少,也不免得心疼起来。颤着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
意料之中
深灰色的夜空中,百夜升远远地站在燕王府邸门前,一路走来缓缓升起的万家灯火在这里看上去却是如此的飘渺,遥远,虚幻地记不清真实的错觉,仿佛不是来赴一个死约,而是来见一个久等之人。
燕王府下的一个看到门前的马车,在门前环顾了几下,识眼色地迎了上来。
“王爷可是等候百夜门主多时了”,百夜升看到他那一副小人之势的样子,略显傲慢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和语气,对他毫不客气地一个冷眼掠了过去,不禁冷哼道:“狗仗人势”
曲子封眼看百夜升要进那门去,自知此次他是有去无返,燕王是铁了心了要将百夜家控制于他的股掌之内,百夜升的命就看他自己怎么选了,曲子封也顾不得其他了立刻也跟了上去,至少若是里面出了什么意外,也好给他争取一些逃脱的时间。
曲子封固然也是有私心的,这也许是他唯一一次可以接近燕王的机会,他曲家大仇不得不报,就算死了,也无遗憾。
百夜升却忽然转身停住,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曲子封停住犹豫不决地揣摩着他的意思,百夜升的意思是让他在外面等,曲子封却一心想进去,曲子封不知该如何选择?可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百夜升不再理会他,手掌轻摁在腹部,缓解伤口的不适,眉头拧成了一团,转身跟在那小人后面进了墨黑大门。
一路的红灯高挂,灯火摇曳,倒像是专门迎接百夜升一样,别有一番风味,但百夜升暗自在心底轻笑,噤不作声,未入深庭,便断断续续的从前方传来嘤嘤的歌舞之声,哼,燕王可真是好雅兴…
兮行只身一人一路走来,不时的回头,以确定有没有被人跟踪,刘据托他打探燕王和广陵王的消息,此事必须慎行。
兮行翻身在一处隐蔽的墙角处轻松跃进深院,借着昏暗的灯火,不远处的乌桕树上,赫然一张模糊的人脸映入兮行的眼帘,兮行心底一沉,难不成还有不是太子的人在这里?兮行心里忐忑不安,眯缝着眼仔细看,却又不见了,兮行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慌乱,最讨厌的便是这种看是不是,看非不非的错觉,一路渐渐贴着围墙的边缘向那棵老壮的乌桕树靠了过去,等兮行看清树上的人脸,兮行不由得叹了口气,慢悠悠地拿出庄寒交给他的府中简图看了起来…一个小屁孩…不像坏人的小屁孩…
确定了府中的一个目的地,兮行也开始谨慎地行动起来。
灯火通明的正堂,燕王正面带微笑,会神地坐于正前方,轻轻端起雕漆木案上的云纹玉杯,似笑非笑的看着百夜升,一饮而尽。那一副心高气傲,重柄在握的样子,和这原本清调的宫乐,让百夜升觉得混乱脏杂不堪。
百夜升的贴在腹部的手不自在的垂了下来,步履缓慢的走向刘旦接待他的宾座,在下人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来啊,给百夜大人斟一杯清酒”
百夜升不愉悦地看向刘旦,他倒是喝酒喝的欢唱,一歌一舞一清酒?何为清酒?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刘旦一言清酒入喉,喝的只怕是浊酒一杯了…想到这里,百夜升又不禁释然了…
“这第一杯酒,也算是本王为百夜大人准备的喜酒了,恭贺百夜大人接管百夜门”,燕王一番笑脸迎迎,自饮一杯。
百夜升面无表情地用手背贴在杯身,轻轻的将酒杯推到木案的一边。喜酒?还是白酒,老爷子此刻孤身一人,独居空堂,只怕是身子都凉透了…
百夜升仰了仰面,忍着肆意妄为的情绪,他这做孙儿的真是不孝,未能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未能送他最后一程,却是在这里赴他人之所谓的庆功宴,喝他人之所谓的喜酒吗?只怕是老爷子日后会埋怨他不孝子孙呐…
“清酒虽好,却多饮伤身,夜升今日身体不适,酒就免了”
刘旦听了,大笑起来,百夜升不知他在笑什么,听来却无比刺耳。
“既然,百夜大人身体不适,那就免了吧”,微醉的燕王放下玉杯,有气无力地撑着木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下台来。
“前些日子,本王的一条猎犬在街上咬了人,那人一怒之下,抡起身边的木头把我的爱犬打死了,你说,这人我该不该追究他所犯下的错让他以命抵命,我的爱犬死了,我这几天心里可都是好生难过,不安呐”
百夜升倒是听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端起木案上的酒杯落于木案愤然一震,杯中的酒水四溅,落于手面,清凉透骨。
“王爷不要太过分了”,“这狗走到哪里都是狗,狗若先张口咬人,人人棍棒驱之,不忠的狗更是死不足惜”,“咬了百姓也就罢了,下次可要看严些,可别失了分寸咬了天王老子”
百夜升知道,他燕王觉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也是,像东令那样的一狗侍二主之人,他百夜升从不觉得可惜。
刘旦被他这一反驳,气的额上的青筋暴露,却也不敢多词。
“哦!百夜大人所言极是,那本王就直问了,百夜大人考虑的如何了?”
“不用考虑了,王爷本就没有给夜升选择,何来考虑之说?”,百夜升拿折扇的顶端撑着木案站了起来。
“若是不答应,夜升和心爱之人今日只怕是要葬身于此了,若是答应,那也请王爷遵守您的承诺,手下留情”
百夜升双手持扇,朝着刘旦优雅稳重地深鞠了一躬。
“自然,本王从不食言”
刘旦看着百夜升一副唯命是从,俯首称臣的模样,满足得意地笑了起来,他百夜升一向自命清高,清冷孤高,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还不是像条狗一样任他摆布,使唤。
百夜升弯着身低着眼,折扇在颤抖,肩膀也在颤抖,他忍了,大丈夫行事,小不忍以乱大谋,今日哪怕是让他跪下,他也没得选择…
门外忽然传来的一片混乱的打斗声让百夜升始料未及,是何人敢在他燕王府中如此大胆妄为,百夜升听着刘旦的笑,心底却是一沉。他不慌不忙的表情看着门外两盏摇曳明暗交替的大红纸灯,这会让百夜升清晰的觉得这是一个圈套,一个扎好笼子,等着兔子来吃食的圈套,然而这兔子除了他,似乎还有他人…难道是?曲子目?
百夜升不顾一切的跑出去了门去,立于高阶之上,中间的三人,被团团围困,兮行已经受了两处刀伤,将羽弋紧紧的护在他和阿丁中间,阿丁也仍是在全力抵抗。
“住手”,眼看一把剑像阿丁落了过来,百夜升朝着中间混乱的人群大喊,没想到却起不到丝毫作用,百夜升情急之下,拿着折扇冲进了人群,忍着剧痛三两下绕到阿丁身后,帮着阿丁后退。
“真是不知死活,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百夜升扯着兮行的胳膊将他拉离了紧紧逼来的人群,用折扇抵了上去。
“那你呢?你为何来这里?你和燕王联手要做什么?”,兮行身后紧紧护着受了惊吓的羽弋,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不曾想,他们一离开牢房,便已经被重重围困了,王府戒备森严,兮行他一时心急,救人心切,却还是大意了。
“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住手…”,刘旦一声令下,王府所有的人都停了手,百夜升这才有机会缓和一下自己的伤势。
百夜升仍是未放松警惕,眼睛死死的盯着刘胥,张开双臂护着身后的三人,“王爷不是答应过在下,不会伤害任何人”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答应你不伤害那两位女子,可至于你身后那个人…你觉得呢?”,果然如此,他燕王要等的人原来不止他百夜升一个。
燕王笑了笑,不用猜,也知道深夜来此的人是什么人,他太了解太子的行事作风了,兄弟一起这么多年,在他刘据的地盘上,他这次就当是玩玩罢了。
“他是我的兄长,不是外人,不会妨碍王爷的,请王爷…”
“当真?”,刘旦冷哼了一声,“自以为是的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夜升啊夜升,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自以为是了,也罢,今日之事,我便不追究了”
百夜升听了他话,这才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去,正对这三人,“你们走吧”
“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走?”,羽弋推开兮行的胳膊,从兮行的身后走了出来,凝眉问他。
“我…我不走…”,他从没有想到,自己做好了以死相当的打算来接她回去的,而带她离开的却成了另外一个人。莫名的恼恨,环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阿丁,带羽弋姑娘走…”,百夜升将手中的折扇折好,眸子半低,深沉缄默地拉起羽弋的胳膊,放在了她的掌心。
“诺,少爷”,阿丁没有犹豫,转身便用力拉着羽弋,坚定的转了身。由不得羽弋拒绝,阿丁已经将她带离了人群,羽弋扭头,想再说些什么,却来不及了,被迫住了口。
兮行慢慢的向羽弋离开的方向退了出去。直至三人的身影消失于转角不见。百夜升才回过头来,竟然有种身体力竭的虚脱感,不自在的握紧了手掌,手中却是空空如也,没了折扇,竟然有些不习惯。
等阿丁觉得退到了安全的领域,才停了下来,阿丁不是第一次见到兮行这个人,但在刚才的形势看来,燕王对百夜升所说的话仍是让她对他多了一些防备。
“姑娘,少爷的折扇上面有字…”,阿丁知道百夜升送她折扇的意思,百夜升的扇子有许多,但每把都有其独有的意思。
“有字?”,经阿丁提醒,羽弋立刻将折扇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意外的是折扇上除了一丛青竹,却什么都没有。
兮行一个人靠在一边,“他要我们去竹林等他”
“一丛竹,就是一竹林”,阿丁解释道,“少爷带着这把竹扇,他便是从竹林出来的,所以少爷他必然要回竹林去,我们去竹林等他,他会回来找我们的”
“有人”,一向对细微声音敏感的兮行第一个反应过来,过了不久,果然,一辆马车从远处缓驶而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阿丁最先收起了自己的随身匕首,“是曲二哥”
马车在阿丁的前面停了下来,“阿丁姑娘,羽弋姑娘,快上车”,阿丁点点头,立刻便扶着羽弋便进了马车里面。
“原来少主他是特意让我在此等候的”,曲子封一只手驾着马车,兮行坐于右侧,“你是说夜升他早有安排?”
“曲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丁也觉得好奇。
“少主他早就想到了是这个结果,特意让我在此等候两位姑娘,虽然时间比预料的晚了一些,好在没出什么大事,想必少主的事也办的差不多了”
………………………………
以生以死
“王爷留步”,百夜升仍是温雅有礼地站在燕王府门前,一手背着,一手悬在半空,映着刘旦背后的光亮,思绪暗生。
“夜升,不要怪本王没有提醒你,我相信你是一个识时务的人,所以试图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若是一心向着本王,那我燕王府与百夜门仍是交好如旧,若是你动些小心思,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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