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比如冉思,前朝时,不过区区一个眂祲,为我大商望气占测的狗奴才,投靠周狗后,竟摇身一变成了大术士!”
这冉思郭羊知道,乃前朝四十八位卜官之一,据说周人尚未攻破殷都,他便携带家眷投奔了周人,还被封为了卿。
“都是我们大商的罪人!等到他们那些狗奴才都死了,就看以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一个声音颇为清亮的老者恨恨地说道。
“不说那些狗奴才了。还是商议大事要紧。”子贸低声说道。
“子贸,你就说吧,对抗周人,你应该最有经验。”有人说道。
子贸清了清嗓子,说道:“周人摊上大事了,你们难道不知道?”
“啊?什么大事?”
“西北氐、羌联合了蛮荒的十几个强大部落,已经攻到了周人的老窝,西南蛮族部落联合鬼方,也开始大规模进攻周人。你们说,这难道不是我们的良机吗?”
子贸低声说着,满是幸灾乐祸。
“真的打起来了吗?那真是太好了!”
“就是,有一句俗话怎么说的?豺狼斗虎豹,天空满是毛啊,哈哈!”
几个人听到了好消息,有些得意忘形,声音都大了起来。
“噤声!不要命了啊你们几个!”子贸低声呵斥道。
那几人果然立马闭嘴,其中一人甚至还猫着腰,半蹲着,伸长了脖子,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一番。
郭羊一惊,赶紧将头勾倒,紧贴地面,屏息静气,一动都不敢动了。
………………………………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章 暗流涌动
“子贸,就说说你的计划吧,老子都等不及了!”一人粗声说道。
“对,赶紧说。”其余几人附和道。
子贸清了清嗓子,似乎伸脖子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开口说道:“你们且看……”
子贸的声音压得太低,后面如何密谋的,郭羊没有听见。
那七人密议良久,终于离开。
郭羊在浅草里趴了大半天,快要傍晚时,方才轻手轻脚地起来,回家去了。
在吃饭时,郭羊几次想对父亲郭铜匠说出那几人密谋之事,却一时犹豫起来。
“有事吧。”郭铜匠看着儿子,淡淡说道。
“是……我今天看见子贸了。”郭羊说道。
“哦?”郭铜匠停下手中铜箸,有点诧异地看了郭羊一眼。
“他和几个人在后面的山岗上密谋,好像是一件大事。”郭羊沉吟着说道。
郭铜匠微微有些失神,看了一眼门外,淡然说道:“无外乎又在撺掇着让那些王族血亲反叛吧。”
郭羊吃惊地看着父亲,想不到这个足不出户、只知道埋头打造铜器的人,竟然料事如神。
“嗯,他们说西北西南都打起来了,周人内部空虚,正是行动的最佳时机。”郭羊说道。
郭铜匠微微点了点头,放下手中铜箸,用袖子抹了抹嘴巴,转身出去了。
……
深吸。吐气,握刀。
深吸,拔刀。
吐气,入鞘。
夜色甚浓,小松丘上,郭羊独自一人在练刀。
师父三个月前离开了洛邑,说是有事需要出去一年半载,并嘱咐郭羊一番,无外乎勤学苦练,细细体悟运气之法门。
另外,师父临行时,再一次严厉提醒,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卷入商周之争的漩涡里去。
郭羊秉承师父教诲,除了每日跟随父亲打造铜器,就是整天琢磨着三招刀法。
……
铜匠铺,大门紧扣,炉火微弱,忽闪忽闪地映照着两张苍老的脸庞。
郭铜匠和郭羊的师父,默默坐在炉子旁边。
“他刀法进步很快。”老者突然说道。
“嗯。”郭铜匠应承了一声。
“比我们当年快些。”老者取过一支铜钳,轻轻拨弄了一下炉火。
“嗯。”郭铜匠道。
“真不给他传授那门功法?”老者看着微弱的炉火,问道。
“力量,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会让一个人膨胀起来。”郭铜匠淡然说道。
“但我观察了羊儿,他很沉稳。”老者说道。
“才十三岁的一个少年,不适合。时事多艰,风云变幻,若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便是大祸。”郭铜匠皱眉说道。
“可是……”老者还想说什么,却被郭铜匠制止了。
“你现在是死人了,不可露了形迹。这样吧,你就先回首阳山去。有机会,我让羊儿去寻你。”郭铜匠转首看着那老者,颇有深意地说道。
“我想带他一起走。此地太过凶险,子贸那些人又开始动手了。我担心羊儿被卷入这场浩劫。”老者皱眉说道。
郭铜匠沉吟良久,说道:“这里有我在。你先去吧。”
……
瀍河东岸,一座高大的土堡深处,一间大厅里火光明灭。
头颅大小的青铜方鼎里,盛满了羊油,一根指头粗细的灯芯从一个造型古朴的蟾蜍口里伸出,哔哔剥剥地燃烧着。
大厅里,一股浓烈的羊油味儿,让子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侯爷,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人都撺掇起来了。”子贸满脸谄笑地说道。
“嗯,你做的很好。”灯光明灭中,一个披着猩红斗篷的人影,挺拔如山,正站在窗前向远处眺望。
夜色浓烈,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子贸心里清楚,这位侯爷所望方向,乃是瀍河对岸的洛邑。
西岸高,东岸低,适合监视那些商遗顽民。
这是当初周公旦实地勘察后,结合星象占卜,综合考虑方才如此安排的。
“你说,那些商遗顽民此刻正在做什么?”侯爷突然问道。
“还能干什么,他们要么赌钱耍骰子,要么睡得像猪一样。”子贸谄笑着说道。
“如果真是那样,还要你做什么?”侯爷冷笑一声,淡然说道。
子贸一惊,赶紧缩了一下脖子,伸手将身上的破羊皮袍子裹了裹。
“那个郭鹿在干什么?”侯爷问道。
“他呀?还不是整天打造铜器,很少从那间铺子里出来。我去撺掇过两次,他一声不吭,简直就是一块铜疙瘩。”子贸说道。
“咬人的狗,是不怎么出声的。”侯爷说着话,转身出了大殿。
看着侯爷挺拔而高大的身影笔直地走出去,子贸暗暗吐了一口气,似乎那人给他的压力太大,此刻终于能够喘口气了。
“郭鹿……”子贸低声嘟囔道。
……
郭羊练完刀,悄悄摸回家时,东方已经开始泛白。
他溜进自己的小茅屋,倒头就睡。
日上三竿了,郭羊这才慢慢爬起来,将身上的麦草节抖了抖,走到院子里。
郭铜匠已经去铜匠铺了。
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只有三间土坯房子,屋顶简单搭了些茅草,却也足够遮风挡雨了。
郭羊活动了一下筋骨,提了木桶,向村头走去。
整个李家门村上百户人家,共用一口井。井台前后左右,每日上午,都会形成一个小坊市。
等到郭羊提着水桶走到井台附近时,那里已经有人开始摆摊设点,贩卖些生活用品了。
李家门村里的商遗顽民,日常大多数时候都在做手工活儿,难得有空去洛邑坊市,便有人开始想办法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
邻井而市,这是商人先民的习惯。
郭羊曾请教过父亲,商人为何喜欢在水井附近摆摊做生意。郭铜匠告诉他,水井乃全村人每日必须至少要去一次的地方,所以,更方便大家交换物品,互通有无。
“市井之地,其实也有趣。”郭羊提着水桶,在那些稀稀拉拉的摊点之间穿过,随意看了看那些村民摆出来的交易之物。
铜器,篾筐,五彩石,绳子,兽骨,背篓,扫帚,簸箕,五花八门,从手工艺品到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好像什么都有。
这些东西,郭羊只是随便看看,他并不需要。
他需要的是粮食,还有龟甲。
而正是这两样东西,周人是绝对不允许商遗顽民们私下买卖的。一旦被发现有人贩卖粮食和龟甲,将会被严厉惩罚,轻则断手,重则直接处死。
粮食不能买卖,是为了防止有人大量囤积,图谋不轨。可这龟甲被禁绝,实在是让郭羊有些迷糊。
“龟甲通神,可卜筮吉凶,占问天道气运。他们这是要剜根呢。”有一次,郭铜匠告诉儿子,周人最担心的不是武力暴动,而是商人的鬼巫之术。
对于鬼巫之术,郭羊并没有什么概念,因为他从未见识过,那种被商遗顽民们传说的神神道道的东西。
但他对龟甲,却从此念念不忘。至于说收集到龟甲,自己有什么用途,郭羊自己都说不清楚。
也许,他骨子里,就有一种反抗的东西,只不过,他从未意识到。
………………………………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章 市井之地
郭羊提着水桶,穿过那些摊点,径直来到井台上。
因为此处是沿河一带,水位颇高,水井自然也就很浅了。站在井台上探头看井里,白花花的水面上都能看清人影。
郭羊将水桶绑在一根绳子上,扶着榆木辘轳,将其顺入水中,轻轻摇晃一下绳子,木桶倾斜,就沉入水中了。
“吱扭吱扭”十余声,一桶水便绞上来了。
放稳水桶,郭羊蹲下来,嘴巴凑到桶沿上,先饱饱的喝了一肚子,这才惬意地站直了身子,提上水桶往回走。
“哎,这不是郭羊么?”突然,有人说道。
郭羊停下脚步,循声看去,却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蹲在一个卖山货的小摊旁边,抬头看着郭羊,微笑着。
这少年叫端木牛,其祖上原本是给先王赶马车的,灭国后被当成“血亲余孽”,一同发配到了洛邑,从此家道中落。
这端木牛是唯一跟郭羊有所交往的少年,为人谦和,平常总是穿一身浆洗得十分干净的白布麻衣,不像村中其他少年,胡乱一件羊皮袄子就可以四季不换。
郭羊朝端木牛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提桶欲行。
“郭羊,我这里有上好的篾筐,来买给你一个。”端木牛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眼色,笑道。
郭羊心中一动,便提着水桶走了过去。
端木牛的山货摊混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不过,端木牛还是假装不经意地将四周探查了一下。
“有事?”郭羊压低声音问道。
“甲。”端木牛低声说道。
郭羊眼皮一跳,赶紧左右看了看,口中大声说道:“你的篾筐编得越来越粗糙了,估计装铜块还差不多,谁敢拿去盛麦啊。”
蹲下身子,郭羊低声问道:“几块?如何卖?”
端木牛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画了三下。
“不是新甲,而是旧的,有刻痕。”
“有刻痕?”郭羊听了,微微皱眉。
周人主要控制的是用来卜筮的新龟甲,对那些旧龟甲倒是放开了的,虽说也属于违禁之物,但毕竟放得很松。
所以,商遗顽民几乎每个家族里,都有些用过的旧龟甲。就是在郭羊家里,也有那么十几块旧龟甲,跟一堆破损严重的铜器、陶罐等杂物放在一起。
“你先拿去看看,如果觉得有意思了,就来找我。我每天都要摆摊的。当然,下雨天除外。”
端木牛将一个编织得粗陋不堪的鸟笼丢给郭羊,低声说道。
“我先拿去试试,如果让我的云雀逃了,我找你算账!”郭羊故意大声说道,提了水桶和鸟笼,往家里走去。
端木牛蹲在地摊旁边,看着郭羊慢慢走远,暗暗叹了一口气。
环境越是恶劣,人的狡猾和机灵越会被迅速激发出来,并被放大到令人吃惊。
在端木牛的印象中,郭羊从来都不是饶舌之人,可在周人的虎视眈眈下,这种表面掩饰能力,却是自然而然就用上了。
……
郭羊回到家里,将一桶水放下,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粗陋的鸟笼。
鸟笼里,用一些麦草垒了一个小窝。
郭羊轻轻揭开那层麦草,取出三块破损严重的龟甲。他大致扫了一眼,略微有点失望。
龟甲上,刻画了一些简单的符号和文字,有点像商人所用文字,又有些细微差别。
郭羊翻看了一会儿,全无头绪,便干脆将三片龟甲丢在那一堆破损不堪的铜器堆里。
他提了一壶水,走后门进了铜匠铺子。
郭铜匠已经开始忙碌了,叮叮当当打了一堆小件。这些小件,有的是铜器边饰,有的是花饰,可以直接使用熔接秘法,镶嵌到铜器上去。
“爹,我来了。”郭羊将水壶搭在炉上,说道。
“嗯。”郭铜匠钳起一块烧得通红的铜,放在砧上,手中小锤“叮”的一敲。
郭羊轻车熟路地提了大锤,开始打了起来。
“郭……铜匠,你们在打造器物啊!”有人掀开门口的草帘,一步跨了进来。
却是子贸。
郭铜匠面无表情,头都没抬,父子二人“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那块铜,使之慢慢成型。
子贸对郭铜匠的冷淡似乎习惯了,环顾了一下简陋至极的铺子,自己走到榆木桌子边,坐了下来。
“郭铜匠,怎么不用你郭家最擅长的焚失法铸器了?整天叮叮当当的敲打着,尽出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子贸自己倒了一碗水,一边喝着,一边笑道。
“焚失法铸器,一般都是王室所用之物。子贸大人这是要给自己定制一套?不知大人需要九个还是五个?”
郭铜匠淡淡的说道,手中却是不停,依然叮当叮当地敲击着。
子贸闻言,脸色大变,斥道:“姓郭的,这种玩笑不敢乱开!”
须知,商周之时,鼎虽为食器或礼器,但只有天子或王室成员,方能使用一些礼器类的大鼎,且有严格的数字和规格。比如,九鼎礼器,就只能是天子所有。
郭铜匠言语之间,暗含讽刺,却把子贸吓了个半死。须知,周初立国,法律森严,“问鼎”之人,必是逆反之徒。
“那你子贸大人嫌弃我的打造的鼎器太小,不知何意?”郭铜匠一边指点郭羊打造铜器,一边淡然问道。
“你……”子贸瞪着郭铜匠,猛地站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慢慢坐回去了。
“郭大人,我找你是有要事相商。”子贸强忍着恼怒,涩声说道。
“我一个铜匠,能有什么要事。莫不是子贸大人需要一批铜器?最近将军那边催得紧,等我把任务完成了,再抽空给你打造吧。”
郭铜匠终于抬起头,朝着子贸笑了笑。
子贸却似对郭铜匠极为忌惮,不禁缩了缩脖子,将身上的羊皮袍子裹了裹。
“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郭大人知道么”子贸突然转移话题,低声说道。
“知道啊。”郭铜匠呵呵一笑,“村北的子阑死了,另外,据说洛邑城里有人贩卖粮食,被将军弄死了。”
“你……不是这些小事!西北氐、羌部落,联合十几个强大部落,已经攻进了周人祖地,听说整个董志塬上,都成了羌氐人的牧马之地!”
子贸兴奋地说道,两只手使劲搓着。
“还有呢?不是说有两件事么?”郭铜匠淡淡的说道。
“还有一件,马上就要发生了。西南蛮人,竟然勾结了鬼方部落,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进攻周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