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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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遗-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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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简单,用一种富含矿物质的液体将鸟的眼球浸泡七七四十九天。然后,用加热后的松脂将其包裹起来,慢慢会形成一个坚硬的壳子。”

    郭马头都没抬,举重若轻地回答了郭羊的问题。

    “让时间慢下来,甚至停顿,这是所有研究中最为重要的命题之一。”郭马补充了一句,继续研究那张地图。

    郭羊在祖父的房间里并没有呆多久。那个房间里,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息,会令人的呼吸变慢,所有的动作也会变慢。

    他想趁祖母不注意,偷出几枚鸟的眼球放进自己的小瓶子里。但每次都不能得手。

    祖母对其他一切事物仿佛都失去了耐心,往往一转眼就会遗忘。但唯有对那两只古老的陶罐,却总是念念不忘。

    而且,郭羊吃惊地发现,祖母与那两只陶罐之间已经产生了某种极为神秘的关联。

    有一次,郭羊终于肯定了,那些鸟的眼球其实就是祖母的眼球,她在用另一种方式观察着世界。

    “天是透明的,云里含水,远处比我们缓慢。我们一直生活在假相中。”祖母经常会一个人低声说些天水寨人根本就不理解的话。

    ……

    春天的时候,王亥又来了。

    这一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半夜的时候,王亥跌跌撞撞进了祖父郭马的石头房间。

    他揭开裹住大半个身子的兽皮,露出一道可怕的伤口。

    他从一个奇怪的袋子里取出了一堆东西,坩泥制作的炉子,银子打造的勺子,几把锋利的掺了铁矿石的刀子,一堆木柴,一个小瓶子和一大堆植物。

    “世界是互相伤害的,也是互相滋养的。”王亥疼得浑身哆嗦,但他还是坚定地说道。

    火炉生起来了,他将那些植物揉成团,丢进了一个方形的铜鼎里面。

    铜鼎里,盛满了一种奇怪的液体,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用银子打造的勺子不断搅拌那些植物,不停地取出小瓶子,将里面的一种红色粉末往铜鼎里添加。

    “嘭”的一声巨响,那铜鼎在液体即将蒸发完的时候,突然爆炸了。

    巨大的气浪将祖父郭马的屋顶掀飞了,露出一小片星空。

    一股酸腐的味道将整个天水寨都笼罩起来,每个人都跑到河里,不停地清洗身子。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除了祖父郭马和祖母,天水寨的人从此以后每天都要跑到河里去,试图洗掉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你的时间观念不对,导致你这次试验彻底失败。”祖父郭马查看了一番奄奄一息的王亥,将那一套工具重新组合起来。

    “这些植物在生长的过程中,经历了不同的环境和时间,所以,它们的身体里诞生出了一种叫灵的物质。你在炼制丹药时,就需要对它们进行仔细研究,这样,既能增加药效,还能增加成丹率。”祖父郭马说道。

    王亥在半昏迷状态中,聆听了郭马的教诲。

    他挣扎着爬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郭马熟练地将那些植物炼制成了一枚淡金色的药丸。

    一百天后,王亥悄悄离开了天水寨。临行时,他诚恳地拿出一个小木箱交给了祖父郭马。

    那是一整套炼制丹药的工具,另外,还有厚厚的一叠兽皮,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本来,郭马懒得打开那些炼丹工具,他认为所有的外在力量都是虚假的,可能会使人速朽。

    但郭羊对这些工具很感兴趣,好几次偷偷溜进祖父郭马的房间,翻看那些兽皮。

    “所有的后代中,你是最没有出息的一个,郭羊。”

    祖父郭马的兴趣发生了变化。自从石头房子没了屋顶,他会长时间地仰望那一小片天空,白天或者黑夜。

    郭马的房间里又一次堆满了兽皮,不过,他这次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将他每天观测到的那一小片天象记载下来。

    风云雷电,还有日出日落在一年四季中的变化,等等。

    在所有的资料中,最为详实的是关于星空的。

    祖父郭马坚持认为,天水寨就像一粒谷子,飘在一条时间构成的长河中,这种状况谁也无法解决。

    “那些星空中闪亮的事物,是另外的一些天水寨,我们都在一条河流中。”

    祖父郭马经过研究发现,所有的光都是由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微粒构成。每一粒光,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足以改变因空间造成的时间差异问题。

    这一发现让祖父兴奋异常,他将所有的兽皮都缝制到一起,细心打磨、修补,然后开始没日没夜的绘图。

    他先把自己所观测到的那一小片星空绘制出来,然后,运用他学自王亥的算术,开始一步一步演算和验算,将得到的其他星辰的位置,严格按照比例尺寸,描绘到兽皮上。

    “如果我能够发出足够的光,另外那些天水寨里正在研究星空的人,同样会看见我。”

    绘制这张巨大的星空图,耗费了祖父郭马太多的精力,他开始迅速变老,并瞎掉了眼睛。
………………………………

●甲骨纪事 四、一场发霉的雨

    一场漫无边际的雨彻底改变了祖父郭马,同时也差点毁掉了天水寨。

    那是一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雨,下了整整十年零八个月。

    天水寨的青石小路上,随处可见摇摇晃晃的老鼠。它们瘦骨嶙峋,好像生病了。

    它们吃了太多的发霉的粮食,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

    谷仓里,那些五谷杂粮的种子开始发芽,疯狂生长,嫩绿的叶片很快就从那些青石块堆砌而成的围墙里探出来。

    男人们因为长时间地蹲在潮湿的屋檐下看雨,每个人都生了痔疮。

    女人们在第一年的时候,还快乐地在被雨水冲洗干净的青石路上走来走去,谈论雨水对于植物生长的重要性。

    但从第二年开始,随着大批母牛母马母羊发生疫情,女人们闭嘴了。

    刚开始,她们听从了祖母的警告,将那些母牛母马母羊的尸体扛到寨子外面去,丢给那些在雨中瑟瑟发抖的、湿漉漉的野兽们。

    随着牲畜死亡得越来越多,她们绝望了,看着谷仓里那些疯狂生长的粮食,再看看这些可怜的牲口,女人们开始偷吃牲畜的尸体。

    “看在老天爷的份儿上,你们就别再吃那些腐烂了的肉吧。”祖母嘴唇哆嗦着,仰面向天,让雨水刷刷地浇灌她爬满皱纹的脸。

    这一次,郭羊终于发现,祖母的眼睛早就瞎了,只留下两个空洞的眼眶。雨水落入那两只可怕的眼眶,便会顺着祖母的鼻子、嘴巴和耳朵流出来。

    因为祖母的坚决态度,郭羊家从来没有吃过牲畜的尸体,这让一大家子一筹莫展。

    郭羊的父亲和母亲,郭鹿和郭野,每天都要去谷仓瞅瞅,偷偷地将一把又一把嫩绿的庄稼幼苗捋断,吞下肚子。

    姑姑们饿得停止了发育,像一群野猫,每天晚上都发出奇怪的咀嚼的声音。

    “不准吃那些老鼠!”

    “不准吃那些该死的虫子!”

    后来,祖母实在阻止不了姑姑们偷吃的恶习,便干脆将她们关进一间没有窗户的石头房子里。

    从此,每到夜晚,那间石头房子就会传出“咯吱咯吱”用指甲抠石头的声音。

    而这一场雨,对祖父郭马的损害是最严重的。

    他整日整夜都被雨水淋着,他的那些写满了笔记和计算公式的兽皮也开始发霉,散放出阵阵让人牙酸的怪味儿。

    没有了星空,没有了那些最基本的数据,郭马的工作被迫停顿了下来,这才是让他堕落的唯一根源。

    “世界是由五种基本物质构成的,水火土木金。现在是水的时代,所有大地上的生物,都将因为自己的疯狂生长而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祖父郭马侧耳静听,他打算放弃这个世界。

    他平淡地吩咐郭羊,去河边寻找一枚饱满的种子,从他的嘴巴里种下去。

    “我将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我的额头将进入星空,我的根系将深入大地,我的身体将成为你们的庇护之地。”

    说完这句话时,祖父张开了嘴巴。

    郭羊惊奇地看着祖父郭马那空洞的嘴巴,里面有半截被磨损了的舌头,有三颗尚未掉落的牙齿,还有一些黑乎乎的物质,似乎是一种矿石粉末。

    祖父郭马指了指天,指了指大地,又指着自己空洞的嘴巴,示意郭羊将那枚肥硕母羊般饱满的种子丢进去。

    郭羊犹豫了一下,恶作剧地将一枚自己炼制的丹药丢进了祖父郭马的嘴巴。

    随着一阵破风箱似的“嘶嘶”声,祖父郭马高大的身躯突然扭曲起来,像受伤了的一条蛇,还在不停地抽搐、颤抖。

    郭羊吓坏了,左右看了看没人,就像兔子一样跳进了另外一座石头房子。

    ……

    这是一间专门存放祖父郭马私人藏品的小仓库,除了祖母,谁也不准进去。

    现在,这里成了郭羊的个人领域。他学着祖父的样子,将所有的东西都做了归类,分别放在那些粗糙的木头架子上。

    在仓库的一个角落里,郭羊每天都在学习炼丹术。

    他将天水寨周围能找到的东西都炼制了一遍,最后沮丧地发现,除了三种植物可以炼制成丹药,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废物。

    而且,那三种植物的生长时间和药性他都不清楚,所以,他干脆就让祖父郭马成为第一个品尝丹药的人。

    雨一直下,没完没了。

    郭羊好多天都没有走出小仓库了,他苦思冥想,严肃地阅读着祖父和王亥的那些手稿。

    这些第一手的资料很重要,对他产生了深刻而久远的影响。以至于在很多年以后,当那个面容酷似祖母的第十三个妻子出现时,他有些恍惚,竟然在好多天里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郭马还是郭羊。

    ……

    这一场雨,差点毁掉了天水寨。

    幸好,就在大家准备结伴迁徙到东方时,雨停了。

    好多人站在青石小路上,不敢抬头,害怕那耀眼的光芒会让自己眩晕过去。

    女人们第一时间将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出来,放在太阳下面暴晒。那些兽皮、桌子、凳子以及各种从鸟人那里换来的小玩意,在炙热的阳光下,发出“哔哔啪啪”的声响。

    一些在那场雨中出生的孩子,不敢出门,像一只只可怜巴巴的小野狗,对突然出现的光明充满了敬畏。

    祖母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晾晒了两三天,直到那些木头桌子裂开了指头宽的一些缝子,这才吩咐郭鹿和郭野两个人将其搬进石头房子。

    祖母径直走进祖父郭马的房间,那个没有屋顶的石头房子一片温暖。

    祖父郭马坐在一块石头上,翻看着那些长满了霉斑的兽皮。

    他的身体变成了十岁左右的样子,不过思想却还是老郭马的。

    “炼丹术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郭马看着因苍老而变成了一片破抹布似的妻子,严肃地说道。

    “天呐,谁干的?谁把郭羊弄到这个房间里的!”祖母勃然大怒。

    她最后在小仓库里找到了正在学习炼丹术的郭羊,劈手就是一个耳光。

    “我看这些年没有管教过你,你开始发疯了。当年我母亲将我连同一百枚贝壳都交到你的手里,让你好好过日子,不要整天胡思乱想了。现在倒好,你竟然将我的孙子弄到你的那个狗窝里,我看你是真的欠收拾!”

    郭羊看着浑身发抖的祖母,一脸茫然。
………………………………

●甲骨纪事 五、新品种和永生

    太阳出来了,天水寨恢复了正常生产。

    当年负责送信的那三名年轻英俊的少年,其中两名在那场雨中死掉了。剩下的那个成了族长,带领全寨的人开展农牧业生产。

    他们将周围大片的树木砍掉,用火将土地烧了三天三夜,这才播种了谷子、糜子和麻。

    至于河边那些湿漉漉的土地,因为混杂了太多的碎石块,只能任其荒芜着。

    这时,王亥带领着他的鸟人队伍最后一次来到了天水寨。

    “这里应该栽上桑树。”王亥的弟弟,王恒,一个英武的小男人指点着沿河一带的那些凌乱的土地。

    王亥对这个建议没有什么想法,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郭羊的炼丹术所吸引。

    他亲眼目睹了重新回到童年和少年时代的郭马,并与这个足不出户的神秘人物交谈了几天几夜。最终,他确定,这个人通过对空间的无限想象和研究,终于突破了某种瓶颈般的神秘力量,获得了永生。

    但不知什么原因,王亥对一消息进行了严密的封锁。他用那面诡异的铜镜,将同时听到这一消息的三只羊、一只乌鸦和两只鸡都杀掉了。

    然后,他拜访了正躲在小仓库里学习炼丹术的郭羊。

    长时间的研究工作,不但没有让郭羊像他的祖父郭马那样迅速衰老,反而爆发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他几乎是祖父郭马的复制品。

    或者,在某种错综复杂的时间和空间的神秘力量支配下,祖父郭马是郭羊的复制品。

    他的头发和胡须疯狂生长,表情严肃,厚厚的嘴唇红中带紫,让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成为爱情与思想的综合体。

    “关于时间和空间的争论,我们都进入了误区。”郭羊对王亥的来访显得有些兴奋,但他也保持了一个思考者应有的谨慎和腼腆。

    郭羊的石头仓库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矿石粉末的味道,祖母曾告诉过天水寨的那些女人,那种味道可以增加所有的雌性动物的产量。

    不过,因为所有的实验尚未完成,郭羊对此完全保密。

    王亥仔细地观摩着郭羊,像一个行家那样,对郭羊的身体做了一次全面检查。

    不过,当他那只黑而瘦像乌鸦爪子似的手,试图撬开郭羊的嘴巴,就像他平常撬开那些牲畜的嘴巴以便确定其年龄和健康状况时,郭羊有些生气了,顺手一个耳光,就让这个黑瘦的老头从石头仓库里滚了出去。

    “你该娶第一个妻子了。”王亥呻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鸟人们的营地。

    郭羊没有听从王亥的建议。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其他任何事情。

    他遗传了祖父郭马的所有优点,同时,通过长期的阅读、思考和研究,正在摒弃那些令人颓废的缺点。

    他认为无论是王亥还是祖父郭马,都属于过去那个年代,丰富的经验使得他们的事业停滞不前。

    ……

    鸟人们这次带来了一个新品种。

    “这是远古时候的产物,龙与象的一次完美结合,见证了大地上万物生灵的繁衍生息,让我们富足,让我们只付出少量的劳动就可以收获最大的回报!”

    王恒站在他哥哥王亥站过的那块石头上,大声宣布。

    二十四个过度发育的女鸟人排成两队,快步登上用九百九十九根巨大的木头搭成的台子,开始了她们最擅长的舞蹈表演。

    系在她们腰上的兽皮太短了,这让天水寨的女人们极度不满。但她们中的那些年轻人则表现出一种狂热的崇拜,恨不得将自己腰间那些硬邦邦的干羊皮撕扯成碎片。

    整个天水寨瞬间就被一阵充满了骚动和热情的音乐淹没了。

    ……

    “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汗水,甚至泪水,为什么我们的收获还这么少?”

    “我们的母马产下的马驹,有一部分还不能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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