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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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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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砚凝着她,沉声道:“皇帝不是小孩子了,该当学着言谈举止像个皇帝的样子”

    “我哪里不像个皇帝的样子了?”宇文睿忍不住分辩着。

    自从对景砚动了情,她越发见不得景砚对她端着太后的样子,尤其是这样训教的话,让宇文睿更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被阿嫂养大的孩子

    只是她的孩子而已,没有资格以平等的身份站在她的身边。

    宇文睿不喜欢这种感觉。恐怕谁都不喜欢被自己的心爱之人当做不懂事的孩子看待吧?

    景砚并不知道她心里面的这些弯弯绕,听她分辩,更气了:无忧竟然顶撞自己难道自己说的有错吗?天子一身系天下百姓,处天下至尊至贵之位,怎么能尸位素餐,日日耽于后宫朱颜?这还是自己教养长大的孩子吗?那自己成了什么了?既失于教养之职责,又是诱导皇帝不问政事的祸因……若果真如此,自己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天下人?

    她越想越气,左胸口“突突突”地狂跳,饶是她性子坚强,那阵阵心悸与绞痛也使得她难以承受。她无助地蜷起身体,冷汗沁上了额头,霎时间面色苍白如纸。

    “阿嫂阿嫂你怎么了?”

    宇文睿吓坏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将她的整个身体紧紧扣进自己的怀里。

    她把右掌覆在景砚的左背上方,轻吐内力,缓缓地熨润着景砚绞痛的心脏。

    渐渐地,景砚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她的拳头无力地捶在宇文睿的肩头:“你要气死哀家吗”

    宇文睿又是心疼又被惊吓,眼圈儿都红了,由着景砚捶打自己,又难过地搂紧了她,使劲儿摇着头:“我不气你我不气你你别吓我好不好?”

    景砚委顿在她的怀里,又是难过又不甘心:每一次被病痛折磨的时候,她都深恨这副身子不争气。也是每每在这种时刻,她心中最深最深的所在,那种强烈的求生**就会穿透身体内所有的缝隙,无法抑制地狂涌而出。

    在最最脆弱的时刻,她恨自己

    恨自己得了要命的病。

    更恨自己,怕死……

    “阿嫂我去请施爱卿回来我去唤秉笔侍墨侍奉你只要施爱卿说你没事,我马上回去处理政务马上”

    宇文睿真怕了。

    施然都说了,要阿嫂“少动心思”,自己怎么可以顶撞她?怎么能让她动气?

    要是阿嫂有什么好歹,自己当如何自处?天地茫茫,何处存此心?何处存此身?

    宇文睿不敢想下去了。

    有些事,就算只是想想,都是痛彻心扉痛入骨髓的……

    景砚无奈地倚着宇文睿的肩膀,非是她甘愿如此,实是全身软绵得很。最最要命的,宇文睿干净清新的气息紧实温暖的肩膀,竟让她隐生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

    那种情愫,与寂寞无关,同眷恋有关。

    这孩子太可怕,让这孩子靠近自己,更可怕

    “哀家无妨,不必劳动施大人。”缓过来的景砚,声音又一次沉郁下去。她试图推开宇文睿,宇文睿却不允许。

    “脸色这样难看,还说无妨?”宇文睿捧着她的脸,眼中全然都是关心。

    “皇帝若将关心哀家的心思,多分几成到朝政上去,当是大周百姓之福。”

    宇文睿一滞。她想说“我何时不在意朝政了?何时不在意大周的百姓了?我是天下人的皇帝,可我却只想做你的心爱之人,唯一的那个……”。

    可面对这样病弱的阿嫂,宇文睿说不下去了。她垂着眼眸,夹杂着一丝苦涩:“阿嫂教训的是……我这就这就去做大周百姓的皇帝……”

    说完,她再不看景砚一眼,再不对景砚说一句话。

    “秉笔侍墨进来侍奉太后”

    “申全摆驾重阳宫”

    久候在外面的三个人都快长出蘑菇来了,好不容易熬来了里面的呼唤,三人才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申全随在皇帝身边多年,自然探知了皇帝的那点儿心思。

    秉笔和侍墨更是侍奉了景砚多年,尤其是先帝在世的时候。宇文哲的身份,瞒得过天下人,瞒得过枕边人吗?瞒得过贴身侍候的侍女吗?因此,先帝和太后的那些隐事二人是十分清楚的。如今皇帝长大了,她们日日看着,不仅身量面容越发的像先帝,蛛丝马迹的证据更是表明,皇帝连对太后的心思,都几乎同先帝一样一样的

    这是何等的隐晦之事?比当年先帝的身份还要难以说出口。

    近来,太后病了,皇帝每每借着侍疾的由头霸在坤泰宫不走。这倒也罢了,最最怕人的,皇帝总是把众人撵出来,室内只余她们二人。若只是谈论些不可传六耳的军国大事或是宫中秘事也还好,万一……万一这动不动就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两个人在里面……

    别说她们心思龌龊,居然能把两个女人联想到那处,太后当年和先帝难道不是两个女人?

    自打意识到这件事,侍墨和秉笔谁也没和对方说过,但她们自有多年的默契在。

    两个人无不心惊胆战:太皇太后若是察知此事,坤泰宫阖宫上下,焉有命在?

    是以,当听到皇帝的呼唤的时候,三人如闻天籁,均都默默盼着皇帝在坤泰宫的时候越短越好,来侍疾的次数越少越好。

    无忧说完了那句话,目光再没有一瞬落在自己的身上。

    这样很好。最好,无忧从此就厌烦了自己,再不想见到自己……

    景砚这样想着,心里却没来由地难过起来。

    她任由秉笔替自己掖好被角,任由侍墨拾掇了桌上的玉碗。

    她撑着,不去看宇文睿离去的背影。

    她把目光收拢回身侧,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床榻内侧的针线盒子,盒子里露出一角明黄色

    那是她为宇文睿缝制了一大半的随身的荷包,荷包里只放着一样东西,便是前日宇文睿从街市上带回的面人小像。

    景砚无声地叹息:从何时起,她身边的一切,都逃不脱和这孩子的关联了?

    转眸间,眼前却现出一只骨感修长的手掌,手掌上托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糕,那是自己最爱的甜食。

    景砚大惊之下,耳边响起那孩子委委屈屈的声音:“药汤不好喝,给你备下甜嘴的……”
………………………………

第101章 寒心

    自从那日之后,宇文睿都不敢招惹景砚了。她唯恐自己再胡闹气得阿嫂犯了心疾,那罪过可就大了。

    是以,两日来她虽是照旧地早中晚三次按时来坤泰宫侍疾,却再也没有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也没再有什么“越礼”的行为。就连汤药都不抢着喂景砚喝了。每天只是乖乖地看着景砚吃了药,陪着她谈论些前朝的事务,或是插科打诨哄景砚说笑开心一番,便极有眼色地告辞,回重阳宫处理政务去了。乖觉得连景砚都暗暗称奇。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七,宫里面张灯结彩地准备过年,虽是冰天雪地的,却蒸腾起了一股子热火朝天的氛围。

    宇文睿下了朝,见宫中各殿的内侍宫女都忙活得很,她毕竟年纪轻好热闹,心中不由得欢喜,遂信步一座殿一座殿地踱了过来。到达坤泰宫的时候,景砚已经吃过药了。

    “咦?”

    坤泰宫多了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宇文睿微诧,继而一喜,快步奔入景砚的卧房。

    “阿姐果然是你来了”宇文睿忍不住急上前去,拉住了云素君的手。

    皇帝的脚程一向快,不等人通报就闯了进来,害得云素君都来不及反应。

    “参见陛下”云素君慌忙下拜。

    却被宇文睿一把扯住:“都是自家人,阿姐总要这般客套……”

    “国礼不可废。”

    宇文睿无语:阿嫂和阿姐,一个两个都是守规矩的。

    她双手搀起云素君,瞥一眼端坐在罗汉床另一侧的景砚,也躬身施了一礼:“给阿嫂问安”

    景砚啧啧称奇,心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跟着规矩人,无忧这惫懒孩童也学着规矩了。

    她深觉孩子难得学好一回,很该给些鼓励,遂轻勾唇角,颔首道:“皇帝越发的守规矩了。天气寒冷,来,到里面坐着暖和。”

    宇文睿许久未见景砚展颜,乍一见,便有些神魂轻飘,呆了一呆,老实不客气地挤到了景砚的身侧,笑忒忒道:“还是阿嫂身边暖和”

    景砚嘴角微抽,她决定再不给这小冤家好脸了什么“近朱者赤”?分明还是那个蹬鼻子上脸的小混蛋

    眼见阿嫂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加之又能挨得这么近嗅到阿嫂身上馥郁的气息,宇文睿的心情大好,就差拉着景砚的手抱在怀里了。

    “阿姐来瞧阿嫂啊?”

    云素君点了点头,道:“回京几日了,就想着给太皇太后和太后问安,又听师父说到太后fèng体有恙,心中挂念得很。”

    “郡主有心了。”景砚微笑。

    云素君在椅上欠了欠身,“太后也该好生将养将养fèng体,相信师父的妙手定能助太后痊愈的。”

    景砚点了点头,又道:“方才郡主说到边关之事,想来悦儿没少给郡主添麻烦吧?”

    云素君闻言,面色一僵,转瞬即逝,淡笑道:“还好。”

    景砚叹道:“悦儿的性子,哀家是清楚的。郡主高义,替哀家照料她,哀家是知道的,更是感激的。”

    云素君面色微白,僵笑道:“太后忒客气了臣自幼便崇敬太后,照料……照料悦儿,亦是心甘情愿。”

    说到最后,语声微颤。

    景砚似有察觉,抬眸凝视云素君一瞬。云素君不自然地错开眼神。

    景砚心中更疑。

    宇文睿可是坐不住了。

    景嘉悦那个小混球招惹阿姐的事儿,现在无论如何是不能让阿嫂知道的。那不是在阿嫂的心疾上雪上加霜吗?

    她同时心中暗怪阿姐,何以这么急着入宫来问安?阿嫂何等聪敏之人?阿姐的心思会窥不破?

    宇文睿于是笑着插言道:“阿姐何时入宫的?”

    被宇文睿截去了话头,云素君脸上紧绷的表情才略略一松,“早来了。之前在寿康宫中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会子话。”

    “眼看快要未时了,阿姐还没用午膳吧?朕也没用呢要不,阿姐陪朕吃点儿?”

    景砚的目光扫过宇文睿的脸,并没说什么。

    宇文睿笑道:“阿嫂服药,吃得清淡,我们可顾不得你了”

    她说着,起身拉住云素君的手:“走阿姐陪朕用膳去朕的御膳房里,新进了个淮扬菜厨子,做的点心又精致又好吃……”

    云素君也是个心思灵透的,起身道:“谢陛下赐饭臣府中还有要事,太后,陛下,臣这便告辞了”

    景砚见此形状,心中疑念更重了。

    单说云素君,出了宫门,乘车回到安和郡主府。

    她甫一踏入府门,就觉得情状有异

    府中管事的庞喜耷拉着眼角眉梢,无精打采地杵在门口,沮丧的模样倒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似的;旁的侍女下人也都神色古怪得很。

    云素君顿觉怪异,“怎么了?”

    庞喜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如蒙大释,精神一震:“郡主,您可回来了”

    “发生了何事?”

    庞喜苦着脸,“那位,又来了……”

    云素君秀眉蹙起,也顾不得脱去沾满寒气的披风,疾步冲进前厅

    果然,一侧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身火红,捧着茶低头抿茶汤的,不是景嘉悦又是何人?

    “又跑来做什么?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家郡主没回来,就不要来聒噪本大小姐本大小姐是不会走的”

    云素君眉头拧得更紧,呵斥道:“你又来做什么?”

    “咳咳……”景嘉悦不提防,一口茶汤险将自己呛着。

    她丢开茶盏,满脸堆笑着从太师椅上蹦了起来,“云姐姐你回来了?”

    说着,不由得张开双臂奔着云素君而来。

    云素君算是对她的亲近有阴影了,慌忙闪身:“你……别过来”

    景嘉悦顿觉受伤,“云姐姐你别这样好吗?你若气我恨我讨厌我,打我骂我怎么着都成只是别不理睬我我心里……难受得很啊”

    云素君大窘:青天白日的,这是闹什么呢?府里的下人十几双眼睛就这么活刺啦地瞧着呢

    她心里又急又羞,又气景嘉悦对自己做下了那等事,脸上烫得发烧,转身便走。

    “哎哎哎云姐姐你别走啊别不理我啊”

    庞喜的嘴角猛抽,他唯恐自家郡主有什么闪失,连忙就要跟上,却被景嘉悦伸臂拦住了:“庞总管,你家郡主我去照料,你就甭跟着去添乱了啊”

    谁添乱啊?就算是添乱,也是你景大小姐添乱吧?瞧把我家郡主气的……

    庞喜忍不住腹诽。要不是顾忌着这主儿的来路背景,他真要跟她好好理论理论的。

    景嘉悦不耐烦地挥挥手,“庞总管,带着你的人,扫扫院子,准备准备午膳什么的。郡主在外奔忙这么久,肯定是饿了。快去快去”

    快去个屁

    庞喜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轻功除了打不过脚底抹油方便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对此,景大小姐和当今天子有着共同的心得:追姑娘方便

    景嘉悦施展轻功,很快就追上了不会分毫武功的云素君。

    安和郡主府的后花园,银装素裹,一切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亭台楼阁琼楼玉宇一般。

    “云姐姐”景嘉悦扯住云素君。

    云素君咬牙道:“你又跟来做什么?我和你说得清清楚楚,你我今后各走各的路,你几次三番来我府上搅扰到底要如何?当我安和郡主府好欺负吗?”

    说到“欺负”二字,云素君登时通红了眼圈。

    景嘉悦瞧得心悸,“什么各走各的路?云姐姐,你怎么忍心同悦儿就此生分了?”

    “我怎么忍心?”云素君抖声反问,猛地甩开景嘉悦,“这话该当我问你我全心全意照料你,你怎么忍心那般对我?”

    “我……”景嘉悦语结。

    云素君转过身去,不让景嘉悦看到自己难过的模样,冷着声音道:“你走吧我抽了你耳光,你我已经两清了。”

    “不是的云姐姐”景嘉悦急了,“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闭上眼睛,全都是你的模样,我想见你,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你……”

    “那又如何?我不想见你”云素君喝道,再没了往日的端然。

    景嘉悦心中一痛,急道:“云姐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想我对你动心了……怕是早在我们在边关共历甘苦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你,对你动心了……我想,我只想和你共度余生……我……”

    “别说了动不动心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想和一个女人……共度余生”

    景嘉悦闻言,如坠冰窟。

    “你嫌弃我……是个女人?女人和女人就不能长相厮守吗”景嘉悦哑着声音。

    她惊觉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或许是因为自己年幼时最早在意的就是睿姐姐,后来又意外察知自己一向崇拜的姑父和姑姑竟然也是两个女人在一起,所以女人倾心女人这样的事,于自己而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根本不需要逾越什么障碍。

    云素君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如那日之后时常在她眼前浮现的,依旧是彼时景嘉悦羞辱自己的情景。

    她几乎要咬破自己的嘴唇:景嘉悦她根本就不懂,那种事对一个清白女子来说,是何等的屈辱;那样对待一个在意她的人,是何等地令人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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