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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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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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倔犟的身躯,依旧是那件让宇文睿看着无比碍眼的素白寒梅纹饰的衣裙。

    阿嫂她,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的哀伤

    又是谁,惹得她这样伤心的

    “轰”

    一道耀眼的光芒,忽然自她头顶高祖皇帝的画像上放射出来。宇文睿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挡,却发现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她此刻,正倚身在一处杂草丛生的浅浅的山洞里,微曦的晨光正透过嶙峋的山石投射在她的脸上。

    宇文睿不禁移动了一下身体,才发觉怀里是满的,一个人正被自己搂着安睡。

    她此时方记起昨夜发生了什么:中秋之夜,刺客借京师大放焰火庆祝之际行刺自己,好在有小八姐姐提前告知,还有柴师姐的相助后来自己找到了受伤的小八姐姐,替她疗伤

    宇文睿想到这里,暗运真气。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息,她的身体已然恢复如初。

    她于是放了心,又低头看怀中那人

    其实,小八姐姐是个很耐看的人。初初一见时,或者会被她周身冷冽的气息,和那双冰凉的眸子拒于千里之外,待得有机会细细地看她的睡颜,不难发现,她的眉眼、轮廓生得很是精致,不失为美人一枚。尤其是,此刻她双眸紧闭,一呼一吸,细而绵长,纤瘦的骨骼和沁凉的肌肤,就这么贴服在自己的身体上,像只乖觉的小猫儿一样窝在自己的怀里,令人难免心生怜爱。

    宇文睿不放心她的伤势,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她受伤的手腕

    还好,断骨被接得很好,不会落下什么残疾。假以时日,想来是会回复如常的。

    宇文睿又细心地单掌贴在小八的后心上,让自己的真气在她的身体里流转一圈。直到确定她的身体正处于自我修复之中,才略略安心。

    只是,这件黑色夜行衣上布满了细碎的伤口,特别是黏在上面已经变成黑紫色的血迹,昭示着这人曾经流过了多少血。

    真是可怜

    宇文睿忍不住暗自唏嘘:一个人的身体里总共能有多少血小八姐姐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奔出这么远,何等硬气的人

    宇文睿自问做不到。

    阳光越发地充足了起来,淡橙色的光芒折射在小八的嘴唇上,使得那上面干裂的小口子更加清晰了。

    宇文睿知道,失血过多的人,会比常人更需要水的滋润。

    她蹑手蹑脚地放下小八,想要抽身去弄点儿水喂给她,却不防惊醒了小八。

    “弓我的弓”因为大量失血和身体虚弱,小八的声音嘶哑而低喑。

    宇文睿默默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惜弓如命啊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这张弓呢

    这或许就是阿嫂所说的,真正的武者精魂吧

    宇文睿实不愿细想下去。此一刻,她只愿小八姐姐只是小八姐姐,她与她之间,只有简简单单的缘会于江湖的关系。

    然而,世事真能如此吗

    真要能这么简单,写小说的人就没得可写了,摊手

    小八迷蒙中探出那只受伤的手腕去摸索爱逾性命的弓,迎接她的却是钻心的疼痛。

    她疼得额头泛上冷汗,整个人也瞬间清醒了,猛然睁眼,恰对上宇文睿满是关心的双眸。

    “小八姐姐,你的弓在这儿呢你受伤很重,别乱动。”

    小八大惊失色,如被毒蝎子蜇了一般,不管不顾地猛力挣开宇文睿的怀抱,踉跄着险些栽倒。

    宇文睿怀里一空,呆住,瞪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小八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咬紧的牙关里,蹦出几个字:“不该是你”

    不该是我

    宇文睿眨眨眼,不懂。

    “小八姐姐,你伤得很重,你”

    “别叫我小八”小八突地打断她,跌跌撞撞地拾起地上的弓,便往洞外走去。

    挪了两步,她霍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宇文睿犹自懵懂的脸,声音不由得一软,轻叹一声,“你不该救我的”

    “你提醒朕小心刺客,昨夜又没对朕下杀手,朕感激你,救你是应当的”宇文睿站起身,抿着唇,终究忍不住道,“你原来早就知道朕的身份了”

    小八凝着她,眼中似是透出一丝暖意来:“怎会看不出”

    宇文睿心中的疑惑更深。

    小八深吸一口气,“那日你帮我解围,昨日又救我性命,我很感激只是,我心中尚有一事未了,待得待得那事有了结果,我便、便来任由你处置”

    宇文睿闻言,心尖一颤,“你你究竟是何人”

    小八苦笑:“我是何人,难道你此刻还猜不出吗”

    宇文睿喉间一紧,“你当真、当真是北郑的刺客”

    “刺客呵我确是刺客”说着,小八突地紧走两步,与宇文睿相距不过尺余。

    “我姓杨,杨敏。你可要记住了”

    “你、你姓杨你是北郑的”北郑的宗室

    小八,不,杨敏猛地摇头,“我非宗室我的祖上唉不说也罢”

    她说着,深深地凝着宇文睿,忍不住凑近了些,不顾手腕上的强烈痛意,拂上了宇文睿的脸颊。

    宇文睿呆怔着,由着她动作。

    “你和她真像”杨敏那因为沾着血污而愈发显得苍白如纸的手掌,轻轻地撩去宇文睿额间的束发带,“这样,更像”

    宇文睿如遭雷击,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耳边唯有杨敏梦呓般的声音在回响,那道声音,以及那道声音所包含的内容,残忍地、毫不留情地撕开了一处伤疤,将它们血淋淋地展现在了宇文睿的面前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杀人,却也是唯一后悔的一次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就这样,被我毁掉了”

    宇文睿霎时间全身冰冷,如坠冰窟,她“砰”的一把抓住杨敏的手腕,却在看到对方脸上露出难耐的痛苦表情的一瞬,忍不住松开了手。

    “你你说你你杀了谁”

    杨敏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慢慢涌上怜惜,“你当真不知,我所说的是何人”

    宇文睿抿紧嘴唇,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会招惹来什么恐怖的怪物。

    杨敏突地展颜笑了,“原来,你竟是不知道她呵也好,晚知道一天,就能少一天的痛苦。”

    她说罢,探手入怀,摸出一只被鲜血浸成红色的绣工精细的钱袋子,“这物事,还你”

    宇文睿盯着那只早已失却了本来面目的钱袋子,上面的暗红色几乎要滴落下来,她只觉得触目惊心。

    “这针脚和那年她腰间的荷包一模一样是她的妻子绣给你的吧她们对你当真是好这仇该当由你来报”

    宇文睿的呼吸,在那一刻都要停止了。

    杨敏见她并没有接过的意思,长叹一声,“这样的东西,我无颜带在身边”

    她将那血色的钱袋子轻轻掷在宇文睿的脚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宇文睿,转身便要离开。

    宇文睿猛然醒过神来,死命盯着杨敏的背影,吼道:“是不是杨烈逼你的”

    杨敏的脚步一滞,低哑的声音回转在狭小的山洞中:“逼又如何不逼又如何”

    宇文睿一时语结。

    杨敏浴血的背影对着她,缓缓道:“将来无论如何,我母亲终是无辜只求你、求你别让旁人知道你救了我。否则,她的命那些人会”

    宇文睿心头又苦又涩,她眼睁睁地看着杨敏左手捏着那张弓,蹒跚而又倔强地朝洞口处挪去。

    她心中更觉难过,急追几步,“你要去哪儿他们他们会不会杀了你”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杨敏笑了,笑得如沐春风,“多谢你关心我不会死在他们手里我的命,留给你来取”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宇文睿看着脚边的血红色钱袋子,已经痴在了原地。

    然而,老天并不给她时间清净

    杨敏步履艰难地转出洞口,不过半刻钟,外面突地传来一声暴喝:“刺客哪里走”

    紧接着,便是箭矢划破空气的铮然声。

    宇文睿大惊,情知不好,她不敢耽搁,急慌慌地跑了出去。
………………………………

第78章 拿下

    山洞外。

    杨敏虚弱地倚在一株老树的树干上,那棵老树像她的身体一样枯败不堪。

    她受的伤太重了,以至于只能凭借依靠着这棵枯树才不会跌倒在地。

    枯树坚硬的表皮戳在她的后背上,连带着全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受过重创的五脏六腑此刻也不争气地翻江倒海般地撕扯着她的意志。

    杨敏用尽此时仅有的全部力气攥紧了右拳,刚刚被接好骨头的断腕带动着全身的神经,强烈的痛感牵扯着她的右手难以自控地轻轻颤抖。

    她于是又不要命一般地捏紧了左手的弓这张弓是她的命不,不仅仅是命那么简单那是她身为武者的尊严所在那是她家族的精魂所在

    因为用力,她身上细碎的伤口被挣破,殷红的血线顺着素白的手背缓缓而下,沾染了那张弓的弓背弓弦,直到低落在地面上。

    滴答

    滴答

    何冲似乎听到了那细微的声响。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她的硬气她的意志,无不让同样身为武者的何冲敬佩。

    可惜了

    何冲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出的叹惋。他默默地扣住腰间的长剑剑柄,唯有如此,他才不至忘记自己的本分之事。

    纵然身陷死局,杨敏的面色依旧古井不波,仿佛射落在脚下的密密麻麻的一排箭矢,都是刚从地上长出来的棕黑色新草似的。

    她纯黑的不含一丝驳杂的眸子,漠然地扫过眼前两丈开外虎视眈眈地对着自己的一排着铠兵士,以及他们手中同样瞄准着自己随时准备离弦而出的弩箭。

    弩兵的后面,还有重铠枪兵吗?

    杨敏冷笑

    为了她这个“刺客”,还真是颇费心思,连重枪兵机弩兵都调了来了。

    在场之人,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此时自己的身体状况。别说是一排排的机弩兵那令轻功高手都望而却步的弩箭,和重铠枪兵那不怕死的硬冲硬撞了,这会儿哪怕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习武之人,都能轻易将自己拿下,不费吹灰之力。

    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或者,他们是要“留活口”?

    她并不怕痛,更不怕死,严刑拷打也罢,审讯拷问也罢,**上的疼痛并不足以令她畏惧。但,那意味着屈辱。

    与其受辱,她宁愿立时身死

    杨敏凉凉地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的脸

    他们每个人都有父母吧?他们的母亲是不是也在殷殷地盼着他们安然回家?

    可怜了,她的母亲,此刻还在杨烈的手中。若她敢有半分的悖逆之心,那些人会用比死更恐怖的手段来对付她的母亲。

    更可怜的,还有她的父仇,查探至今,竟然还是毫无头绪。

    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即使死了,她也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人。

    何冲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于是正色高声道:“奉太后懿旨,捉拿刺客束手就缚,可免受些皮肉之苦”

    杨敏闻言,扯着嘴角,冷哼一声。她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这样的动作使得她嘴唇上的裂口更深了,一缕血丝贴着她苍白的下颌流了下来。

    何冲早知道她会如此,压下悲敬之情,一挥手,道:“机弩手,压住阵脚重铠枪兵,上”

    命令一下,只听得“喝”的一声齐吼之后,前面的机弩手霍然单膝点地,平端机弩,瞄准杨敏的方向;后方的重铠枪兵夹带着“锵锵”的铠甲摩擦碰撞的金属响,□□尖齐齐向前,朝着杨敏逼了过来。

    杨敏的身躯倏忽绷紧,神经也随之绷紧了,她的眸子盯着逼近的枪尖,耳中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脑中却在转着念头:如何能一下死掉,而不落入对方的手中?

    重铠枪兵一尺一尺地越挨越近,恰在这紧要关头,突地一抹清亮的嗓音响起,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都给朕站住”

    宇文睿矫捷的身形一晃,便挡在了杨敏的面前。

    此情此景,不止杨敏呆住了,连何冲也被吓得够呛。

    他是行伍出身,向来晓得军中的规矩,“只有主将令,没有天子令”,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如此。这一排重铠枪兵逼了过去,哪管什么皇帝不皇帝的?万一伤了陛下,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何冲不敢有毫分耽搁,忙不迭高声叫道:“重铠枪兵止步”

    “锵”的一声脆响,一排重铠枪兵登时停在了原地,只是手中的□□依旧对着杨敏,不,此刻是宇文睿的方向。

    何冲又恐怕机弩兵手上没分寸,万一哪支弩箭走了火飞出去呢

    “机弩兵,起”他再次命令道。

    “喝”机弩兵遵从主将命令,立刻起身,弩尖朝地,肃然而立。

    宇文睿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面沉似水。

    何冲向前紧走几步,一躬到地,恭敬道:“陛下臣奉太后懿旨,在此捉拿这个刺客。请陛下移驾”

    宇文睿却并不理会他的话,目光凉冰冰地打量着他,“何卿好威风好本事啊连拱卫京师的机弩营和无畏军的重铠枪兵都能调得来,朕还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何冲被她一席话惊出了一头的冷汗,慌忙再拜道:“陛下明鉴臣只是奉太后懿旨行事不敢有分毫的悖逆”

    “呵”宇文睿冷笑,“那朕的吩咐呢朕的圣旨呢你就可以悖逆,可以不按其行事了?”

    “……”何冲语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辩才好。

    宇文睿逼问道:“朕昨夜如何吩咐你和顾楷来着?朕命你们护卫好禁宫护卫好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安危可,此时此刻,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何冲心思电转:皇帝年纪虽小,但从不是无赖不讲理的人。如今这番情状,显然是皇帝不愿这刺客被捉,这这又是为什么?

    他哪里想得通这其中的关节?

    只听宇文睿又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违抗朕的圣旨”

    “哀家给的”

    熟悉的声音响起,宇文睿一凛。

    大周的太后,景砚,在秉笔侍墨两名大宫女,以及四名内廷侍卫的簇拥下,越众而出,一步一步朝着宇文睿和杨敏走来。

    那一步紧似一步,步步都像踏在宇文睿的心尖儿上,说不清楚的痛与酸楚,尤其是经历了与杨敏在洞中的那番对话之后,某些关于过往的真相,昭然若揭。

    她还是那么美,七年的光阴,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只为她增添了更多难掩的夺目光华。宇文睿甚至相信,这个人,这个已经深深地住进她心里的人,永远都会是这样的,清婉,娉婷,耀目,亭亭玉立,倾国倾城

    世间所有形容女子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

    可是,这个人,现在却让她觉得那样陌生,陌生得……令人心酸。

    不错,这个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此刻不是她的,她的身她的心都不是她的;她此刻,只是,一个,要替夫报仇的……未亡人

    宇文睿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攥紧了,她疼,疼得痛苦地皱眉。

    她眼睁睁地看到老天划了一道鸿沟,一道似乎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在她和她之间。

    她想越过那道鸿沟,哪怕头破血流,哪怕豁上性命;然而,那岸的她,真的会欢喜她的不顾一切吗?

    宇文睿痛苦地轻轻闭上眼睛:若她的生命,没有了这个人的参与;若她的舞台上,这个人只是一个配角,那么,这一切,都还有什么意义?

    早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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