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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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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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你的身世也该让你知晓了。”

    云睿呆住,这一瞬,她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可不可以不听?

    她不想知道什么“身世”,她只想这般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只想逍遥自在地活着……

    然而,强烈的意识又牵扯着她的脚跟,让她无法挪动一毫。

    “本朝年录,你是读过的,”云世铎顿了顿,又道,“孝怀太子之事,你该当知道吧?”

    云睿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可知孝怀太子是何人?”思及故人,云世铎的声音黯淡下去。

    云睿用力呼吸,才不至于让刚刚在脑中冒出的念头压抑得窒息了。

    她抖着声音道:“孝怀、孝怀太子是……是武宗皇帝的长子,当年巫蛊之祸……无端、无端受了牵连……”

    云世铎眼中精光一闪:“不错!你可知他是你什么人?”

    云睿的心跳停止了,意识快要被压抑得消失,只有云世铎飘飘渺渺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回荡――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

第3章 逃跑

    “我、我怎会是孝怀太子的……”云睿慌得手足无措,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女儿”两个字。

    她是云睿,她姓云,她是云家的次女,她的父亲是刑部七品从事云世铎,她的亲姐姐是云素君,她如何就成了已经作古的孝怀太子的……女儿了?那她岂不是要姓宇文了?国姓啊!

    云世铎眼见她一张小脸顷刻间没了血色,心下也是不忍――

    让个八岁的娃娃须臾间接受自己意想不到的身世,确是太过残忍了些。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长兄已将诸般成破厉害讲得清清楚楚,那位贵人亦是心意决绝……

    云世铎怜惜地看着云睿: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要担起这等重担……

    可他转念间忆起故友昔日风采,想到终于可以续写那人往昔的荣光,云世铎又是欣慰,又是激动。

    “阿睿……”云世铎抑不住激荡的情绪,厚实的手掌按在云睿小小的肩膀上。

    云睿无措地抬头看着他。

    常言道“子随母,女随父”,这副晶亮眸子,还有这剑眉、这薄唇,俨然便是孝怀太子再世。

    云世铎想着,顿觉老怀大畅:“你是德光的骨血,此事千真万确!”

    “德光……”云睿蹙眉不解。

    “你父名讳上德下光,朴质端方,是第一等的谦谦君子。他幼承庭训,最喜读书,颇具谋略,一向为武宗皇帝所爱。无奈因着一件琐事仗义执言遭了小人的憎恨,加之武宗晚年间疑心愈重,以致被佞臣挑拨酿成‘巫蛊之祸’,你祖母任皇后苦劝无果,反被武宗皇帝赐死。你父亲被疑心谋逆,不仅被夺了嫡位,阖府上下更被武宗皇帝打入死囚牢。若非诸臣工拼死哀求,你全家早被斩首示众了……”

    这些往事,云睿早在本朝年录中读到过。彼时不过是当做茶余饭后的乐子读的,却不想这般透着血腥与无奈的故事竟然和自己关联得如此紧密。

    云睿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她不喜自己的身世是这样的――

    姓宇文又如何?孝怀太子唯一的骨血又如何?还不是讲来如泣如血?还不是让听者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云世铎还在回忆中无法自拔:“你父亲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再无了往日的风采,抽筋拔骨般颓然。我那时刚入刑部,做了文书,在大牢里历练。我同情你父亲的遭遇,又敬服他的人品,一段日子相处下来,遂成莫逆之交。”

    云睿默然听着,脑中则不安分地做着另一番盘算。

    “后来武宗驾崩,仁宗皇帝理所当然地继承大统。他念及你父无辜,又出于兄弟情义,即使更改不了先帝既定的罪名,也不忍心看你父在狱中受苦,于是以初初登基大赦天下为名,放你全家出狱。却不知什么缘故,并没恢复你父亲的宗族身份,还派人将你全家圈禁起来……”

    云睿听得皱眉。

    “恰在此时,你出生了。不成想你母亲扈氏生下你后便撒手人寰,你父亲频遭磨折,已是耗得油尽灯枯,临终之时将你托付于我,嘱我一定要将你养大成人,切莫辜负了列祖列宗的荣光。”

    云睿已经痴了。她没想到自己的身世竟是这等曲折。

    她小小年纪琢磨不出这漫长故事里的诸般关节,相反,她又惊又怕,脑中只冒出两个字“麻烦”。就算年纪再小,她也省得爹爹同自己说这些,定然是将有什么大事发生,她直觉自己设想的“一生逍遥,行侠仗义”怕是没得实现了。

    云睿什么都不敢多问,什么都不敢多想,她要逃离,逃离这令人心悸的命运。

    云世铎见她久久不语,料想定是惶然无措,遂语重心长道:“阿睿,你身世不凡,这一生自然要做些不凡事,怎能如普通小民般庸碌一生?”

    果然!

    云睿惊恐地抬头――

    她这位“爹爹”是要抓她做什么“大事”去吧?难道是要她重归皇室宗族做什么公主、郡主的?

    不要啊!

    想想这辈子就要被什么奴仆啊、丫鬟啊、教养嬷嬷啊围着绕着,脑袋都要胀破了!

    还要陪那些贵人们看戏、逛园子,还有诸般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指桑骂槐什么的……唔,反正话本子里是这么写的,什么宫斗、宅斗的。

    “阿睿,你是高祖皇帝的后裔,她老人家纵横捭阖,南征北战,打下万里江山,烈烈英风为后世所敬仰……”云世铎越说越是激动,他双目炯炯盯紧云睿,“阿睿,你不想重现高祖盛世吗?”

    云睿可没他这般激动,头皮发炸倒是有的――

    老爹是要送自己上战场吗?

    云睿浑身一抖:上战场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杀人。可是,自己和对方不认不识的,难道就为了什么“家国大义”,便要将一个陌生人杀死吗?而且,最最紧要的,进军队就要听上峰的指令。最讨厌听人摆布了!就算做了大元帅,也没有逍逍遥遥地闯江湖来得痛快自在啊!

    她毕竟年纪幼小,浑没想到她不过才八岁,怎么可能被送去战场?

    深夜,万籁俱静,只有微风划过草木时虫儿偶尔的鸣叫声。

    云睿双手抱着后脑勺,仰躺在自己的床帐之内,盯着头顶的蚊帐呆呆地出神。

    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家里待不得了。

    爹爹最终也没同自己说清楚究竟要让自己做什么,只是不厌其烦地絮絮些祖上的荣光,从太|祖皇帝晋阳起事一路说起。

    云睿很想打断他,告诉他这些事自己早就在年录上读过了,而且话本子上早就把这些编得精彩异常,比爹爹讲的有趣多了。

    可她一眼瞥见爹爹鬓间的华发,便不忍心了。这个中年男子,和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只是为着当年对故友的承诺,辛辛苦苦把她养育长大,教她读书、做人,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好。云睿狠不下心肠驳斥他。他愿说便说吧,反正……也听不了多久了。

    不错,她就是要逃离这个家。

    虽然,很是舍不得爹爹,更舍不得阿姐。

    云睿小小的喉咙里溢出一声与年龄显然不符的长叹,难怪话本子里总说“要知道世间事往往逃不过‘不得已’三个字”,每次提到这三个字,话本子里的英雄好汉便是被逼到了绝地。如今她也是无法了――

    对!离开这个家!找师父去!行走江湖去!总之就是要过些逍遥快乐不被束缚的日子!

    云睿一向是个想做就做的性子,遂一骨碌身从床榻上翻起,来至书桌前,“刷刷刷”笔走龙蛇,给爹爹和阿姐留了一封书信,用砚台压好。又轻手轻脚地收拾了几身衣服,用包裹包了,负在后背。伸手摘下挂在墙上的宝剑,心道“以后就只有你陪我闯荡江湖了”。

    收拾停当,云睿转身便走。可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

    她探手到窗外,小心地把白天挂在那里怕被阿姐和爹爹发现的装“大元帅”的竹篾笼子拽了进来。

    小虫乍被惊动,不安地鸣叫两声。

    云睿惊得忙把食指搭在嘴边,压低声音:“好‘大元帅’,莫声张!会被爹爹发现的!”

    那小虫仿佛通人性般,果然不再做声了。

    云睿大喜:“乖‘大元帅’,真是我的好宝贝!以后陪我逍遥去,决不亏待了你!”

    她说罢,将小笼子挂在腰间的丝绦上,蹑足潜踪遁出房门。

    直至摸到院子里,云睿才大松了一口气――

    如此,便成功了大半了。只要翻过自家那道竹篱笆……

    她刚刚靠近篱笆墙,双脚甫要发力,忽听得一道男声低低道:“到哪里去?”

    云睿如遭雷击,右手下意识地去拔剑。
………………………………

第4章 初见

    低沉的男声将云睿钉在原地。

    初时,她以为自己的行踪被云世铎发现了,大惊失色;略一定神,方才意识到那不是爹爹的声音,该比爹爹年轻才对。

    云睿登时更是不安:夜深人静的,突然冒出个陌生的男子,不是歹人又能是什么?

    好贼子!今上初丧,全城夜禁,你胆子倒是不小,出来寻生意来了!看姑奶奶怎么拾掇你替天行道!

    云睿想罢,也不多言,右手向左手握着的宝剑一探,扣紧剑柄,“蹡踉”一声脆响宝剑出鞘,射出一道耀眼寒芒。紧接着,她合身而上,剑尖直取陌生男子发出声音的所在。

    那男子本来是奉命护卫在此的,见一个小小身影从屋内踮着足尖出来,又蹑手蹑脚地蹭到篱笆墙侧,自然知道是那位“小主子”。再一凝神,影影绰绰瞧见她似乎背负着什么包裹,更不敢含糊,连忙凑上前来询问。却不想被当做了歹人。

    眼前银光一闪,男子便知对方手里的兵器不是凡品。

    他当然不敢和云睿对阵,只好双脚一错,急退两步,避开宝剑的锋芒。

    除了当初学剑时同师父喂招,云睿从没拔剑和人实战过,又发觉自己甫一出招,亮出本门绝技,竟被对方闪身躲开了,焉能不急?情急之下,她好胜心更是迫切,又“刷刷刷”连进三招,急于将对方制住。

    她人小力薄,内力更是不济,这三招对付普通小毛贼或可奏效,但对方可不是寻常人物,自然不会让她得了手,连身侧都近不得。

    不过,这三招架势十足,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玄门正宗的“三十六路逍遥剑”。

    青年男子绝想不到这样一位“贵人”居然会玄门剑法,还使得颇为入流,不禁困惑地轻“咦”一声。

    云睿更恼了:这“小贼”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躲得过自己这几计剑招!还有余力发声!

    她唯恐自己抵挡不住,歹人伤了屋内的爹爹和阿姐,把心一横,杀招频出,急攻男子要害处。

    青年男子立时窘迫了:他不能对这“小主子”还手,可照这般下去,自己难免要受伤……

    正无措间,忽听得一声轻啸声划破夜的宁静,隔了两瞬又是一声长啸,继而两声短啸。

    青年男子神情一凛,知是同伴发出的事先定好的暗号,这是贵人驾临的意思。

    他不敢再和云睿追斗下去——

    被贵人看到,成什么体统?

    他只得身形一动,飘出两丈开外,低喝一声:“且住!”

    云睿乍一听忽长忽短的轻啸声,心里暗道“不好”,这不是贼人来了帮手了?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一个小贼自己尚且拿不下,真要是来了一群,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她想着,心头更急,索性一咬牙,心说:“反正大不了一死,杀一个扯平,杀两个赚一个!”

    于是,她压根不理会男子,挥剑又刺。

    男子见她又冲了过来,瞬间头大如斗,颇为无奈地飘身躲过。

    此时,远远一列队伍约莫二三十人,亮着琉璃灯盏,越来越近。伏在云家四周的众护卫也早都听到了呼啸声,俱都从遮蔽处闪出身形,几只火把将夜空照亮。

    屋内的父女俩也终于发现了屋外的异常,须臾间点起灯盏。

    云睿怔住了:这、这么多帮手,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青年男子趁势一个旋身,贴近她后背,道了声“得罪了”,手掌探出,隔空弹向云睿腿弯儿处。

    云睿不提防,只觉得膝盖后一麻,“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宝剑也顷刻脱手。

    直到重回到自己的房间,云睿还如坠云里雾里。

    她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爹爹和阿姐,又转过脸看向侍立在自己惯常坐的椅子两旁的二人——

    左侧的是个圆脸细眼、和善非常的无须中年男人;右侧的是那个被自己逼了一剑又一剑最后只用一招就让自己委顿在地的“贼人”,其实是个青年男人,一身黑色劲装,长身玉立,正挑着俊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云睿大窘。她知道对方并非坏人,也就没了敌意,却又生了另一番心思:她好想问问这个男子是怎么躲过自己的剑招,又是怎么制住自己的。

    师父说“人人皆可为师”,圣人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想来向这男子讨教一二定然对自己的修为大有进益吧?

    可是,她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忐忑地偷眼观瞧坐在椅上的人——

    应该是个女子吧?

    唔,看身形是。

    应该年岁不大吧?

    大概。

    也不确定,因为那女子带着素纱帷帽。

    云睿很有种掀开那层帷帽的冲动。她总觉得空气中有种奇异的气息在流淌,忍不住抽鼻子闻了闻:有点儿甜,有点儿暖,还有点儿……唔,像是三伏天里吞下一个冰湃果子,从里往外、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舒爽、透亮——

    “咕嘟……”想到冰湃果子,云睿没出息地吞了口口水,嗓子眼儿里发出的声响,在这静寂的屋子里听得格外清晰。

    侍立在女子身侧的二人俱都愕然。

    云素君跪伏在地,闻得声音,就知道是阿睿发出的。她惶恐地抬头看向那女子,生怕阿睿没分寸惹恼了这位贵人。

    云世铎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他低声喝道:“阿睿!还不跪下给贵人见礼?”

    云睿听到爹爹言语中的怒意,下意识地就要跪下,可转念又止住了动作。

    她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端坐的女子。

    女子也勾着唇角打量着她。

    云睿感觉到女子似乎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顿觉浑身不自在,白净的小脸红了,微赧,不敢再直视对方。

    云世铎跪在地上,恭敬道:“臣教导失当……”

    不待他说完,女子打断他:“云爱卿何出此言?你教导得很好……地上凉,都起来说话吧。”

    恰如清风入松林,又似泉水泠泠击石,那声音让云睿沉醉。她觉得自己仿佛痛饮了一大盏冰镇果子汁,又像是徜徉在春风中一般……

    云家父女起身立在一旁。女子的目光又转回云睿身上,看她入鬓的秀眉,看她灵动的大眼,看她挺直的鼻梁……

    女子暗叹一声“天意”,再次开口:“你叫阿睿?”

    云睿感受到她的注视,脸又一红,应了一声:“唔。”

    女子微笑:“你可知我是谁?”

    云睿正困惑于此:这等排场,又能让父亲跪拜,又有青年男子那样的高手护卫,这女子显非普通人。她又称爹爹为“云爱卿”……

    “你是皇家的人吧?”云睿说完,又怕自己说错了被这风致脱俗的女子笑话,不自然地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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