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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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 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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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铺天盖地的都是血。大周将士的血,敌人的血,以及她自己的血……

    她知道,她亏欠了太多人的太多情。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何况,那些大周将士用他们的捐躯换来了她的活命?

    他们都是热血的好男儿,于大周而言,他们是万万分之一的军人;而对于他们的小家来说,他们是父亲、是丈夫、是子弟,他们却是万分之万!

    打仗从来都会死人,但他们却死在了身为将领的自己的决策失误上……不可饶恕啊!

    曾经活泼火爆的景家孙小姐变成了一个闷葫芦,那一场大变故没有夺走她的性命,却夺走了她的语言功能,她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

    孟婉婷没日没夜地守在女儿的病榻前,生恐一个没看到自家女儿的伤势就会加重。可是,景嘉悦的底子相当不错,又有名医名药地医治着,伤势根本没机会加重,她倒是极快地恢复起来了。

    孟婉婷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放下的同时,另一种担心却又蔓延开来:这还是她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儿吗?

    孟婉婷不敢去触因为景嘉悦一事而日日愁眉不展的公爹的霉头,她只能私下里同丈夫说了自己的担心。景衡的糟心程度丝毫不亚于他父亲,女儿是他亲生的,闯的祸自然也得他去弥补。此时此刻,他深恨自己怎么就从小骄纵这个冤家骄纵得没了边儿呢?

    景嘉悦躺在病床上,却知道太后、皇帝以及大周的兵马都还在北郑前线。战事还在继续,可惜她已经无法再上前线了。

    她想念云素君,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北地苦寒,任谁都知道;战事凶险,也是人尽皆知的。

    但愿,一切安然顺遂。景嘉悦只能日日这般祈祷。

    日复一日,春去夏至,前线捷报频传,景嘉悦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她总算是能够下地走路了。

    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见祖父。她跪在景子乔的面前,静候他的训斥与教诲。

    景子乔坐在椅中,足足端详了她半刻钟,突的长叹了一口气:“悦儿啊!好自为之吧!”

    景嘉悦料想中的疾风暴雨没有如期而至,她惊异地抬起头,看到了祖父花白了大半的头发:祖父竟苍老若斯了!

    “孙儿不孝!”景嘉悦语带哭腔,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景子乔神情疲惫地看着她,凛然道:“你闯下了如此大祸,万幸陛下无碍,否则我景家满门死无葬身之地了!”

    景嘉悦垂泪。她知道宇文睿的伤势也是极重的。

    “陛下那里,等到她凯旋班师的时候,孙儿自去领罪,”景嘉悦痛声道,“有件极重要的事,想求祖父援手。”

    “你说。”

    “出事那日,跟随我的众将士,他们都是无辜之人,却被我连累殉国,我……我对不住他们!求祖父照拂他们的家人……”

    景子乔挥手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寒声道:“我景家世代将兵,悦儿,你要永远记得,一将功成万骨枯!亦要记得,你的兵既然跟了你,他们的生与死,你都要对他们负责!”

    景嘉悦的心脏再次被戳痛,她垂着头,默然落泪。

    “陛下那里,我会去替你请罪,尽力将这件事的影响降至最低。毕竟,你是我景家的嫡孙!至于那些曾跟着你的将士,你不要出头,我自会命你父亲打点明白,绝不会亏待了他们的家眷。”景子乔道。

    景嘉悦知道事关景家的名声,不是她感情用事就能够解决的。在事情分寸的拿捏上,祖父和父亲自然比自己老到、有经验。

    她又一个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孙儿愧为景家人!请祖父责罚!”

    景子乔叹息道:“你天资聪颖,性子活泼,胆子又大,我一直以为你颇有先祖的风范,是以对你寄予极大的期望……唉!是我对你宠溺太过了!”

    景嘉悦的泪水扑簌簌而下,砸在了地上,洇成一个个水印。

    “等你的伤痊愈了,还回军中历练去吧!经此一事,你也该长进了!”景子乔最终道。

    “是。”景嘉悦恭敬叩首。

    她知道,自己这一生,该走怎样的路了。

    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太皇太后薨逝的时候,景嘉悦的身体刚有了一些起色。她知道太后和皇帝回京了,却不能入宫去觐见。

    半月后,大军班师。景嘉悦知道云素君就在那队伍中,却不能见上一见。她只能通过别人的嘴里谈论的京中的事知道“安和郡主安好”。

    此时,她的身体恢复得已经能够出府活动了。她极想见云素君,却又不能去见――

    不止是因为整个大周都在为太皇太后举哀,更因为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配不起云素君。

    仿佛一夜长大,她再也不是那个狂傲的景嘉悦,再也不是那个笃定云素君迟早会属于她的景嘉悦。她是踩着别人的血活下来的,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云素君的身边?还要信誓旦旦地说要守护她一生一世?

    更何况,她已经不知道,现在的云素君如何看待她的为人了。

    太皇太后哀事已毕,景嘉悦入宫见了景砚,见了宇文睿。

    景砚见到她,还是有气,然而看到她苍白虚弱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心疼了。宇文睿倒是看得开,反倒劝她“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景嘉悦心中更愧,她央求宇文睿派她去北地戍边以赎罪孽。宇文睿怎么会答应?

    可景嘉悦执意如此。宇文睿知她愧疚之情甚,无奈,只得答应了,但也要她“须得将养好身体再图其他”。

    就这样,她三番两次地入宫请求,宇文睿终是允了她。不过所戍之地并不是苦寒的北地,而是大周国土之东,近海的州郡。那里气候湿润、和暖,所患者无非是些不成气候的盗匪和海贼。

    景嘉悦知道,宇文睿这是照顾自己到了极处。

    自从得了皇帝的旨意,景嘉悦便马不停蹄地准备起了行程。对于她此行,景子乔和景衡虽舍不得,却也知道这是好事;孟婉婷十二分地舍不得,却坳不过自己的女儿,也只得每日愁容不展地替她打理行装,一边修书快马递到临近的亲眷处请其多加照料。

    景嘉悦原以为,自己离开前的日子就这样静水无波地挨过去了,不想,这一日,云素君来拜见。

    她这样毫无征兆地登府拜访,令景嘉悦措手不及。

    家中的长辈俱不在,景嘉悦只得硬着头皮迎了出来。

    已经多久没见到这个人了?整整一百二十七个日日夜夜!从最后一次在北郑见到她红肿的眼睛那次算起。

    景嘉悦杵在影壁墙前,凝着同样立在门内默然静立的云素君,心揪得生疼。

    她瘦了!

    两个人打量着对方,心中划过的,是同样的念头。

    云素君突的笑了,笑得欣慰:曾经她以为满身是血的景嘉悦会骤然死去,此时再见到完完整整的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怎能不大感欣慰?

    景嘉悦看不大懂云素君的表情,更不敢猜测她的内心所想。

    于是,景嘉悦也笑了,就像对待所有的达官贵人那般:“不知安和郡主到访,有失远迎!”

    云素君的笑容,因着她的这句话,豁然僵住。她没有景嘉悦预料中的客套,她只那么简简单单地问了一句:“你好了?”

    只这一句,便足以令景嘉悦潸然泪下。

    “好了,好得不能更好。”景嘉悦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遮掩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嗯,那便好。”云素君轻轻地说。仿佛得了景嘉悦一声“好了”,天大的心事也俱都落下了。

    “边地艰苦,医药不易,我制备了一些便利携带的药品,你随身带去吧。”没有寒暄,没有铺垫,云素君就这样直白地袒露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景嘉悦再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这才注意到云素君方才提着的盒子,此刻就安静地躺在她的脚边。

    这些药费了她很多心血吧?

    良药不易得。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制备它们的?她熬了多少个通宵?是不是累疼了眼睛、累酸了腰?以至于累瘦了自己?

    难怪她身为郡主之尊,这盒子竟不肯命侍女提着,足可见其中的药品该有多金贵……

    景嘉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应该感激她的,或许,她应该婉拒她的好意?时过境迁,她何德何能要她再为自己做这做那?

    毕竟,她与自己无亲无故啊!

    然而,景嘉悦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刚刚恢复的语言功能,似乎在那一刻又被无情地夺走了。

    她就这般,眼睁睁看着云素君留下了盒子,转身离去。

    怎么能再让她失落伤心?

    思及此,景嘉悦心内大恸――

    “郡主!”她急声道。

    云素君的脚步,因着她这一声滞住了,却未作声,亦未回眸。

    千言万语纠结在喉间,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保重!”最终,景嘉悦只吐出了这样两个字。

    云素君鼻腔一酸。

    “你也是,”她说,“万事小心。”
………………………………

207。番外

    景嘉悦戍边的日子,在思念与奔忙中过得飞快。

    天下太平,没有大仗可以打,并不意味着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世间有人,便有争斗;再好的时代,也有贫富之差,也有人为非作歹。落草为寇,那就是官府剿杀的对象了。

    她戍守的地方,民风彪悍,寇匪颇为猖獗,百姓苦其久矣。景嘉悦到任后,主张倾力剿匪,两年下来,州郡一带匪患立解,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朝廷政令得以顺利推展。宇文睿大喜,晋升她的武阶,更特允她回京受职并探亲。

    两载光阴就这么倏忽而过,京师还是热闹非凡的京师,所不同者,曾经那个在京师中呼喝跋扈、无所顾忌的景家孙小姐已经不复往昔。景嘉悦带着几名随从亲兵,轻装简行,马蹄子踏入京师城门的那一刻,她心中感慨万千。

    这两年多来,她同宇文睿通过信,同祖父、父母通过信,却唯独没有给那个她最最挂念的人写过只言片语。不是她不想写,而是太想写,却又不能写――

    她,景嘉悦,早没了年少时候的轻狂懵懂,独自在边郡为官,人情之冷暖、官场之复杂早将她的任性棱角消磨,她的性子越发地沉稳内敛了。

    近乡情怯,景嘉悦竟恐慌起来。看着眼前陌生的路人,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马缰绳,那马难得悠闲地在街市上踏着惬意的步子,“哒哒哒”的甚是好听。

    景嘉悦想着自己的心事,身后的亲兵突地凑上来,小心道:“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景嘉悦一怔,要去哪里?自然是回家啊!

    她此时方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去往英国公府的路。不经意间,她竟来到了安和郡主府的门前。

    景嘉悦不禁暗自苦笑,表面上再回避,她心底里还是念着她念得紧的。

    她想要回避,拨转马头离开――

    就算两年的历练让她的样貌、肤色都有了些变化,但郡主府中的老人必定是能够认出她的。若是传到云素君的耳中,还是挺尴尬的。

    可不等她将想法化为行动。就被郡主府门前的情形惊住了,大门紧闭,冷冷清清,半个人影都没有,这是怎么个状况?

    景嘉悦的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和宇文睿通的私信中,她拐弯抹角地打探云素君的近况。宇文睿倒是极坦率的,毫无保留地将所知皆告诉了景嘉悦。

    云素君还是孤身一人,云素君还是老样子,云素君时时入宫为太后请平安脉……

    难道此刻她入宫了?景嘉悦猜想。

    可就算是入宫,也不至于大门紧闭,就像这人……根本不住在这儿了吧?

    景嘉悦胸口一痛,她很没出息地想到一种可能……

    不会的!陛下不是说她“还是孤身一人”吗?堂堂郡主若是嫁人,或是尚郡马,会没有半点儿消息透出来?

    大概是关心则乱吧。原本简简单单一想便能够否定的事,如今于她而言,却越想越复杂,越想心里越不踏实――

    难道她真的嫁人了?难道所有人都在瞒着自己,生恐自己闹出大乱子来?

    景嘉悦脑中一阵眩晕,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将军!将军您怎么了?”亲兵忙关切道。

    景嘉悦定了定神,使劲儿地摇了摇头。她死死盯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郡主府大门,质疑起自己当初的决定来了。

    劝自己放下她的人是哪一个?现今,心里放不下的又是哪一个?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两年来,孟婉婷的书信频繁,信中除了千叮咛万嘱咐景嘉悦当心身子、照料好自己之外,提的最多的,就是景嘉悦的婚姻大事。她今年已经过了二十岁了,大周的女子纵然尚晚婚,在她这个年龄,绝大多数也都嫁为人妇,娘亲都当上了。她却还是孑然一身。

    景嘉悦知道母亲着急,可这种事强求得来吗?她无意和任何人婚配,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她心中属意的,唯有一人……

    可是那人,算来已经快三十岁了。就算她是郡主之尊,旁人难道不会议论她的婚姻吗?满朝文武,难道不会有惦记着自家子弟尚为郡马的吗?

    毕竟,称得上今上至亲的,也就这么一位了。能与她攀上,就是与皇帝做了亲戚,哪个不想呢?

    景嘉悦越想心越慌,她登时没了回家的心情,吩咐亲兵:“去问问,安和郡主现在何处?”

    大周京师一条不起眼的小街上的一座不起眼的房子,现下却是京中普通百姓谈论得最多的地方,亦是每日门庭若市、将整条小街挤得水泄不通的地方。

    房子是京中最普通不过的样式,青砖砌就,丢在繁华的城市中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门楣上悬着一块最普通不过的暗褐色匾额,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两个大字:医馆。

    没有名字,没有华丽的装饰,似乎只是告诉过路人:这里只是纯粹的医馆,纯粹的可以瞧病就医的地方。

    福庆是这里的小伙计。辰时三刻,他像往常一样卸下了隔板,大开了门,准备营业。

    毫无悬念的,门外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布衣、短褐、荆钗,来这里瞧病的,无不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见到医馆的门如期敞开,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们极守秩序,一个挨着一个地在门外排着,队尾还不时有新来的排上来。

    福庆也是底层苦孩子出身,他知道对于穷苦百姓来说,得了病是多可怕的事。每每见到这些病患被医治得病症减轻甚至痊愈后感恩戴德的脸,福庆就特别以自家郡主为傲。

    居尊位而能恤贫弱,郡主菩萨心肠啊!

    云素君同往日一般,辰时起床梳洗,用罢最简单的朝食,一粥,一饼,一碟小菜,便开始了忙碌。

    半年前,她选择了这间不起眼的房子作为医馆,除去日常入宫为太后和皇帝请平安脉,余下的光阴都在这里度过。每日从辰时三刻马不停蹄地忙碌到酉时二刻,连口热茶都顾不上喝。有时候病患多,她生恐耽误了医治,便贪黑瞧病到半夜。

    这样的生活,劳累却充实,远比她过去所过的无所事事的日子要有意思的多。且,能够医治好病患,看到他们痊愈离开,对于一个医者而言,最大的成就感莫过于此。

    选择这样的生活,云素君并非心血来潮。

    一则,她所擅长者即医药,可她学了一身的本领却只用来侍奉当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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