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鸳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别院去,寻找阿意的事儿,再找机会吧。
当她想要原路返回的时候,惊觉再找不到来时路了。怎么,所有的高树和灌木,都长得一模一样啊?
段文鸳快急哭了。
“鸳儿!鸳儿——”
“二小姐!二小姐您在哪儿啊?”
就在段文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耳边突地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声音。她惊喜交加地凝神细听——
“鸳儿!鸳儿——”
姐姐!是姐姐的声音!
段文鸳喜出望外,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姐姐!姐姐我在这儿!姐姐——”
或许是对方听到了她的回音儿,朝着她所在的位置摸寻了过来,当对方再次呼喊她的名字的时候,段文鸳觉得姐姐的声音仿佛离自己更近了些。
她于是也鼓足了气力,朝姐姐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
“二小姐……是二小姐!”小丫鬟眼尖,瞧见了远处穿出树丛踉踉跄跄跑过来的段文鸳。
看到妹妹熟悉的身影,段文鹭的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可再一看到自家妹妹狼狈的样子,段文鹭心疼了,那份埋怨她胡闹的心思便淡了许多。
“鸳儿!”段文鹭喜极而泣,什么都顾不得了,迈双腿奔向妹妹。
谁也没有想到,她脚下的草丛中此刻正伏着一条翠纹斑驳的蛇。她只顾着跑向妹妹,不提防,那条蛇被她一脚踩过,霍然惊起,昂起三棱状的脑袋,就在段文鹭的小腿上咬了一口,迅即逃遁了。
段文鹭只觉得小腿上一阵剧痛,哼叫一声,向前抢倒在地。
“大小姐——”
“姐姐——”
主仆二人大惊失色。
晶莹白皙的小腿上,上下两个近似三角状的小洞并列排着,伤口中有黑紫色的血流淌出来,段文鹭已痛得近乎昏厥。
“是毒蛇!可怎么办啊二小姐!”小丫鬟被吓哭了。
段文鸳也被吓得没了主张,面色煞白。
“快!快绑住伤口上面,别、别让蛇毒向上蔓延!”段文鸳突地想起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法子,手忙脚乱地扯下发带去绑缚段文鹭小腿。
显然,这法子并没有什么效果,段文鹭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麻意自伤口处散开来,她眼前发黑,昏昏沉沉,很快便晕厥了过去。
“姐姐!姐——”段文鸳的脑中空白一片,衣衫都被急出的冷汗溻透了,她只恨平日离没跟着阿意学几招救急的法子。
她正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身后丈余外的灌木丛忽的“哗啦啦”的作响,一个身穿短褐、头戴斗笠,背着竹篓的高挑人影自灌木丛中走了出来。
“阿意!”段文鸳的眼泪顿时下来了,她知道姐姐有救了!
阿意就在这附近采药,听到了这里的疾呼,便循声而来。
他只一眼就看到了昏厥在地的段文鹭,登时面如土色,也不用段文鸳招呼,他自己便疾跑过来,分开了小丫鬟,端详段文鹭腿上的伤口。
“是竹叶青!”他极快地下了决断。紧接着便掏出随身带着的消过毒的薄刃小刀,小心地切开段文鹭小腿上的伤口,呈一个小小的十字状。
段文鸳目不转睛地盯着阿意手中的动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听到了刀刃破开姐姐肌肤的细微声,听到了姐姐痛楚的呻吟声,紧张、担心、无助让她不由得浑身发抖。然而她发现,紧张的不只有她,阿意的手也在轻微地颤抖。
段文鸳忧虑地看向阿意那张俊秀的脸,那张脸不知何时已满是汗水,汗水顺着阿意的面颊淌下,砸在了姐姐裸露的小腿上……
许多年以后,段文鸳还能清楚地记起那声“滴答”,那样小的声音,却重若洪钟。只不过,当年十五岁的她,并不懂得。
她又看到阿意俯下身子,一口一口地吸吮着姐姐的伤口,直到流淌出的黑紫色的血变成了鲜红色。
阿意终于停下了动作,他的嘴角挂着红色的血迹,他的脸色却是青紫的——
“阿意!”段文鸳被这样的他吓坏了。
阿意缓了口气,他虚弱无力地往远处一指:“去!快去摘那些紫褐色的圆瓣草来!越多越好!”
段文鸳脑中灵光一闪,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了:毒蛇出没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那种草必定是蛇毒的解药!
她忙跳起来,带着小丫鬟,没命地捋下那种紫褐色的草,又紧跑回来,把它们都塞到阿意的手中。
“够了……”阿意虚弱地止住她还要去的脚步。将一把草塞到自己的嘴里,也不管上面沾满了泥土。
他咀嚼了几下,让草汁充分渗出,才吐出来,把它们覆在段文鹭的小腿上,接着又嚼了一大把,再覆……一直到确认药性足够祛毒了,才停住了。
“你是不是中毒了?”段文鸳焦急地问道。她猜是刚才阿意替姐姐吸毒时,那蛇毒霸道,一定也令阿意中了毒。
阿意虚弱地摇了摇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段文鸳心疼得要命,忙掏出锦帕替他拭汗。
阿意由着她擦,自顾自从随身的竹篓里掏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抖着手倒出两粒褐色药丸。
“喂她吃了。”她对段文鸳道。
段文鸳知道这药丸肯定是解毒的,也不敢耽误,忙从他掌中取了,和小丫鬟一起轻扳起姐姐的头,小心地喂她吃下。
再看阿意的时候,他已经双膝盘起,闭目不语了。
段文鸳猜他是在调息祛毒,也不敢打扰他。一边担心着姐姐的伤势,一边又怕再有什么毒蛇猛兽来袭,她极是忐忑不安。
段文鹭终于清醒过来。
“姐姐,你醒了!”段文鹭红着眼睛,抱住了姐姐的身体。
“大小姐!你可算醒了!”小丫鬟在一旁跟着抹眼泪。
“鸳儿……”段文鹭虚弱地唤了一声,“我……”
“姐姐,你刚刚被毒蛇咬了,幸亏阿意,他救了你!”段文鸳生恐姐姐多言再伤了元气,忙解释道。
“阿意……”段文鹭疑惑地抬眸,惊见盘坐在自己腿侧,已经挣开眼睛恢复如常的阿意。
“你是施……”段文鹭意外道。
阿意眉眼舒展,对着她莞尔道:“段姑娘,是我。”
他展颜淡笑的模样,晃花了段文鸳的眼。潘安卫玠亦不过如此吧?段文鸳痴痴地想。
那一刻,她是无比羡慕姐姐的,因为姐姐竟能得到这样好看的笑容。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施姑娘,还蒙施姑娘救我一命,”段文鹭挣扎起身,拜道,“救命之恩,请受文鹭一拜!”
施……姑娘!
段文鸳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眼睁睁看着阿意急慌慌地撑起身体,扶住了自家姐姐,口中说着:“段姑娘千万别这样说!”
阿意竟然是……是女子!
段文鸳还是无法从震惊中醒过神来。这么俊的人,他……她怎么会是女子呢?
她的目光胶着在阿意的脸上——
阿意的脸,涨得通红?
阿意的眼,在躲闪姐姐的注视?
她为什么会红了脸?为什么要躲避姐姐的目光?
十五岁的段文鸳脑中转着这个问题,她直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简单得近在咫尺;这个问题的答案又很难,难得她或许穷尽一生也不敢面对。
………………………………
201。番外
“姐姐!她……阿意她当真是施家的长女?”回京的路上,段文鸳还是忍不住问。
“鸳儿,”段文鹭颇无奈,“你问过多少遍了?”
段文鸳呐呐的:“我不是好奇嘛……施家的长女,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啊?而且……”
她偷偷地看了自家姐姐一眼,欲言又止。
段文鹭困惑地看着她:“而且怎样?”
段文鸳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绣帕,:“姐姐你……如何知道她的身份的?”
“我如何不能知道呢?”段文鹭反问道,“京中世家的闺秀,总是有机会见面的。她是施家的长女,自然该代表施家出席啊!”
段文鸳默然。那一瞬,她是极羡慕姐姐段家长女的身份的。
“又怎么了?”段文鹭见妹妹默默的,全不似平时活泼的模样,不禁问道。
段文鸳突地攀住了姐姐的手臂,笑嘻嘻地讨好道:“下一次再有世家聚会,姐姐带我去,好不好?我也想见识见识啊!”
段文鹭深深地凝着她:“鸳儿,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啊!”段文鸳忽闪着大眼睛,真得不能更真的样子。
“可是,你之前还说,最讨厌那种做作浮夸的场合的。”
段文鸳哑然。这是自家打自家脸吗?早知道不说那种话了!真是的!
车行辘辘,窗外的风景也变了又变,离京师越来越近了。
段文鸳倚着车窗,瞧着外面的景致,思绪飘飞到很远很远。
和阿意第一次相见的光景,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性子素来活泼,不喜欢父亲那套大家闺秀的教育方式。自家姐姐端庄素雅,看着是极赏心悦目的,打交道也和婉舒服。不过啊,若是要她也成了姐姐那样的人,她真真会疯掉的。
那次,她贪恋府外的热闹,就带了贴身服侍的小丫鬟,偷偷从府中后门跑了出去。府外面的世界,远比她见惯了的要大,也更复杂。比如,她之前从没想到,这世间会有人穷得吃不起饭,会有人穷得医不起病。
这里是大周京师啊!竟然会有这等事!段文鸳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城中偏僻的小街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栽倒在地,昏厥了过去。段文鸳吓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有路人围了上来,可是他们只是指指点点的,却没有哪怕一个人出手相助。唯有面容清秀的年轻后生,彼时男装打扮的阿意分开人丛,俯下身按住老婆婆的人中,待她清醒过来后,又为她把脉。
段文鸳对这个俊秀的后生大有好感,她觉得这人是和绝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存在。两个人就这样相识了。
后来,段文鸳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这个叫阿意的年轻人总是出现在自家府邸的附近。按说,段府附近所居者非富即贵,不该有寻常医馆啊。
段文鸳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看来,也许――
她眼珠转着,转到了自家姐姐的身上。会不会和姐姐有什么关联呢?
如此想着,段文鸳朝姐姐身边蹭了蹭,“姐姐,你和施家长女很熟吧?”
段文鹭闻言,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自然一瞬,便又回复了平静,淡道:“并不是特别熟,只是前些时日,在英国公府中多说了几句话。”
段文鸳眼睛一亮:“景子乔?不是说他家夫人刚刚过世吗?”
段文鹭面容古怪:“你倒知道的多!”
像是怕妹妹多想似的,她又坠上一句:“是英国公的嫡妹,邀了各家闺秀过府一聚。”
段文鸳“哦”了一声,迫不及待又问道:“那姐姐可知道,施家长女为什么要做男子装扮啊?”
段文鹭秀眉微蹙:“鸳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嘛!”段文鸳笑得无害。
段文鹭眸光凝在妹妹的脸上一瞬,探究,方道:“想来是为了在外面行走方便吧。施家是岐黄世家,族中子弟没有不精通医道的。而且,他们家的规矩,医道多不由自家人亲传,仿佛是怕医术越走越窄,不能兼容并蓄的意思。所以,施家人,大多拜了当世名医为师。施姑娘怕就是这种状况。”
“姐姐知道的可真多!”段文鸳小声道,似嗔似怨。
段文鹭瞥她一眼,尤其她那酸酸涩涩的小腔调,越品越觉心惊。
“鸳儿,”段文鹭语重心长道,“你安分些吧!如今世道不安宁,父亲为官不易,你可少让他老人家操些心吧!”
“世道不安宁?这话从何说起啊?”段文鸳直觉姐姐的话中大有门道。
段文鹭撩起车帘,朝外面看了看,又掩好车帘,压低声音道:“鸳儿,你也不小了,外间的事也该知道些,不能总是浑玩浑闹的。”
母亲早逝,长姐如母,段文鸳从来都是知道自己的姐姐稳重端庄,没少替父亲分忧的,有姐姐在,她就觉得心里格外安稳。可是,就算是姐姐,说她整日只知道浑玩浑闹,段文鸳也是不服气的。
她幼承庭训,虽然于女红针线上不敢恭维,但饱览群书她觉得自己完全当得起。尤其是,对本朝的政事、史事,段文鸳是十分了解的。她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无法追随高祖皇帝攻伐天下。每每想起,都引为憾事。
“姐姐吓唬我,”段文鸳不快道,“现下天下承平,哪里有什么世道不安宁的说法呢?”
段文鹭叹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个亲妹子聪明又博学,性子也顽固,不与她把道理说清楚,她是不会听从的。
“你道父亲要我们速速回京是为了什么?”段文鹭的声音压得更低,“东宫有变,边关生异,还不定有什么大事发生呢!你我皆是弱质女子,住在别院父亲怎么能放心呢?”
“东宫有变?”段文鸳惊大了双眼,“怎么会呢?东宫是多好的人啊!温文又守礼,最是和气不过的。我还记得他前年来见父亲,谦谦君子,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怎么会做出……”
她以为是东宫对当今行了不臣之事。
段文鹭慌忙喝断她的话头:“鸳儿!关于东宫,以后……尤其在京中,万万不可与人提起!这是要命的事!你可记住了?”
段文鸳惊诧地点了点头,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段文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严肃,悄声道:“我们回到京中时,恐怕东宫,已被当今废了。”
半年后。
“父亲,您找我?”段文鹭莲步走到父亲的面前,敛衽施了一礼。
“鹭儿啊,你来了?”段宝臣经过之前半年的庙堂风波,头发都快全白了。他指着身旁的座位,示意段文鹭坐下。
“父亲近来身体欠安,要不要请郎中来瞧瞧脉?”段文鹭看到老父疲惫的模样,也觉得心疼。
段宝臣倦倦地摆了摆手,“不妨事的……”
他长叹一口气,“莫提什么郎中了,一提郎中啊,为父这颗心啊,还颤着呢!”
段文鹭眉眼垂了下去,心中也十分难过,面色哀戚:“段家还需要父亲支撑,您要保养好身子才是……那件事,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父亲就别再难过了。”
“何止难过啊!”段宝臣吁出胸中的一口浊气,“简直是心有余悸啊!谁能想到当今……当今他竟……哎!百余口性命,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段文鹭眼圈通红,隐有泪光闪动。
“先不说这个了,”段宝臣道,“今日有件要事同你说。”
“父亲请讲。”
“今上降旨,世家适龄女子皆入册候选。”段宝臣说着,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陛下要充实后宫?”段文鹭惊道。
“是啊!虽然名册尚未定下,可是鹭儿啊,你极有可能在其列啊!”段宝臣又是一声长叹。
段文鹭怔住:“父亲……父亲要我入宫?”
“怎么会呢!”段宝臣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为父怎会舍得把你的一生赔进去?”
段文鹭心中感动,却又不得不道:“可一旦名册确定,谁又更改得了?”
“所以为父才要与你商量啊!”段宝臣压低声音道,“你妹妹年纪还小,这遭选秀之后,几年之内恐怕陛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