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笑着接了。
云瑾又端了一杯给云珂。“六妹妹,喝茶。”
顾云珂起身接了,搁在一旁的炕几上,又端了一杯递给云瑾。“四姐姐也喝茶,说了这半日话,也早该渴了。”说着,抿嘴而笑,露出右颊上浅浅的梨涡。
顾云瑾忙笑着接了过来。“六妹妹有心了。”
大太太见她们姐妹亲热,笑容愈发地和蔼亲切。
周嬷嬷亦不忘在旁凑趣。“这天下哪儿去找像太太这么心疼儿女的母亲?不管是继女还是庶女都像自己的亲闺女一般疼,所以四小姐和六小姐才这般友爱,好得像一个人似得。”
大太太笑指着周嬷嬷,“听听,你也糊涂了,两个人怎么就成一个人了?”
“是是是,奴婢真是老糊涂。要成了一个人,太太要老奴再赔一个孝顺女儿,老奴可哪里再去寻去?”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跟着笑了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笑语晏晏,热闹非常。
云瑾坐了一会儿,因大太太想起老太太吩咐,为秦家老太太准备寿礼的事情,云瑾识趣地站了起来,推说还未想好要做些什么,要回去好好思量,先行离开了枕玉阁。
等到顾云瑾出了院子,周嬷嬷也带着婆子丫鬟们鱼贯着出了门。
见屋子里没有了人,大太太才面色一沉,静静地看了云珂一眼。“方才在院子里,你四姐要你原谅她什么?”
突然被母亲这么一问,云珂偏着头想了想,才道:“原来母亲都听见了?不过是四姐姐的丫鬟做错了事,四姐姐已经责罚她了,她怕我怪罪就一直向我解释。”说着,顾云珂扬眉一笑,“四姐姐也太小瞧我了,我岂是那般小气之人?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她的丫鬟得罪你什么了?”大太太捧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云珂见母亲似要动怒,笑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下人之间的一点小事。”
“小事?”大太太扬眉,“既然是下人之间的小事,又怎么扯上了你这个顾家嫡小姐?”下人两个字,大太太咬得极重。
云珂愣了一愣,不明白突然之间母亲为何生气。
“不过就是那个人的丫鬟去大厨房闹了一场,四姐姐屋里的冬芷偏是那个丫鬟的亲姐姐,于是就去厨房说了几句话,帮着压了压场面。这等小事……”
“你也知道是丫鬟去大厨房闹事?那你四姐姐为何要向你道歉?难道你是厨娘?”大太太厉声打断了云珂的话语。
顾云珂吓得缩了一下,咬住嘴唇瞥了大太太一眼。
看着女儿一脸无措的样子,大太太心头一软,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朝云珂招了招手。
顾云珂立时委屈地黏进大太太怀里。
大太太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母亲不是要骂你,只是,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四姐姐呢?你看她,由着贴身丫鬟去帮了你五姐姐,不声不响算是送了她个人情,这头又怕你不高兴,借个由头责罚了丫鬟,再给你赔个不是,最后两不得罪,落得个皆大欢喜。”
云珂皱着眉头,撇了撇嘴,“原来四姐姐是这样想的吗?”说着,有些落寞地偎进大太太怀里,“其实,即便她不处罚冬芷,我也不会怪她。”
大太太心中大为怜惜,疼惜地磨蹭着顾云珂娇嫩的脸颊。“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你现在还想不明白。母亲也希望你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但,又怕你将来嫁为人妇,还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是会吃大亏的。”
云珂扬起脸,抿唇一笑。“母亲不用担心,女儿将来不嫁像爹爹这样的男人,亦不进高门大宅。”
大太太抚着顾云珂的手蓦地顿住了。
“你说什么?”
“女儿只想跟着一个人,简简单单地过日子。”温柔的笑意自眉梢眼角流泄而出。
大太太心头一惊。
“你是不是还在偷偷见赵亭佑?”
母亲严厉的质问让顾云珂猛地收了笑,她眼角一闪,避开母亲探寻的目光,低声道:“母亲不是也担心女儿的性子,将来出嫁会吃亏么?亭佑表哥家里人丁单薄,又自幼受咱们家的恩惠,他不会让女儿受委屈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让你受委屈?”大太太怒极反笑,“你又了解他多少?别以为他考了个案首就有多了不起,东离国像他这样的秀才不知道有多少,比他更有才气的亦多如天上繁星,可是,真正能像你父亲一样位极人臣的,又有几个?我不过是看着老太太对他另眼相看,不想为了一个穷亲戚令老太太不快罢了。你三婶却还掂不清斤两,打起了好算盘,想让他那个‘了不起’的侄儿做顾家的女婿!不过是为他将来的前程铺路罢了。”
“母亲怎么能把人人都想得那么……那么……”顾云珂一把推开母亲,站起身来,可是一时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急得红了眼睛。
大太太冷笑。
“不是我把他们想得多虚伪,是你为人太单纯。”
说罢,又觉得一下子让云珂接受这么多人心的丑陋,到底有些为难于她。于是,放缓了语调道:“这个先别说,赵亭佑不是你的良人。你也别因为五丫头昨日见过他,就对她心怀不忿。”
顾云珂被说中了心事,顿时俏脸一红,道:“我就是看不惯她,本来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大家都怕了她,躲着她。可这次回来,她整个人都变了,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换了一个人,四处讨好卖乖,收买人心。连亭佑表哥也对她……”
说到最后,到底把“另眼相看”四个字生生给吞了回去。
顾云珂暗自对自己吐了吐舌头,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便连昨日自己去找过亭佑表哥,听他说起湖边偶遇,自己一时不忿,让厨娘好好“招待”顾云琢的事情,都让母亲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
第三十一章 寿礼
“赵亭佑算你哪门子表哥?别忘了,东平伯世子才是你正正经经的表哥。”大太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刚刚还说得好好的,可转眼,女儿心里嘴里就只记得赵亭佑一个。
都说莫欺少年穷。
她当日也是看赵亭佑一表人才,人是穷了点,可胜在好学又稳重。将来不定考个举人、进士什么的,也算是为顾家族学博了个好声名。
可谁知,却是放了个中山狼在身边,竟敢觊觎她最宝贝的东西。
大太太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挥挥手,让顾云珂先下去。
云珂担心地看了母亲一眼,欲言又止。
顿得一顿,最后,还是默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顾云瑾回到漱玉轩时,云琢正敞开了窗扇,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写字。
冬日暖阳浅浅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细致的面容如笼上一层烟霞般,带着飘忽的神采。以至于让站在院子里的顾云瑾半晌挪不开目光。
前世,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意识到被关注的目光,顾云琢一抬眼,看到站在窗外的顾云瑾。
笑意自然而然地荡漾在嘴角眉梢。“四姐姐,早。”
云瑾微微挑一挑唇,也笑了。“五妹妹真好兴致,这么冷的天还开了窗扇,也不怕冻着了。”说着,抬脚上了台阶,麝香亲自为她打起帘子,迎她进了屋子。
屋子里没有点香,大约是窗户开久了,清冷的空气顺着微风送进来,带着淡淡的梅香。
云瑾夸张地跺了跺脚。
云琢赶紧笑道:“快关上窗户,把暖炉拿进来。”
屋子里的丫鬟们迅速忙碌起来,沉香沏了热茶端上来,云瑾接过来,用茶盖撇了撇热气,抿了一口。
“说起来四姐姐可别笑,我是在山上养成了习惯,早上起来憋在屋子里就会难受,所以让丫鬟开开窗子透透风。”
云瑾促狭地眨了眨眼,“透风不打紧,你可别伤风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不是给大太太添乱?”
若是昨日吃坏了东西,今天就病倒了,说不得,这件事就会捅到老太太那里。
这话听起来像是提点,可细细一想,不无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意味。
她是巴不得将事情闹大,让老太太对云珂更为不喜,如此,大家才会知道,谁才是顾家最娴雅最知书达理的女儿。
云琢嘻嘻一笑,满不在乎地道:“四姐姐放心,这点冷风算什么?想我在山上的时候,卯时即起,去山下扫雪,手上都生了冻疮,可也没冻出病来。”
顾云瑾听了,一时哭笑不得。
堂堂顾府小姐,在外头做着粗使婆子才干的粗活,倘若是有半点脑子,便要竭力遮掩。她居然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也不怕明日,流言一起,便是府里的下人也更要瞧她不起了。
原本,顾云瑾还想来跟她说一说昨日处罚冬芷的事情。
可现在,看云琢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亦懒得与她周旋。
不过,看样子,顾家答应秦家的亲事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趁着顾云琢出嫁之前,她还得好好利用她一番。
主意已定,云瑾哂然一笑,道:“我真羡慕五妹妹,听说落霞庵主持定本师太见识广博,佛缘深厚,息风郡乃至东离国,多少名门闺秀都以曾听她讲经为荣,你能在她身边学习三年,是你的福气。”
云琢抿唇笑了笑,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顾云瑾目光一闪,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书桌。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云琢方才抄写的一摞《心经》,一个天青色旧窑笔海,上面插了四五支粗细不一的笔,除此之外,就是一方旧砚台。
显得偌大的桌案上空空荡荡地不免有些冷清。
顾云瑾讶然道:“听说祖母让你准备寿礼,怎么你这里全是些旧东西?说起砚台,我那里倒有一方好砚,只是……”云瑾有些为难,“不知道五妹妹惯用哪一种笔?”
云琢笑道:“多谢四姐姐好意,这些原是落霞庵用过的旧物,在那里天天抄写经书,确是用顺了手的,若换了五姐姐的好砚,说不得连字都不会写了。”
她既婉拒,云瑾也不坚持。只道:“你倒是省了心,祖母亲自为你挑好了寿礼,我这几日可就烦恼了,不知道送些什么东西才好。”
云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就这么点本事罢了。哪像四姐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选择的余地多了,才会烦恼。”
“话可不是这么说,”顾云瑾戏谑道,“说不得,祖母认为只有你的礼物才是最特别的呢?”
云琢心里狠狠一跳。
来了!这几日,压在她心中的疑问不用她刻意打听,便有人为她解惑来了。
“也有可能。”云琢淡淡一笑,“因为我是第一次出现在顾家的亲戚朋友面前。”
云瑾不由气馁。
这么明显的暗示她都不懂。
更不会刨根究底地往下问。就像不论什么事,她都不明白,或者说不在乎一样。
每次和云琢说话,她都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没有一点成就感。
不像云珂,她能轻易掌握顾云珂的喜恶,要她喜她就会欢喜,要她怒她就会满眼怒火瞬间发作……
她觉得甚是无趣,再这样推过来挡过去,两个人怕是说到天黑也说不到重点。“你刚刚回到顾家,有很多事你并不清楚。”云瑾微微一笑,与其这样打太极,倒不如狠狠戳一戳这尊毫无脾气的泥菩萨。
听她这样一说,顾云琢立现感激之色。“还请四姐姐多多提点。”
云瑾略显神秘地笑了一笑,“你可知道,那少阳郡秦家究竟是何来历?”
这一次,云琢十分合作地露出茫然之色。
云瑾颇为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在山上三年,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大姐姐未来的夫家?”
提起少阳郡秦家,人们记忆犹新的大约都会是三年前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秦正英因户部贪墨受牵连,秦家被抄没了财物,全家流放宁古塔,在流放途中,秦学士因病过世。
也算秦家幸运。
适逢新皇登基,太后大赦天下。
念及秦学士在士林中的声望,太后特赦秦氏一家,发还秦家在老家少阳郡的田产,恩准秦太夫人携家眷回返少阳郡祖宅,从此以后贬为庶民,务农为生,秦氏子弟从此不许科考入仕。
………………………………
第三十二章 婚约
其实,比起当年牵涉到贪墨案的其他官宦人家来说,秦家的处罚真的算是轻的。这也许还得归功于顾钧廷的费力周旋。
顾大老爷顾钧廷与秦正英是同科,二人一为状元,一为榜眼,又同朝为官。同是少年得志,自然一见如故。
常来常往之下,二位夫人亦成闺中密友。
秦夫人身怀六甲之时,与顾钧廷原配方氏立下约定,不论这一胎是男是女,日后两家都要结成儿女亲家。
后来,秦夫人生下一子。
而方氏一直无所出,顾家只得妾侍所生的顾云珮一女。
秦夫人却信守承诺,在顾云珮出生之日,送来家传玉镯作为贺礼,定下婚约。
方氏感念秦夫人高义,一直将顾云珮养在自己名下,即便后来亲女二小姐云瑶出世,也不曾分薄方氏对云珮的半分宠爱之心。
一直到方氏过世,继室杨氏进门,失去了嫡母庇护的顾云珮才敛去所有光环,担负起庶姐的责任,教导自小便依赖她的二小姐云瑶。
听到这里,顾云琢长出了一口气。
怪不得每次提起大姐云珮,顾云瑶便像是护犊的母鸡一般,张开浑身的毛发,严阵以待。
只可惜,佳人命薄。
秦夫人的大义,方氏的良善,都未能成就一个庶女的幸福。
“后来呢?秦家获罪,与大姐姐的婚约难道就此作罢了么?”
云瑾冷笑,“怎么会?如今的秦家,还有哪家名门淑女愿意嫁进去?”
也对。
云琢默然点了点头。
秦氏子弟从此不能科举入仕,等于是断了秦氏一族的前程。即便是一般的富户之家,也是宁愿把女儿嫁给赵亭佑这等天资聪颖的寒门士子,至少,还有一登龙门的希望。
“可是,大姐姐现在已经病逝,即便有婚约也不能作数。”云琢蹙眉,若有所思。
“这正是那位秦公子令人诟病之处。”顾云瑾难得地露出鄙夷之色。“你道秦学士一生为人清正,为何老来卷入贪墨案中?便是这位秦家唯一的公子所为。”
原来秦夫人自生下长子秦绍祺之后,又生下一子,未满周岁便即夭折,此后再无所处。
是以,夫妻二人对这个嫡长子十分溺爱。
以至于秦公子整日斗鸡走狗,喝酒赌钱,整个秦府被他闹得鸡犬不宁。秦学士无奈,托人在衙门里给他找了个闲差,可秦绍祺不见收敛,反而撺掇着衙门里的同僚聚众斗殴,顶撞上司。传闻还说他在当值之时,携妓取乐,玩忽职守才被革了职。
这一次,秦学士被卷进贪墨案便是因为秦绍祺在赌场输了银子又打伤了人。秦学士为了遮掩花去不少的积蓄,加上平日里已经为长子还赌债填补了不少银子,家底一下子就清空了不说,还欠下赌场五千两银子,秦学士为了凑银子就收了旁人的贿赂。
说起秦学士,大家都是唏嘘不已。
既惋惜又怒其不争,太过溺爱子女,只会害人害己。
但说到秦公子,众人只会一致唾弃。
而且,据说这位秦公子因懒惰成性,三年前,年龄不过一十七,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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