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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礼部侍郎将一切打点妥当,走上前请示临倚:“公主,一切都已打点妥当,请问是否现在起航”
临倚慢慢点了点头,礼部侍郎弯腰行礼,恭敬地退了下去。准备起航。
船慢慢驶出了港口,临倚站在船上,看着陆地上的人们。此刻那一片陆地在临倚眼中,是飘摇的,陆上的人们,也是飘摇的。“原来,人真的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看待别人。”
潋滟不明所以,轻轻问道:“公主,你说什么”
临倚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站在陆地上,这船是飘摇的,我站在船上,这陆地飘摇的。这就是人,再博大的胸襟,也不能够跳脱自己的视野。”
潋滟听得似懂非懂,只不敢再问。她听出了临倚语气中的惆怅,她心中所想,不过是从此刻起,临倚真正踏上了一条生死未卜的路途,要远离家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因而惆怅罢了。
呆了半晌,她忽然想起了临倚之前的吩咐:“公主,之前你叫我找的辅仁城最有经验的渔夫,我找到了。我估摸着你是想让他和我们出海,所以,我给了他家一些钱,然后带他上了船,现在在后面的船上跟着呢要不要召见他”
临倚想了想,道:“不用了,就让他跟在船上吧。天象异常之后,必定都会有大灾,我们现在在海上,最怕的,就是遇到海啸,所以,有个经验丰富的渔民跟着,总是一件好事。你吩咐下去,要好好待这渔民。”
潋滟点头,自去做自己的事了。临倚就一个人站在船头,看着远方的陆地,一点一点在眼前消失,茫茫的大海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展现开来。
更漏的时间显示,她已经在船头站了一刻钟了,丽云悄悄上前,说道:“公主,从今天早晨起,你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进去休息一会吧你的伤都还没有好,现在要进去洗掉妆,擦药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跟随临倚进宫的那个小女孩,在临倚身边也渐渐成长为一个沉稳,熟练地宫女了。
临倚没有理会丽云,只是,喃喃地说:“西琪的陆地看不见了,两个月后,就连这西琪的大海也是看不见了的。我明明对这里没有一丝留恋,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心里就会酸酸的呢”
丽云知道临倚不需要自己的回答,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临倚身后,等着临倚说下一句话,或者做下一个动作。
叹了口气,临倚终于转身,走进了船舱。丽云跟了进来,忙着去打热水为临倚洗脸涂药。
临倚坐在靠窗的一个椅子上,默默打量起了这船舱的摆设。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花厅,在屋子四个角落分别摆放着四盆开得热烈的鲜花。屋子中央两排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漆金花的茶盘,茶盘里摆着一只乳白色的,做工精巧的茶壶,旁边是六只和茶壶同色的茶杯,小巧玲珑,煞是可爱,临倚忍不住伸手将它拿到手里把玩。四根红漆大柱,结实地立在花厅内,给人安全的感觉。窗边按照临倚的喜好,放置了两把方木椅子和一个小巧的楠木桌子。
尽管所有的陈设都是按照临倚的生活习惯而设置,家具也全都是时下最好的。可是奢华而空洞依旧是临倚所有的感受。
只大桌上的茶杯是玉做的,再仔细看了茶壶,也是玉的,握在手里,温润如水。用这样的茶杯喝水,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吧临倚微微一笑,将茶杯放下。这满屋子的珠光宝气,只这样略显简朴的东西,给临倚带来了一丝愉悦。
潋滟端着热水走进了船舱,轻轻给临倚洗掉了早晨化的妆,将既言太子留下的膏药轻轻涂在临倚的脸上和脖子上。她不放心丽云来弄,怕她粗手粗脚,弄疼了临倚。
可无论她怎么轻巧,临倚还是疼得直皱眉头。
潋滟给丽云使了一个眼色,丽云会意,坐在临倚旁边,开始跟她闲聊:“公主,你真厉害。临阳长公主,在宫里,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人哦,平时连最嚣张的二皇子见了她,都要收敛几分的,公主居然能让她吃瘪。”
临倚一笑,牵动伤口,皱了一下眉头,慢慢开口,道:“我有大公主的封号,和她的长公主是平等的。我为什么要怕她。更何况,我是要去和亲的人,诏书已经送到了东靖,皇帝就不会允许我有任何差池,临阳公主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要她还没有别季度冲昏了头脑,就不会把我怎么样。”
潋滟也笑着说:“我们公主现在是有恃无恐”让丽云和临倚说话,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好让她上药,眼见这招的效果还不错,潋滟也凑合进来打岔。
临倚含笑不语。丽云又说:“公主,我很好奇,你说青秀有一样东西在你手里是能够证明皇后身份的,是什么呢我们怎么不知道”
潋滟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抽筋了,偏生丽云就是没有看见。这驽钝的丫头,偏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临倚脸色立刻就黯淡了下来,沉默一会,她摇摇头:“没有。”
丽云大吃一惊,连潋滟都是一惊。身为宫女,这些事本不是她们应该多问的。在宫中这么多年,她们也秉承这样的信条,知道越少,名才能越长。就像那个青秀,知道了皇后太多秘密,必定不会被长公主所容的。可是这些事关系到临倚,关系到既言太子,所以潋滟也忍不住惊讶。
临倚点头:“是没有。你认为,青秀那样为皇后办了那么多年事的人,会傻到将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带在身边吗我不过是恐吓临阳公主的。她心里有鬼,所以才能被我吓住。”
潋滟期期艾艾道:“可是可是临阳公主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被你唬住呢”
临倚笑道:“临阳公主是精明,可是她也是谨小慎微的人,像她们这样的人,不谨小慎微,就有可能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可能满盘皆输。青秀为皇后办事那么多年,皇后给她的赏赐会少吗她已经背叛了皇后,只要她带一样半样在身上,而这样东西刚好又被我拿到手。她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想要和她谈条件,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所以她愿意相信这个理由,只要她相信,我便有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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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潋滟不觉停下手里的活,半晌,才道:“公主,这样太冒险。若她不相信你,那你的计划就不能实现。”
临倚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是啊这样的无中生有是很冒险。可是我现在没有任何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力量,只能先利用临阳公主对青秀的不信任,来实施我的计划。”
潋滟不再说话,临倚也不再说话,丽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突然又开口说道:“公主,你最后和临阳公主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吧你有办法了的,有办法让我们都活下去不用死了,对不对”她声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兴奋。
临倚沉默一阵,缓缓摇头。
丽云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喊道:“怎么会你明明很自信地对临阳公主说了的。”
潋滟皱着眉头拉了一下丽云。
临倚看到潋滟的小动作,没说什么只是将头转向窗外,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水,说:“临阳公主,何等尊贵的一个人。这个后宫,除了皇太后和皇后,最尊贵的女人就是她。从小,她便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天生的贵族,天生的优越感。现在,那些轻易能得到的东西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想要的,是天下。我今天对她说那句话,就让自己站在了她的对面。她这么骄傲的人,在她心里从来都不认为我这样卑微的人有资格成为她的对手。现在,我是她心头的那根刺。”
临倚忽然回头,灿然一笑:“这就是我的恶作剧,我不希望看到她那踌躇满志的样子,我想让她难受,所以,我让她的心里有我这根刺。有我这根能让她痛的刺。”
潋滟叹口气,临倚脸上的药膏已经擦好了,她默默收走了桌上的水盆,毛巾等物。她知道,临倚这么做,是报复。她不能原谅临阳公主即将要对既言太子所作的一切,所以,用这样的方法报复临阳公主。
临倚就像是一个固执倔强又任性的小女孩,对自己要守护的东西想尽办法,对自己要报复伤害的人,也一样想尽办法。
在临倚的沉默中,整个和亲队伍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枯燥的海上旅行。
说它枯燥,是因为所有人的行动都被局限于小小的船上。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除了海还是海,除了水还是水。
起初,跟随而来的这些人因为长年困守宫中,对这神秘莫测的大海,还带着几分好奇与兴奋。侍卫们闲来无事就在船舷边,用一根随便什么杆子,拴上一根线,也不拘什么线,有从自己衣服上拆下来的,有向那些宫女要的丝线,再向宫女讨一根缝衣针,便能制作出能让他们消遣的鱼竿。
往往有一个人钓上一条鱼来,便引来所有人的惊呼,大家笑着,闹着,好不快乐。后来,随着眼界的增加,一条小鱼已经不能引起大家的惊呼,于是,人们关注的重点就从收获转到质量上了。谁钓到大鱼,便能引来围观,引来称赞,甚至那些原本还懂得回避的宫女,此时也充满好奇,红着脸挤在欢闹的人群中。
可是这些人欢闹的时候,眼睛都小心地看着中间这艘众星捧月的大船,他们的主子,他们的欢乐,总是回避着他们的主子的。往往临倚的身影已出现在甲板上,或者三楼的亭子里的时候,大家立刻就作鸟兽散。
临倚知道,在他们的心中,她是主子,是不能有任何放肆的主子。在她这里,他们所有的欢笑,所有恣意的青春都被压抑。她感受不到他们的生命,她被隔绝在了他们的生命之外。在这些人的心中,从来没有过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的意识。
每一次,临倚都只是远远站着,看着他们。她是孤独的,被“主子”这个身份隔绝在了他们的欢笑之外。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看见他们钓到了比上次更大的鱼时,她的心,也是雀跃飞扬的。
此时,远处的小船上,又传来了欢呼声,临倚知道又有人钓到了大鱼。这样的游戏,他们总是乐此不疲。也许,让一个人不疲惫地方法,就是不断地惊喜,还有,对下一个更好的更大的惊喜的期待。
潋滟放下手中绣着的丝帕,站起来走到临倚身边,看着外面欢笑的人群,她也不由自主笑了:“公主,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临倚含笑看着那条被他们扔在地上,供众人围观的鱼,还有那些人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轻轻摇头:“不,他们的快乐里没有我的位置。我的出现,只会打扰到他们,所以,我站在这里看着就好。”
潋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船舱里,透过狭小的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仿佛是看着另一个世界一样。
半晌,丽云走进船舱,打断了临倚和潋滟:“公主,那个,有个人求见。”她小心地看着临倚的脸色。
临倚转过头看她,有一丝困惑:“是谁”她不明白,还能有谁的求见,让丽云这样模棱两可地通报
丽云硬着头皮道:“那个辅仁城最好的渔夫,他叫陈天宝。”
以临倚的身份,并不需要接见一个没有任何封诰的人,一个草民,本也不在她的接见范围之内。所以丽云为难。
临倚一愣:“他我不是让你将他交给礼部侍郎了吗为什么他现在会要求要接见我”
丽云摇头:“他脾气很硬,我问什么都不肯说,说是一定要见到公主才肯说。”
临倚想了想,道:“你让他进来吧。”
临倚坐在椅子上等着这个陈天宝,一边思考着他的用意。潋滟放下手中的绣活,垂手侍立在她身后。
不多时,丽云带着他进来了。在他跪下叩首的时候临倚细细打量起了这个人。面目黝黑,是常年经受海风吹拂所致,双手粗糙,指节粗大,皴裂,是长时间浸泡在海水里,拉渔网,拉桅杆绳所致。再看他的眼睛,小而明亮,透着一股沉稳坚毅。
陈天宝伏在地上,他知道临倚公主正在打量他,所以,他一动不敢动,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临倚轻轻道:“平身吧”
待到陈天宝起身,临倚才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我听说你一定要见我有什么事可是船上其他人让你不顺心了”
陈天宝垂手躬身答道:“草民岂敢受点委屈就来烦扰公主。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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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临倚慢慢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道:“那你就说说,是什么事,非要见我”
陈天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焦急之色,临倚注意到了,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听他说。
听到临倚的话,陈天宝激动得再次跪下,道:“请公主一定要相信草民所说。异象之后,必定有大灾。以草民出海二十年的经验,我们现在是要为防海灾做准备了。草民预料,不出明天,我们必定会遇上海啸”
临倚讶异:“海啸”
陈天宝道:“对,是海啸。在我们渔民中,祖辈相传的一个道理就是,天狗食日,人食家粮。就是说,遇到天狗食日,必定是不能出海的,出海,必定是会遇上海啸的。”
半晌,临倚不说话,只坐在那里慢慢喝着茶。
陈天宝焦急道:“公主殿下,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海啸是海灾中破坏力最强的一种,人要是遇上了,能活着的人很少,可以说几乎没有。所以,要提早做准备。”
临倚放下茶杯,道:“我将你交给了礼部侍郎,这些事,你是否有跟他禀报过”
临倚不问还好,她一问,陈天宝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跟他说了,从上船,我就跟他说了,让他早做准备。到现在还在跟他说。可是他说,从我们上船到现在已经五天了,并没有见到海啸的踪影,他说我是在妖言惑众。还说要将我锁起来,免得我祸乱人心。不得已,我才冒死觐见公主。他不许我来打扰公主,也许这会回去,他就要把我锁起来了。”
临倚略一思考,对丽云吩咐道:“去叫礼部侍郎来。”
丽云转身走了出去,潋滟忍不住轻声道:“公主,你信他”说着,朝陈天宝努努嘴:“难怪礼部侍郎不信他,现在风和日丽,,哪里来的海啸。我都要觉得他在妖言惑众了。”
临倚微微一笑,对潋滟低声说:“这样的情形是有的。我从前看过一本山石异志录,上面详细讲述了各种有异的现象。天狗食日之后,的确是非常容易引发海啸的。在那本书里,记载过了四次,所以我不能不防。”
潋滟恍然大悟:“所以,你才在发生那一次天狗食日后,让我找了他来。就是因为你知道可能会发生海灾”
临倚点头。
不多时,礼部侍郎就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陈天宝垂手站在一边,一愣,还来不及向临倚行礼,就气急败坏对陈天宝吼道:“陈天宝,你胆子也太大了。谁让你来骚扰公主的你的谬论在我这里骗不到支持,就跑来糊弄公主”
临倚懒洋洋地道:“秦大人”
礼部侍郎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脸色白了白,跪下道:“臣参见公主”
临倚慢条斯理喝着茶,道:“驾前无状,秦大人的官,是越当越回去了。”临倚知道,这位上任七年的礼部侍郎在自己面前有些托大,他欺负自己是小女孩。
临倚有心给他一个下马威,道:“在这里,我才是主子。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