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倚不想再纠结于这样灰暗的过去,忽然想起了她今日的突然到来,临倚猛然意识到自己陷在对过去的回忆中不能自拔。她想,果然是老了,竟然这样容易就让自己的意识被回忆攻陷。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意识清明起来。
沁芳也不是一般的人,她察言观色,知道临倚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也神色以凛,很快地将自己从那样的回忆中拔了出来。
她正色看着临倚,道:“奴婢逾矩了!今日奴婢来到这里,是有一些事想要告诉娘娘。对于奴婢今日所说,娘娘可以听,权且作为一个参考,也可以一笑而过,不将之当回事。”
临倚淡淡地笑着看着她点头。如何评断她的信息临倚自己知道,她现在这样说无非想表明自己不是任何人派出来的间谍,她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
沁芳只得到了临倚这样模棱两可的消息,心里有些浮躁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消息对于临倚来说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味。直到此时她才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如今的临倚还是不是当年的临倚,对自己的消息,她又是什么样的态度,这一切对沁芳来说都是未知的。她凭借的只是心中当年那个女子的形象,所以就这样冲动地来到这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沁芳在心底暗暗叹口气,压低声音道:“娘娘,也许牧野皇帝……正在计划要攻打西琪!”她的神色凝重,眼底的担忧显而易见。
临倚一愣,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沁芳会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这样的消息。她看沁芳的眼神顿时生了些异样。对于她来说,今天无论如何的辉煌,如何地名满天下,这都无法拜托一个尴尬的事实,那就是她西琪公主的身份。如果沁芳所说的是真的,那这就属于东靖的军事机密,而沁芳将之告诉了临倚,这就是叛国!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会支撑她来对临倚说这些。临倚顿时闻到了一种阴谋的味道,可再一想,若这是一个阴谋,沁芳是后宫或者是前朝某个人派来的间谍,那这个计划就有太多漏洞,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一瞬间她的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沁芳心里很清楚临倚心里的疑惑,她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等着临倚说话。她相信临倚始终会想清楚。
临倚慢慢弯下腰将三宝留在褥子上的布偶拿在手里把玩。她知道沁芳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她也知道沁芳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她看了那个老虎布偶半晌之后,才慢慢地道:“这件事我知道。”
沁芳吃了一惊,有些狐疑地看着临倚:“您知道?!”
临倚抬起头来看着她,道:“是的,我知道。沁芳,你应该知道,现在你远离风暴的中心,如果你不这样聪明,如果你不再管这个宫廷里的是是非非,那你的生活将会这样继续平静下去。可是如果你再管下去,也许熙牧野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你的。你知道吗?”
沁芳道:“奴婢知道。可是,娘娘您不用为奴婢操心。也许能够活到今天已经是奴婢额外的惊喜了。所以奴婢不在乎。”
临倚从沁芳的话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情绪。她淡淡地看着沁芳,道:“沁芳,曾经你真心地帮助过我。所以今天我也想要帮你。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继续往深渊走下去。不管你心里的愤怒是什么,你都不能恨他。你应该知道,恨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望的事。逃了这两年,我到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我不希望你因为这样的恨而白白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对于你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好的。”不管是和平还是武力的政权更迭,这皇宫内外总有一些忠诚又可怜的遗老遗少。
沁芳淡淡地看着临倚,半晌之后才摇摇头,带着些叹息而悠远的神情说:“你不懂!”
临倚点点头,道:“好吧。言归正传,你说的那件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而且……也许我还是始作俑者。”她慢慢地对沁芳说。人各有志,她内心黑暗的地方是临倚无法看清楚的,既然这样,就随它去吧。
沁芳果然很震惊,她吃惊地看着临倚,半晌才愣愣地说:“为什么?那不是你的祖国吗?”
临倚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冷然,一丝肃杀:“我不是很有名吗?那你就应该知道我所有的经历。你不要说我对于那个国家有什么样的感情。你也应该知道,我最初的身份不过是来送死的质子而已,哪怕有皇后这个头衔做保护,如果那样平稳地走下去,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死。我最后一丝感情也葬送在这里了,你还指望我对它有多少感情吗?”顿了一阵,临倚又说:“对于我来说,那个国家没有任何意义,只除了一些我在意和牵挂的人和物。”
沁芳看了临倚半晌,了然:“奴婢知道了,原来奴婢还是来错了。”
临倚道:“我知道你想藉由我的手帮你报仇。就算抱不了仇,也能伤害他。可是,沁芳,这一次我要让你失望了。是我要他这样做的,是我……以攻打西琪作为条件才答应做他的皇后。”她的声音平静而清醒,映衬在沁芳有些苍白的脸色下带着一丝残酷的清冷。
沁芳没有想到她走到如今这一步,背后竟然有这样多的故事。她愣愣地看着临倚,半晌才道:“为什么?”
临倚抿了一下唇,看着沁芳,道:“没有为什么。而这个答案也不是你能承受的,所以不要问。回去,在那个被这个世界遗忘的角落好好生活。不管你为什么这样恨他,只有你活着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她不知道沁芳到底对熙牧野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想成为沁芳报仇的工具。对这个曾经一直忠实于熙驭风的宫女,她心里始终存留着一丝悲悯。虽然路是她自己选择的,但是临倚还是想对她尽自己最后的力量。
沁芳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临倚并不催促她,只是淡淡地看着远处随风摇曳的一朵硕大的绣球。那花在这盛夏的午后开得这样热烈,繁盛的花瓣,一片挨着一片,密密麻麻,如同人的心事一般不可捉摸。
半晌之后,沁芳忽然慢慢地道:“奴婢还有一件事……皇上,他秘密派出了一批人马,在西琪和东靖寻找一个人。奴婢不知道他在找谁,但是依据传回来的密报,皇上对那个人似乎很在意。他沿着娘娘当年走过的路线一直在追查。”
“一个人?”临倚电光火石间便明白了她所指的是谁,瞬间脸色就苍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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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冲突(三)
沁芳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临倚的脸色,见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心里有了底。也许她也并不是如此刻表现的这样淡定,在她的心里,熙牧野并不是百无禁忌的。只要确定了这一点,沁芳心里便有了底。她淡淡地看着临倚,半晌之后说了一句:“奴婢现在在文渊阁整理文献,皇上派出去执行命令的人送回来的消息,会被送到文渊阁封仓。奴婢看到这些消息,猜测可能和娘娘有关,于是便冒险将这些告诉娘娘。现在奴婢的人物完成了,至于娘娘想要怎么样,那就不是奴婢能够左右的,所以,奴婢告退!”说完她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可是临倚虽然被她带来的消息震得心神大乱,气血翻腾,但是却依旧保持了最基本的清醒和锐利。她看着沁芳的眼神也变得冷冽起来:“等等。本宫从来就不喜欢被人当作棋子的感觉。而你今天来到这里告诉我这些消息,带着什么样烦人目的?本宫不愿意稀里糊涂变成你的棋子。”她冷冷地看着沁芳,眼里带着慑人的压迫,甚至连自称都改变了。
沁芳看着她,咬着唇不说话。临倚看着她,继续说:“本宫不会白费力气派人去查你的底细,只是今天在这里要你告诉我你的目的。如果你不愿意说……本宫也不会去深究,但是本宫却不能够保证你能活着看到你苦心孤诣想要看到的那个结局。”说到最后,临倚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压迫。不管沁芳心里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她恨熙牧野是真的。
沁芳静静地听着临倚的话,半晌之后淡淡地走了出去。
临倚心平静气地看着沁芳慢慢走出去的身影,在心里慢慢叹气。她给过她机会,可是她选择不要。人各有志,临倚也没有办法勉强。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沁芳选择对她隐瞒,那她们就不可能再是站在同一个阵线上的人。看着她倔强的背影,临倚忽然想起了丽姝。那个女子,到如今依旧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临倚到现在依旧想不明白她们之间为什么最后会走到这一步。她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仿佛都陷入到了一个怪圈之中。就算之前怎样亲密,到最后依旧会和她翻脸。她忽然又想起了当初一言不发离去的潋滟,嘴角不禁抿起,眼角也有了一丝泪光。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眼前有比那个时候还要重要的事。
她的眼神渐渐锋利起来,坐在椅子上无比冷静地思考着自己目前的情势。熙牧野曾经答应过她不去纠结于过去,按照她对他的了解,曾说了“君无戏言”的人,必定不会真的会在这件事上违约。可是临倚不得不考虑的还有另外的因素,沁芳说的到底有几分是真的。还有熙牧野现在成为了深不可测的君王,对于他来说,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的身份对于他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威胁。尽管到现在他的身份依旧是秘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可是熙牧野依旧还是不会放心的吧。对于君王来说,永远能够信任的只有死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在答应了她之后又秘密派人找他不是没有可能。这些都是临倚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可是,问题是现在她应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够保护好那个孩子?她要怎么样才能阻止熙牧野去找他呢。关心则乱,临倚早已经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她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一双拳头握得死紧。半晌,还是决定直接去问他。因为她很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除了去质问他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办法。她惊觉自己已经对他有了太多依赖。对于她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她正如同一只被活捉的天鹅,因为不愿被驯服,于是被一片一片拔掉翎羽。熙牧野的目的,是想要她无法再和他抗衡!
她站起来,唤来了丽云,沉声吩咐道:“更衣,我要去龙熙殿。”
丽云早已经料到,训练有素地转回殿里,只一会的功夫就从那个华丽丽的衣柜里挑出了一套浅红色的衣裙。临倚没有挑剔太多,随便由着众人给她换上,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进了龙熙殿,熙牧野正在批阅奏章,一边和坐在旁边的龙昭南说话。见到临倚走进来,他盯着她的黑眸闪了闪,自从册封了皇后,临倚就没再走进他这龙熙殿一次过,甚至现在她都很少在后宫里露面。整个东靖都知道他们的皇后娘娘深居简出。骆光曾经不无讽刺地说了一句“狐狸精转性了”。
临倚径直走到他身边,锐利的眸子扫了一旁的龙昭南一眼,道:“我有事要和皇上说!”
龙昭南放下手里的奏章,站起身来,也不跟临倚见礼,只对着熙牧野点点头便沉默地走了出去。那些环伺在侧的宫人们见皇后来者不善,纷纷随着龙昭南的脚步,在瞬间走了干干净净。
熙牧野处变不惊,索性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看着临倚,半晌才慢条斯理地说:“什么事?”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派人去找他了?”她问得直接。她和熙牧野之间从来就不需要绕弯子,她也相信他知道她说的“他”是谁。
熙牧野右边的眉毛往上以挑,临倚知道这是他表示吃惊时候的动作,心下便有了八九分的谱,咬咬牙道:“熙牧野,难道我不能信任你?当初我们的约定是什么?到了今天,你想毁约?”
熙牧野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兴味,道:“我毁约又怎样?”
临倚咬咬牙,恨恨地道:“你现在是皇帝,我自然不能怎么办。但是我知道,这世界还有鱼死网破这最后一招。你不要逼我!”
熙牧野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他死死盯着临倚,道:“到了今天,你还是这样不相信我?!对你来说,重要的依旧只有熙驭风一个人是吧?我是找他了,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不能找他?”
他说得理直气壮,临倚却气得浑身发抖。她冷冷地看着他,咬着牙不说话,熙牧野从靠背椅里直起身子,看着临倚,淡淡地道:“何况,你别忘记了,阮既言的命还捏在我的手中。我很好奇,如果阮既言和那个孩子,或者说熙驭风之间让你选择,你会选择谁的命?”他忽然笑了一下,带着讽刺:“不好选择吧?两边都是不能舍弃的人。可是这个世界上怎么能让你事事如意?临倚,我不想逼你,不想将你逼到那样的境地,我知道让你在他们之间做选择很难,所以不要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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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冲突(四)
临倚忽然悲从中来,她逼他?!她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一般。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不都一直是他在逼她吗?现在他竟然带着这种忍无可忍的愤怒表情对她说“不要逼我”?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说:“我逼你了,怎么样?难道你就没有逼我?我今天对你说最后一次,不许再去找他,不管他在哪里。这一辈子你不要想用他来逼我。否则……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熙牧野忽然笑了起来:“临倚,如今你已经是我的皇后了。在外人眼里,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属于熙驭风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你认为就你现在的身份,那些躲在黑暗里的熙驭风的遗老遗少们还会相信你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个光明的未来?你是不是有点白日做梦了?他们能相信你吗?”顿了一会,他又说:“别告诉我你除了这一条路之外还有另外的选择。事到如今,你觉得西琪还能给你什么样的靠山?如果它没有办法,你又应该到哪里去找到另一个能够和我抗衡的力量,或者说能够对我发动冲击的力量?”
临倚的脸色极度难看,熙牧野说的对,他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权力主宰之一。而原本能够和他抗衡的力量却早已经岌岌可危。她真的不知道除了熙驭风的力量之外,她还能够去哪里找到一个力量来和他抗衡。自己站在这个手握一个帝国的男人面前,竟然显得这样渺小。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曾经承诺过只要她愿意带着那个孩子待在他的地方,他愿意将他们纳入到他的羽翼之下一直保护。
那个念头才一闪而过,她便是一惊,迅速将之压下。
刚才在她心里闪过的那个男人此刻就在殿外。和他谈条件并不会比和熙牧野谈条件好到哪里去,一样的与虎谋皮。她忽然被自己这样疯狂的想法吓了一跳。
熙牧野见她沉默,只是笑了笑,道:“临倚,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想地这样糟糕。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真心。但是我只是要你明白,我是帝王,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作为帝王的冷酷让我很清楚地知道,不能将一粒复仇的种子放在眼前,任由其生根发芽,最后长成苍天大树。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依旧只是派出极少的人在打听他的下落,却并没有派出我的暗卫吗?我不想将事情弄到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从一开始便不打算要他死。我只是想要将他放在一个我能够看到的位置上,这样,他能够好好活着。而我,也能够安心。临倚,难道你不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方法吗?”
他那样黑白分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