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的。因为八月的时候,院子里的青梅陆续都熟了,一点一点由青变黄。临倚每日在树下观察,能看到那梅子颜色的变化,仿佛是每天的阳光给青色的梅子镀上一层颜色,镀的多了,青色就褪去,黄色就显现出来了。
这个时候正是吃梅子的季节。临倚本来又喜欢吃酸的,更是对了她的胃口。而弱柳和丽云又害怕她吃太多梅子坏肚子,只能想方设法减少她吃的梅子的数量。比如说将梅子煮成酸梅汤给她喝,解馋又消暑。比如说将它搀在糯米粉里面,做成玉福糕。
丽云每日都要愁眉苦脸在梅林里穿梭,采摘那些成熟得最好的梅子。她几乎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算临倚的产期。太医院的院判曾经说过,临倚的产期会在九月。随着临倚的预产期渐渐临近,丽云和弱柳都有些紧张。对于临倚来说,这是一个阶段,等生完孩子,那又是另一个阶段。她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
现在在丽云和弱柳眼中,临倚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冷静的人。她所做的事完全没有理性可言。对于她们来说,她的行为已经成为了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将她们的生活打入到深渊的上帝之手。
这一日,外面天气晴好,临倚想要到外面走走。在征得了孙嬷嬷的同意之后,她便在丽云和弱柳的保护下出了门。一路上她们两个人很紧张地看着四周,仿佛会有怪兽突然跑出来将她抓走一般。
走了一段之后,临倚有些哭笑不得地停下来,道:“你们两个,不用这样警惕吧?现在这后宫里哪里还有人敢对我下手?只要我不找她们的麻烦,她们就该烧高香了。我现在可是出名的恶霸,在宫里横着走也没人说的。”
搞得丽云和弱柳有些讪讪的。临倚现在的风评确实不太好,是远近出名的恶霸。这宫里的人远远看见她都是绕着走的。
临倚笑着回过身,便看见远处站了一个人,正往这边看,白衣胜雪。她的心微微跳了一下。那人专注地在看着她,半晌一动不动。临倚也站在原地,往他那边看过去,只是她的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去。
半晌,她冷静下来,想了想,抬脚往那边走去。丽云的惊呼被远远抛在身后。
她走近那个一直在看她的人,淡淡地点点头打招呼:“龙将军,好久不见!”
龙昭南背着双手站在抄手游廊上,和廊下的临倚默默地对视。半晌他才淡淡地点头道:“是啊,好久不见。你倒是过得很好。”
他的语气太淡,淡到临倚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她习惯地皱起了眉头,淡淡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昭南抬起头看着她身后远处的某一点,有些出神,过了一会才说:“没什么!”
临倚锐利的眼睛看着他,在他平静的脸上却始终看不出情绪。她不喜欢这样没有着落的感觉,于是便果断地告辞闪人:“龙将军这个时候进宫,想必是有事要和熙牧野商量吧?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龙昭南脸上掠过一丝笑,淡淡地道:“现在……还是这样?依旧还是叫他熙牧野?”
临倚不明白他脸上的那一抹笑是什么意思,索性不去想,转过身走开。
龙昭南的声音却如冤魂一般追索而来:“阮既言……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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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册后(三)
临倚的身形定在原地。站在她面前的丽云看见她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可怕,瞳孔急剧收缩。半晌,她慢慢地转过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既言……出什么事了?”
龙昭南黝黑的眸光有一丝波动,他定定地看着临倚,半晌之后忽然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他果然还是没有告诉你啊!”
他?!临倚转念一想便知道龙昭南说的“他”是熙牧野。她的心有一瞬间的慌乱,可又立刻清明起来。在她逃亡的路上派出人马阻击她的事可还是历历在目,她自然不会就这样相信他。她将自己脸上震惊的深色收好,淡淡地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而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龙昭南却并不在乎,他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仿佛临倚说了一个笑话一样,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笑还残留在脸上。他道:“那我又为什么要骗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因为我派出人追击你吗?可是,现在你在他的身边,我还能怎么做呢?”
临倚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心里却飞快地在转动。从龙昭南的话来看,熙牧野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他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自己呢?当然也不能排除是龙昭南在捣鬼,可如果是这样,他又是为什么?正如他所说,自己现在在熙牧野的眼皮子底下,这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监狱,就算是最厉害的人也别想逃出去的地方。他这样说,目的又何在?而最让她揪心的,就是既言,他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被剥夺了太子位吗?还是已经死了?能让东靖帝国的皇帝瞒着她的事,能让龙昭南这样一个地位显赫的人特地将这件事告诉她,她知道除了这两种情况之外,不会再有第三种情况。而且,这两种情况不管是哪一种,对既言来说,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被废了太子位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因为他虽然不喜欢当太子,但是这么多人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从前是因为他有这个位子的保护,没有人敢在阮正南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但是若他失去了太子位,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这代表着他已经被阮正楠抛弃,如果是这样,他就等于是掉入狼群的羊羔,只有等死的份。
她沉默一会,忽然想起,龙昭南还在眼前观察着自己的反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淡淡地道:“多谢骠骑将军告我我这些事。若将军没事,外臣和内眷最好还是不要过多地接触。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关系。”她有意无意在提醒他过去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不管是他帮助他从熙牧野手里跑掉,然后又在路上追击她,还是她和他妹妹龙如兰以及熙驭风之间发生的事。这一切都表明他们之间不可能成为同盟,而他也别想威胁她或者伤害她。
不知道龙昭南心里怎么想的,对于临倚的话,他连眼神都没有闪一下,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个笑,淡淡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他白色的身影这样安静纯然,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是这样安静和内敛,和临倚记忆中的某个人如此之像。
临倚一路闷头疾走,然后不顾英常侍的阻挡,一头闯进龙熙殿。彼时熙牧野正在和骆光商议朝中大事。见临倚闯进来,他的眼神不易察觉地沉了一下。而骆光的眉头立刻就皱得死紧,对临倚的不满表达得毫不吝惜。
临倚并不在乎骆光的眼神。反正她在他们之中早已经是臭名昭著,他们对她早已经是欲除之而后快。她定了定神才朝着熙牧野走去。熙牧野转过头对骆光道:“刚才说的那件事就这样了,去办就是了。你下去吧。”
听到他的话,骆光又看了临倚一眼,似乎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让临倚不禁要低头检讨自己是不是又打断了他的好事。
骆光对着熙牧野行了一礼,走了出去,走过临倚身边的时候,还“哼”了一声。临倚置若罔闻,心想,他是不是以为我又是来魅惑他们的君主?
她终于站在了他面前,熙牧野挑眉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她直直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道:“告诉我,既言他出什么事了?”她心里忽然有些紧张,双手在身侧不禁握成了拳头。
熙牧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让临倚的心更往下沉。她道:“是不是……”
熙牧野将手里的奏折放下,伸手揉了揉额头,道:“不是你猜想的那样。阮既言现在还没到那一步,我一直在关注这件事。你现在还怀着孕,先不要着急。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临倚倔强地站在原地道:“不,你跟我说!”
熙牧野抿了一下唇,这是他生气时候的小动作。她难道就真的对阮既言这样上心?他心里隐隐一股怒火升腾起来。可又被他强压下来。他道:“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坐下来。否则,我不会讲。”
临倚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要这样和她做对,她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看他的脸色毫无动容,知道自己若是不按照他说的办,他就不会将事情的真像告诉自己。她抬起头四处看了一下,在他御案边上放着一把椅子,是刚才骆光坐过的。顾不及计较这么多,她走过去重重地坐下,冷冷地道:“现在你可以跟我说了吗?”
熙牧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的脾气非要这样棱角分明吗?他将身子靠进龙椅里面,才缓缓开口道:“西琪靠海的地方有一处海防是不是叫做海杭关?”
临倚下意识点头,熙牧野又道:“六月底的时候,海杭关大水冲漏了海杭大坝,海杭城十三万百姓告急。你父皇派出阮既言去海杭关修理这个大坝。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他也不是那种草包。确实在海杭做了些好事,得了赞誉一片。可是就在七月下旬的时候,一场大雨忽然将海杭大坝冲毁,直接导致海杭城里十三万百姓到最后只剩下不到两万还活着!你父皇对这件事很震怒,可是在这个时候又传出了消息,说海杭大坝的修缮工作是阮既言主持的,大坝之所以在修缮了之后这样快又被冲毁,是因为他在修缮的过程中贪污了修缮款所致。所以,他一回到京城就被剥夺了太子位,并且打入到天牢,等待明年秋天大理寺的会审。”
听了他的话,临倚觉得自己整个身子仿佛是被人将精血都抽走了,全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既言从来都不懂得海防修造,可是这样的时刻阮正南却忽然派他去修缮海防。他本已经就是太子了,将来这个国家都会是他的,他又何必为了眼前的小小利益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随时都有可能穿帮的事?更何况以临倚的了解,既言根本就不可能是会贪污海防银子的人,且不说这些钱关乎到海杭城十几万百姓的性命,就算这些钱只是放在国库里发霉,他也是不会动一点心思的。这明显就是栽赃!
她脸色苍白地瘫坐在椅子里面,喃喃地道:“怪不得……皇后和临阳公主都保不了他。”
熙牧野静静地看着她,先前的怒气早已经没有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慌张,这样无助的临倚。看着她一时间让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临倚愣了半晌,道:“是谁做的这件事?是不是阮竟辉?”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她在心里已经认定了是阮竟辉干的这件事,因为除了他,现在西琪的皇子里面还没有谁是能同时和做了多年太子的既言、根基深厚的皇后和临阳公主对抗的。
果然,熙牧野缓缓点头,道:“现在,太子位虽然还虚悬。不过我们安插在西琪皇宫里的探子回报,阮竟辉这段时间从他的封地赶回了京城,接手处理海杭的事。据说阮正南对他很满意。外界正在猜测,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会接替阮既言成为西琪的太子。”他据实以告,并不忌讳临倚知道他在西琪朝中安插下了眼线。这样的事在他们之间是很正常的,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朝廷中必定也会有阮正南的眼线。国家的统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坐上了皇位,就开始了一场博弈,他需要知己知彼,才能做到百战不殆。
临倚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刺进了肉里她也感觉不到疼痛:“阮竟辉……”她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眼睛充血,一字一句道:“他竟然冷酷至此,为了这个太子位就要拿海杭城十几万的百姓做替死鬼!”
熙牧野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抚上她的手背,将她紧握的拳头解开,道:“目前来看,阮正南的态度依旧还是很暧昧。我们不确定他是不是清楚这是阮竟辉的阴谋。这也许会在以后直接影响到阮竟辉继承太子位。”
临倚忽然醒悟一般,将手松开,在他宽大的手掌里微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她看着他,淡淡地道:“我要阮竟辉死!”
熙牧野淡淡地笑:“你就这样恨他?他和阮既言一样,和你是血亲呢。”
临倚看着他,并不理会他的问题,只重复:“答应我,我要阮竟辉死!”
熙牧野静静地看了临倚半晌,缓慢地点头:“好,我答应你。将来终有一天,我会让阮竟辉死在我的手里!”
临倚淡淡地点头,心里却并没有因为熙牧野的承诺而好受一些。她将手从熙牧野手里抽出来,却在抽到一半的时候被熙牧野捉住,他将她的手掌翻出来,皱着眉头盯着她手心里那两个小小的红色月牙痕迹,高声道:“英常侍,宣太医来。”
临倚道:“没事,这只是小伤。”
熙牧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一直捉着她的手,直到太医来看过,给她抹了药才作罢。
临倚回到落梅殿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孙嬷嬷在门口焦急地转悠,见临倚终于回来,忍不住迎上前去。可是在看到临倚冷峻的脸色之后,聪明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临倚不做停留,径直走进落梅殿。穿过掩映在梅林下的小径走上回廊。她在即将踏入殿内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丽云和弱柳赶紧刹车,关切地看着她。她站在那里,眼睛犀利地盯着地上,用力地道:“我要救既言!”
说完这句话,她抬脚跨进那高高的门槛。可是却在进门之后,立刻就倒了下去。
站在她身后,还没有进门的丽云和弱柳赶紧冲上去接住她往下冲的身体。弱柳眼尖,一眼便看见她素色的裙子下是点点的殷虹,不禁惊叫起来:“公主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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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册后(四)
弱柳这一喊叫,让整个落梅殿都紧张起来。孙嬷嬷一脸紧张从远处赶来,抓紧临倚的手,号了一下脉然后脸色凝重地道:“情况不太好,似乎是早产。”说完她便镇定地吩咐:“丽云和弱柳你们将公主殿下送回屋子里。彩兰,你到太医院去通报公主的情况,让他们准备好要用的各种药物,顺便让院判到这里来。我担心会有出森么意外。”
她这话一说,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彩兰慌慌张张地往外去了,孙嬷嬷协助丽云弱柳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临倚往屋子里搬,剩下的人都呆若木鸡地站在院子里。临倚这也来得太突然了。虽说自从她怀孕开始,似乎就大小麻烦没有断过,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严重。早产一个月!这不管对临倚还是她腹中的孩子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危机。这让落梅殿一干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包括孙嬷嬷从太医院带过来的一众女医侍。
孙嬷嬷和丽云弱柳一起将临倚送进了屋子再出来,她们还是这样愣在门口,孙嬷嬷不禁骂起来:“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发呆!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能做的吗?还不给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太医院来的女医侍现在就去给我准备产室。虽然现在很慌乱,但是咱们东靖朝的祖宗规矩可不能废。后妃不得在宫中正殿生孩子。还有,皇上那里也要有人去通知,这件事就交给青霞,咱们这里人手不够,你快去快回!”
众人如梦初醒,都急急忙忙地去做各自的事了。
熙牧野在龙熙殿收到消息赶往落梅殿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他一进门就只看到一片忙乱,宫人们都是面色凝重地进进出出,有的沉不住气的已经是满脸慌张。他的心渐渐往下沉,忍不住抓住一个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宫女问:“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