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们都沉浸在初见落梅殿的喜悦中,没有预料到以后的生活中可能遇到的种种艰辛。或者说临倚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但是她却视而不见。只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已经学会了淡定地面对那些未知的苦难。她觉得自己终于走出了一个境界,能够平静地面对接踵而来的苦难,只这苦难不与熙驭风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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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宫斗(七)
临倚搬进落梅殿的第二天,仿佛是老天要迎接她的到来一样,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那雪下得极大,从半夜开始,一直在下。临倚偶尔从梦中醒来,侧耳就能听到雪花落在地上的沙沙声。及至黎明前,大雪才渐渐停下来,只是那雪光将屋子照得如同白昼,临倚恍惚从梦境中醒来,撑起身子看着窗外,有些不敢相信。
天刚刚亮,她再也睡不住,唤来丽云和弱柳梳洗。完了之后就忍不住想要到外面去溜达,但是却被丽云阻止了:“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外面现在可冷呢。怎么能现在出去?唉,这待遇可真实不同了。昨天信誓旦旦地说会给咱们送行李来,到现在也不见踪影。如果还在翊坤宫,看他们不屁颠颠地忙。看来,咱们以后在这后宫里的日子可要难熬了。”
临倚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大清早地,不要这样酸溜溜地抱怨。难道你这一辈子都要依靠熙牧野的恩情过活?难道你就不知道君恩难测这句话?”
一句话说得丽云有些灰溜溜地。她不甘心,她不是临倚,所以她也不明白临倚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君恩难测是真,但是至少现在他对她是有情的。不管怎样,她都觉得要比现在好。落梅殿,名字听起来很好,但是临倚又怎么会想到以后她的生活会怎样。这里远离这个皇宫的主人,只要他想不起来她,那就没有人会想起来她。就算她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对于临倚来说,如果对熙牧野屈服,那就将是她的死期。她失败的会比现在惨。事情并不会像丽云所希望的那样发展,到时候熙牧野只会像丢弃一个破了的瓷器一般,对她毫不怜惜,甚至还会狠狠踩上一脚。
临倚和丽云都抱着自己的想法,她们之间仿佛横亘了一条河流,谁也无法走到对方那里去。因此这一个原本兴致很高的早晨就这样给破坏了。
果然如丽云所说,虽然现在已经入冬了,但是下过雪之后和没有下雪就是不一样的。没有狐衾御寒,她们三人在雪地上只能是冻得瑟瑟发抖,并不会再有什么情致去欣赏什么梅花,暗香疏影。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惜薪司到这个时候也没有给落梅殿送取暖的碳来。临倚倒是安然地很,当初来到这里她就已经想到了。走进这落梅殿的时候,竟然连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还指望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丽云和弱柳就很多抱怨了,没有了粗使宫女,什么事都要她们两个人去做。弱柳还好,她本来就是农家女子,生火做饭都会。但是丽云就有问题了。她十岁便跟在临倚身边,在家的时候既没有做过饭,也没有生过火。虽然逃亡的时候跟着临倚也吃了不少苦,但那个时候有潋滟在,这样生火做饭的事她嫌她小,并不叫她去做。
临倚知道丽云和弱柳的苦处,便一整天坐在屋子里,不时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走,跺跺脚,暖和一下身子。弱柳看不过,便到落梅殿外面寻了一些柴火来,勉强给临倚烧了热水喝。
傍晚的时候,落梅殿迎来了第一个访客——张幼蓝。
听着丽云有些激动的通报,临倚放下手里的书,有些厌烦地闭了闭眼,这个女人真是什么事都有她的份。她这样迫不及待地来这里看她的笑话,让临倚不由得认真思考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将她得罪得这样彻底了。
没有等到丽云的回复,张幼蓝便径自走了进来。对于她来说,今天仿佛是她死而复生的一天,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大起大落。早晨有人来说皇上带着临倚公主出了宫,她在自己的寝宫还银牙咬碎。自从进了这深宫,还没有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殊荣跟着熙牧野一起出宫。
但是下午回来的时候,事情竟然急转直下。熙牧野冷着脸回到龙熙殿,当即下了圣旨,让临倚迁居落梅殿。事情发展之快,连她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临倚公主已经被撵到了落梅殿,甚至连行李都不准带。她当然等不及要来看看这个阶下囚依旧高高在上的临倚公主现在会是一个什么狼狈的样子。
作为这个后宫目前为止位分最高的妃嫔,张幼蓝主理后宫已经一年多了。当年羞涩温柔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现在能看到的,是行事愈见老辣,深沉的宫妃。她的气质,也越来越显高贵,隐然皇后的风范。因此,在这后宫里,还没有一个妃嫔在她到访之后让她在门外等待如此之久,尤其是在这样的雪地里。于是她便不请自来了。
“公主殿下就这样不想看到本宫?”人未到声先至。张幼蓝在院子里已经看到临倚有些嫌恶的脸庞,故意问。
临倚抬起头淡淡地看着门口,张幼蓝缓缓踏上台阶,临倚依旧坐在凳子上,一点起身的意思也没有。这倒让张幼蓝吃了一惊,没想到她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依旧这样的高傲!
想起了下人今日打听得来的结果,张幼蓝不禁有些唏嘘。原来临倚公主让熙牧野这样龙颜大怒,竟然是因为她对前朝皇帝熙驭风念念不忘,竟然在他忌日的当天大摇大摆地到坤宁宫去祭拜他!想着这些,张幼蓝对临倚竟然有点爱恨交织的感情。
她不得不佩服临倚公主的勇气,她竟然敢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候祭奠熙驭风。她的心里,是真心爱着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吧?如果不是,她也不用冒着触怒熙牧野的风险去祭拜他了。现在看来,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她竟然是不后悔的!
她也是恨她的。她对熙驭风的爱太透明,太美好,也太沉重。她爱得太自我,从不将旁人放进眼里。和她相比,站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成为了她这场爱里的配角,熙牧野是,自己也是。
张幼蓝又是羡慕临倚的。她曾经很深沉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若自己是临倚公主,面对现在这样的境地,自己会怎样选择?她得到的答案却让自己泄气:她没有临倚公主的勇气,她无法做到这样纯粹的爱,也做不到这样纯粹的恨。她是羡慕临倚公主的爱,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像她一样。
临倚淡淡地看了张幼蓝一眼,道:“你也未必想看到我,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随了你我的心愿,老死不相往来?”
张幼蓝没有想到临倚竟然是这样的直接,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沉默一阵之后,她竟有些恼怒,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临倚公主总是不按牌理出牌,为什么每一次和她的谈话自己都会失去主导的权力?
她冷笑了一声,道:“临倚公主,你我都心知肚明。本宫也不想在这样的天气里来到这里。可是本宫既然现在奉皇上之命主理这东靖后宫,因此这后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在本宫的管理范围之内。就算你临倚公主是前朝的皇后,身份特殊,但是既然这东靖帝宫的主人——牧野皇帝将你带回交给了本宫,那本宫就有义务要管你。”
临倚冷冷地看着她,听完她的话之后,脸上带了一个讽刺的笑容,道:“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要如何‘管理’我?”
张幼蓝又是一愣,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看了四周一眼,回头吩咐道:“将东西拿进来。”
她身后走出四五个小太监,将她落在翊坤宫的行李都拿了出来。她淡淡的看着临倚道:“我一件也没有落下,你好好点点。”
临倚也淡淡地道:“左不过是你东靖的东西,有什么好点的。”说完挥手让身后的丽云收了。
张幼蓝又看了四周一眼,道:“这样冷的天,连个火盆也没有!”她又想起了刚才自己来的时候,应门的就是站在她身后那个她的贴身宫女,看来熙牧野真的被她惹恼了,竟然连个粗使宫人也不给她。她在心里微微忖度了一下,对自己身后的宫女吩咐道:“去,到宗人府跟思源说,让他派几个人到这里来。再到惜薪司说一声,这落梅殿有人住了,让他们按时送碳,若是少了一块,我必定饶不了他惜薪司上下。”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眉梢眼角带着无言的威严。
临倚淡淡地听着,不置可否。张幼蓝也没想过她会有什么表示,只道:“你心里不用有什么想法。本宫说过了,这是本宫的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本宫一定会做。”
临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幼蓝。
半晌之后,张幼蓝被她看得有些纳罕,想了一阵才说:“你不请我坐吗?”此时的她倒没有这么恨临倚了。只要不是对她能产生威胁的人,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临倚慢条斯理地将杯子里已经凉了的水喝下,道:“落梅殿里寒酸得很,你在这里呆久了,怕污了你。你还是早些走吧!”
张幼蓝倒有些好笑了:“你就这样不想看到我?我原以为,该是我更恨你一些,现在看来,事情刚好相反!”
临倚将头从书里抬起来,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恨的是这整个生活在东靖皇宫里的人。我为什么就会单单恨上了你?”
或许临倚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是她这话听在张幼蓝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你还够不上格让我来恨!
张幼蓝当场变了脸色,她死死盯着临倚看了一阵,一言不发转过身就走了。
丽云又开始发愁:“你干什么这样对她?毕竟现在她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将她得罪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临倚低下头,无所谓地继续看书:“你以为她真的是来雪中送炭的?她所做的一切,都在熙牧野允许的范围之内。她心里的谋算是怎样的你又如何知道。我讨厌成为别人的棋子。她想和熙牧野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没门!”
丽云无语,不再说什么。似乎牵扯到熙牧野的事,临倚的思想都这样激烈。在这样的时候和她讨论这样的问题,基本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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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宫斗(八)
不管临倚如何讨厌,但后来的事至少证明张幼蓝皇贵妃的身份还是很好用的。张幼蓝走后不久,宗人府思源就亲自带着宫女和太监来到落梅殿。
面对这点头哈腰要她选择奴仆的思源,临倚表现得宠辱不惊。她比任何人都能够看清眼前的形势,这些人见高踩低的本事是无人能及的。他现在之所以对临倚这样殷勤,不过是张幼蓝之前那看似严厉的话起了作用。
她将眼睛从眼前这些人身上扫过,他们眼里的意思却一点也没有落下。她淡淡地看着书,道:“我不愿意强人所难,想要留下来的就留下来吧。不想留下来的都走,今天我不会为难你们,将来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找你们的麻烦。”
她话音刚落,包括思源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似乎大家都没有想到临倚竟然会给他们以自由选择的机会。他们之中的很多人自从进了皇宫开始早就已经失去了自我。在他们的生活中,永远有的只是主子的选择,主子选中了你,就是你的造化,选不中你,那也不过是你的命。已经多长时间了?他们习惯于被选择,对于自己的选择,早已经没有了一个能力。
虽然临倚说了这样的话,但是他们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在这个必须步步为营的后宫里,他们习惯了做一件事和说一句话之前都三思。
半晌没有人说话,临倚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各人眼中的光芒都不一样:有的冷漠,有的迷茫,有的谨慎。
临倚摇摇头,将手中的书放下,道:“我不喜欢做强迫人的事。如今你们心里也很清楚我的情况。在这落梅殿服侍我,也许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好处。一人升仙及鸡犬的事不会在你们身上发生,所以。我要你们自己选择。选择离开的人,我不会报复你们,留下来的人,我对你们感到抱歉,因为我不能够给你们别的主子所给予你们的一切。是去是留,都在你们自己的选择。”
思源也站在一边发愣,按照宫里的规矩,皇后身边是四个一等大宫女,八个二等大宫女,三十六个粗使宫人;皇贵妃一等大宫女减半,其余照旧;妃一等大宫女两人,二等宫女四人,二十四个粗使宫人;嫔不设一等大宫女,只有二等宫女四个,十八个粗使宫人;嫔以下的分别是婕妤、贵嫔、贵人,她们分别是两个二等宫女,十四个粗使宫人。
但对于临倚公主,思源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相信自从临倚进宫之后,这个问题就困扰着大长秋。临倚没有品秩,所以她的衣食住行都不能够按照后宫妃嫔的来安排。只是在之前牧野皇帝已经安排她住在翊坤宫,这暂时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因为翊坤宫虽然还没有皇后入主,但是这是后宫之中最特殊的一个宫殿,尽管没有人住,但是一切的形制都俱全,宫女太监全都是现成的。所以,临倚公主自进宫之后,就一直享受着东靖皇后的形制。大家私下里都传疯了:照牧野皇帝之前的种种举动看来,她必定就是皇后人选。但是等到她进宫之后,情况又有了变化。虽然牧野皇帝将她安排在翊坤宫,但是却没有任何的进一步表示。这让所有在观望的人都感到大跌眼镜。牧野皇帝扑朔迷离的态度让临倚公主的前途也变得不可预测起来。就像现在!
等待了一阵,终于有两个宫女站出来,对临倚行了一礼,道:“公主殿下,奴婢愿意留下来服侍您!”
临倚抬起头,带着些打量看着眼前的两个宫女。她们都不大的年纪,但是脸上却浸染着风霜和沧桑。这必定是经历过大恸的人,现在心已经死了,也没有了那争强好胜的念头,只想静静地熬到出宫的那一天了。临倚淡淡地点头,问到:“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两个宫女互相看了一眼,一一回道:“回公主殿下,奴婢彩兰!奴婢青霞!”
临倚重复她们的名字,笑道:“你们的名字听起来倒像是姐妹。”
那两个宫女又互看了一眼,道:“我们两个人虽然不是亲姐妹,却也胜似姐妹了。”
临倚忽然对她们的经历好奇起来,但是转眼瞥见她们身后站着的那几个人,于是整整身子,道:“你们都走吧,既然不想留下来。我绝对不会为难你们。”
思源又一愣,道:“可是公主殿下你只留下四个宫女服侍,于礼制不合。”
临倚抬头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道:“这话倒是奇怪了,你要是知道我该遵循什么礼制,何须带这么些人来这里。名义上是要我挑选,实际上呢,是想将责任都撇清。不管以后我好也罢,坏也罢,至少在这礼制问题上都怪不到你头上,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说的对吗?”
她顿住了,没再往下说。这些话正说中了思源的心思,他一时没有什么话好说,只能尴尬地笑着,点头哈腰道:“公主殿下多虑了,奴才要有这样的心思就天打雷劈!”
临倚无意为难他,只淡淡地笑了一下,挥挥手道:“你们都走吧。不要跟我说什么礼制,我出现在东靖皇宫里本就已经不合礼制了。”
思源不敢再呆,只能带着临倚选剩下的宫人们出来了。他带着那些人快步穿过前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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