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见丈夫毫不争气,不停用此行有多么危险来阻吓她,她的逆反心也越胀越大。
“今天不是你去就是我去,否则三个月后大家也是饿死。”她大声说。
看着男人那支吾的神色,她心中念头越发坚定。
像梅甘这样的情况毕竟是少数。不少女性是家中无子,夫妻干脆一同上阵;也有寡妇,甚至还有一个老妇人,因为无人赡养,干脆走了出来。
梅甘原以为去巴黎的路上,最大的问题会是饮食;结果却很是容易:每经过一个城镇,好像已经事先查探好了当地的仓库位置,他们所做的事就是去开仓卖粮。当地同样忍受着高物价的居民热烈欢迎他们,在路边朝他们欢呼,更有一些从他们未曾经过的地方跑来投靠,仿佛整个勃艮第省的人都想加入他们。博韦、博斯、布理,哪儿都有人来。
快要接近巴黎的时候,法比安已经放弃去估算整个队伍有多少人了。他们不是军队,组织相当松散,队伍延绵几公里,时断时续,常常走着走着有人离开或掉队,又有不知道哪儿来的人混入其中。
“从骚乱的征兆显现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半月,巴黎发生了大约100起相关冲突。”警察总监勒努瓦面色严峻地报告。
“全国各地的总督也报告了同样的情况,加起来总计213次,其中一大半发生在勃艮第,特别是第戎(勃艮第省会)。”国务秘书弗里利埃抹掉头上的冷汗。
“勃艮第那些造反者已经组织起来了,据说正在向巴黎进发。应当立刻动用军队镇压。”首相莫尔帕的脸部线条紧绷着。
“慢着,还不能这么快就将他们定性为‘造反者’,”杜尔阁说,“据我所知,他们大多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贫苦人,也是陛下的臣民。应当确定他们是否有反抗陛下的意图后,再做出定性。”
“假如他们只在地方上小打小闹,等国王的救济发放后就乖乖回去种田、干活,说是贫苦的第三阶级,还算有说服力;但现在情况显然不是。他们大逆不道地想要来进攻巴黎,这就是造反。”艾吉永立刻反对。
舒瓦瑟尔心中好笑,又有些敬佩起杜尔阁来。比起政客,这位现任财相更像一个学者,政治嗅觉迟钝得可怜,人又太过正直。这些人到底是“造反者”还是“走投无路的穷人”,定性的结果除了影响到处理应对措施,还对杜尔阁和泰雷的前途有莫大影响。
如果是“造反者”,说明他们心怀不轨,不管谷物价格贵贱,都会起事;否则,就说明谷物价格失调直接造成了这次骚乱,杜尔阁和泰雷难辞其咎。
莫尔帕和艾吉永是暗中维护手下得力干将;谁想到杜尔阁脑子这么“轴”?
舒瓦瑟尔不介意再添一把火:“应该详细了解再下判断。就我们如今所知,这些可怜人的主要侵扰目标是粮仓或粮店,而不是各地的总督府或高等法院。”
艾吉永立刻反驳:“难道你没有听说,他们所到的地方,抢劫、□□也增多了吗?而且针对的都是富裕家庭。巴黎是全国最富裕的地方,而凡尔赛更是全欧洲最美丽豪华的宫殿。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凡尔赛宫,我绝不会意外。”
“骏马身边总是围绕着吸血的蚊虫;这些人虽然不是骏马,但总有一些蚊蝇会将主意打到他们身上,”杜尔阁辩解说,“他们引起了骚乱,扰乱了治安,这毫无疑问是犯罪;但不应该将吸附在队伍中的流氓地痞干的事将他们本身混为一谈。”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莫尔帕面色不悦地指出,“结果来看都是造反。”
他们争了一整个小时,最后几乎是面红耳赤。路易听得头昏脑涨,宣布会议解散,逃一般地返回自己的房间。临走之前,国务秘书弗里利埃小心地问:“那么该采取什么对策呢?”
“问你们自己去!”路易气不打一处来,“替国王出谋划策难道不是你们的指责?”
他在房间里生了一会儿闷气,叫来一个男仆,询问王后在不在。得到的回复是不在。
心头的火砰一声爆燃。他猛地起身:“去王后房间。她不回来,我就在那儿等她回来!”
在日落前,他的妻子匆匆返回。她皱着眉走进房间――在走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有人将国王的行动报告了她。
“您怎么在这儿?”
“当我想要见我的妻子的时候,难道不该来这里?”他还想发火,注意力被她裙边的泥渍吸引了;在宫廷之中,这种失礼之举难以想象,“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玛丽翻了翻外裙遮掩过去,“请允许我先更衣。”
“等等……先告诉我怎么回事。”他开始想象马匹受惊或者马车坏了,她不得不步行回来;或者更糟糕的情况,比如那些歇斯底里的暴民袭击惊扰她的车驾。
玛丽疲惫地叹口气,挺直背部:“真的没什么大事。我刚刚从试验田回来。”
“试验田?”
“就在凡尔赛镇附近,是我赞助的一项研究。农学家在那儿研究美洲带来的那些植物,马铃薯、玉米、辣椒之类的;不过最主要的是马铃薯。领头人是安托万・帕门蒂尔。”
路易歪头想了一会儿:“我似乎见过这个名字。”
“三年前他的一篇关于马铃薯栽种的论文获得过一些影响,包括贝桑松科学院的奖金。”
“对,你跟我提过――在我们关系还……还好的时候。”
“……他一直主张应该在国内推广马铃薯种植。后来我拨给他50亚尔邦的地,让他继续培育马铃薯。在普鲁士,马铃薯已经是相当常见的作物了。它的亩产量比小麦或大麦都高得多,对气候、土地的要求也不高,可以整片种植,也可以利用不种植麦子的零星土地。更重要的是,经过优选优育之后,它的生长周期只有三、四个月左右。帕门蒂尔明天将会带着它的样株求见您,并请您出面推广马铃薯的种植。”
她望着哑口无言的路易――马铃薯为应付眼下局面提供了怎样的契机,而玛丽是出于什么理由不惜亲自下田,他已经完全清楚。
“我希望这不属于我不应该做的范围。”玛丽说完,在侍女的簇拥下走进了更衣室。
作者有话要说: *安托万・帕门蒂尔antoine parmentier一直致力于在法国推广土豆,但直到1785年的饥荒中,土豆才因为它能够拯救饥荒而在法国推广开来,1787年引起路易十六的重视。此时距大革命只剩两年。
………………………………
第214章 凡尔赛之围
5月2日,名为让·尼古拉斯的神父在日记里记下了当天的所见所闻。
“清晨,那只衣衫褴褛、脏臭可闻的队伍经过了凡尔赛镇。镇上居民无不好奇地驻足观看这些奇怪的来客。这个队伍的来历,一些消息灵通的人早已道听途说——他们是从第戎来的叛乱分子。家有余粮的都门户紧闭,一无所有的则敞开了大门。镇上至少三分之一的人远远地尾随在后,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到哪儿去。在意识到他们到凡尔赛宫前停下来,向王宫大门旁的守卫提出要见国王夫妇的请求后,一半的尾随者意识到大事不妙,很快离开。
“春季的天气还很寒冷,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里。历经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叛乱分子中的一部分人出现了身体不适。他们似乎又饿又冻。接近中午时分,太阳还没出来,情况更加糟糕了。好几个人直接倒了下来,其它人去查看,有的只是昏迷,但很快就出现了亡者。悲伤的气氛扩散开来,很快变成了一种怒气。他们认为国王的不管不问是造成苦难的原因。人群躁动不安,有人开始喊针对国王的愤怒口号,但很快被他们的领袖阻止。”
隔着金漆的大门,宫中的气氛逐渐紧绷、混乱。
居住在这里的贵族们最开始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好戏——反正这是国王要头痛的事。
然而围堵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连绅士夫人们也都意识到大事不妙。
第戎来的农民们堵住了路口,任何马车都没法进出,就是仆从、听差想要出入,也会立刻被他们围起来盘问再三。这意味着他们没法出宫去沙龙、舞会、剧场、音乐厅了。
开始有传言说叛乱分子准备闯入宫中。
恐慌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对终日流连于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来说,光是置身于那些无套裤汉之中就足够让人恐惧了;更不用说还要担心他们随时可能进宫作乱。
守卫凡尔赛宫的国王卫队,总共有四个连,轮班执勤,每个连原先有400人左右,路易为了节省开支,裁剪到了200人;而宫门外的叛乱分子数目超过1000人。
按理说,以王宫为据,又有□□在手,更是职业军人,国王卫队未必没有胜算;但有些情况在凡尔赛宫尽人皆知:卫队大多由贵族子弟组成——放在一两百年前这不能算是缺点,但放到现在,完全可以类比“八旗子弟”在晚清的情况;他们纪律散漫、缺乏训练,整支队伍已经有大约三十年没有上过战场(最后一次是在奥地利继承战争,跟随国王路易十五御驾亲征),比起作战技巧,他们更精通宫廷礼仪。
要靠这些骄兵守住凡尔赛宫、打退暴民,宫中人完全没有信心。
有头有脸的贵族纷纷聚集在了国王套间外,焦急地想要请求年轻国王尽快解决问题。
在卫兵把守的对开门内侧,国王召来了所有在宫中的重臣——首相莫尔帕、国务秘书弗里利埃、战争大臣穆伊、海军大臣舒瓦瑟尔;艾吉永和杜尔阁昨夜恰巧不在宫内,今早虽然赶回来,却被阻挡在了宫外。
王后坐在一侧,冷眼旁观。
“不是已经让法兰西近卫军和瑞士近卫军去阻拦他们了吗!?”路易忍不住质问。
穆伊伯爵背后冒着冷汗:“原先我们以为叛乱分子的目标是巴黎,所以只在巴黎布防。”
和中国古代一样,西方中世纪也喜欢修城墙;但经过大航海时代带来的大发展,城市人口急剧增多,城市不断向外扩张,根本来不及修建城墙。作为欧洲首屈一指的大都会,巴黎也是如此。巴黎南面有6条大道可以入城,小路则无法计数。
所以,为了防卫巴黎,阻止叛乱军入城,法兰西近卫军和瑞士近卫军总计约5000人的队伍,显得有些吃力;穆伊伯爵不得不还调用了其它部队;例如□□手卫队——因为预算不足,路易正考虑撤销这支卫队;穆伊希望让他们立下战功,避免这一命运。
谁能想到,“叛乱分子”竟然方向一转,没理会严阵以待的巴黎,朝凡尔赛宫来了。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
“请您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请求支援了。至多半天,援兵就会赶到了。”
幸亏凡尔赛宫西北侧没有被包围;实际上也很难包围,因为这一带是广阔的园林——包括大小特里亚农宫以及一条十字运河;园林之外则与原生态的森林相接,没有边界。麻烦的是,穆伊伯爵的传信兵要骑着马绕道,才能离开的视线范围。
“还要等半天?你没有听到吗,那些人要我和玛丽现在就出去见他们!”
“那我们就去见他们。”一直沉默的玛丽终于开口,“坐在这儿什么也不做只会让事态恶化。”
路易对她欲言又止。
“我想,既然他们点名也要见我,这就不能算是与我无关的事了吧?”玛丽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路易忙说,“这太危险了。谁知道我们出去之后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我们还是在这儿等好了,让卫兵锁上大门,严防死守。”
莫尔帕和弗里利埃立刻附和;穆伊和舒瓦瑟尔眼中则闪过一丝失望。执剑贵族和那些世袭的穿袍的文官不同,更希望看到一位硬气的国王。
玛丽心中暗叹一声,说:“不能这样。即便要拖延时间,也不能摆出拒不沟通的姿态,这只会让他们绝望。绝望的人会干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又说:“既然你我不便出去见面,那就派出一两位有分量的人出去,安抚他们,倾听他们的意见,适当给一些承诺、一些希望。如果他们冷了,就给他们衣服和火把;如果他们渴了,就给他们水;如果他们饿了,就给他们食物。不知哪位阁下愿意担负这个重任?”
穆伊和舒瓦瑟尔不约而同地回答:“我愿意去!”
莫尔帕摇头:“两位久经沙场,不惧敌寇,是法兰西的倚仗。不过这次谈判以沟通劝说为主,我担心一味强硬的姿态会引起反效果。”
舒瓦瑟尔还想再争取两句,又闭了嘴。他主持外交工作多年,但一直姿态强硬,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何况无论怎么争辩,其他人也总会找到理由反对:谁都知道这是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那两个文官自己不敢去,也不会让对他们有威胁的人去。
“我有一个绝佳人选,”舒瓦瑟尔改口,“不如让人事大臣巴托罗繆去。他曾经出使伦敦,回国后在外交部担任过一等秘书,沟通技巧没有问题;人又年轻勇敢,在朝中地位不低,不会让叛乱分子觉得受怠慢。”
莫尔帕心中冷笑:自己上不了,就改推荐党羽了?
然而这确实是个有力人选;莫尔帕担忧地看了一眼王后;巴托罗繆娶了王后的首席女官,王后自然会帮衬他。
“我推荐另一个人选,”他说,“法务专员罗伯斯庇尔。他精通警察事务,长期学习法律,能言善辩,在□□投毒案中还建立了不小的名声,也是一个胆识过人的小伙子。”
最重要的是,他的上司勒努瓦是莫尔帕的人,他立的功劳就是勒努瓦的功劳;本身又是众人默认的王后党,王后更没有理由拒绝。
玛丽假装猜不透他们的盘算。有小心思不要紧,只要不影响大局。从能力上看,两个人选确实没有问题,只是——
“不管能力多强、地位多高,他们看上去都太年轻了。外面那些人初来乍到、不明就里,恐怕不会相信我们的诚意。”
难道偌大凡尔赛宫,竟没有一个适用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今晚发第二更(不过应该会很晚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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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王宫广场
“一个上午过去,王宫广场变得臭气熏天,”让·尼古拉斯记录,“有人在这里直接便溺;幸好下雪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否则他们脱裤子的时候就可能会冻僵在地上。他们用近乎争吵的声音说话,用语粗俗,做任何你想象过的没有教养的事。这不应使人讶异,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群乡下来的粗鄙之人。”
不过,煮沸的开水若不添柴加火,也总有慢慢冷却的时候。
在不满地鼓噪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死寂。寒冷和饥饿像吸血鬼一样带走人的活力,比刀剑更能压制人的声音和行动。人们或坐或躺,把自己围成一团,或者三三两两地紧靠在一起。偶尔有人起来搓手、跺脚,更多只是麻木。
但这就像是火山熔岩转入了地下;沉默之后,很可能就是更强烈的爆发。
忽然,从远离王宫的广场一角爆发出喧哗声;很快就是欢呼和喝彩。
“水和食物!有人送水和食物来了!”
“有人给叛乱分子送来了吃喝。据说是巴黎市民同情他们的遭遇,自发性地送来援助。”
嘈杂声很快引起了宫中的注意。守在宫门的卫兵通过听差报告了情况。
路易问:“这是不是意味着短时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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