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有其内因。
欧洲中世纪的封建采邑制决定了管理地方事务的是大小领主;直到路易十四建立绝对君主制,中央政府的权力在地方上才开始发挥主要作用――早熟的中国在秦朝就完成了这种转型。
太阳王精力过人,法国疆域较小,建制初期机构精简,他一个人管理,似乎已经完全足够。
到路易十六时,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议政大臣们却无人附和,不是面露惊讶,就是眉头深锁,或者保持沉默。暗地里,他们脑子里几乎都转着同一个念头:舒瓦瑟尔的胆子未免太大!
这听起来虽然是一个健全组织的好提议,但这么些年来没有人提、或者提了却没有实行,难道是因为前人都不够聪明吗?当然不是。
而是因为这个部门是在跟君主分权。
原先官员任免全由君主一个人说了算,宠辱予夺均在一念之间;新机构成立后,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吗?
所以路易十四从未想过;而路易十五即便想过,也绝不愿意实施。
艾吉永目光闪烁。
舒瓦瑟尔胆子一向很大,可从来没听说他是蠢人。这个建议看似希望不大,还很可能引起国王的忌惮,可谓吃力不讨好;但果真如此吗?
在前面两任国王朝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换了现在这位君主――
路易十六易受人影响,对政务兴趣不大,又有些惫懒;抓住性格特点,未必不能成事。
思及此,艾吉永暗骂了一句老奸巨猾。
舒瓦瑟尔率先提议,自然是因为对现状不满;他心心念念的战争部和海军部没有到手,只守着一个外交部,又参与不上财政改革,便想着另辟蹊径。
新部门一旦成立,它的权势必定跃居榜首,至少也是第二位――这可是掌控着各地总督命运的部门,谁不来巴结它?
舒瓦瑟尔想凭着首倡之功拿走?想得真美!
艾吉永沉下心,刚要开口,莫尔帕已抢先了一步。
“陛下,舒瓦瑟尔公爵的提议非常好。只是国库吃紧,专门成立一个部门未免花费太大。考虑到新部门监管地方,而内政部的职责也是管理地方,不如把新部门设在内政部之下。”
姜还是老的辣。艾吉永暗自咋舌:谁不知道现在内政部就是莫尔帕的自留地,国务秘书正是他的堂侄子?
艾吉永赶忙出言反对:“新部门干系重大,还是应当单独成部,其在任大臣向陛下直接负责。”
………………………………
第189章 人事安排
要让路易十六立刻下决心做一件事很难;新部门的事也毫无意外地拖延再议。
朝臣们的心已经被激起,蠢蠢欲动,准备再加把劲,说服年轻国王趁早定下来。
虽然他们相互告诫要保密此事,以免在成事前遭遇更多阻力,但这种消息总是跟长了翅膀一样,隔一个晚上就到处飞了reads;。
几位路易十五时期的王族勋贵不是求见国王就是撰写信函,呼吁国王不要冲动行事。
性格最是暴躁的孔蒂亲王直接把舒瓦瑟尔称为“那个心怀不轨的小贼”,声称应该把他拉出去绞死,还痛骂议政大臣们都是一群没有忠心、不懂荣誉的伪君子。
“陛下,您实在不应该再任用那些根底浅薄的家伙了!只有血脉相近的人,才懂得顾及波旁家族的利益。有什么比共有一个祖先更可靠的?”
在他看来,这一次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原本年轻国王登基,应当有波旁家的长辈摄政;现在奥尔良公爵既然不干,就应该让别人来干,而不是任由没有经验的路易被朝臣摆布——至于这位摄政的亲王,最好的人选当然是他本人。
不过,波旁血亲之中,有一个人却与众不同,大力赞成。
那就是沙特尔公爵。
他原本不敢相信路易竟然会认真考虑这么愚蠢的主意:主动分权?!假如他是国王,只要听到第一个字就会把对方骂出去。
路易犯蠢,他当然喜闻乐见。
结果,路易一会儿偏向朝臣,一会儿偏向勋贵;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小树苗,在暴风雨中被吹得晕头转向。
“路易还是什么都没跟你说?”
“没有。”
“也许是不想用烦心事来打扰你。”
玛丽点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自从妻子怀孕,路易对她像是易碎的珍宝一样呵护备至。
玛丽还得不断跟此时流行的各种莫名其妙地孕产习俗做斗争。有一些考虑还算有一点科学道理,例如不能见风,大约是为了预防孕妇受寒感冒,只是有时候过犹不及;有一些简直是反人类,比如生产时还要让所有有权参观的王宫贵族在一旁围观过程。
等到生产时再去反对这些,恐怕她也没力气了;现在就得做些布置。
在这个问题上,郎巴尔一反常态,半点没嫌弃玛丽“控制狂发作”,而是大力支持,甚至比玛丽本人还紧张。
“杯子、碟子,凡是入口的都得用开水煮过。生产时候用的东西也是,至少提前一个月开始,每天都要准备消毒过的用具;等要用的时候再去烧开水就来不及了。”
“放轻松,”玛丽说,“我们还有最蒸馏酒精呢。”
日常饮用的那些酒不适合用来消毒;虽然含有酒精成分,但杂质更多。
她们曾经想过把开水消毒和酒精消毒普及到民间,至少普及到救济院中,但发现花销大得惊人;所以目前这些生命保障措施还是只能在高门大户中使用。
郎巴尔大发感慨:“没穿前在网上看到一条微博,列举了一些超越时代发明的出土文物,什么水管、马桶之类的,有人议论说,这些好东西发明出来没有去推广,而是被带进了坟墓,巴拉巴拉一通,总之是骂中国人不重视技术。如果现在我穿回去,一定要找那条评论,啐它两口。”
又说:
“新部门的事你也别想了;也不急这一会儿,就是等上这九个多月也没关系的。”
“我不着急,”玛丽笑道,“现在有好几个人比我还热心这事。让他们着急去。”
拖到开春,此事终于底定reads;。
路易十六终于还是被“不需要花太多精力就能治理好地方”的美好图景打动。
王亲贵胄的反对声虽然还在,但已渐渐寥落;原因倒不是他们改变了主意,而是被人暗中以不同条件收买了。只要答应他们在新部门中分一杯羹,有些人就能变得很容易说服。
民间对此事的讨论很少;大多数人更关心与他们息息相关的收获月敕令的实施情况,以及杜尔阁下一步还将推动什么样的改革。鲜少人明白,这个新部门将会对国王的朝廷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
为数不多的讨论中,有人这么认为:以国王任职的官员的规模来说,尚不需要这样高调地组建一个新机构;这无疑是一种架屋叠床的浪费行为;也有人赞誉有加,认为这是让国家体制更加完善的明智之举——其中包括了伏尔泰。
在王后和国王的邀请下,他改变了继续在边境小镇居住到老死的主意,准备搬回巴黎。
“言论环境正逐渐变得开放,我能够感受得到。”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件中这么写。
如果他知道巴黎至少有五家影响最大的报纸或杂志直接或间接地掌握在王后手中,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国王的忠实人才事务部”,这是新部门的名字。玛丽听说的时候差点没笑出来。她自己简称“人事部”。
在人事部的人事问题上,三大势力相互间的角力又持续了近一个月,舒瓦瑟尔的心腹之一,年轻的小巴托罗繆一跃成为人事大臣。
在得到任命书后的第三天,他就带着花束和戒指向热内小姐求婚了。
“我父亲等着向令尊提亲,”小巴托罗繆单膝下跪,告诉热内,“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先得到你亲口的回答。你愿意嫁给我吗?”
可怜的热内小姐被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面色通红。她本以为对方单独叫她出来,是要传达舒瓦瑟尔的口信呢。
“我……请允许我考虑考虑。”
撇开粉红的浪漫□□不说,小巴托罗繆在人事部中还将面临一场严峻的斗争。
特别提拔年轻的他,与其说是他的才华和能力使得这项任命无可挑剔,不如说是一种妥协。莫尔帕和艾吉永答应任命的条件是,人事大臣将会有两位副手,分别来自两个势力。
“两位老成持重的帮手,恰好可以避免年轻缺乏经验带来的轻浮,相信有他们在,这个年轻人的才能将发挥得更好。”他们在国王面前这么说。
舒瓦瑟尔嘴上客气了一番,心中一番冷笑。那些小看巴托罗繆的人,都会吃到苦头——他年轻?是的。缺乏经验?并不。
人事部到底将会落到哪一派手中,还需拭目以待。
“太阳王和路易十五恐怕要会气得从坟墓里爬起来。”嘴里嘲讽的同时,罗伯斯庇尔脸上带着一丝疑惑,“王后不是笨蛋,明知道这不利于他俩夫妇,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虽然没人向他透露,但已经被视为半个王后党的他,有机会接触到一些信息。这些信息足以让他推断出谁是人事部的始作俑者。
“难道她真的也和我们一样,向往平等自由的新制度?”
小布罗意撇撇嘴:“依我看,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这些权贵无论做什么事,目的都不是单纯的。”
罗伯斯庇尔不置可否。或许内情只有等他成为真正的王后党时,才有资格知道。
………………………………
第190章 酒馆密谈
米娅满头大汗,在胸前划着十字,不停向她的主祈祷。
郎巴尔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去通知厨房,还要准备更多热水!”
只匆匆应了一声,她就像一支箭一样飞出去。
自毒杀案后,巴黎人对她的义举赞许有加;王后也顺势将她雇到宫中。从她如何对待从前的主人,就能看出她会如何对待现在的主人――何况王后对她还有大恩。
她全心希望,王后能顺利将孩子产下。
第一次阵痛发生在半夜,富有经验的宫廷医师立刻判断出分娩即将发生。凡尔赛宫几乎进入备战状态。
王后的房间是战场,房间外也是战场。行色匆匆的人们,在宫廷的房间和房间、走廊和走廊之间来回穿梭。
法国是个礼仪之邦reads;。
诺阿耶夫人致力于将一切礼数执行得有条不紊。
要通知所有王亲国戚、朝廷大员、高门贵族――在王后事先的争取之下,他们不能入内围观,只能在套间外的候见厅等候。要是真让他们一拥而入,尴尬不尴尬另说,浑浊的空气、大量的杂菌绝不利于亲子双方的健康。
如此神圣时刻,宫廷大神父当然也得到场,作为上帝的代言人和孩子未来的施洗者见证一切。
他们中的一些平常不居住在宫中,但在三天前,也就是医师预计的分娩日前一天,都已经搬了进来,以免错过这个重要的日子。
没有资格进宫的人,为了这个时刻,也专程赶到凡尔赛镇等候。
分娩比预产期推迟了两天,但终于还是来了。
人们翘首企盼,首要想问的,就是孩子是男是女。
根据新生儿性别的不同,小到助产医生的赏金,大到对法兰西国家和王室的政治影响,都有很大差别。
凡尔赛镇上,有一家声名不错的酒吧。
那些普通的小酒馆入夜之后往往很早打烊――为了节省灯油钱,何况客人也不多了;但或许因为接待了不少能把夜生活过的有滋有味的权贵,这一家可以开到很晚。今夜,因为王后分娩的消息,酒吧甚至决定通宵营业,以服务那些既闲着无聊又不得不撑着眼皮等待的客人。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青年,乍看上去,除了特别青秀俊美的容貌外,他的穿着打扮与寻常贵族公子没有多少不同。他桌面上已经堆了好几个空酒瓶,手中仍攥着一瓶。
他正低头呆坐,余光瞥到一个人影在他对面的坐下。他皱了皱眉,想赶走不速之客,冷声道:“那位置有人了。”
“那么它大概是留给我的。”
熟悉的声音令他抬头。
对面坐下的人,有一副美艳逼人的面孔。即便穿着男装,也不会有人认错她的性别。
他还没开口,男装女子也点了酒。
他不理会她,冷眼瞧她也给自己灌那些呛人的液体。
良久,他才说话。
“我喝酒有自己的理由,你又是因为什么?”
“我的理由恐怕和你的理由一样。”
“你知道我的理由?”
女人没回答,而是举起杯子邀他干杯:“为了王后。”
“……为了王后。”
两人又闷头不语,过一会儿,女人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能知道你的真名吗?”
“怎么?”
“等王后的孩子生下来,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留在那位女士身边。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知道你的真名的机会。我总不能连曾经差点杀了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吧?”
“不能继续留下?”他细细打量对方,没发现一丝开玩笑的意味,“……雅诺・德・鲍蒙。”
“原来你真的叫雅诺?我以为那只是你在国王机密局的假名reads;。”
“我就是希望人人都这么以为。”
女人捂嘴笑了好一会儿:“精彩。”
“好了阿妮珂。该解释了。”
阿妮珂应下来,又发了一会儿呆,才缓缓开口。
“你知道,自从那位夫人怀孕以来,她和丈夫就不能同房了。宫廷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年轻气盛的丈夫,好像他是一块鲜美的肥肉似的。”
“哼,那些不怀好意的苍蝇。恐怕摩拳擦掌等着给那位丈夫送人,或者想要自荐枕席的女人都不少吧。”
“不少。不过,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不足为虑。能在容貌、气质上与那位夫人匹敌的人原本就世不多,她的丈夫已经习惯了那位,普通女人是很难再入眼了,”
雅诺微微一笑,赞同地点头。眼前的女人是那“不多”中的一位,但她是绝不可能去引诱国王的。
“然而不多不代表没有。”阿妮珂继续,“我很快注意到,有一位大人物将一个女子带到了巴黎,将她引入社交界。我借机见了一面,发现她的美貌确实出众,而言谈举止既有教养又富情趣,如果我没有带着警惕目光去看她,恐怕也愿意同她结交。
“我立刻着手调查她的出身,与我猜测的大致相同:她出身平凡,一年前偶然遇到那位大人物,立刻引起他的注意。在他的安排下,名义上她被送到修道院学习,实际被安排专人教育。半年前,大人物让她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小贵族,使她同时获得了贵族和寡妇的身份。于是,成为情妇的路已经铺平了。”
这几乎是重复的套路。雅诺嘴边挂着一丝讽刺的笑,却是波澜不惊。
“说到那位大人物的名字,你听了会非常意外,又会觉得是情理之中。”
“是谁?”
“舒瓦瑟尔公爵。”
“怎么是他?”转瞬间,他恍然道,“是了,他不就吃过这样的亏吗?把宝全押在蓬帕杜夫人身上,结果被夫人之死闹了个措手不及。所以这回,他要多面下注,甚至不惜为自己亲自做过媒的夫妇制造婚外情!”
阿妮珂点头。
“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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