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就在破案的部分;如果没有它,这也只不过是写得精彩一点的骑士小说罢了(主角是一位著名女骑士也是加分项)。
“演绎推理……”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会为其中闪现的智慧之光着迷。这种思考方式,人们未必没有用过,但被这样归纳、定义、集中展现,却是第一次。
这个弗兰施泰因小姐不简单。
――后来她在回忆录中叙述,她的演绎法的灵感来源有三,一是在王后图书馆中来往的各位年轻科学家的思维方式;二是无意中在图书馆中翻阅到的一本中国法医著作的简译本;三是沙龙中维耶尔神父的闲聊。她称赞他“拥有敏锐的观察力,常常能以近乎神奇地方式猜到任何一个过路人的身份”。
舒瓦瑟尔可不关心这个。他在想:或许能将这种方法用到前国王的案子上。
他很快否定。这种案件的要点从来就不是“谁是真凶”,而是“谁必须死”。王后替他争取下这个任务,就是要他当新国王的一把大刀、一支扫帚,把该砍的砍了,该扫的扫了;而身为执行人的他,可以顺手为他需要的座椅腾一腾位置。
出乎意料地是,王后转达了路易的意思:认真地查一查,他不想生活在需要时刻防备再一次的暗杀的阴影中。她还暗示,可以自主牵连一些人,但范围不能大;除了真凶外,不能闹出死罪。
这让他既兴奋又犯难。兴奋的是国王给了他极大自主权,这等于是变相扶持了;犯难的是查出真凶并不容易。
此时艾吉永再次伸出了橄榄枝。
自从知道路易十六准备任用莫尔帕推荐的杜尔阁等人之后,他就知道莫尔帕当上首相是迟早的事了;这也意味着艾吉永很快就会被边缘化。假如不想被吞掉,艾吉永只能与同样居于劣势的舒瓦瑟尔合作。至于在议政会中附和莫尔帕的种种举动,不过是故意示弱。
他为舒瓦瑟尔准备好了大礼:案件的线索。
就算知道“真凶”未必是真凶,但只要艾吉永给的人证物证说得过去,他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接受。
哪怕艾吉永提供的“凶手”大出意外,他也没有提出异议。
只是在心里确定,这个人是一条蛇,永远不要学农夫那样,对他毫无防备。
抓捕行动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进行。在门前洒扫的仆人看到气势汹汹的两队士兵骑马过来,不由得慌张起来。当被问到他的主人的在不在的时候,他直觉来者不善,便结结巴巴地回答去打猎了。军官冷笑了一下,一脚把他踢倒。
“去叫你主人出来,否则我们就要亲自进去了。”
要抓人之前自然会踩点,他们是确定对方在家,才闯上门来的。
出于对贵族脸面的尊重,他可以讲点礼貌;但如果有人不领情,那就得遭殃了。
不一会儿,弗龙萨克公爵疑惑地走出来。他七岁的儿子怯生生地跟在旁边,仿佛感知到危险似的抱着他的腿不放。公爵夫人已经去世,对这个独子,他相当宝贝。于是他反手抱了抱孩子,安慰两句,才转向制服严整的大兵。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吗?”
对方没回答,只是看着手中一卷纸,念道:“路易・安托万・索菲・德・维涅罗・杜・普莱西斯?”
公爵点点头,心里一沉。对方准确地报出了他的家族,就应该知道这是一个煊赫家族,而他是黎塞留公爵唯一的儿子,首相艾吉永的堂兄弟。明知如此还敢硬闯过来,说明事态相当棘手。
“我们是巴黎法院的法警,他们是法兰西卫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发生了什么事?”
“抱歉,我们得保密。”
公爵更觉不妙。既然出动了法兰西卫队,就说明国王也知道此事。他仔细思索一番,没想起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得罪国王的事。事实上,他早就自认没有在朝廷当差的本事,虽然在御前有一个挂名职位,但一直过着不问政治的生活,所以父亲才会转而去培养他的堂兄艾吉永。
既然没有惹祸上身的因由,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他定了定神,吩咐管家一些事宜,又抱起儿子举了举,亲亲他额头,向他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但他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没有兑现的承诺,成了小阿尔芒…以马内利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痛处,也悄悄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作者有话要说: *弗龙萨克公爵louis antoine sophievigplessis;dukefronsac
………………………………
第153章 猫捉老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身在自己的府邸,黎塞留公爵恐怕已经把桌子上的东西砸了个精光。他的书房已经惨遭一轮□□,但仍然发泄不完心头恼恨。
他有一子一女,都是过了40岁才得的。
女儿自小不在身边长大,而且早早结婚,更是主办了一个沙龙,跟伏尔泰、卢梭等藐视王权的家伙走得很近,还高举反杜巴利的大旗,气得他几乎不想同她说话,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暗中总是关心的;谁知才33岁的她刚刚得了重病,医生束手无策,建议家人准备后事了。
如今他只剩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宠爱到大的;做父亲的一直由着他,见他对政治外交都不感兴趣,也随他去,只要平安喜乐过完一生就好。
这么宝贝的儿子,竟然被抓了起来,理由是谋害国王?简直是滑稽!他的儿子他知道,先不说有没有胆量干这种事,就是有胆量,也没有那样的手腕!
“舒瓦瑟尔是瞎了眼吗?竟然还能查到我儿子身上!我儿子有什么理由谋害国王?”
艾吉永不紧不慢,假装在手上的卷宗里找了找。
“这里写,是因为争风吃醋,心有不甘。前国王和他同时看上了库宗小姐,结果路易十五捷足先登,他怀恨在心,就逼迫库宗投毒,然后杀了库宗。有好几个证人肯作证证明他和库宗小姐有来往。”
“胡说八道!他你还不了解?怎么可能跟国王争女人?何况假如是争风吃醋,当时的王储怎么会同时遇刺?他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卷宗给的理由是,当时刺杀的目标是当时的王储妃。因为他认为王储妃阻挠了他们的私情。舒瓦瑟尔抓到了好几个当时的刺客,他们供认说,一开始的目标是王储妃,但后来发现王储也在,认定他的头更值钱,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刺杀他。”
黎塞留气得眼眶发红,眼球几乎要爆炸,但头脑还不至于气糊涂。艾吉永的转述让他的心一点点下沉。一把夺过卷宗,他的目光闪电一样,把内容扫了一遍。
他抖着手指把文件放下,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怒火未曾熄灭,然而恐惧从背脊爬上来,控制了他的喉咙。
大量细节、大量证人和证物,一切都太完美了。舒瓦瑟尔有备而来,势必要把他儿子送上断头台。
他先前以为,这只狼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敲打敲打他,逼他给他让一些势力;只要他适当低头,一切就只是“误会”,儿子也会被放回家;没想到这竟然是动了真格!
接着是不甘和愤懑。那个家伙真的以为他老了就好欺负了吗?
他转头吩咐艾吉永:“想办法让路易十六见我一面!”
说来气闷,在路易十五在世时,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国王,根本不需要通过艾吉永。新国王上台之后,虽然那样的宠信已经不存在了,但通过每日早晨的穿戴仪式,他还是能够见国王的;没想到路易十六学着他的王后,把仪式给取消了;经过贵族们强烈抗议,才改为每周一次。然而,等上一周,说不定死刑都判下来了。同样的,他可以写信上书国王,但谁知道国王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他的信?
也只有两天一次的议政会是最快最稳妥。
艾吉永笑眯眯地点头:“这没问题。堂弟的事,我怎么能不帮忙?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陛下是不是愿意见到你,就很难说了。”
黎塞留的所有动作仿佛忽然停顿下来,只有一双眼睛,鹰隼一样盯着他的侄子,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看进他的内心。
他想起来,事发后,当他按照习惯让人去叫艾吉永时,得到的回答却是事务繁忙,无暇出门;他一心想着儿子的事,也没多想,只有亲自登门来。他本该看到预兆的――更早之前,就在国王去世当天,他就应该看到的。
“你?是你?”
“你指的是什么,我的叔父?”
“你和舒瓦瑟尔联手?你陷害了我的儿子?!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提携了你至少三十年之后?!”
“我告诉了舒瓦瑟尔一些事,仅此而已。至于他怎么用,我是控制不了的。”
口中说着无辜的话,艾吉永的表情却在诉说着相反的意思。
黎塞留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艾吉永装模作样地思考一会儿,摇头,“我本以为,我会迫不及待地告诉你,我有多么痛恨你,恨你当年跟路易十五如何设计让我去战场上送死,恨这些年来你像操控木偶一样操控我。可现在,真正成功的这一刻,我才发现,那些话我都不想说了。没有必要说了。”
他瞥了黎塞留一眼,表情漫不经心,仿佛在看一个弱小的孩童。
“你是我前进路上的一块石头,所以我要搬走。仅此而已。就像是你曾经做的那样。”
70多岁的老人仿佛一下子耗尽了活力只火,脸色灰败苍白。他一个颤抖,后退两步。
“你可以……你可以冲着我来。放过你堂弟,他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不要搞错了,叔父。虽然我的主要目的是移除障碍物,但不代表我不会顺手捞一些红利。让你痛不欲生,就是红利。”
老人一个踉跄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低垂脑袋,表情埋在阴云之中,久久无语。艾吉永本想让下人把他赶走,但或许是一点点残留的亲情作祟,他没有。他将会客厅留给对方,自己转身走出去。
“至少最后给我一个实话,”就在他一脚迈出门外时,听到了黎塞留的声音,“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六,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艾吉永略微权衡,便爽快回答:“是的。准确地说,是和奥尔良公爵联手。”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之所以风光,靠的是路易十五的宠信?没有他,我们就什么也不是?”
“所以我需要送给新国王一份大礼,建立新的宠信。”
“你的大礼就是刺客?”
“不,是抓到刺客。”艾吉永拍拍手,“你也不会认为我跟奥尔良公爵是一条心吧?我调了班次,让瑞士百人队代替了原本被奥尔良买通的卫队。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死路易十六――当然,就算他不小心真的死了也无所谓,反正我在普罗旺斯伯爵那儿也下了些注。”
“你也不打算指控王储妃。”
“遗书本来就留有破绽,等王储回来,我会及时地‘察觉’出来,为路易十六心爱的妻子平反。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的手脚这么快。”艾吉永冷哼一声。“还有什么问题?”
通常,反派死于话多。
可惜这儿既没有录音设备,也没藏着一个足以为黎塞留作证的第三人。
假如留给黎塞留充分的时间,他可以为指控艾吉永查出充分的证据来;但他知道,这个几乎从他身上学到了所有手段的后辈,是不会给他这个时间的。
“黎塞留看来是要倒了。”玛丽望着窗外说。远远地花圃旁边,一只不知道哪儿跑来的野猫,刁来一只老鼠,既不吃掉,也不放跑,就在两爪之间玩弄。
带来弗龙萨克公爵被捕的消息,维耶尔神父没有急着离开。他瞥了一眼那只花猫,只见不一会儿,一个宫人把猫给赶跑,而老鼠也趁机溜得不见踪影。
“卷宗上那套说辞,假如陛下不买账,也是无用功。那么,陛下会相信吗?”
………………………………
第154章 假相背后的假相
路易放下卷宗。
东方的《韩非子》对君主的要求是“去喜去恶”;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则说,君主除了要像勇猛的狮子(这是欧洲传统观念),还应该像一头狡猾的狐狸。因为年纪或性格原因,路易都很难做到这些。他脸上的表情,总是把自己心中所想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
舒瓦瑟尔无需费心,就知道他的国王现在满腹狐疑、很不满意。
“就是这样?这就是事件的所有过程?我爷爷,是被弗龙萨克公爵暗害而死的?”
他不是笨蛋。虽然卷宗上牵连的人很多――有的是因为明知有风险却不阻止,有的是因为没有尽忠职守忽视了阴谋,有的是无意中参与到了暗杀的环节而不自知――但他能闻到高高拿去、却轻轻放下的味道。这种泼天大案,一旦败露就是血流成河,策划者如果本身不是疯子,那就是实力雄厚。弗龙萨克公爵恰好两者皆否。因为争风吃醋而杀害一国之君,更是轻巧得像儿戏。就算为王室颜面着想,前国王的真正死因没有对外公布,这份调查结果也不需要对外公布,但也不能这么敷衍。
舒瓦瑟尔叹了一口气,向年轻国王低头:“不。很遗憾,陛下,这份卷宗不是全部真相。弗龙萨克公爵只是一把匕首,握着匕首的另有其人。”
“你是说你知道真正的主谋者?”路易站起来,“为什么不全部写在卷宗上,为什么不一并抓起来!”
“我办不到。”
“那么你拿着我的命令去办!”
“那么恐怕我们得先把英国攻打下来,陛下。”
“――英国?你的意思是,弗龙萨克公爵背后是英国人?难道他们想同法兰西开战吗?!”
“以我个人之见,英国议会比我们更不愿意在此时开战。北美局势不稳,他们需要花费心思去对付。这不是英国政府的行为,而是某些人和团体,仗着身在国外,无视国家大局,一意孤行。”
“你直说吧,到底是什么人?”
“是胡格诺教徒,殿下。”
甚至不需要再多说一个字,路易就明白了。因教派对立而引发的血案,在法国不是新鲜事;疯狂教徒刺杀国王,也有过前例;对胡格诺宽容的亨利四世便是被激进天主教徒刺杀身亡的。
自太阳王取消宗教宽容的南特赦令后,胡格诺教徒在法国惨遭打压,他们对持续拥护天主教的法国王室怀有恨意,再自然不过。
而英国人的角色也很好理解:光荣革命之后,英国全面进入新教时代;那些翻身做主的新教徒,斗赢了国内的天主教,就开始“关心”起海峡对岸的教友兄弟了。
“弗龙萨克公爵是个秘密胡格诺教徒。我们在他的房间内发现了秘密的祈祷室。他属于新教一个小支派,名叫‘净化会’,宗旨是净化驱除所有天主教徒,维护新教地位。而我们的国王,正是法兰西所有天主教徒的保护人,也就成为他们的头号目标。净化会的总部在伦敦。英国政府知道他们的存在,一直默许他们的活动;一些达官贵人还以个人名义资助过净化会,为的就是给法国制造麻烦。但是这些情况假如正式列入卷宗,很可能会引发外交风波;所以我认为,应该先口头告诉陛下,让您来决定该怎么做。”
路易紧紧捏着椅子扶手:“这些可恶的英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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