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阿耶夫人把门关上,在走廊外同老国王说了几句。
听到那个名字,路易十五的脸像是乌云密布。
“是谁,竟敢搞这样的鬼!”
他叫来卫队长,吩咐他去调查夜里有谁进出过庭院,自己则背着手踱一会儿步。
“玛丽怎么样?受到惊吓了吗?”
“再怎么努力表现出勇敢,她也还是个14岁的小姑娘,”诺阿耶夫人说,“她连剑鞘都忘了拔。”
路易十五点头:“她的反应甚至比我的卫兵还要快。路易要是有这样的勇气……”
他叹了口气,转身推开房门,大失所望、但也不出意料地发现,他的孙子完全不知道怎么安慰未来的妻子,只傻呆呆地站在一旁。
他收起不满,换上笑容:“亲爱的玛丽,我希望你没有受到惊吓。”
殷切地安慰了几句,他又说:“如果你觉得需要,就换一间房。”
玛丽摇头:“不需要。我才刚刚来到法国,这里就算是有鬼魂,想必与我也没有什么仇怨,不会伤害我的。”
路易十五有些意外,看她一眼,点头说:“既然如此,就让两个卫兵守在你门前。”
等房间里只剩下伯爵夫人和玛丽时,后者用那双湛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老夫人。
“看来,您不会告诉我文堤米耶侯爵夫人是谁,对吗?”
“我不会说,您也不需要知道。”
对着玛丽坦率天真的目光,诺阿耶夫人的心软了。
“我说的是实话。正像您刚才说的,您刚刚踏上法国的土地;而那个女人,已经去世快三十年,那时你甚至还没有出生。所以请放心,这一切与您绝对没有关系。”
她拍拍松软的被子。
“您只会在这里休息两个晚上,后天就会前往凡尔赛宫举行婚礼。从此以后,您就住在那里了。米埃特行宫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站;今晚发生的事情像烟雾一样,很快就会散去。早点睡吧。”
会散去吗?
自小就在理科氛围里长大,苏马力自认死理科生,从不迷信。
她知道,世界上有科学仍然无法解释的现象,但这不代表其中就没有规律――即便是“测不准”的量子,也是有规律的――也不代表今后不能发现其中规律。
她忽然穿越到这里,虽然莫名其妙,但未必没有科学解释。
假如把科学思维放在鬼魂这件事上,就体现在:如果鬼魂真的存在,且能够用某种方法对人类施加作用,那么反之人类也能通过同样方法对其施加作用。比如,鬼魂若只能现身吓人,她只需要拉上窗帘闭上眼睛睡觉就行;若能够附身――也就是影响她的思想,那么没道理她不能反过去控制鬼魂的思想;若是能掐她脖子,就说明她可以反过来攻击鬼魂。
这样一来,鬼魂还有什么可怕的?
何况,以上只是在万一的万一,鬼魂真的存在的情况下。
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灵异现象,经过调查之后,都跟鬼魂无关:不是偶然的错觉,就是人造的异象。
看看今天情况,偶然的可能性很小。一切都太完美了,那么刚刚好地,就在她住下的第一晚,就在她住的房间,就被她们看得一清二楚,就有人叫出了“鬼魂”的名字。
说背后没有猫腻,说不是针对她,谁会相信?
反正她是不信的。
怎么制造出这个“鬼魂”姑且不论,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最可疑的自然是那些不希望法奥联姻的人。
但假如只想把她吓回奥地利,似乎没必要扯出“文堤米耶侯爵夫人”这个具体的名字――她可不信对着一张模糊的脸,会有人这么快地认出一个三十多年前的女人;当然是刻意安排的。
背后一定还隐含着更深层的原因。
之所以不换房间,就是为了等对方继续出招。她倒要看看,鬼魂还会不会再次出现;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破解其中机关。
一直到夜中,窗外都没有动静。
困意袭来,玛丽拉上窗帘,睡觉。
人造鬼魂在众人面前现身,说明他们的目的就是被人看到;否则除了使得守备更加森严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如果玛丽不是特意等着,恐怕也早就睡了;再晚一点,他们还能表演给谁看?
看起来,今晚的戏份已经结束。
让她意外的是,第二天晚上,一切平静如昔,就好像昨晚那场变故,真的只是一团已然四散的青烟而已。随着第三天清晨太阳的升起,米埃特行宫的所有人都像是忘了曾经掠过的阴影,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地为送未来王储妃去凡尔赛宫做准备。
一等国王的卫队随着女大公的车驾离开后,阿妮卡就拉着贝蒂娜,以整理花园为理由,进入了庭院。
贝蒂娜有些不解:“当天我们已经在这里细细看过了,不是什么也没有查到么?”
在“闹鬼”事件发生的第一个晚上,她们就找借口到庭院中调查了一番,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迹象。第二天她们轮流监视,仍然没有结果。
“第一个晚上,我们躲过卫兵的盘查潜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就算有什么证据,也都被处理过了。”
“那么我们现在还查什么?”
“还记得吗,国王当时立刻就下令封锁庭院出入口了,第二天也是如此,结果就再也没发生什么了。”
“……我明白了。无论‘闹鬼’需要动什么手脚,都一定是在这里。动手的人进不来,所以戏没法再次上演。”
阿妮卡忽然停了下逡巡的脚步,抬头张望。这个角度正对着女大公的窗户。
“国王的下令非常及时,而且命令一直持续到现在。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他’,忽然被围了起来,而你手上拿着刚刚用来搞鬼的工具,你会怎么做?”
。。。
………………………………
第13章 013再见凡尔赛
“我会怎么做?”略作思索,贝蒂娜回答:“把东**起来。”
“藏在哪里呢?”
“藏在身上……不,有搜身的风险。”
她的目光逡巡着,落到了白桦树下。
为了不妨碍树木生长,庭院里铺设条石的时候,通常会给树干周围留下一些空间,将松软的泥土露出来。这里有几个凌乱的脚印,旁边的泥土则是散乱的。很明显,有人翻过土,又盖了回去,为了掩饰痕迹,匆忙用脚踩实。
她与阿妮卡交换一个眼神,知道该往哪儿找了。
片刻之后,她们从泥里挖出了一张薄薄的黑底小肖像画、一盏只开了一个口的提灯。在灯的内部,精巧地设置了多面镜子,使得从出□□出的光强度足够。
“现在是白天,做不了实验,但我敢打赌,只要把画□□这里――”她指着提灯一端的细槽,“就能投出画上女人的影子来。”
贝蒂娜抿着嘴,忧心忡忡地点头。
“看起来,法国有人不欢迎我们的女大公。”
她们没有报告米埃特宫,而是不告而别地离开。
肖像画和提灯都留在了原处。有这两样东西,加上有人不寻常地离开,上头一定会注意到。至于能不能报告到国王那儿,就不是她们需要操心的事了。
现在,她们要赶到凡尔赛宫,继续保护那位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大公。
重生之前,苏马力曾经受到外方招待,到凡尔赛宫游览过,不过她这个人与艺术无缘的人,纯粹看个热闹。
比起历史悠久的卢浮宫,凡尔赛宫修建的时间更晚一些,是在路易十四执政期间。最初它只是作为一座行宫,建成约六十年后,路易十五将法国的行政中心搬到了这里。
直到大革命之前,凡尔赛宫一直在持续地改建、扩建,耗费了大量时间、金钱和人力,甚至是人命。
在玛丽・安托瓦内特嫁到法国的时候,凡尔赛宫已经达到其全盛时期。
6。7万平方米,超过9个标准足球场,一眼望不到边。
主体建筑以象牙白和金色为主要色调,色调柔和、又不失气派。在宫殿主体背后,是大面积的园林,连绵的草地、灌木和乔木修剪排列得整整齐齐,被分割成一块块长方形。
景观一直延续,直到圆头十字形的蓝色小运河。
运河以北,就是因“王的女人”而闻名的大、小特里亚农宫,用于国王金屋藏娇。
当然,和72万平方米的中国故宫相比,凡尔赛宫的规模是远远不如的,但其豪华、大气、精致之处,也不遑多让。
和中国的崇尚自然的园林艺术大异其趣,凡尔赛宫以巴洛克风格为主,到处都彰显着人类所能极尽的力与美;起伏的几何线条,是欧洲人赞美神明的方式。建筑风格差异背后的文化差异,更是不知多少篇论文的研究材料。
为她导游的友人惋惜地说,大革命之后的动荡年代里,这座华美宫殿经受过一轮又一轮的劫掠,近乎废墟。直到它承载历史的作用被当政者和人民认可,它才作为历史博物馆,得以修复、重建,并保存至今。
而玛丽就坐在马车里,随着车身的颤动,驶入金黄色的大门,逐渐靠近历史上最伟大的宫殿之一,亲眼见证它最美的一面。后世多少建筑设计师要是知道,得羡慕嫉妒恨成什么样子。
然而对眼前美景,她实在是无心欣赏。
今天,5月16日,就是她结婚的日子。
此时她脑内循环的不是《结婚进行曲》,而是《命运交响曲》――当然这两首世界名曲的作者现在都还没有出生。
虽然有两度生命,却是第一次结婚。对象还是一个不敢和她说话的未成年少年,只认识不到三天。
这怎么都不像是大喜事。
“我的凡尔赛宫与奥地利的美泉宫相比怎么样?”路易十五自豪的声音把她的意识唤回。显然,国王认为他未来孙媳之所以出神,是因为震惊于凡尔赛奇观。
“更宏大、壮丽,美不胜收,每个角度都妙趣横生……”她没见过美泉宫,自然无从比较,只能猜测着一通乱夸。反正是世界五大宫殿之一,怎么夸都不会错。
很快她就想把自己的话吞回去了。
穿过黑白色相间的大理石铺就的“凸”字形的大广场,主楼越来越近,一阵恶臭也飘了过来。
她微微皱眉,假装咳嗽,用手帕微微掩了掩鼻子。
路易十五的表情微变,但仍若无其事地指向右手边一排建筑:“看,那是为迎接你的到来而建的剧场,刚刚竣工。待会儿我们将一起主持开幕仪式。婚礼的教堂也在那边。”
“你未来的房间在主楼一楼。原先是小路易的妈妈住在那儿,她不幸离开之后,我们都太过悲伤,不愿意面对它。不过现在是它欢迎新女主人的时候了。我保证,等过几天修缮完毕,它一定会是最漂亮、最适合你的房间。”
对臭味的来源,老国王避而不谈。
毕竟,这件事说起来,很不符合法兰西伟大灿烂的形象。
凡尔赛宫什么都考虑到了,却唯独没有考虑到排泄问题。
这是当时欧洲城市(可能罗马除外)的通病,既无完善的下水道系统,又没有处理排泄物和垃圾的专门渠道,于是,越是人口密集的城市,就越是脏、乱、臭。尤其是欧洲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之一巴黎,更是垃圾遍地、恶臭难闻,直接导致了高跟鞋和香水的流行。
玛丽维持着脸上笑容,心里已经翻了不知多少个白眼。
习惯了现代的清洁,突然回到这么个生活环境,任谁都受不了。哪怕是在中国古代,好歹也是有茅房的,更有人专门收集“夜香”,运到城外做肥料卖。可这里呢?
她记得一清二楚,友人曾经当做笑话一样告诉她:整个凡尔赛宫没有一间厕所,里边供游人使用的洗手间,都是后世才修建的。所以当时,甚至发生过内急找不到夜壶,只能往壁炉里撒尿的事。
要她一辈子在这种条件下生活?这比嫁给一个不认识的小孩更可怕。
不用说,她再一次下定决心。
离婚,说什么也要想办法离婚。
。。。
………………………………
第14章 014婚前
如果是在中国结婚,新娘当然是出发之前就已经梳妆打扮完毕,再八抬大轿地送过来;但法国婚礼就不一样了。
下了马车之后,她被带进还在装修中的未来住处,穿过堆满杂物的前厅,来到一个相对完成度较好的小房间里。
一打以上的侍女和贵妇人围在她身边,像是流水线操作一样地往她头上和脸上涂抹化妆品,然后从内衣开始往她身上套东西。
穿上最外边的银线白礼服的时候,悲剧发生:这衣服太小了!
玛丽被勒紧的衣服弄得几乎要窒息,而侍女还在努力往后扯,好用点缀的钻石的衣带,从后面把衣服两边系起来。
瞪着波涛已然汹涌的前胸,玛丽欲哭无泪。这个身体的发育怎么这么好?
“怎么办,内衣带子还是会露出来。”
“还有别的礼服吗?”
“只有这件了,是特别定制的。”
特别定制?听到背后传来的焦急讨论声,玛丽眉头皱了皱。
她原以为这套礼服有什么来历,例如王室祖传那种,身形不合也正常;想不到竟然是定制的。这样还能出问题,是偶然还是有意?
“时间快到了,来不及了。”
“只能这样了。”
玛丽嘴角抽搐,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就没有袍子、披肩或者外套之类的挡一挡?”
假如她金色的长卷发披散下来,倒是不需要用这些来遮挡了;无奈这种正式场合,高高的发髻才显得庄重。
“这……”首席女官犹豫了,“我去问一问诺阿耶伯爵夫人是否符合礼仪。”
玛丽心里翻个白眼:等她问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一眼瞥到刚刚换下来的衣服,玛丽走过去,将半透明白纱罩布扯下来,绕过后背,两侧搭到手臂上,成了个披肩样式。回到镜子前看了看,效果还行。
“就这样了。”她下了定论。
见首席女官要开口说话,玛丽抢先声明:
“就算这么穿不合礼仪,难道众目睽睽之下露出内衣就不会损害王室的形象了?我是绝对不会内衣外穿的,绝不。”
首席女官皱着眉,相当不赞同。
看对方的神情,似乎真的是宁愿露未来王后的内衣给大家看,也不能多披块布料。玛丽几乎想吐血:中外观念怎么这么不同?
一点整,诺阿耶夫人出现在门外。看到女大公身上多出来的东西,她皱了皱眉,瞪了首席女官一眼,没说什么。
就在玛丽走出房间的一刻,老伯爵夫人告诉她:
“大约会有六千位贵族前来观礼。”
……六千。
玛丽拢拢临时披肩,万分庆幸自己坚持到底,没让六千个人围观她的内衣。
凡尔赛的最著名的当属镜厅,以豪华绚丽著称。在朝向花园的那面墙上,镶嵌着十七扇巨型落地窗,而对面墙则一一对应地竖起十七面同样巨大的镜子。每两扇窗户之间,放置一个金黄色少女像,托举闪闪发光的水晶烛灯;镜子之间也做同样摆设。凡尔赛宫没有哪一个厅堂,能比这里更加璀璨夺目了。
光线充足,即便外边风云突变、乌云笼罩,数以千计的蜡烛和被反射的光线,也足以使厅内所有细节都无所遁形。六千多盛装打扮的贵族男女聚集在窗外,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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