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在后世的时候,她的企业旗下的材料实验室的总带头人,一位海外归国的博士,主攻材料化学,偶像就是拉瓦锡,提起拉瓦锡的事迹就滔滔不绝;要是他知道她能面对面跟拉瓦锡说话,恐怕得羡慕死。
只是想到拉瓦锡最终的结局――被革命党送上断头台――她不禁有些黯然。如果在自保的同时尚有余力的话,她希望能救下这位全人类的瑰宝。毕竟,拉格朗日是怎么评价的来着?
――“他们可以一眨眼就把他的头砍下来,但他那样的头脑一百年也再长不出一个来了。”
“您在想什么呀?”热内差点气乐,“我问的是圣母院大教堂。您知道现在宫里都传遍了吗?”
“传遍什么?”
“关于您将没有孩子的消息!”
“那只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罢了。”
“我主在上,那是一位正经的神职人员,是梵蒂冈登记在册的,不是什么神神叨叨的巫师!”
“陛下不会相信的。之前他不也没相信‘恶灵’的事吗?”
“那是因为他知道真相,敢肯定那是谣言。可这次不同,谁也不能说预言就是真的,可谁也不能肯定它是假的。加上您和王储的关系这么僵硬……”热内不明白,在上一次事件中看起来这么聪明的王储妃,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天真。除非――“难道您已经有主意了?”
“时间会解决一切的。”玛丽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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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卷铺盖回家
真正的海啸来临之前,海面反而会显得特别平静,海水静静地退下,仿佛已经悄然屈服,却酝酿着最惊天动地的力量。
撒丁公主到来、王储妃无子、舒瓦瑟尔失势,种种猜测引领的舆论浪潮,在最顶峰之处,忽然狠狠地跌下来,变得一片宁静。“离婚”这个字眼,在他们编排的闲话之中,一度随意而频繁的出现,但当他们意识到这可能变成现实后,便忽然变得谨言慎行起来,免得真的与即将来临的变故扯上什么关系。
但他们仍然会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人人都在猜测,路易十五会在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这可能意味着同奥地利的一场战争。
梅西大使的发往维也纳的信件更加频繁了;同时增加的还有其它各国使节同本国的通信。一桩婚姻的存续与否,成为全欧洲的关注的焦点,这个说法一点也不夸张。
假如法奥同盟破裂,英国、普鲁士、俄罗斯,都可能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像三十年战争那样,来个各国同盟大洗牌也不是不可能的。
人们屏息静气,等着代表王储妃的灾难的另一只鞋掉下来。
“也许掉不下来呢。”充当杜巴利夫人和奥尔良公爵的眼线,却对王储妃没有恶感的维耶尔神父,因为没有切身利益牵扯,反而显得相当超脱。
在旁人看来,他好不容易获得了王储妃教师的职位,如果婚姻终结,他家花的大笔贿赂就跟扔到水里一样白白浪费了;不过实际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钱是奥尔良公爵花的,而后者富可敌国,不在乎这一点点。
倒是如果王储妃倒台,奥尔良公爵一高兴,加快把他叔父从英国带回来的速度,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王储妃会让这一切发生吗?
他本以为那个聪明姑娘一定会采取什么行动。但奇怪的是,就像是坐在风暴眼一样,王储妃平静如常;连首席女官布里萨克夫人故态复萌的怠慢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相信,整个凡尔赛宫那些密切关注她的动向的人,心里都跟他一样在嘀咕:玛丽・安托瓦内特到底在想什么呐?
玛丽在等待。
9月24日,她期盼已久日子终于到来。
国王忽然召集几个重臣开会。
在这间玛丽曾经受询、能够决定法兰西命运的小会议室里,在王国的几位头面人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外人不得而知,不过单看与会人员名单,稍有头脑的旁观者就能猜到,会议结束之后,朝堂将会发生重大变动。
首先,舒瓦瑟尔和他的堂兄兼盟友普拉斯林公爵,都没有被召集到会;而并没有内阁大臣职务的艾吉永公爵和莫普神父则一并参会。
得到消息的舒瓦瑟尔匆匆赶往凡尔赛宫,被国务秘书弗里利埃公爵拦住,送上一纸书信。
“你的效力给我带来了普遍的不满,迫使我不得不将你放逐到尚特卢。你立刻动身,不要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纸上的字在不停晃动,舒瓦瑟尔不知道是自己的手指在发抖,还是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我要见陛下!”
“咳,”弗里利埃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陛下说今天不想再见到你。”
“不想见我!”舒瓦瑟尔难以置信地重复。颤抖忽然消失,像是一尊石像一样,他凝固了至少半分钟。弗里利埃想早早回去给国王复命,又怕舒瓦瑟尔出什么问题,只得尴尬地留在原地,同情地看着曾经风光无限的首席大臣。
缓过神来,舒瓦瑟尔像是要倒下的柱子一样晃了晃,忽然失礼地捉住弗里利埃的肩膀:“那我的职位呢?谁来接替我?外务大臣?战争事务大臣?都是谁?”
“咳,外务大臣将由我兼任,战争事务大臣是蒙提纳侯爵接任。”
“还算靠谱,还算靠谱。至少比给黎塞留家一老一小好。”
弗里利埃很想告诉对方自己的任命只是暂时的,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年初,艾吉永公爵就会接替他。
“那我的堂兄呢?他还好好的坐在海军事务部吧?”
“他也被卸任了,并且被放逐回普拉斯林――限期也是二十四小时。”
“什么!谁接任?”
“泰雷神父兼任。”
“那个□□的走狗!他连国王的钱袋子都管不好,现在竟然要插手海军!他恐怕连一艘船有几门炮都不知道!”
弗里利埃一贯在党派斗争中保持中立,这是一个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在国王身边任职超过二十年的人的智慧体现。但这时候他得承认舒瓦瑟尔是对的。海军事务部不单负责发展海军,还要掌管海外殖民地,虽然也涉及钱财收益,但更主要的任务是与他国争夺地盘以及防范打击海盗,这些都需要知晓海上战斗的人来掌控。泰雷神父作为财务大臣,倒也兢兢业业,但对这个新职务必定力不从心。
国王在做这项任命的时候甚至没有深思过。在他看来,当务之急是赶走舒瓦瑟尔的党羽,至于物色真正的接替者,可以晚一些再做。
而国王之所以这么着急,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清除障碍,推行那一项酝酿两年之久的改革。
一场暴风雨将会席卷整个法国政坛,目标就是各地的高等法院。弗里利埃仿佛已经可以看到,暴风雨过后那满地的狼藉。
杜巴利几乎一整天都在焦虑地兴奋着,直到得知舒瓦瑟尔挫败地离开了凡尔赛宫,才发觉整个上午,自己没有喝过一滴水。
她狠狠灌了几杯茶――这不是贵族的礼仪,但现在她毫不在意――开始比平日更加悉心地打扮自己。她欢天喜地地迎接了国王,并使出浑身解数地让他舒适快活。
私密的时间里,她那些被不安和期待压制的好奇心,悠然冒了出来。
“您为什么这么着急呢?”靠坐在国王身边,她心满意足地问,“您本可以花更多时间,委婉地解除舒瓦瑟尔公爵的职务的。”
“你希望我温和地对待他?”
“虽然他讨厌我,而我也讨厌他,但说句公道话,他很有一颗聪明脑袋,对您也忠心耿耿。”
国王认同地点头。
“可他就是不愿意走我选的路。”
路易十五望着情妇富有活力的面孔,轻抚她清新灿烂的金发,流连亲吻。这个姑娘是多么年轻啊!
“有人说63岁将会是我的凶岁。”
杜巴利一愣:“上帝啊,是谁这样说瞎话?”
“一位德高望重的主教。”
国王的情妇抬头望着情人的脸。那些细小、松垮的皱纹早已爬上他的脸部,但她从未觉得国王已经老了,直到这一刻――从眉眼中流露出的疲惫、茫然,才是苍老的标志。
“无论是不是真的,我都要为孙子做准备了。”国王微笑着掩去那些软弱神情,“我那个孙子太过软弱,像舒瓦瑟尔这样的人,会联合越来越不听话的贵族们,轻易地压到他头上。我得先替他巩固好君主的权力。”
杜巴利知道,国王的内心已经相信了预言。越是年长,越是面对生命的终结,就越容易相信那些不能为人类所控制的力量――而越是如此,就越容易被旁人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国务秘书:secretarystatethemaisonroi
*弗里利埃公爵:duclavrilliere
*蒙提纳侯爵:marquismonteyn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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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错误地聪明
如果这一天可以重来,梅西大使肯定会选择待在凡尔赛宫,一步也不离开王储妃。
当他得知王储妃在舒瓦瑟尔被放逐之后采取的行动的时候,他怀疑上帝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而且是黑色的那种。
在他已经对王储妃的智慧建立起信心之后,对方竟用这种有勇无谋的方式打碎了一切。
他忍不住再一次确认:
“你说的真的?”
“是真的。”替他在宫廷中收集信息的男仆恭敬而确定地回答。
他几乎是向后倒进了椅子里,胃部开始隐隐作痛。他摇铃叫来了女侍。
“倒水、去,给我弄点温水。”
等对方应声离开,他右手摁着肚子,再次开口。
“详细地说一说当时的情形。”
“好的,阁下。那是在做完礼拜之后……”
路易十五同孙媳打招呼的口气比往常还要亲热一些。他想要补偿补偿对方;毕竟,王储妃没做错什么,却还是失去了一个保护人。如果没有弗洛罗神父的预言,他是半点也不会心虚的――没有了舒瓦瑟尔,今后他和孙子加倍爱护她就是。但这些天离婚的念头已经数次被放到了心理天枰的一端,指针在两边摇摆着。很可能,可怜的小女孩还会失去她的婚姻。
如果他只有一个孙子,结果是毋庸置疑的,即便冒着开罪奥地利的危险,他也会想办法解决掉这段婚事――未来国王必须有合法的儿子,王位绝不能落到奥尔良家手里。他还可以选择暗中谋害玛丽,但自问心地“善良”,能和平分手,就不会做这么绝情的事。
还好,小路易还有两个弟弟,他们总是能有孩子的――虽然让侄子继承王位,对小路易来说可能有些委屈。
玛丽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她的娘家。这本来不是问题,但配上一颗聪明脑袋和坚毅性格,问题就有点大了。假如玛丽是另一个特蕾西亚女王呢?他可不希望有一天法兰西被并入神圣罗马帝国。
虽然舒瓦瑟尔已经下台,玛丽缺少拥护她的大臣,但难保有一天那个犟家伙不会又被召唤回宫,特别是在自己百年以后。斩草除根地杀掉舒瓦瑟尔,他又不愿意――如今他一走,国王记得的就全是他的好处了;这位肱骨能干利落,几乎不需要国王在政务上多操心。
礼拜期间他几乎全在思考孙媳的事,以至于错过了主教的讲话。他暗自忏悔了一番,虔诚地希望上帝原谅他的不专心。
“爷爷!”礼拜一结束,玛丽就来到他面前。
路易十五心中浮起不太好的预感,笑容显得有些敷衍:“什么事,我的孩子?”
“什么要放逐舒瓦瑟尔公爵呢,爷爷?”
国王的笑容愈发勉强。他指示性地瞥了神情吃惊的诺阿耶伯爵夫人一眼:“这是政治的事,我的孩子,你不需要关心。诺阿耶夫人,玛丽是不是马上就要去上课了?”
没等监护人回话,玛丽就抢在前头:“可是我听说他是奥地利和法国之间重要的人;假如他离开,法兰西和奥地利的关系就会恶化。”
“没有这回事。你,只有你,才是法奥之间重要的人,小天使。什么也不用担心,去上课吧。”
“维耶尔神父在等着你。”诺阿耶劝道。
“我不明白,”玛丽不依不饶,“公爵是多么和蔼的人啊!他什么错也没有犯,您就这样将他赶走,以后还会有谁敢为国家出力呢?如果把反对您的人都赶走,以后谁敢在您犯错的时候提醒您呢?”
如果是杜巴利说这样的话,路易十五说不定就听进去了;但玛丽说这样的话,只会让火气腾地冒上来。他脸上笑容消失,表情被危险的阴云覆盖。
“你觉得我错了?”
玛丽似乎丝毫没有发觉不妥:“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个国王想找一匹顶级好马,找了三年都没有找到。他问一个大臣有什么好办法;大臣向国王请求了五百枚金币,寻找三个月后,只找到了一匹死去的好马。于是他用五百枚金币将它的头颅买了回来。”
“啊,为什么?”诺阿耶问。
国王的怒气被好奇心稍微压了下去;千金市骨的故事他当然没听过。
“大臣回答:人们看到我的行动,一定会想:连马头能卖五百金币,真正的好马不知道值多少呢!拥有好马的人就会带着马,自动找上门来的。”
“……你从哪里听到这个故事的?”
“呃,”她能回答《战国策》吗?“一本中国故事集。”
“……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路易十五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平淡而疏远,“我不会亏待舒瓦瑟尔的。”
背脊一阵凉意将老国王的怒火完全熄灭。他盯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诺阿耶拉走的孙媳,表情像是被面具封住了一样。
此时欧洲,“中国故事”就差不多等于“很久很久以前”,约等于“这个故事是编的”,正如“你在说中文吗”约等于“你在说天书吗”。
这个故事背后蕴藏的道理值得长久回味,而路易十五从未听说过,他也不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姑娘会拥有比他更丰富的阅历。如果不是她编出来的,那就是美泉宫的哈布斯堡家教给她的。
这个小女孩虽然还很冲动、幼稚,但政治潜力已经出现。这种敏感性如果不是天生的,就是教育的产物;而他的长孙难以企及――这意味着危险。很大的危险。
老国王心头的那座天秤,开始慢慢倾斜。
梅西出了一身冷汗。
一方面他很自豪。他没有看错,他们的女大公确实有一个聪明的头脑。
另一方面,他隐约感觉到,王储妃这番急切的表态,很可能已经越过了国王的底线。如果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可能被误解为奥地利想要透过王储妃操纵、影响法国的朝政――虽然这不能算是误解,但女王和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在乍然听到消息时,梅西恨不得立刻到凡尔赛宫与王储妃面谈,好好规劝她谨言慎行,避免与国王冲突;但等冷静下来之后,他意识到这只会提高路易十五对他的警惕。现在必须尽量避免被看做一伙儿,尽量减少联系。
但他不能什么也不做。
“准备马车。”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挽回国王的心意,也只有去拜访这个人,才不会引起国王的怀疑。
“去小特里亚农宫。”
虽然不甘承认,但如今局势下,杜巴利夫人心意的一个转换,很可能就会决定王储妃是去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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