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是在布伦瑞克出生的。”
这个中年人满面和气地说。
布伦瑞克原本是汉诺威的一个地方,老元帅的家族封地就在这里。当年汉诺威被法国占领的时候,还是布伦瑞克受腓特烈大帝之命,率领普军去解救的。
老元帅的心情更加舒爽:“这么说我们是同乡了。”
这位列文·冯·本尼格森做起了自我介绍:贵族出身——从名字中间的“冯”就能看出来,早年加入汉诺威军队,攒下一笔钱财后就毫不犹豫地退役,与妻子过上了悠闲的生活。
“可惜我俩都不太擅长理财,有时花销得太狠了些。”他将那段丰富多彩的经历化成一声长叹,“后来妻子不幸因病去了,我一个人孤独无聊,又要为生计愁,就又干起了老本行。一开始仍在汉诺威,后来经一位朋友介绍,我去了俄罗斯。谁能想到到头来还是回了德意志来打仗?主的安排真是耐人寻味呀。”
“怎么没到普鲁士来呢?”老元帅假装责怪。
“实在是没有引荐,不知该投奔谁呀。”
两人又聊起家乡的趣事,不一会儿就热络得好像多年的老熟人。
“差点忘了我来的目的,”本尼格森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击败法国才是大事。现在战况如何?元帅最近有什么作战计划?我一定全力配合。”
布伦瑞克一愣,没有立刻接话,只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对方。
本尼格森坦然回视,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布伦瑞克呵呵一笑:“自然,打败法国是我军的头等大事,不过打败奥地利也很重要嘛。”
俄罗斯如今正打着两场战争——它从前年开始跟奥斯曼帝国交战,一直持续到今日;就在9月份,俄罗斯不世出的常胜将军苏沃洛夫还刚刚在勒姆尼克河获得一场大胜。
战争初期,俄罗斯还有意邀请奥地利一起对付土耳其,但被约瑟夫二世拒绝了;那时叶卡捷琳娜相当不快;显然,这种不快,结合了对奥地利崛起的警惕,显然已经过女沙皇的忍耐界限了。
听说俄罗斯挟着九月那场大胜的余威,正在同奥斯曼和谈,准备腾出手来全力对付奥地利——当然,因为亚历山大在法国手中,这场谈判是否还会继续,就该打上个问号了。
先前来援助巴伐利亚的人马中,就有一些是直接从罗马尼亚战场过来的;援军总指挥官,就是在俄土战争中大放异彩、受到苏沃洛夫称赞的库图佐夫。
布伦瑞克与这位后辈合作打了几场仗,不得不承认,库图佐夫脑子灵活、行事果敢,用起兵来跟法国那些鬼主意新念头特别多的年轻将领一样大胆,确实有名将风采;或许是因为都喜欢酒色,这个俄国人竟与他手下的布吕歇尔成了好朋友。
可惜,库图佐夫没有待多久就南下了。
“确实,奥地利是我们的大敌。”与库图佐夫同岁的日耳曼军官说道,“不过奥军由我南下的友军去负责,我的任务呢,就是待在北边,好好地协助元帅。”
难道是被同僚排挤了吗?布伦瑞克忍不住想。或许俄罗斯还不信任这个外**人,所以只让他留在北边支援。
无论如何,有了援手总是好事。
“那好!我就简单说一下情况。目前我军又15万人,德意志联军3万人,即将到来的汉诺威军队3万人,加上你带来的——”
“1万人。”
布伦瑞克有些意外于这个数字——比他预计的要多。
“那就是22万人。至于敌军,推测人数在8万到12万之间。”元帅走到挂在一块木板架上的地图前,用手在上面比划,布伦瑞克走到挂在一块木板架上的地图前,用手在上面比划,“现在的交战区主要在伊瑟隆和瓦尔施泰因之间,双方大体上处于胶着状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零星的小规模战斗生,互有胜败。”
法国一些报纸是这么批评法军的:普军攻占了鲁尔区,现在法军只不过是把敌占区打回来,一负一正还是零,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如果布伦瑞克看到,可不会赞同。普军的战略意图是夺取鲁尔区,如今却连靠近都难,可以说是一种羞耻。
本尼格森盯着地图,回忆了一下地形,心中了然。
早先的争夺焦点杜伊斯堡就是一个无险可守的城市;不止它,向东的埃森、波鸿、多特蒙德都处于平原地带,平坦的地形一直延续到帕德伯恩;而鲁尔河以南则是大片山地,伊瑟隆和瓦尔施泰因就在这一带。
战争开始时,普军带着必胜信念,又要施行突袭,因此是大剌剌地从平原上一路抵达的;而随着时间推移,双方军队都有疲态,为了求稳,自然会寻求地形的倚仗;在多轮交手中逐渐转移到山丘地带,也属正常。
“也不必瞒着你,法军的火力优势非常大。他们的枪经过改进,是从后膛装弹的,射是普通枪的几倍,射程也更远。他们的火炮也有同样优势,而且机动性也比普通大炮高。在平原作战的话,交换比会相当惊人。”
已经交手几个月,普军对法军不再是一无所知;布伦瑞克提起时,也没有了最初的惊异感。但他知道,即便自己这么提醒过,等真正感受到法军武器的威力时,这个日耳曼军人也还是会吃惊的。
“山区地形可以一定程度上抵销敌人武器上的优势;尤其是射程方面。不过,法军虽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们并不会特意避开山地的战斗。这可能是源于他们的自信——或者说自大。
“我军现在粮食供应还算充足,但如果再拖到开春,恐怕补给就会出现困难。因此,我打算在春天之前,尽快改变这种胶着的现状。至少要打出一场大胜仗来,提振官兵士气。”
本尼格森点头。他退役在家时,曾看过《孙子兵法》译本,据说是备受法国王后推崇的,里面有个说法,叫“天时地利人和”。他觉得,这天时大概就是指季节变换了。
不过,真的只是因为粮食问题吗?
本尼格森心中暗笑。在来的路上,俄国那位小继承人的事他也听说了。
“等汉诺威盟军抵达——估计一两天内就会到了——我准备动一场大会战。”布伦瑞克的声音坚定得仿佛没有一丝杂音。但他的目光中却不只有坚决,更多的是怅然和平静。
后来本尼格森每次回忆起此时情景,都会忍不住猜想,老元帅大概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最终命运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尼格森1evin august von bennig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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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 第327章 分割包围
一整个早上都在拍打着窗户的寒风终于渐渐停了下来;恼人的噪音也消失了。室外不太暖和的阳光吝啬地洒出金黄色。老元帅让勤务兵把窗户打开拳头大的缝; 让被壁炉的火烤得闷热的室内透透气。
想当年还年轻时; 布伦瑞克能在雪天里顶着凛冽的风在马上连续赶几天的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现在身体不行了,坐久就寒,室内的火必须烧得旺盛。
他转头看向本尼格森。
他刚刚把会战的计划介绍了一遍; 而后这个俄国来的日耳曼人没有说话,只顾盯着地图; 入神地思考。老元帅这番叫人、开窗的行动,丝毫没有分走本尼格森的注意力。
布伦瑞克用皮肤硬的手指悄悄桌面,问:“阁下有什么想法?”
他原本没什么期待;俄军的重点在南部; 他不指望对方会花心思帮助他完善北部的战斗计划。不过本尼格森处处都和其它俄军将领不同; 加上这会儿他摆着一副认真样子,老元帅不由得就好奇起来。
本尼格森回过神来; 忙回答:“也没有什么。元帅的计划稳扎稳打,非常正统; 是经验老道的做法。不过……”
布伦瑞克早就猜到有个“不过”:“说吧。”
“不过,我担心或许太稳、太正了一些。据元帅刚才介绍; 法军虽然人数居于劣势; 但是在武器上优势极大;我在路上也打听了一些情况; 确实威力强大; 连我的士兵听说之后都有些畏手畏脚。”
说到这里; 本尼格森给了普鲁士元帅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元帅眉头一皱;这支刚刚从俄罗斯赶来的军队还没有见识过法军的武器,畏战情绪自然无从而起;这位同乡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畏战情绪吗——
其实他知道,法军过高的交换比已经化作浓密厚实的阴云; 重重笼罩在众多普鲁士士兵的头上。依靠人命牺牲维持的平衡局势,是让人胆寒的。现在能支撑着这些士兵站在战场上面对法军精良的武器的,只有日常严苛的训练和酷烈的军纪了。
当然,最根本的,还是因为大部分普鲁士步兵都是农奴。
这些人、包括他们的家人,人生全都掌握在容克贵族军官手里,就算想当逃兵,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就不怕连累妻子儿女吗?
不过,布伦瑞克不会自大到以为手里的士兵全都是听话肯干的机器。仅仅不逃跑是不够的,他还要他的士兵愿意打、积极打。士气低落只会带来消极怠工。
看起来,有必要想办法提振一下大家的士气。
——劫掠一次怎么样?
念头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实际却没过多久;本尼格森见他若有所思、已然明白自己的暗示,便继续道:“而且,法国派来的军官虽然普遍年轻,但也大多在北美经历过几年的炮火。对付他们,如果堂堂正正地进军,以硬碰硬,恐怕会形成消耗战;就算是胜利了,也将是惨胜。”
布伦瑞克皱起眉头;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腓特烈大帝还在,说不定能想出突破的方法;他却自认无能为力。他接受过的军事教育,就是按部就班地排兵布阵:带比对方人数更多、训练得更好的士兵,分为前中后三军,步兵掩护炮兵,骑兵机动——像任何一个国家开设的军事学校里教的那样,也像任何一个正统将领一样。
他不信随便一个年轻后辈就能提出什么越常规的好办法。
于是声音冷淡了下来:“哦,你有什么意见?”
“只是一点想法,仅仅是参考。”本尼格森摆出了客将的姿态,“法军以少敌多,而且连续胜利,又都是年轻人领导,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自高自大、冒进抢功。我认为,现在要做的不是进,而是退。”
“退?”
“反正我军背后不是不可不退的国土。”贝尼格森分析道,“法军人少,只要他们拉长战线,前后军之间的衔接就容易出现空档。这就是我们分割包围的时机。”
“分割包围?”
无论“分割”还是“包围”都不是新概念,但组合在一起却很新鲜。他戎马多年,仔细一品,立刻觉得这个词组形容得再准确不过,便忍不住向对方投去赞许的目光。
贝尼格森摸摸鼻子:“这是法国那边传过来的——咳,在退役的这些年,空闲时候我也会钻研最新的战役打时间。这‘分割包围’是法军在新大6与英军作战时提出的;其要旨,就是在迂回中形成局部的集中力量打击敌人。
他不是在谦虚,而是坦诚以避嫌。或迟或早,布伦瑞克总会听说这种新理论的源头;如果他因隐瞒此事而被怀疑跟法国方面有牵连,不仅平添风波,还可能耽误大事。
“……这群年轻人总是有新鲜念头。”
老元帅故作平淡的声音,掩饰着他从脊背爬上来的冷意。
他年轻的敌人不仅有强力的后勤和武器,甚至还总结出了新理论——这种简洁却高度概括的提法,如果不是吃透了战争形态,是绝对提不出来的。
仔细想想,古往今来,除了那些正面硬杠、排队枪毙的愚蠢打法外,通过运动、穿插来形成局部优势的,所作所为不外乎分割、包围两个词。
被法国王后带动、在欧洲上流社会流行一时的中国围棋,之所以被认为是将领的游戏,不就是因为围棋的规则和目的,最为符合分割包围之道吗?
面对那些生气勃勃的年轻将领,从来自恃资历高、经验多的布伦瑞克,也不由得被暮气侵蚀了心脏。
“一个提法而已,说得好听不如做得好听。”贝尼格森忙说,“我们假装后退,引诱他们深入,布好口袋,一等他们进来,就一口吃掉!”
“如果他们不来呢?他们出兵的目的是吞并鲁尔区,现在已经做到了,只要坚守下去就好,不必再追赶我们。”
“您忘了,他们的战略目标不只这一个——还有奥地利。”
布伦瑞克深思道:“……确实。现在他们与我们在北方僵持,就是怕我们南下、全力救援被入侵的巴伐利亚。所以只要我们装出准备放弃鲁尔区,向南支援巴伐利亚的样子——”
“他们就不得不跟上;即便知道是个陷阱,也得一脚踏进来!”
“即便他们不来也不要紧,”布伦瑞克眼睛周围的皱纹眯得绞在一起,刚刚还沉寂的眼睛终于迸出了活力和兴奋,“我们就和南方军会合,绞杀巴伐利亚的法奥联军。到时候,法国即便得到了鲁尔区又能怎么样?奥国白白让出了尼德兰,却什么也没吞到,怎么可能与法国继续和气下去?”
“到伊瑟隆就可以休息。”
杰尔吉的一句话让部下精神大振。即便他们都是习惯了马背颠簸的骑手,时间长了也让人受不了,从腰臀酸痛不说,大腿内侧也被磨得火辣,就是早长出了老茧也挡不住。何况,马匹价格不菲,更是战斗时可以依赖的伙伴,他们谁也不希望马力消耗过多。
冷眼看着兴致勃勃埋头催赶坐骑前进的一众部下,杰尔吉泼下一盆冷水:
“不要大意。别忘了警戒。”
伊瑟隆在德意志中部山区的北侧——不过来自法国南部的士兵对此不屑一顾:“这些不过只是小丘陵而已,根本称不上山”——而队伍正在这样的山丘之间穿行。
被夹在山坡之间,这样的地形如果被敌方利用,居高临下地冲击或齐射,己方就很被动了。好在山坡不算高、也不陡峭,植被又大多是低矮的草地或灌木,站在山脚下也能一眼观察出丘陵顶部的情况,因此只要小心防备、提前预警,就可以避免吃亏。
“我们的长官就是太谨慎了。”一个骑手小声抱怨,“这一带可是我军占领区的腹地,如果能被敌军渗透进来,那前方那些家伙得有多无能?”
旁边的朋友连忙摇手:“别说了,小心被他听见。”
“听见就听见……”
他们都是跟随杰尔吉多年的老兵,知道这个长官虽然看上去阴郁,做事又过于完美主义,但并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正在窃窃私语,他们忽然听到前队传来低低的欢呼声。
向前望去,又长又缓的左右两座山坡之间,夹着一条窄而平的天际线;在一片绿色的原野中间,参差不齐、高矮不一的人工造物化作一条土黄的色带,一笔画在线上。
“看见伊瑟隆了!”
前哨骑兵比大部队早到;他们除了侦察前路上的敌情之外,还要先行通知驻扎在伊瑟隆的补给基地做好接待大批人马的准备。
杰尔吉在离城镇外还有一公里的地方,就见到了基地来的后勤人员和他派出去的前哨兵。伊瑟隆是个忙碌的补给点,接待人员大大的黑眼圈极其明显;因此虽然他们的态度说不上热情,甚至有点冷漠,但骑兵队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长官,按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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