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是外乡人的巴黎,这种同乡会遍地开花,因此这家俱乐部也不特别引人注意。
一位打扮入时的中年绅士匆匆走进俱乐部大门。不一会儿,老练的领班就将他带上了楼。略过有十来几位客人悠闲喝茶聊天的二楼,他们直接进了仅供贵宾使用的三楼。楼梯口两边站着护卫,如果没有领班带路,普通客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走廊左右两侧各有几个房间,厚重的深红色木门能隔绝大部分声音。显然,这是为了进行私密活动而划分的区域。
中年绅士将自己的男仆留在外头,自己走了进去。
已经有四个人在等着他了。
“特意把我们叫到这里,是北边有什么消息吗?”知道人已经到齐,中年人首先发问。
“没错,是阿姆斯特丹的指令。”一个留着棕黑卷胡子的男人答道。他坐在离门口最远的地方,是另外几人的视线焦点。
“是时候了。”他说,“明天开始,一粒粮食都不要卖出去。”
其他人心里一颤;中年人皱起眉头。
棕胡子面露不满:“你们不愿意?”
“不是怕承担损失,”中年人说,“囤货抬价,等价高时再抛售,我们当然是赚的。我们是担心效果未必有阿姆斯特丹想象的那么好。单单我们的力量不够啊!”
自从粮食专卖局废除以后,在杜尔阁的主持下,法国政府对谷物价格的干预也越来越少;农产品可以说已经是一个自由市场。
天花疫苗推广、医疗水平逐渐提高、最低救济水平提高,让人口死亡率大幅下降,这也意味着粮食需求的大幅上升。特别是儿童,虽然是法兰西的未来,却也是现在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
因此,法国进口的粮食数量已经远超结构性出口,是目前欧洲大陆进口粮食最多的国家。
一家报纸就曾刊登文章《法国是农业大国,但是农业强国吗》,矛头直指杜尔阁的农业政策,引起一些反响。其中重要论据之一,就是过去法国只有在发生自然灾害时才需要从国外购粮,现在却是一年四季都在购粮。
其中荷兰的出口量位居前列――政治虽然交恶,交易也还是得做。
“从荷兰卖到法国的粮食即便不是全部,至少也有七八成是在我们手里的。”中年绅士说,“同时停止供应,确实会造成一些混乱;不过恐怕不会持续太久。别忘了,法国还能从别国手里买粮――比如英国,也是法国买粮的地方。”
棕胡子阴沉一笑:“如果英国也参与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经常看到有人说英国是欧洲的搅屎棍。当然说这句话的人不是欧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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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养父子
“克洛德呢?”舒瓦瑟尔公爵边咳边问。&
最近几年; 老公爵衰老得相当厉害。四年前他重病过一次,虽然幸运地挺了过来,但也留下了不少后遗症;冬天不说,连夏天晚上一降温; 就不停咳嗽。如今他满头灰白; 眼窝微陷,皮肤也松弛暗淡,精神大不如前。
他和妻子一生没有子女; 早先从同族抱养来一个侄子克洛德过来; 自小养大。如今克洛德已经娶了舒瓦瑟尔的亲侄女玛丽斯蒂芬妮――而玛丽没有兄弟。顺理成章地,舒瓦瑟尔…斯坦维尔公爵的爵位是克洛德的囊中之物。
戎马半生,斗争半生,舒瓦瑟尔对克洛德的期望也不多; 只要平安富贵就好。不过,他的养子并不满足于此。
公爵夫人一边轻抚丈夫的背顺气; 一边回答:“他去朋友那里做客; 晚上才会回来。”
“哪个朋友?”
“是夏博伯爵。”
夏博伯爵比克洛德小一岁; 是洛翰公爵的儿子兼继承人。洛翰家族源起布列坦尼,和舒瓦瑟尔家族一样; 也是延绵几百年的大贵族,论地位还要更高贵一些。
舒瓦瑟尔却瞪起眼; 怒道:“我早就不知道多少次告诉他,不要跟这个夏博伯爵来往,少和那群狐朋狗党混在一起; 他就是不听!”
说完又猛地咳嗽不停。夫人又是喂暖茶,又是拍背,才叫他舒服了一些。
她劝:“我知道,因为你得到王后的重用,难免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刻意接近讨好克洛德,想从他身上捞好处;但夏博伯爵家世显贵,又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
舒瓦瑟尔摇头:“那不一样。如果克洛德的心思不在政治上,他要与谁交往,哪怕是和第三等级做朋友,我都没有什么可反对的。你看艾吉永家那个孩子,当年追求莫扎特小姐,看起来像是自降身份,但最后呢?无意中救了自己。我怎么会反对克洛德出去结交朋友?”
叹了一口气,他开口道。
“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就是不想你担心。克洛德想从政,我不太赞同,但心里是高兴的。既然有这个志向,就得有政治眼光,就得学会站到队伍。
“这些年洛翰公爵看上去不动声色,其实背地里是《巴黎周刊》的资助人之一,可知他的政治倾向。当然,这都没有越过王后的底线,甚至因为刊物办得不错,王后对他们几位颇为欣赏。夏博伯爵却没有学到他父亲的精髓,又或者是得到了父亲的默许,整天大张旗鼓、拉帮结派地反对王后改革。克洛德也被他们蛊惑,甚至反过来明里暗里劝我重新选择立场。”
公爵夫人听完,沉默一会儿,开口道:
“我也常听父亲抱怨王后的政策。鼓励工商,鼓励大农场制,这些都好说。可是多税合一的改革――这是要割我们贵族的肉啊。克洛德今后是要继承舒瓦瑟尔家业的,他为家族着想,不是应该的吗?”
舒瓦瑟尔倒没有因为被反对而生气:“贵族们心里不高兴,但有几个能反对的?艾吉永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才过了九年。王后比克洛德只大了五岁,正是年轻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话今后二三十年都是她主政;克洛德反对她,还怎么进入政治核心?要是我去世了,他没有了约束,做了出格的事情,难道还能指望王后看在死去老人的份上怜悯一个政敌?”
“我说,王后的力量真的有世人以为的那么大?”
一个瘦削的青年一拍桌子。
“依我看,艾吉永公爵是个有胆有识的大英雄,唯一致命伤在于没有抓牢军权;假如他自己有兵,胜败恐怕就会颠倒了。当时那个女人的真面目还没有露出来,所以还有不少贵族支持她;可现在呢?贵族有几个不是心怀不满?是,诺阿耶两兄弟和布罗意两兄弟都支持她,但区区两个家族又不能控制法国所有的军队。再说了,就算是他们的嫡系部队,我相信中层军官不满王后政策的也大有人在。
“看看英国贵族,他们不是联合起来,把国王推上断头台,另外找听话的人来做国王吗?我们不做那么过分的要求,让国王换一个王后总可以吧?”
克洛德在家耳濡目染,更了解情况:“王后这几年积极地提拔平民军官。你们看看现在的法兰西近卫军和奥地利卫队,高级军官即便出身贵族,也都是她的铁杆;至于中下层军官,一半出身平民。那些瑞士人更是不用说了,只听雇主的。”
“那也只是在巴黎。如果各地的军队进攻巴黎呢?”
克洛德还是摇头:“武器弹药的供应都在王后手里。假如外省军队要打仗,就得从国外高价买,质量还未必比得上国产的。”
卢威尼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他在这群人中年龄最大,却连续被克洛德不给情面地泼冷水,心情自然不好。
他是格拉蒙家族的继承人;这也是个源远流长的贵族世家,但权势不如舒瓦瑟尔,因此就算心里不悦,也只能忍过去。
很快,另一个人接过话:“军事上不行,那政治上呢?王后发布命令,各地贵族联合起来不遵守不就行了吗?”
“不行啊。”克洛德叹气,“像我们这样的佩剑贵族家庭,大多从太阳王时代就居住在巴黎,在地方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小。以往穿袍贵族倒是有对抗能力,但是现在各地政府人员都由中央的人事部管理,控制能力比太阳王时代要强得多……听说民法很快就能修订完毕,届时会向地方上推行三权分离和三级会议,穿袍贵族的权力就更小了。”
“难道地方高等法院不会反对?”
“怎么反对?现在哪个商人、实业家不想进三级会议?哪个农民、工人没听说过三级会议?哪个主教、神父不希望通过三级会议得到世俗权力?法院要是不买账,第一第三等级自己召开一个三级会议,你猜当地政府会听谁的?”
卢威尼不由得更加烦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有什么能行?”
这样的话题他们讨论过很多次,每一次都以相似结果告终。
这次,一旁静听的夏博伯爵却露出笑容。他面容年轻俊俏,双目带着热情和活力;虽然年纪是这几位中最小的,但谁也不敢小看。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对付王后不可。不管怎么说,她的工商政策富了国库,这是事实;如果她满足于此,我们贵族难道还会反对她?偏偏她不知道分寸,受到杜尔阁那个卑鄙小人的蛊惑,还要继续动刀,搞什么多税合一。依我看,只要让王后在税制改革上吃个大亏,让她知难而退,也就可以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这要怎么做?”
年轻的夏博伯爵神秘一笑。
“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报刊上关于干旱天气的讨论越来越多,大家都担心这样的天气还会持续很久。还有一些文章分析,旱灾之后往往还会有虫灾。”
“有吗?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克洛德思考着说:“现在才刚进入夏天,天气不好、粮食减产,粮价要涨了。”
“假如王后和杜尔阁推行多税合一,导致粮食减产,粮价大涨,民众吃饭成问题,那些无套裤汉还会这么支持王后吗?”
“这可行吗?多税合一本质上是减税,民众得到实在好处,会把年景怪到新政头上吗?”
“怎么不行?你们忘了多税合一是怎么回事了?”
“当然记得,是要将地租、土地税、军队税和什一税合并为田地税。”
“别的不说,什一税也要‘合一’,那就是要揽过教会征税的权利,虽然她承诺收完税后会和教会分账,但教会能甘心同意吗?”
教会征收什一税的历史差不多从公元六世纪就开始了;凡是地上长的、树上结的和牛羊牲畜所得,都必须捐献十分之一给教会。
现在王后以征收方便为由,禁止教会直接征收,改由政府统一征收田地税后再划拨应缴款项给教会,这相当于是让教会把喉咙亮出来任世俗政府处置;政府要是再账目上做点手脚,少划款项呢?或者有一天干脆翻脸不认呢?
更何况,教会土地原本不需要缴税,但在多税合一之后,新税种将一视同仁,教会不再有特权。
“所以,答案很简单。王后侵犯了教会的权利,那就跟侵犯主的权利是一样的;全知全能的主怎么不会降下惩罚,让土地歉收,让粮价疯涨呢?只要这个传言一流传开,不需要特意同教会打招呼,他们也会高高兴兴地配合演出。到时候所有神父都这么说,就算那些新派学者不信又怎样?那些农民都是信的!”
卢威尼不禁拍手大笑:“好!太好了!粮价涨起来,王后如果还想要名声,就必须从掏钱从国外购买粮食。最好能跟外国粮商通气,叫他们不卖――或者高价卖。不管王后是自掏腰包,还是动用国库,都是大出血。”
克洛德还是有些担心:“这一切的前提,是粮食减产。如果天气转好,粮食丰收,我们想得再美好,也无法实现。”
夏博伯爵拍拍他的肩膀:“考虑得对。就算天气好转也不要紧,有的是办法让市面缺粮。”
“你是说抢购囤积?”
“不错!大家愿意出资出力吗?”
“只有我们几个能办到吗?”
“不只我们几个。其实,是英国那边的商人找上了我。”夏博伯爵神秘一笑。洛翰家族出身布列塔尼,与不列颠一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已经同荷兰人商量好了。为了取得更好的效果,他们希望我再多联络一些朋友参与。其实,在和你们说之前,我就已经同另外几家贵族密谈过了。”
“结果怎样?”
“有谁不想新税制破产?他们当然是立刻同意了!”
卢威尼叫好一声,当即拍板,“加我一个。如果我的私房不够,回去还能跟父亲商量。他也看杜尔阁不顺眼很久了。”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响应。
夏博伯爵嘴角含着笑,满意地点头。众人把目光转到还没吭声的克洛德脸上。
“你不参与也不要紧,”夏博微笑说,“毕竟你家情况复杂。只要你别向你父亲透露计划就行了。”
“怎么会!”克洛德一个激灵。他知道,再不明确表态,他们就会怀疑他了,“我也愿意出钱。”
作者有话要说: 阴谋总是越滚越大
*克洛德:claude…antoine…gabrielchoiseul
*夏博伯爵:alexandre…louis…augusterohan…chabot;de chabot
*卢威尼伯爵:antoine…louis…mariegramont;de louvig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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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新田地税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此时中国,也在进行一场农业税改革摊丁入亩。
中法的税制各不相同共有的特点就是繁杂多变。历史上每一次税制改革的宗旨都是简化然而时间长了之后,新的赋税又会因为财政需要而不断增加这一点中外皆同。
在法国,农民除了向领主缴纳地租之外,还要向国家缴纳土地税。
与田地无关的有军队税n战争期间还会额外征收。另有一系列权利税rs,征收名目不定由领主或国家收缴,有结婚税、遗产税、磨坊税、道路税、免役税等等。
还有所得税n即二十分之一,按个人所得的5征收。与前面几种赋税不同,所得税也向第一和第二等级征收可以说相对公平但没有阶梯税率也没有免税额当然因为个人所得难以核定征收起来也比较困难。
而后就是大名鼎鼎的什一税向教会缴纳可以是货币也可以是实物。
此外,为了换取货币,农民如果到城市中贩卖农产品,还需缴纳入市税r。
还有地方保护性质的盐税b、烟酒杂税s以及关税rs。
而这些还只是主要税种另有各种名目的税费不等。
俗话说量入为出,但国库每年征税任务往往是量出为入。中央定好总额后,再将任务分配给各个税区,常常不顾当地实际情况,随国王的心意分配也因此各种税大多没有明确税率,除了所得税和什一税外,缴多少由包税官说了算。
不过也有例外由于历史原因,三十多个大小税区中有十多个是自己制定收税任务的这些税区大多是后期征服的边境地区,为了维持稳定,国王给予它们一定的独立性。
多税合一的改革,目的不单单是是减少农民负担,也是为了简化税制、集中渠道、增强控制。
目前制定的方案是土地税、军队税、地租和什一税合而为一。从多种复杂税目中选取这四种,也是经过一定考虑的。
土地税和军队税原本就是国家征收,只要财政支持足够,改制就没有什么阻力。
严格地说,地租不是一种税,但也是农民的负担之一。实地调查发现,地租占贵族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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