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例行的公开装扮时间,自然会有相当多的贵族观看;他们无一例外地面色阴沉,一语不发。
而站在梳妆镜前的王储妃笔直挺立,目光冰冷,嘴唇紧抿,犹如一朵傲人的玫瑰。
她身边围绕着两位侍从女官和一位侍女,三人均不知所措地低着头,不敢靠近。
“哦?梅西伯爵也是来给我上礼仪课的?”她冷笑着问。
梅西头皮一麻,竟有些怕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他知道,平常越是能隐藏情绪的人,一旦固执起来,也越难以改变主意。
“日安,殿下,”他顶着压力先道了安,“我是给您送女王陛下的来信的。”
事实上,丈夫去世之后,玛利亚・特蕾西亚就把皇帝之位传给了儿子约瑟夫二世,自己理应是皇太后。不过她仍拥有匈牙利、克罗地亚和波西米亚等地的女王头衔,人们还是习惯称呼她为女王。
听到母亲的名号,王储妃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列日公国:现为比利时列日市(liege),当时是一个**公国
*热内小姐:madamege,也就是后来的康庞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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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挑战者
梅西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了一点。
先用别的事情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让她冷静下来,然后再设法弄清楚。这样的谈话技巧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
――虽然他心里就像被一百只爪子挠着一样直发痒。
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过母亲的信,王储妃坐回红丝绒金边椅子,旁若无人地拆起信来,匆匆浏览了一遍。
她朝着梅西发出无奈地微笑:“母亲耐心细致地教导我,可惜我总是让她失望。”
“陛下为您感到骄傲,”梅西说,“如果说有什么失望的地方,那就是总盼不到您的回信。”
“连丈夫的青睐都得不到,我还有什么脸面回信?”
原来如此。梅西暗叹。这件事不能说是王储妃的错,但结果却得由她承担。
“做母亲的人,不管子女变成什么样,永远是一心爱护的。只要陛下看到您的亲笔信,无论写着什么,都能心安一些。”
王储妃仿佛若有所思,垂着眼帘点头;没有明确说写,也没说不写。
梅西知道心中郁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便见好就收。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王储妃不写回信的真正原因,是担心笔迹不同被认出来。她打算等上个一年半载再回信,这样就算笔迹变化,也能解释为学习成长的缘故。
“今天凡尔赛宫的人看起来很多。”
为了安抚王储妃的情绪,梅西想再多聊些旁的话题。
“对,而且大半都跑到我这儿来了。”王储妃毫不领情,表情丕变,好像那短暂的温和笑意从没存在过一样,“就因为必须看一个女人化妆。”
像是一阵刺骨冬风忽然吹过一样,屋里的空气冻结了。
梅西心里咯噔一下。
“还要我穿着睡衣瑟瑟发抖地等多久?”王储妃冷冷地问。
现在还是春寒时节,即便不考虑气氛上的冷意,整个房间也还是充斥着冷风,即便壁炉里的柴火在噼啪燃烧也无济于事。凡尔赛宫的建设以彰显王室的气派为目的,保暖性显然不在设计之时要考虑的问题之列。
在对方更多讽刺出口之前,梅西大胆提问:“殿下,不知我是否能知晓原委?您实在是把我搞糊涂了。”
“请你看看时间。”
梅西掏出怀表,确认了一下。
其实不必看,因为他出门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主意来得太晚,一路上他都在担心会赶不上公开化妆时间。
实际上,在进门之前,他已经认为赶不上了。
已经接近一点了;而平常化妆时间能在十二点半结束,然后是只有夫人们能参与的更衣时间。
“米泽里夫人,你说。”
接到命令的女侍吞了吞口水,犹豫着开口,“今天来的绅士和夫人比往常多……化妆一直被打断,直到现在还没弄好,殿下她……”她余光瞥了女主人一眼,“失去了一些耐性。”
“你直接说我很生气就行了。”王储妃冷笑。
“殿下很生气,所以……要求我们关上门,无论谁来,都一律等更衣完毕后才能进来。”
梅西几乎要晕倒过去。
王储妃是要挑战自一百多年前太阳王路易十四就定下来的规矩,几乎是一巴掌甩到法国王室的脸上!
哪怕是法国人也要三思而后行,何况是奥地利人呢。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被上升到民族之间、国家之间的问题!
“这是礼仪,是规矩,殿下。”
诺阿耶夫人没有起伏的声音在房间门口响起的那一刻,梅西简直能听到所有人松一口气的声音。
王储妃对这位老妇人一直尊敬有加,在她面前,想必会收敛许多。
“殿下日安。”
王储妃微微欠身。
“我实在搞不懂这项费时又无聊的活动有什么意义。我不得不等了又等,而大家不得不大老远跑来看别人怎么做重复又枯燥的工作。‘因为它是这样,所以它是这样’。这种理由是说服不了我的,夫人。”
诺阿耶夫人紧绷着脸。
“我看不出服从规矩有什么坏处,殿下。”
“我也看不出不服从有什么坏处。”
梅西背后全是冷汗。
私心里说,对于这些规矩,他也很好奇背后的动机,而且也有属于自己的理解。
程式化的礼仪,通常是为了体现威权。
和欧洲各国一样,法国也有王权与贵族权力的对立。但法国有路易十四。在他的统治下,王权的控制力达到欧洲各国之首;国王说一不二,贵族几乎被压制得没有还手之力。
法国的繁荣,其实与这样空前的集权不无关系。
为了让子孙也能享受到这样的权力,路易十四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确保贵族们今后不能再起。
其中一整套“宫廷礼仪”(包括让贵族参与王储妃的更衣打扮),就是将贵族们纳入到“为国王服务”的框架之中,让他们以此为荣,甚至为了获得和王权更加接近的位置而互相争斗,而无法团结起来,共同对付王权。
换言之,这是一条漂亮好看的“狗链”,连在贵族们的项圈上。
梅西不知道诺阿耶夫人是否了解到这个层面,但即便知道,她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贵族的面说出来。
这也是他着急的原因。
他知道,女王陛下曾在给王储妃的书信中提过“为凡尔赛宫定调”的事情。她在隐晦地教导女儿,以某件事来树立自己的权威。
但挑哪件事不好,王储妃偏偏用这件事来立威!
“米泽里夫人,关门。否则我就亲自去关。”
耳边传来王储妃坚定的命令,随后是大门合上的声音。
一想到路易十五可能的怒火,梅西背后的汗水就几乎要湿透衣服。
这件事单凭他一人已经很难善了;他需要舒瓦瑟尔公爵的帮助。
想到这里,他的胃就隐隐作痛。
法国朝堂暗流涌动,身为敏锐的政客,梅西早早地感受到洋流的方向。
舒瓦瑟尔,这位坚定的奥法同盟倡导者,联姻的缔造者,某种意义上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保护者,已经处在自身即将难保的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造现在这个进展速度合适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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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首相去留
进入7月,杜巴利夫人的访客比平常多了一倍。
黎塞留出入小特里亚农宫的次数尤其频繁。
国王和舒瓦瑟尔在马岛之争上的分歧让他看到了机会。
马岛,即马尔维纳斯群岛,又称福克兰群岛,在后世某一段时间里相当有名。
为了这片海外殖民地,英国跨越小半个地球,跑到阿根廷家门前打了一仗,还打赢了。
挟着胜利的余威,时任英国首相的撒切尔夫人来到中国谈判香港问题,志在必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其实,早在十八世纪,马岛就已经是众人争抢的魅力女郎了。
为了南太平洋这个群岛的归属问题,英国和西班牙发生了冲突。
表面上看与法国无关,但欧洲各国都知道,此时西班牙与法国同气连枝,是铁杆盟友。
舒瓦瑟尔极力主张法国出兵帮助西班牙,以打击英国佬在新大陆嚣张的气焰。
但路易十五不喜欢他的提议。
早就想要扳倒他的黎塞留公爵,频频向自己的同盟者杜巴利面授机宜,如何适时地以巧妙地方式向陛下进言,增加路易十五对这位首席大臣的不满。
“我的朋友亲眼看到,舒瓦瑟尔公爵的门前,拜访的马车几乎没有停过。奥梅松院长、古桑维尔侯爵都希望向英国佬报一箭之仇。”杜巴利夫人乖顺地躺在国王身边,以诚心诚意地姿态问,“绅士们似乎都支持出兵。为什么陛下不同意呢?”
“你也认为应该出兵?”
年轻妇人没有像同时代中国的后宫嫔妃那样,立刻惶恐地撇清关系,极力表示绝无干政打算;相反,她娇笑起来:“大家都在我耳边这么说,我觉得也挺有道理的。”
路易十五眸光闪了闪:“找你提这件事的人很多吗?”
“陆陆续续地都有。有些人也只是聊天的时候提一提。”
老国王冷笑一声,问:“黎塞留公爵呢,没对你说什么?”
“说过。他跟我说,这些事都跟我没关系,最好假装什么都没听过。可我实在不忍心。陛下地位崇高,这些可怜的绅士见不到您,才来求我传话的,我怎么拒绝得了呢?再说,我是您的人,当然要当您的耳朵、眼睛。”
“说得不错,”国王点点她的鼻子,“以后他们说什么,你就原样告诉我。”
杜巴利笑着答应了,又叹口气。
“怎么了,我的维纳斯?”
杜巴利夫人微低着头,幽怨的眼神羽毛一样轻轻落到老国王脸上,挠拨着男人的心。
“人人都愿意找我说话,可我想说话的人,却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王储妃殿下……”
路易十五放开了揽在情妇腰间的手。
这种婆婆妈妈的小事,他实在不想管。
“给她些时间适应。你知道她母亲是谁――那个女人,弄了一个伦理道德委员会,要牢牢管住全国的已婚男人,结果根本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住,听说她有一次气得自己动手打人,把情敌的衣服撕得只剩半片。”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杜巴利蹭了蹭国王的胸膛,斜挑的眼角飞出妩媚风情。
“好可怕呀!要是我的衣服也被撕成半片,陛下可一定要来救我。”
身经百战、风流倜傥的老国王哪能听不懂这样的暗示?
与老黎塞留再次私会时,杜巴利忍不住发问:“我不明白,这明明是在说舒瓦瑟尔的判断正确,广受支持,你们让我这么说,不是反而帮了他?”
黎塞留公爵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这是为了模仿那位权倾一时的先祖而留的。
“杜巴利夫人,你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来,你所说的话,往往能进陛下的耳朵吗?”
“为什么?”
“因为你什么都不懂。”
无视杜巴利沉下来的俏脸,黎塞留冷笑两声。
“为了今后继续发挥作用,我建议你还是保持这种状态吧。”
和老黎塞留不欢而散,杜巴利夫人一甩扇子,嗤笑一声。
“老家伙,你不告诉我,总有人会告诉我。”
艾吉永公爵显然很愿意当这个人――前提是杜巴利告诉他国王对接替舒瓦瑟尔的人选是否已经有了主意。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国王完全没有考虑过黎塞留公爵。他太老了。”
艾吉永满意地点头。
“舒瓦瑟尔现在管着外交事务和战争事务两个部门,不知国王属意我接手哪一个?”
“我看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如果你需要左右国王的意志,最好趁现在。”
投桃报李,艾吉永也回答了这位官方情妇的问题。
“你知道‘穿袍贵族’吧?”
“听说过,不就是一些法官、神父、税官吗?”
“都是买来的身份,”艾吉永冷笑,“他们没有古老的高贵血统,也从不是骑士,没有为国打过一次仗,不过是仗着一点钱,买了个位置,一代传一代,就敢自称贵族了。”
杜巴利夫人眨了眨眼,“可是最高法院里的那些法官,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平民,之前我想替人求一个职位,他们拒绝得比什么都干脆,说三代以内不是贵族的人不予考虑。”
“他们的位置当然也是买的,只不过买得比较早,传了一两百年,看起来也就像模像样了。没有封地,没有头衔,算什么贵族?”
杜巴利低头想了想,“所以,奥梅松院长就是穿袍贵族了?”
全国有18个高等法院,其中影响力最大的自然是巴黎高等法院;奥梅松是它的院长。
“不错。古桑维尔侯爵也是穿袍人;他的祖先头脑不错,懂得要送孩子上战场,运气也好,挣了个侯爵的头衔回来。他的家族――尼克莱家――现在在高等法院、教廷和军队里都混得不错。”
古桑维尔侯爵正式巴黎高等法院的顾问,巴黎市的财政主管――这也是一个“穿袍职位”。
“所以,现在是穿袍贵族们极力支持舒瓦瑟尔;可是他不像穿袍贵族呀?”
舒瓦瑟尔的家族一直在军队效力,他本人就是一个中将――这是元帅之下的最高军衔。
“他当然不是。”艾吉永对这样粗浅的解释有些不耐烦了,“关键就是他不是!他属于我们――‘佩剑贵族’。假如我们支持他,那并不意外,但原本应该同我们格格不入的穿袍的家伙们也支持他,国王当然会感到威胁。”
路易十五的曾祖父路易十四去世前曾告诫他:不要依靠宰相摄政。
但是在他亲政的早年,这句话被他丢到了一边,他放心的依靠政策温和的红衣主教弗勒里统治法国。直到弗勒里去世后,他才记起了这个信条,将大权独掌手中。
如今,他已经不可能再允许任何一个内阁大臣坐大了;他乐于见到贵族内部分为两个派别,这可以防止他们团结起来共同对付他。
但现在竟然有人拥有两边的号召力,这无异于启动了舒瓦瑟尔下台的倒计时。如果说先前国王只是对这位首席大臣不满而已,那么现在就已经是忌惮了。
杜巴利恍然点头,“我给炮弹点燃了引信。”又忙问,“我对陛下的进言都是黎塞留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陛下会不会另外找别人证实?”
“找别人也无所谓,”艾吉永冷笑,“老家伙现在做事很谨慎,不敢编瞎话。”
但那高等法院里的那些穿袍者,到底是自发地支持舒瓦瑟尔,还是受了什么人怂恿,那就不需要让杜巴利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奥梅松:dormesson
*古桑维尔侯爵:
*穿袍贵族:;佩剑贵族:epee
*高等法院:parlement,也有翻译做“评议会”“高等议会”的,其作用并不仅仅是审理案件,而是广泛参与政治生活,与我国的“高等法院”有很大不同。院长:
*红衣主教弗勒里:cardinalfleu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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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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