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麒回头看着他,从桌子上把茶杯拿起来,“怎么了?”
“夫人,您应当争取咱们北方众臣进入乾元城的权利。”姜陶提醒她的事情,正是争吵最激烈的事情。
乾元城乃是三朝故都,历经三朝风雨,这里很大程度上就是正统权力的象征,谁在这里,谁就是赢家。
姜陶对此非常在意,吵得十分凶狠。
唐麒垂眸,低声道,“我果然不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当初的乾元城都是她放火烧的。说起来,当年她不像是想登上帝位的,倒像是个西北大漠回来的土匪,杀人放火的破事儿全是她干的。
要不是把里面的经史典籍给搬了个遍,恐怕天下士子都成了她的仇人。
搁在现在,她怎么也干不出那些蠢事儿。
“夫人,”姜陶拉长调子,在她耳边低声道,“您现在说这话做什么,咱们陈兵乾元城下,占据西南诸地,北方所有地界,就连北海都是您主动退出的,”他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您入主乾元城,应当应分啊!”
所有人都转过来看着主臣二人,唐麒佯装无事,继续喝着茶。
姜陶毫不胆怯,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这么多年在唐麒手下熬出来,早就成了精,脸皮堪比城墙拐角,他怕什么!
“竖子胡言!”
果然被骂了。
斥责姜陶的是个头发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和眉目和善的凌老爷子不同,这老人生的凶神恶煞,跟年画上的钟馗有一拼,唐麒不大清楚他姓甚名谁。
江南人杰地灵,养出来的也不尽然是和善好看的人。
“这位大人是在说姜某人吗?”姜陶毫不客气地反击。
“正是你!”那人站起来,“去年春日乾元一战,南方得胜,天下皆知,什么叫夫人入主乾元,应当应分?”
确实,去年一战,北方失算兵败于凌南方。唐麒当时直接放弃乾元城,在北海放了一把火,将江南的九郡的门户夺回。
她没有把乾元城放在眼里,但是现在,这倒成了最大的事情。
这不是尊老爱幼的时候,姜陶也站起来,斜睨他一眼,道,“怎么,阁下是想再打一场吗!”
场面立刻就热闹了,唐麒端起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众人。
她的武将都不曾过来,但是凌渊这里,武将文臣齐备,这一句话,就足够把许多人,尤其是憋屈地不行的武将的火气都挑起来了。
最近他们被林峰逼得够呛,唐麒离开恒郡期间,双方在城外多次对峙,愣是都忍着没打起来,可想而知他们火气有多大。
“我南方诸将,在此恭候!”一个身披铠甲的年轻人喝道。
唐麒一手撑着下巴,偏过头看了凌渊一眼,可惜后者与她一样,都在看戏。
“将军不要急,书生有书生的事情,将军有将军的事情,咱们今天不谈打仗,”姜陶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缄默不语的周瑾年身上,“是,周大人。”
两个人同朝进士,说起来,关系倒是不远。那一次科举挖出来的能用人,现在不是在唐麒这里,就是在凌渊那里,够有意思的。
周瑾年起身,沉声道,“姜大人说的是,和谈要紧。”
他自然知道轻重,也知道姜陶想要给南方诸臣一个下马威,省的被人看轻。
“老钟大人,”周瑾年回头看着依旧不动的那位,道,“您先坐。”
钟大人只是看不过年轻人猖狂,甩了甩袖子便坐下了。
屋中已然安静下来,周瑾年又看着唐麒,道,“不知夫人是何意?”
姜陶不满地看着周瑾年,眼睛里撇的都是火,把事情扔给他们夫人是什么意思,明知道他家夫人心肠软,一心求和,真是好算计。
至于心软是怎么来的只有姜陶自己知道了。
姜陶态度强硬,又一心为北方谋取利益,唐麒断没有说他不对的道理,她浅笑,道,“乾元城嘛,迟早都是我儿子的。”
这话说的巧,怎么解释都不错。既然最后是唐黎的,那么她和凌渊哪一个留在这里,都没有错。
她也存着玩太极的心思,不想和他们争吵。
至于乾元城,等会儿去问问凌渊就好了,他们再怎么吵,也架不住凌渊一句话。
周瑾年和姜陶都清楚,所以前者安安静静的,后者则是为了唐麒给其他人脸色而已。
凌渊侧身,问了问青山什么时辰了,然后便沉声道,“已经午时了,玖思身体虚弱,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下午再说。”
唐麒站起来行了一礼,道,“有劳凌公子为我的属下安排住处。”
“玖思放心。”凌渊朝她一笑。
唐麒坐的腰疼,扶着桌子站起来,姜陶本想扶她一把,可是看着人多也没动。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姜陶立刻就问,“夫人,您没事儿吧。”
“腰疼,前几天摔的。”唐麒回道。
姜陶清楚唐麒身体不太好,“夫人,您还年轻,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和谈后不就没事了,到时候倒是自在了。”她说着,声音中有一丝期盼,更多的却是怅惘和迷茫。
姜陶听的分明,开玩笑道,“我的夫人哪,您以为和谈完您就自在了,黎小公子才七岁,等他及冠接收政事,还有十三年,这十三年,虽不用打仗,可是北方大政,百姓,都是您要操心的,到时候您可有的忙了。”
唐麒知道他这是安慰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不是还有你们吗,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养你们干嘛的啊?”
“可怜臣快三十五了,连个后都没有呢,您就不要压榨臣了啊!”姜陶连连后退。
“易之,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刚刚还让我好好养着呢,再说了,当年我好说歹说你都不愿意成亲,这怪我?”唐麒放声笑起来。
姜陶心说自己这也算是“彩衣娱君”了,看着到了静梨院,他先止住了脚步,道,“夫人,臣先告退。”
里面还有一位心心念念想要见她呢,姜陶才不想进去给人添堵。
“等等,”唐麒又道,“凌渊今儿个把我闺女弄过来了”
姜陶一脸震惊,“什么!”
“去查唐府有什么事情,我可是派了将军卫和秦川卫守着的,谁能把我家小丫头带出来!”唐麒眯起眼眸,似乎很好奇。
“小姐放心,臣立刻去查。”
唐麒摆摆手,送走姜陶,才进院子去了。
楚徇钺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小女儿,唐麒看见他们,便觉得安心不已。
那是她的夫君,她的女儿,她的家人。
“回来了。”楚徇钺走过来,轻声说道,小丫头睡着了,他不敢大声说话。
唐麒把头一偏,不悦道,“我还以为你高兴见我呢,结果看见小丫头就不管了。”
她略带娇气的声音让楚徇钺觉得好笑不已,连忙道,“好好好,我错了还不成,大姑娘,我最想你了。”
唐麒拿手帕捂着嘴笑着,本来是怕发出声音,最后却连眼泪都出来了。
楚徇钺感觉不对劲儿,将小丫头交给侍女,扶着唐麒进屋去了。
“怎么了,这是”
唐麒把自己埋进楚徇钺怀里,是真的哭了。
生死一场,她大概真的看清了一些东西。
楚徇钺也不再问,将她抱紧,低头道,“没事的,都好了,不哭了。”
“不要离开我,以后都不要离开我。”唐麒半晌之后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将胭脂冲开,看着有些好笑。
这哪里还是那个立志纵横天下的唐麒唐小姐,分明就是个太过任性的姑娘罢了。
楚徇钺心中那块压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落地,摔成碎片。
他笑了笑,用额头抵着唐麒的额头,又给她擦擦眼睛,然后他举起右手,“楚徇钺起誓,绝不离开玖思,否则不得好死。”
唐麒惊了一下,誓言可不是随意说的。
她点点头,“好,唐麒也起誓,以后会爱清时的。”
两个人年纪加起来过了五十的老夫老妻在这玩了一会儿发誓相约不离开的事情,才反应过来他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
唐麒也觉得自己犯傻,拿过手帕擦擦眼泪,抱怨道,“我疯了你也跟着疯”
“对。”楚徇钺大言不惭。
唐麒摸了摸肚子,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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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手心手背
54
凌渊下午又一次召集朝臣,许多人都想知道他的意思,到底是去,还是留。
“诸位多是江南人士,随我征战多年,不知道你们是想留在这里,还是想回江南。”凌渊问道。
几个人对视一眼,正想说一句“誓死追随公子”
凌渊哪里不知道,摆手道,“说实话,争来争去,不过是争口气罢了,我素来不看重这些,没有让诸位成为青史留名的开国功臣,渊已然心怀愧疚,不想让诸位再卷入这样的争斗中。”
谁不知道凌渊心里憋闷,他们也一样,可是再打下去还不知道会让多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受苦的是他们。
百姓何辜,江山何辜!
老钟大人叹气道,“公子倾世之才,而今为天下百姓放弃大业,乃是值得钦佩之事,臣等明白,公子何必如此?”
凌渊颔首,“谢钟老先生安慰,渊知道。”
他声音沉沉,明明是四月春暖花开的时节,可他整个人都像留在去年北方的寒冬腊月之中,让人看不透,猜不透。
可是钟大人知道,凌渊是遗憾且伤心的。
周瑾年心怀愧疚,是他带头跟凌渊唱反调的,虽然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他就是心怀歉疚,难受。
“公子,黎小公子聪明伶俐,小小年纪便沉稳冷静,若是加以教导,来日必成大器。”周瑾年认真道。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凌渊的心中总算有了点安慰,他点点头,没有出声。
“此事不着急,”凌渊道,“周卿,下去见见北方的人,该撤军的,让他们都撤了。”
“是。”
唐麒下午睡醒之后,有点发懵,春天虽然暖和,可是人容易犯困。
楚徇钺实在看不得她睡一下午,晚上又熬夜的毛病,愣是把她拽起来,拉着去了隔壁的钺王府,这可都是他修的。
唐麒打着呵欠,道,“清时,我好累。”
“我听阿黎说了,你最近白天睡觉,晚上熬夜,才刚刚好一点,就不要命了呢?”楚徇钺面不改色地回道。
“明明是我生的”唐麒咬牙切齿道。
“行了,”楚徇钺笑了笑,将一小块点心放到她嘴里,“吃东西,不要说话。”
唐麒不再言语,楚徇钺走了一段之后又问她,“你想留在乾元城吗?”
“不想,这地儿我不喜欢,我想回西秦。”唐麒回道。
“那今日乾元之争怎么闹的这么厉害?”楚徇钺不解道。
“乾元城乃是三朝旧都,它在百姓眼中的地位非常不一般,谁占了这里,谁就是下一个皇帝,争斗在所难免,没什么好奇怪的。”
“三朝旧都不是也被你一把火烧了吗,这样的争斗,看不出有什么意思。”
她现在一心只想赶紧和谈,然后赶紧走,省的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这是政治斗争,争权夺利,有什么意思。”唐麒解释道。
楚徇钺表示和自己没关系,摇了摇头。
白术找了一圈才找到两个人,走到唐麒面前道,“小姐,林将军和袁将军来见你。”
唐麒点点头,“我马上过去。”
“你去不去?”唐麒问道。
“不去了。”楚徇钺明显兴致缺缺,一点都不想去,丝毫不掩饰。
唐麒“嗯”了一声,走出几步之后,才开口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出什么事情了?”
“回小姐,朝中流言四起,对楚相公多有不利,他的摄政之权有名无实,多被怀疑。”白术简单回道。
唐麒皱眉,“我该想到的,那样的流言,只怕他不只是被怀疑这么简单吧。”
“袁将军回来之后,对楚相公多有疑虑,属下看的出来,楚相公虽不与他们说什么,但总是不高兴。”
唐麒揉着眉心,“我都没那么多疑,他们倒好,文臣武将一齐用心排挤他一个,我就说他不乐意跟我去见袁坤呢。”
楚徇钺一向对西秦旧部非常尊敬,尤其是看着唐麒长大的几位将军,他从来当成兄长来敬重,却不想最后还是不被信任。
唐麒皱眉,这种事情,绝不能简单地说是谁对谁错。她最闹心的也就是这种事情,楚徇钺那是她的丈夫,她了解他,可是不代表别人也清楚。
林峰,袁坤,他们都是她的兄长,从小就疼她,这些年来更是历经诸多事情。
手心手背都是肉,唐麒头疼得很。
袁坤一看见唐麒,立马就蹦上去了,半点不见稳重,林峰也快步上前。
“玖思,你可吓死哥哥们了。”袁坤也不管什么礼节了。
唐麒朝二人笑笑,道,“我的命可是北海换回来的。”
“说那么多做什么,”林峰道,“玖思你没事就好,至于北海那以后迟早是阿黎的,就算有个三长两短,打回来就成了,你日后可千万不要瞎折腾自己了!”
唐麒点点头,笑道,“休战之后,清时会照顾我的,我后半辈子都指望他了。”
若是换了别人,肯定以为这话是唐麒故意说过他们听的。
可是他们俩不一样,唐麒性子直,尤其是对身边人,别看她这几年身在高位,可在几个兄长面前,从来不隐瞒自己暴躁焦虑的一面,动辄说就要打断哪个说了她坏话或者给她添堵的大臣,丝毫不隐瞒。
现在他们自然也不会怀疑唐麒的话,可是偏偏这一次,唐麒话里有话。
袁坤没有多想,片刻后道,“玖思,我从北海回来,便夺了清时的军权,当时怎么都放心不下,毕竟他姓楚,你出事的时候,只有他一人在你身边,我心中不安,才出此下策,我会向他致歉的。”
唐麒睁大眼睛,“我就是怪不得他不乐意来见你们呢。”
“清时没有告诉你?”林峰问了一句。
“没有啊,”唐麒摇摇他,一脸茫然,“他总那样,有事也不告诉我,我心大,又看不出来,想来他是受委屈了,我回去问问,兄长不要担心,他素来好脾气。”
袁坤越发愧疚,叹了口气,“看来这一回,我是做了小人。”
“兄长,我家丫头被凌渊弄过来了。”唐麒问道。
林峰立刻就怒了,“这他妈疯了吗,曦丫头才多大,经得起颠簸吗,唐府上下都干嘛去了!”
“老林!”袁坤喝住他,“你给我冷静点。”
“兄长别急,我就是问问你们想不想看看我家丫头,至于谁干的,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唐麒道。
她说完,回头看着白术,道,“去把我小闺女抱过来,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
袁坤看她高兴,也不阻拦,只是问道,“玖思,这凌渊是个什么意思。”
“你想想,你一条路走了二十年,中间遇上大山,翻不过去,你只能绕过去,你是个什么心情,”唐麒沉声道,“我还好一点,最起码我还有仨孩子,还有清时,就这我都觉得憋屈地不行,只是这江山实在是拖不起了,只有和谈这一条路能走,我倒是能够理解他。”
“玖思你也别想太多了,一开始咱们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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