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期期艾艾地重复说要问问女儿,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会有这么好的事情降临在他家。房子、聘金,外公认为太不可思议了,他许添丁是何德何能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出现?外公老看着时间,为什么时钟总走不到六点?
盼到女儿回家了,外公迫不及待地向她提祖父来过的事。
「人家有个留日的女朋友。」妈妈的话像盆冰凉的水浇在外公头上。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老板说富贵人家的女儿不会理财。」
「妳要不要考虑看看?」外公很小心地问,他也说赵老板会给她一栋房子还有聘金。
「我干嘛去拆散人家的姻缘?」
外公从云层上掉了下来,但他没有多说话,女儿的考虑是对的,他不能贪图钱财而罔顾女儿的下半辈子。
母亲隔天上班时祖父就主动问她考虑过了吗?
「赵先生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那个女孩我看过,白白嫰嫰地持不了家,妙芬!守成是很困难的事,孟德交的那个女朋友不行,孟信在交往的那个更差,我不是说她们人品不好,我指的是她们对家产的观念和态度。」
祖父又向母亲说:「没有房子住也是挺辛苦的,一个月晃眼就到了。」祖父的话说中外公的弱点,外公住的房子是租来的。
母亲对父亲的印象不差,父亲长得高高瘦瘦,外表看起来就是读书人的样子,父亲有时会出来布行和大家聊天,母亲也会和他谈谈,不过俩人只是众人聊天中的一份子,其中并没有牵涉到感情的问题。
祖父知道外公跟妈妈提过婚姻的事后就开始公然地在布行说他想要妙芬当他的媳妇,母亲对于这个消息相当困扰,尤其是父亲有女朋友的事也让她不能释怀,母亲想辞掉布行的工作,祖父听了之后居然生病了。医生说祖父心脏不好又操劳过度;二叔公说这叫「气急攻心」,于是二叔公找父亲谈话,他跟父亲说些什么没人知道,但是谈完话之后父亲就主动邀母亲出去看电影,在很短的时间内俩人就决定结婚。
最高兴的人自然是祖父,他马上带外公看房子,又问外公要怎么整修房子。外公问妈妈是不是考虑到家里的经济因素才勉强答应婚事。
「经济因素自然有考虑在内,但不是占很大的原因,我喜欢工作,喜欢记账、看账簿这类的事,赵家的家产可以让我一辈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外公对母亲的话半信半疑,然而兴奋的心情盖过了怀疑,外公选择相信母亲的话。
祖父向外公说楼下店面可以租人,二楼以上就自己使用,于是外公在一夕之间由房客变成房东,另外还多了一百万的现金。祖父向外公说媳妇嫁过来什么都不必准备,所有的家具家里都有。
母亲从许小姐变成赵太太。从她当赵太太起,没有人敢再偷偷地剪布回家,布行也没有收不回来的帐,祖父得意的心情溢于言表,他说他绝不会看错人。
我没有看过祖父,他在我还没出生时就过世了,祖父过世之前把布行收了起来,他说布行最风光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他交待父亲要生个儿子继承家业,交待母亲要好好地守着这块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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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17 祖产 原创-詩憶。》
母亲是遵守祖父遗言的,她从没有让店面空过,每个月的月底她会把账本拿给二叔公看,二叔公过世后就给二婶婆看,二婶婆看了几个月就嫌麻烦,她说看到数字就会头昏眼花,叫母亲不必再拿给她看了,她说:「大伯交待事情让妳全权处理,妳拿给我看没有意义。」
母亲成了赵家最有权势的人,也可以说是这块block最有权威的人,但是母亲从不以威权行事,她管理的是土地和房子,「人」不在她的管辖范围。
妈妈奉行今日事今日毕,她的桌上随时都有水电行、油漆工的请款单,每隔几天就有人来缴房租,收了钱之后她就从左手边最上层的抽屉拿出账簿登记,然后到银行把钱存起来,母亲不在我上班的银行设立户头,她说这会让人有过多的联想,银行的工作是我自己考进去的,跟赵家的户头没有关系。
来缴房租的人大部分会跟母亲聊聊天,有时谈的是电视上的八卦,有时是左邻右舍的消息,妈妈只是听着,她不对任何消息做出回应。不过要是有人提到哪家店这个月的生意比较差时母亲就会担心一阵子,直到他们来缴房租后才会放心,她遵守祖父的遗言:不要向房客催房租。人都有手头不便的时候,我们不要当雪上加霜的人。
外公也曾经向人租房子,外婆也为房租发愁过,这点妈妈比谁都了解,但是她的任务是顾好赵家的祖产,她不能让该有的动作脱序,所以,除非房租迟了四个月以上,母亲是不会到房客家的。
很久以前有个做五金生意的房客,不晓得是周转不灵还是像他所说的被倒了会,房租积欠了半年,母亲先打电话提醒他,对方在电话里诉了好一阵的苦,妈妈告诉他可以让他再缓一个月,没想到对方连夜搬家,倒霉的可是我们的房子,他的债主找不到人就在铁门喷漆,写着xxx全家死光光,也有些债权人在夜里把臭气冲天的水肥洒在骑楼上;那一阵子母亲忙坏了,她交待隔壁的录像带出租店,要是有人找上门就打电话给她,但是做这种事的人并不会选在大白天,于是母亲就在拉下的铁门写了一张告示,她写着五金行的房子是向赵家租的,若不相信请到民生路158号找赵太太澄清,她请债主们不要破坏别人的东西,为此母亲还在骑楼的柱子装了监视录像器和一盏很亮的灯。
像这种收不到房租的情况母亲不会把应收帐款打入呆账,她认为是自己监督不周,所以她用我们家的钱入到公帐里。
大年初二,妈妈带我和家柏回娘家,外公一家人都很欢迎我们的到来,妈妈给外公、外婆、舅舅的小孩红包,外婆和舅妈就开始忙了起来,午餐的菜我在家里从没吃过,外婆说那是妈妈喜欢吃的菜,黄昏(或者更早一些)我们就回家了,阿桃一定会准备我家和二婶婆的晚餐,二叔一家有时会出去玩,只有二婶婆和妈妈一定在家吃饭。
年初三妈妈会叫阿桃回家看看她的父母亲,阿桃也是一早回去下午就赶回来做晚饭,妈妈说:「妳可以住一晚的,过年店家都休息,没事好忙,我可以烧饭。」
「老板娘,一年里妳也只休息这几天,怎么能让妳张罗饭菜呢?」
过年的时候家里吃饭的人最少,父亲、二叔一家都不在家里吃,二叔带着妻小上馆子,至于父亲,他在过年时好像特别忙。
当我知道女婿要陪女儿回娘家时母亲已不再回去了,母亲回娘家的日子改在外公和外婆的忌曰,我更长大些时才知道有句古话说:父死路远、母死路断。因为外公、外婆过世了,所以母亲回娘家的路就断了。
我没有问妈妈父亲不陪她回家的原因,不过我心里想可能是父亲和外婆家的人聊不起来,所以他视陪妈妈回娘家是畏途,母亲也不介意父亲没有同行,母亲回到外婆家就换了另一个人,她把脚翘在桌上看电视,整颗番石榴拿起来用咬的、差舅舅的孩子帮她拿饮料,她变成一个没有威严、没有气质的许妙芬。
房客要是过来告诉母亲东西坏了,她一定立刻跟在房客的后面过去看看,马桶不通时她会判断用通乐就可以解决还是必须叫人来修理,母亲也会同时看看其他是否有须要更换的地方,譬如马桶座裂了,她就会帮房客换一个新的,纱窗破了,她也会立刻叫人来换新。
母亲把赵家的block维护的很好。
妈妈总是忙来忙去,所以我很少看她跟父亲聊上几句,每个月的月初母亲会拿两万元给父亲,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在父亲的书房说说话。
我知道父母亲婚姻的由来,关于他们的婚姻我只知道这些。
房客的事情好处理,最让母亲头痛的人是二婶,她千方百计的要用公帐支付她家的水电维修或家具更换。
当初二叔要结婚时二婶向二叔说她不喜欢住老式的建筑,磁砖建成的流理台会打破碗盘,又说磁砖浴缸不保温,泡澡的时候水容易凉掉,于是祖父把二叔的家改建为新式公寓般的三房两厅,也依二婶的意思换上全套不锈钢流理台和frp浴缸。
大概过了十多年,二婶向妈妈说:「大嫂!我家要换新的窗帘。」
「好啊!妳要换窗帘不必跟我!」
「这是赵家的房子。」
原来二婶把自家住的房子一同列为出租房屋。
「自己住的屋子要自己负责,房客付了租金我们才必须帮他们修理。」
「可是房屋都登记在我们这一代的名下!」
「这跟登记谁的名下没有关系,我不能用公帐让妳换窗帘。」
「大嫂,妳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母亲知道二婶的意思,她说账簿都保存着,二婶可以查一查有没有州官跟百姓的分别,她要二婶到我们家,母亲把二婶带到她和父亲的房间,指着一排的柜子说:「从我接手以后的账簿都在这里,妳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二婶听了母亲的话又看了我家的摆设后默不作声地回家了,但是她仍旧会找机会占些便宜,譬如知道哪户人家要修理厕所,她就会要求工人顺便检查一下她家的马桶,如果有一丁点的阻塞现象,二婶就要求工人「顺便」帮她改善,她向工人说帐就记在一起。
母亲晓得二婶有这种「习惯」后她就跟在工人的屁股后面,半小时或一小时后她再跑回办公室看看有没有人找她?有时她也会请二婶婆或阿桃帮她留意着办公室,而她就盯着工人直到工作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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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18 祖产 原创-詩憶。》
家伶在十月八日回来,带着她的未婚夫一家同行,二叔和二婶一大早就去接机,二婶出门之前要阿桃到她家看看,「如果有不干净的地方妳就打扫一下。」二婶如此吩咐阿桃。
二婶订了市内的五星级饭店,她依照惯例问妈妈能不能报公帐。
「这是妳家的喜事,当然由妳买单,不过祭祖和今晚的聚餐可以由公款支出。」
二婶满意地点点头,她认为母亲总算做了一件公道的事,二叔出门后妈妈就到父亲的书房向他说二婶的亲家五点半会到家里来,六点半在饭店的餐厅为他们接风,她提醒父亲今天下午不能外出。妈妈也提醒我下班要早一点回来。
家伶要订婚我为何要早点回来?(因为要制造全家和谐的气氛。)
我远远的就看到二婶在门口张望,我走到3c连锁店时二婶就猛力地向我招手,我只好加快脚步,二婶走到办公室的店面向我说:「要有礼貌一些,日本人最注重这点,还有,脸上要带着笑容。」
「我已经微笑了一整天了。」
「哎!那不一样。」
二婶为我打开她家的大门,她「面带微笑」的向家伶说:「梦君回来了。」
家伶站了起来,四个陌生人也站了起来,家伶向我介绍她的未婚夫叫中岛信夫,年轻的男人向我深深地一躹躬,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日文,我也学他深深地躹躬,接着她介绍中岛信夫的父母和妹妹,于是我又再度躹躬。
二婶婆跟四个日本人谈话,赵家除了二婶婆和家伶外,没有人懂日文。喔!错了!还有父亲。
当我还在纳闷的时候父亲从后面信道进入二叔家的客厅,家伶再度介绍家人,于是父亲、二婶婆和四个客人就开始谈话,我向二婶比了比我家,表示我要先回去洗澡,二婶愉快地点点头。
那晚我和妈妈吃了一顿拘谨的晚餐,二叔和二婶虽然不懂日文,但是两人很热切地听其他的人谈话,由于事不关已,我跟妈妈都没有开口。
妈妈包了一点剩菜给阿桃当宵夜,二叔送他的客人回饭店。妈妈交待我明天要传简讯给家柏,提醒他明天晚上以前要回来。
「妳怎么不打电话给他?」
「我打了,他一付心不在焉地说他知道,妳明天传简讯提醒他,我还是会打电话给他,我怕他不接。」
「就只是订婚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妳二婶好面子。」
这就说对了!
十日当天家伶一大早就去化妆,二婶婆也忙了起来,她告诉阿桃什么东西一定要买,尤其是「春仔花」。
家伶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篷裙礼服,头发扎在右边,发尾卷卷地自然下垂,许多小朵的粉红色玫瑰插在头发上,看起来很漂亮。
中岛信夫和他的父亲穿著黑色燕尾服,他的母亲穿著橄榄色的和服,日本女孩则穿了淡蓝色的小礼服,他们十点就到了二叔家。
房客们都知道家伶要嫁日本人,有人好奇地故意从二叔家门前经过,此时二婶带着微笑很有礼貌的向房客点点头(比平常还要客气)。
二婶婆穿著深蓝色的旗袍,她的头上插了「春仔花」,她拿着春仔花给客人看,可能顺便向他们解释我们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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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19 祖产 原创-詩憶。》
接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后面信道走到祠堂,仪式由二婶婆主持,她是唯一懂得该怎么做的人。家柏和家仁很规矩地表现出慎重其事的样子,我们一家人看着二婶婆引导仪式的进行。
中午在家里吃饭,阿桃两天前就计划了菜单并拿给二婶过目,二婶删了几道菜,加上她认为「有特色」的菜,最后一道甜汤是二婶婆规定的,冰镇莲子汤圆。
家伶给我看订婚戒指,k金的戒指上有五颗钻石,我对珠宝没有研究,所以我只能说很漂亮。
「哎!妳有没有男朋友?」家伶闪着幸福、光彩的眼睛问我。
「没有。」
「要不要我叫他帮妳介绍一个?」
「嘿!妳昏头了吗?我对日文一窍不通。」
「喔!对喔,我忘了。哎!晚上妳帮我的忙好不好?我妈坚持我要换一套礼服。」
哪有不好的?帮家伶的忙总比枯坐在椅子上好多了,虽然我和家伶并不太熟。
「我不喜欢我表姐,她都用命令的口气说话。」
我没回家伶的话,二婶娘家的人我不认识,但却明白了她找我帮忙的原因。
订婚喜宴开了六桌,二婶说五桌就够了,可是她不喜欢单数,所以加开了一桌,她说大家可以坐得宽敞些。
二叔夫妇、二婶婆和父亲陪着亲家坐一桌,家仁跑来和我们坐,他说什么人不嫁偏嫁日本人,日本女人的地位比阿桃还不如。
「家仁,别说这种话。」母亲制止他。
「又不是假话。」
「不管真假,就是别把气氛搞坏了。」母亲看着门口向家仁说:「你阿姨、舅舅来了,过去帮你妈妈招呼一下。」
家仁有点不乐意地起身,他带着客人到另外一桌,这次喜宴请的客人大部分是二婶娘家的客人,我们赵家的亲戚就只有我们和姑姑,姑姑和姑丈坐在妈妈的旁边,姑姑和妈妈聊了起来,姑丈无所事事地发呆。
二婶站起来看看客人大致到齐了,她转头向服务生说可以开席了,就在二婶说完话时她瞪大了眼睛也张大了嘴巴,我们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赵小姐来了!
二婶惊慌地看着二叔,二叔把头转向父亲,父亲没有表情。妈妈向二婶使个眼色,二婶用手肘推着二叔,就在一来一往之间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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