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那车板栗全让项伯给扛到了书房。
司月玄把它们都倒在书房正中的空地上,拿了他用来装板栗的布袋,一颗一颗地剥起来。
项伯见之,也跟着剥起来。
张良是下午回府的,烟儿和管家照例是等候在门口迎接他的白马。因为是阴天,所以也不能撑伞什么的。
“公子,午饭已准备好。”烟儿温顺地说。
张良看她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在朋友家吃过了那些饭菜,给项伯吧”
然后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望着张良消失在转角的身影,管家父女有些尴尬。
刘管家更是觉得大势不妙,他细想了下,对旁边亭亭玉立的女儿说:“烟儿啊,许是你做的饭菜不合公子的胃口。这样吧,你好好研习一下厨艺。我去跟公子说一下,另请一个厨子顶上去。等你做的菜能让公子满意了,再进厨房。”
烟儿有些委屈,但知道父亲是为她长远计,便默默允了。
刘管家心里直叹气,有些事情烟儿还不知道勒
昨晚上公子就去这边城西约了马车,停在府里。一大早天还未亮,就跟那个项伯一人驾车一人骑马往城门的地方去了,马车上放了很多布袋子,还带了干粮和水。看样子是要去城外很久的样子
幸好城门是鸡鸣就开,否则公子怕是得漏夜前去也不是没可能。但是,什么事情那么隆重
后来才知道,听奴才说:项公子驾着马车回来了一车的布袋子装满了东西。一摸那袋子还刺手。问之答曰:“板栗”。
板栗能吃吗反正他觉得不怎么好吃。
一车的板栗,都被扛进了书房。
显然是那个女人让去弄的这些,公子不仅同意,还非常支持
所以,刘管家觉得,将来若是公子娶了夫人,公子本是节制之人,那位司月玄会让烟儿做妾的机会少很多很多
雨,细雨又飘了起来,跟公子回府那天一样。
雨,在张良身后飘了起来,才刚回府,这雨就下了起来。
正如她昨日所说的:“明日或后日,将会下雨。云层不散,应该是绵雨无休止。”
也应了前几日她所说的:“白露有雨,下至哪里,就苦到哪里。”
张良到了书房,书房门开着,书房正中央,那两个人席地而坐,正认真地剥着那毛茸茸的板栗。
“公子,怎么站在门外”司月玄也是听见张良的脚步,比往日略急一些。
张良沉默地看着她,心情很复杂。
“你才回来啊去哪了”项伯笑嘻嘻地问他:“快来帮忙吧,司姑娘说这板栗啊,是最好的干果,炒熟之后味道很好。只比榛子差一点点,且比榛子易得。明日我们再去摘罢”
张良不语,走了过去,在那些摊开的板栗前席地而坐,开始剥起板栗来。
她应该不会是只是嘴馋或者为了项伯这个身高九尺的家伙而让摘这些板栗的。
司月玄看着张良,似乎与平日里不一样,格外安静,便开口说道:“公子,你认识桔梗吗”
“我认识。”项伯笑嘻嘻地插嘴:“就是花朵是深蓝色,很漂亮的样子吧”
“是。”司月玄对项伯一笑,转脸看着张良说:“那桔梗的根是清痰去脓的良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家里应该有它方能心安。”
“哦,是吗那应该多多挖些回来,跟这板栗一样”项伯很开心的样子,也不知在开心些什么。
“是,此时正是挖桔梗的时节。若公子明日还去,请允许奴婢跟着。”司月玄伏在地上,恭顺地请命。
“可以。”张良终于开口说话,顿了顿,再说道:“下次有事,不必这样说。”
司月玄惊讶地抬头,他的意思是不用趴跪着说吗那是最好。每次趴跪在地,说话时都得极小心。若是在泥地上就更麻烦,说小声了,高高在上的主子听不见;说大声了,会溅起一脸一嘴的灰尘。
只是奴婢都是这样,她若不同
“公子,礼不可废。”司月玄有些纠结地说:“昔日周王室没落,皆是天子无礼,礼崩乐坏,天下方大乱。”
“就是就是”项伯极为赞同。
张良睨他一眼,一个只看兵法,舞刀弄剑的主就知道跟着自己的好恶附和罢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良转眼看向司月玄,说道:“若有礼,周不会伐纣。礼分时节,地点。礼为教化,居庙堂之上,应谨守礼节;但若居江湖之远,只需简而行之;若苛刻繁复,实为愚钝。且在私下,更不必如此。”
司月玄心里觉得他说的太对了,可是
“公子,恕奴婢直言,以你的身份,是没有私下这一说的。”司月玄恭顺地说道:“公子的身份,绝不是什么江湖之远,无论明里暗里,都有人看着。所以作为下人,是该守着礼节的。”
张良看她一眼,知她所言不假,也不再辩解,只说道:“随你罢”
司月玄继续剥板栗,项伯觉得有些闷,唱起了楚国的歌谣。
均是古音,司月玄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关于楚国,她最多能听懂那位被楚怀王气到跳江自杀的屈原写的九歌,当然还有经过后世不断反复演绎的霸王所唱之垓下歌。
“去做些吃的来罢”项伯一曲歌完,心情大好,却突然觉得饿了。
楚歌,四面楚歌,能乱霸王之心,何等悲切这位霸王的叔叔竟然唱得兴高采烈,还饿了
司月玄未请示张良,便自行去了。
非她听项伯的话,而是她发现张良并未进食。中午吃饭,菜里加了小蒜,味道极刺鼻。项伯便有那样的味道,伴着说话的气息,阵阵飘过来。但是张良没有,所以她推测张良应该没有吃饭。
他说礼节就简,她便擅自揣测公子心吧
走进厨房,很快做了些饭菜,依旧用食篮装了,提了一壶水,往书房走来。却在经过正殿后面的时候,看见烟儿站在柱子边上流泪。
她本不想理会的,这位姑娘傲气得很,一般不和她们这些低等下人说话的。但是那位烟儿姑娘叫住了她。
“司月玄,你提着什么”虽然流着眼泪,但是依旧看清楚了是她,手里提着食篮和水壶。
“项公子饿了,想吃些饼。”司月玄避重就轻答道,特意加重了项字。若她照实说,公子也要吃,那么,她未来的日子,将会很麻烦这府里,谁都看得见烟儿姑娘对张良势在必得的决心。
“他还要吃饼现在什么时辰他就饿了整天没事就在那舞剑,吃再多也是会饿的”烟儿冷声骂道:“不过是公子儿时的玩伴,还真把自己当正经的公子勒呆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他回楚国老家去”
司月玄一听头都大了,忙说道:“是,但是公子允许,因怕累着你,所以让奴婢煮了些粗食,只管填饱他的肚子便是姑娘不必记气。”
“我哪里顾得上和他记气只是眼见着府里的开销日渐多了起来,白养了好些个闲人”愈说愈来劲的样子,眼泪也停了,声音更高了。
“姑娘,你脸上的妆有些花了”司月玄忙抢话道。
“真的”烟儿立刻收起一脸的怒气和一肚子的未说出来的话,忙转身往自己的睡房去了。
留下的司月玄也赶紧往书房方向溜去。
若下次,定要看清楚前方的状况再走,这样的麻烦,能躲就躲。
然而书房门外的矮台上,放着一包东西,是用绸缎包着的。
司月玄确定自己刚才出去的时候没有这个,处于好奇,她走了过去,打开一看,良久,把那个包裹收了起来,放进自己的袖子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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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初心
thu y19:04:26 cst 2015
司月玄走进书房,面色不改,端出吃食,放在案子上。
项伯早在案子前就坐,见依旧是饼子,双眸发光,伸手就吃。
菜,依旧是简单的素菜若动荤菜,是必须经过同意的,管家同意或者老夫人同意。
项伯三两下便吃掉一个饼,张良才坐了过来。
看着他们大块朵颐的样子,司月玄心里觉得古人真的是很无聊。
主食,一般就是小米粥,豆之类的。
酱倒是有几十种上百种,肉酱,鱼酱,连蚂蚁酱都有。据说周天子的厨房里酱能有一千多种。
想起日本韩国比较厉害的味噌汤,比起这时候,简直太普通了。
菜的种类也很少连大豆叶都用来水煮,加点佐料就是一道菜。
神农遍尝百草,多数不过是药而非食物。
很多菜,她也不认得。
不过让她很惊讶的是,那时候已经有茶叶了,只是叫做苦茶。
芹菜和韭菜都是野生的,种在园子里也纯粹为了绿化。
司月玄摸了摸袖子里的那包东西,心里有些微酸微甜的感觉流过,再流回指尖。
刚才打开来看时,是桔梗的根。
她很久以前说过,那次是云儿脸上长了脓疮其实就是青春痘,因她贪吃,是以久不见好。她便用了桔梗的叶子敷在云儿的脸上,被他看见了,问起,云儿竟答不上来她年纪虽小,却喜欢公子,非常喜欢,每次见了公子,都紧张又害羞。
她见此状便在旁边答道:“是桔梗叶,能治脓疮。”
“桔梗”他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菜么”
“是,但有此功效不假。等到了秋天,它根效果更是强了百倍。若公子得空,便可派人挖了来,一试便知。”司月玄说道。
也许
也许是年少,所以喜欢一个人,即便每天都能看见,还是会紧张吧。她自然是无法体会。她极少动七情六欲,从小到大,都跟着父母看些医书,跟着奶奶煮饭,跟着爷爷看天气记录表。
她的世界,在别人看来,非常复杂,无聊,刻板。
所以,她几乎没有朋友。男孩子也并不理会她即便她选的是理科,理工学院,也没有像别的女孩那般受人喜欢。且,追她的男孩,她觉得都发育得比较不好
她没有在抱怨,失落。可是,后来,妈妈还是比较担忧一些。说都大学了,竟然没有男朋友
然而,她突然来了这里,依旧是情窦未开
云儿一看见张良就慌乱不安,面红耳赤。那次却是耳赤面绿,因为涂着绿色的叶汁。
呵呵
“笑什么”张良突然到了她面前,问她。
她忙敛了笑意,回答道:“想起一些小事。公子,你吃好了罢”
“帮我倒水。”张良对她说道,然后走出了书房。
司月玄忙提了水壶,跟着出去。
项伯还在吃最后的饼子,和一点点的菜渣。
行至屋外,张良已伸出手,司月玄忙走上前,往他手上倒水。
张良弯了腰,洗手。
她看见他的手纹,明朗清晰。只是
她非相士,但听妈妈说过,掌纹代表着你的健康状况。
而张良的手心,有一条细细的竖直的细纹,这是精神长年比较紧张,多思多虑的人才会有的。
“怎么了”张良洗净了手,发现她的面色有变。
“公子,是否名门公子都会学武术”司月玄此时并不想细问,关于他的心情和精神状况,只说他因常年练剑,虎口处的茧较厚。
“是。骑马射箭,击缶吹埙,正是时下流行的贵族公子们的玩艺。”张良面色有些淡,仿佛他自己不是他所说的贵族公子。
若非他的贵族身份,那位安侯岂会体恤百姓,修建凉棚
若换了她司月玄去说,怕是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罢简直就是妄言家国大事。
“贵族公子们不读书吗”司月玄顺着他的话问道。
“读,自然是读的,读的都是孔孟之道,圣贤之言。”张良笑了笑,看着飘落的细雨,若有若无地叹息着说:“车子还坐不稳就觉得自己能上场打仗,看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能做郎官。”
司月玄也笑,提着水壶看着细雨,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是是韩国的事实。
否则,秦的虎狼之师,也不会那么轻易攻破,以武立韩国的军队防御了。
“因为他们生来就尊贵,什么都有了。在清平盛世,实在不必会那些,只要好好守着荣华富贵过一生就行了,这样国君也会放心的。”司月玄说道:“若他们个个都如公子一般,叫国君如何安枕啊”
张良言尾扫过司月玄,但笑不语。
“项公子怎么还不出来”司月玄说道。
照他吃饭的速度,应该早吃净了那些剩菜。
“应该睡下了吧”张良这回是真的笑了,虽然项伯是不读书的,但剑术精妙,也深谙兵法,且项氏一族个个如此。
“那么,公子也去歇息片刻吧”司月玄说道:“国不可无君,家不可无主。”
“若你是男儿,至少做得管家,无论是家里,还是王宫。”张良依旧看着不见停歇的细雨,声音温柔地说道:“那样,国君和主人,都能安枕而眠了吧”
司月玄低头,看着早已湿透的地面,轻轻说道:“那样的人,应该是公子。”
张良听罢,轻轻笑出了声音,久久方停。
“那么,我就自己先去安枕而眠,做回清平盛世的美梦。”张良看她一眼,转身,往睡房走去。
“等等。”司月玄忙唤住他,转身走进书房,拿起门边墙上挂着的雨伞,走到他面前,撑在他头顶。
“公子,不要把这美梦让雨给淋湿了。”司月玄望着他说道。
张良接过伞,司月玄便推回书房的屋檐下。
张良看着她,突然说道:“抱歉。”然后转身走开。
司月玄诧异地看着张良高大的背影,刚才浮现在心里的微酸微甜的感觉又跑出来了,只是这次,比刚才要强烈一些。
这,是七情六欲的情罢司月玄有些慌,却无计可施。
呆站在原地良久不能平静。看飘飞的秋雨,便伸出空着的那只左手,手心往上,任让那雨落在她温热的手心。
抱歉,为她这只左手罢已经好了,那黑黑的活血化淤膏效果极好。司月玄本以为他是生气了,却原来对她觉得抱歉。
明明就是她僭越出言,早料到他的反应会很大。该说抱歉的,后来是他,开始因该是她勒
那些桔梗,就是他道歉之物吧她很喜欢。
“笑什么勒”背后突然有人出声,司月玄微一惊,方才想事情太入神,竟忘了还有人在书房。
“笑秋雨绵长,岁月安康。”司月玄胡扯着说道,这项伯声音洪亮,看来果如公子所言,刚才是睡着了,现在精力充沛的样子。
“张良去哪了”项伯左看右看:“我还找他说话勒这雨天,又不能练剑,简直太无聊了。”
“公子去歇息了。”司月玄说道。
“歇息”项伯声音高了有八度:“他歇息”
“怎么了”司月玄问道,不知他为何这般惊讶。
“这个张良,每日睡觉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从小便是这样。”项伯说道:“自韩国破灭,他父亲过世,他几乎不能睡觉。”
项伯说道,到这里不免长叹一口气。
“国破即家亡,张良觉得自己就是活死人一个。”项伯晃了晃脑袋:“若六国合纵之约未破,现在的六国,至少可以与之抗衡。”
“其实,若晋不一分为三,岂有今日之事”司月玄说道:“因为晋国自灭,骊姬之乱,公侯凋零,方断了这块屏障,且秦国自己却日渐强大。后来的六国,貌合神离,岂是对手”
项伯看她一眼,觉得这小小女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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