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安排好以后,李潼又唤来田大生,吩咐他从寺里找点方便路径,赶紧联络安排在左近人手去搞小动作。
原本他还打算自己出面去招摇过市,吸引耳目,现在既然知道了丘家这座别业本来与弓家就有联系,那么连自己出面都省了,更可以撇清自己的关系。
丘神勣这家伙堵了他家门这么久,总算找到机会还以颜色!你他妈堵得我不敢出门,自己儿子在外边设外宅养小老婆快活得很,老子弄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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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9 蒲草杂蔓亦葳蕤
魏国寺规模阔大,所占积德坊几近半坊之地,寺庙的前、中部分主要是宏伟的佛堂、经阁、法场并供都邑权贵往来礼佛暂居的厢院,后方又有诸多碑塔,其中又有一座宏大的舍利塔为中心。
僧徒并各类寺籍净人、杂使之类,也大多居住在寺后通厢屋舍中。佛寺胜地言则方外,但只要是人就难免吃喝拉撒。
作为神都城内首屈一指的大佛寺,围绕寺庙提供各种服务的人众数量也非常的多,居住在寺内的还只是很少一部分,寺庙所毗邻的上东门城外还有面积广阔的寺属田邑,那些庄园中同样聚集着大量的男女人口。
田大生得了少王吩咐之后,便请一名小沙弥引领他向寺后行去,在寺中一通折转前行,便抵达了役户们的居住区域。
这里已经是寺庙中最偏僻的角落,环境自然是脏乱差,那名负责导引的小沙弥甚至都不愿行入过深。在谢过沙弥之后,田大生便往这一片杂乱的窝棚区行去。
他踮着脚跳过一个个污水坑,同时还要挥舞衣袖驱赶成群的蚊蝇,他的到来也在这一片居住区里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此地本来就是寺中最为污秽阴暗所在,除了一些管事的僧徒往来喝使役力,平时绝少有外人到来。因此对于这个陌生的闯入者,周遭居户们也都不乏好奇的张望打量。
“阿兄、阿兄,在这里!”
田大生几乎将这里逛了一个遍,耳边才听到颇为惊讶的呼喊声,转头望去,便见一个须发蓬乱、光着膀子的男人站在杂物堆上对他招手。
彼此点点头,田大生在男人探手拉拽的帮助下翻过这一堆杂物垃圾,便抵达了男人蜗居的棚户:背靠寺墙、棚顶铺草的一处狭小空间,旁边还有排水的沟渠流淌,恶臭难当。
“这么脏乱的地方怎么住得下人!”
田大生刚才还在前方建筑华美的佛堂,此时看到这样的环境,更加不能忍受,一脸愧疚的拍着男人肩膀叹道:“真是委屈了三郎!”
男人光着膀子,身披麻布粗裁的短褐,闻言后只是咧嘴笑:“只是要在这里招待阿兄才觉得难为情,日常有居有食,倒也并不过分煎熬!”
他弯腰整理出一片还算干净的地方,铺开一张草毡请田大生席地坐下,又不乏惊喜道:“阿兄怎么能入寺来访?”
“眼下不好告你太多,其他几个兄弟也在左近安顿好了吧?”
田大生又确认几句,然后才又对男人说道:“今天我来,是安排一桩事情给你们。事情做得成,郭公复仇有望,咱们兄弟也都能有前程依傍!”
“说什么前程不前程,一条性命都是郭公奉送,只待一声来取!”
男人拍着胸膛正色说道。
田大生还待张口,抬头却见到一个满脸污垢的小脑袋正从垃圾堆里探出头来,神色便微微一凝。
男人见状,摆手示意不必慌,回头指着那小脑袋喝道:“阿毛你又乱蹿?稍后你娘寻你不见,抽烂你的屁股!”
那小脑袋闻言后便瞪眼指着男人回嘴骂道:“苏三友你不识好人心!阿母治好饭食等你不来,让我来唤你这短命鬼!”
小孩声音尖细,辨不出个男女,而田大生在听到这话后,则不乏狐疑的望着对面男人。
男人一脸羞红,满是不耐烦摆手驱赶:“不去,不去!快滚、快滚!”
“不来正好,我才不乐意你来我家,张嘴能吞十张饼,夜夜赶我出门,打得阿母哇哇叫!阿母怕你,我才不怕,转天就去僧长那里告你欺人!”
小脑袋跳出垃圾堆,是一个四肢干瘦的顽童,一边叫嚷着一边往下丢垃圾。
男人听到这话更是一脸羞恼,起身叉腰指骂:“贼娘子,小贱奴,老子乐意去你家!夜里不得睡,白天不得闲,给你两催命鬼做工,多吃几张糠饼还得罪了你!”
那脏兮兮的小丫头见男人站起来,抱头尖叫便走,跳下垃圾堆还回头喊道:“三友、三友,一会儿帮我去揍东舍瘌头獾子!”
等到男人再坐下,见到田大生脸带促狭,已经是一脸的羞不可当,垂首干声道:“僧婆子太撩人,我、我也是……”
田大生闻言后更是哈哈一笑,拍拍男人肩膀说道:“身强力壮,有乐需乐,只要不耽误了正经事。往年心意不净,少顾杂事。待到事了,阿兄一定出面给你聘一良妇!”
“不、不用!义事当先,我也只是觉得未必能有来日,觉那僧婆子母女可怜,舍力帮她短日,怕自己没有来年……”
男人苏三友讲到这里便摆一摆手,继续刚才话题:“阿兄有什么吩咐?”
见男人如此,田大生却有几分心酸,但还是收拾心情,将少王吩咐事宜仔细转告,确保男人记下没有遗漏之后,才站起身来拍拍他肩膀说道:“咱们兄弟有了贵人提携依傍,等到报还郭公恩情,阿兄要带你们奋求前程,绝不再卑下求活!”
苏三友闻言后便咧嘴笑,连连点头:“只要跟住阿兄,不必自己忧愁思量!”
待到田大生离开,男人苏三友便在这简陋窝棚里小作收拾,披上一件还算体面的綀布短衫,挖地尺余摸出二十多枚沾着泥土的开元通宝,捏在手里细数好几遍,又用麻布层层裹起揣进怀里,这才向刚才那小丫头离开的方向行去。
再往里走虽然同是寺奴居所,但这里住的都是世代寺奴,屋舍还算是稍有条理,虽然不如坊居整体,但也总算勉强有个门户。
苏三友行到相好僧婆子门前,抬头看到小丫头阿毛骑在歪脖树上与对舍人家顽童对骂:“你全家都是烂贱!你阿耶是膻臭康胡子,满坊都是不照面的亲兄弟……”
骂的不够尽兴,还要嘿哈向下淬口水。对门那瘌头顽童也不示弱,叫骂着发现苏三友行过来,更是拍掌大笑:“驴货阿三又来啦,阿毛亲娘要死啦!”
“三友,揍他!揍死他!”
苏三友上前两步,一脚将对门那顽童踹回家门里,顽童杀猪般惨叫,旋即便有大人骂骂咧咧行出,待见苏三友那魁梧身形,又讪讪退回去,只站在自家院子里指骂小丫头是个下贱骡子。
苏三友不理外间喝骂,迈步行入房中,一个妇人当户劈麻,姿容称不上姣好,但见苏三友走进来,眼波流转间也有几分妩媚,并作嗔骂:“肚饿了才知门洞开在哪处!”
说罢她便起身要去端出饭食,却被苏三友抬手按住,脸色顿时一红,稍作忸怩挣扎便对门外喊道:“阿毛去东墙捡龟子,夜了蒸给你吃!”
“又让我去,又让我去!我才不想吃,就是你又想挨揍!”
小丫头骂骂咧咧从树上滑下来,跺着脚往门外行去,并向对门喊道:“獾子滚出来,带你钻洞出去偷果子吃!”
“不去,你总让我引狗还不给我吃,还让你家驴货揍我!”
对面癞头小子还在干嚎,闻言后更是连连摇头。
房间里,妇人正要起身去关门,苏三友却闷声道:“不是这事。这东西,你收着!”
说话间,他将包括在麻布里的几十个钱塞进妇人手里,妇人打开一看,脸色顿时一变:“你哪里来的?被僧头发现,可要打死你……”
“收起来,留住傍身,我要出行一趟,晚间就不过来。”
苏三友说完一声便站起身往门外行,妇人闻言后却如遭雷击,脸色陡然惨淡,扑上男人后背撕咬起来:“黑心的的贼汉!掏人腰肉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
苏三友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回过身将妇人推回室内:“我自有事要做,不是你妇人皮肉能阻。了结这一桩事,才好回来养你母女一生。信得过我,就安心候住。信不过我,也有钱傍身。”
妇人埋头啜泣,苏三友则头也不回的离开。他在这一片居住区七折八转绕出,转又来到寺中饲养牛马牲畜的院子里,见到巡弋的僧徒,便抓起劳作的器物掩饰,认真在这院子里打扫起来,并细心观察着出出入入的马车、牛车。
终于,一驾被柴炭抹得乌黑的马车驶过,苏三友抬头招呼一声,车夫便对他一招手,喊他随行去装卸物货。
此时魏国寺侧厢,傅游艺一脸遗憾的退出来,招呼衙役们准备离开。他倒是很想跟河东王一样留宿寺中,但终究是在职的官员,没有特殊的任务不可漏夜不归。
他们一行人从魏国寺侧门行出,因为没有了那些白马寺僧众随行,傅游艺也叮嘱衙役们不可像来时那样张扬,若是犯了什么街禁被扣在洛阳县里,少不了一通刁难。
积善坊地近上东门,是重要的城池出入门户,自然人烟稠密,很是热闹。一行人并不刻意招摇过市,倒也并不怎么惹人关注。
此时已经傍晚,距离街鼓响起时间很近,因此街上行人也都步履匆匆,傅游艺一行同样如此。然而排队出坊之际,前方突然插入一驾拉炭的马车,惊得傅游艺胯下坐骑都尥蹶子险些将他摔下来。
在旁边衙役帮助下,傅游艺好不容易稳住坐骑,心中不免大怒,正待喝令衙役们教训插队那几个贱民,可是他们的谈话却引起了傅游艺的注意。
“这种事,我怎么会胡说!我是真的看见北曲那果园里有瑞物游走,白灿灿的,看着就觉不凡,可惜那户人家防备甚严,不让人仔细搜索,若真找到……”
傅游艺越听越感好奇,忍不住策马倾身靠近,那几人却似有了警觉,谈论声也都降低下来,转为耳语。
待到行出坊门,那架炭车便转向上东门横街行去,傅游艺正待要喝令衙役们上前控制住那几人,却见对面街上还有洛阳县衙役在游走巡街,不敢在洛阳县街面上过于放肆,但却又心痒难耐。
他心中小作思忖,唤来两名比较机灵的衙役,附耳低声叮嘱道:“小心跟随他们,隐秘处逼问,打听到什么,速速归报!”
衙役闻言后便连忙点头,而后便追随上去。至于傅游艺自己,身上这一件蛤蟆皮的官袍实在太显眼,为免被洛阳县衙役拦截下来,也只能满心不情愿的向坊南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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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0 豪气干云傅主簿
傅游艺率众返回合宫县廨时,街鼓已经响过几通,立足未稳,便被县吏通知县丞正在署中直堂等候,着他返回后即刻去见。
此刻傅游艺已经很疲惫,毕竟六十多岁老人家,沿洛水南北奔波大半天,更不要说早上在三王府还被河东王把脑袋给开了瓢。
但见县吏神情严肃,他也不敢怠慢,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往直堂行去,迈步行入堂中,对着端坐于正堂县丞拱手道:“知府君使人召见,卑职不敢怠……”
“这一整天去了哪里?”
县丞名为萧至忠,四十出头的年纪,正在捧卷读书,眼见傅游艺行入,丢下手中书卷,开口便打断了他的话,神态很是不悦。
“卑职……”
“调出吏丁三十余人,我听说是去了洛北,谁人使你去的?”
萧至忠更不给傅游艺发话的机会,直接拍案逼问:“什么时候县事已经伸到了洛北?傅某已经不是气盛少年,你不知曹士越境会被御史言问?”
听到县丞如此不客气的斥问,傅游艺一时间也是老脸羞红,年老位卑已经让他很难为情,更被比自己年轻得多的上官斥责不懂事,自然更加羞愤难当。
“今日并非卑职轻率浪行,履信坊河东王要往拜魏国寺,恐于行途喧闹,随员不足,才……”
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心里已经恨不痛快,但傅游艺还是硬着头皮解释说道。
但他不说还好,一说萧至忠神态更加不悦:“那我倒要问你,你究竟供事王府还是供事县廨?这么热心权门私事,不如明日卸任入府?履信坊外卒士众多,要靠你一个县中老吏牵马拱卫?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不会只在直堂问你,退下去!”
“是、是,卑职再也、再也不……”
傅游艺一脸窘迫退出直堂,一路垂首疾行,就算途中遇到县吏打招呼,他也黑着脸不作回应。
他在神都没有官邸,只能住在县廨后方的厢舍,一路闷行返回自己的房间,斥退两个县中分来的老仆,重重的关上了房门,负手站在房中良久,他才抬手捂住脸庞悲泣起来:“恶官怎能如此辱我……”
虽然在一众县吏面前,他也是堂堂一位主簿,但在真正的官场中,不欺少卑,不敬老尊,像他这种又年老又位卑的,则又是最受鄙视看轻的一种。
哪怕已经就任畿内赤县,但前程也几近于无,即便是兢兢业业干满一任没有出错,说不定就直接老死在首选待授中。
如果仍是辗转外州,到了傅游艺这个年纪还是如此卑品,一颗心肯定也已经是拔凉拔凉。
可是偏偏在将要服老之际被授予合宫主簿,眼见到那些寒庶卑鄙之众都能邪途邀进,乃至于直接官授五品,他心里自然充满了不甘心!
那些小人骤幸的事迹,他听了太多,自觉得这些人也实在没什么了不起,那些手段他也玩得出,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心中正自悲伤,紧闭的房门却被叩响,并响起衙役低唤声:“傅主簿睡了没有?下吏已经打听到……”
“稍等,稍等!”
听到这声音,傅游艺精神顿时一振,抬手狠搓脸庞,悲态荡然无存,这才举步上前开门,将人请入房中。
来人正是此前他安排在洛北的其中一名衙役,其人行入房中一脸神秘道:“下吏两人尾随那几个走卒,到了偏僻处稍作逼问,果然他们交待积德坊魏国寺后一户园邸有异物出没,但是否瑞物,却含糊不清。马十三返回坊里准备夜探,下吏返回来告……”
“那几个走卒在哪里?有没有带回?”
傅游艺听到这里,老眼已是神光熠熠,忙不迭又发问道。
衙役闻言后便尴尬摇头:“当时街鼓将要响起,那几人又飞车奔逃,下吏恐惊动洛北巡卒,不敢穷追。但见他们炭车痕迹还新,不是远途入洛,想必就是左近炭工,来日可以细索。时下只是盛夏,都内用炭也少,搜索应该不难。”
傅游艺闻言后便点点头,但心中还是有些隐忧,话虽如此,若那几个炭工是洛南人,倒是可以仔细搜索,但却是在洛北,洛阳县自然不会容许他们去仔细盘查。
“今夜且先如此,明日、”
傅游艺讲到这里,又想起刚才县丞萧至忠对他劈头盖脸一顿训,心中便有几分迟疑,沉吟片刻后才将心一横:“明日再集今日同班,且先随我出城,去上东门等候马十三消息,若此事是真,咱们即刻、是了,那园邸是何家宅院?”
“下吏匆匆返回,实在无暇细问。”
“那就明日再说,回去罢,早睡早起,养好精神!”
傅游艺摆摆手屏退这名衙役,又有老仆送来饭食,午后备好的胡饼,此刻早已经冷硬下来,凉掉的羊肉也膻气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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