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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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冕唐皇-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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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王府卫不少,又深居简出,勇卒秘刺或难得手。但若有贼徒逾墙侵扰,自在金吾卫职中,入户搜索,若能搜出一些禁物……”

    陈铭贞一边讲着,一边偷眼打量丘神勣神色:“诸卫之中,收捡几副废甲应是不难……”

    “此事不可为!”

    丘神勣听到这里,便断然拒绝。他急欲除掉少王不假,但前提是不能让自己陷得太深,军械器仗虽能致死,但耐不住穷查。

    且不说玉钤卫谋乱之后、南衙诸军本就人人自危,单单此前薛怀义大军北出,兵部便又重新检查都邑各库器仗,在这样敏感时刻于少王家宅搜出禁物,引起什么风波实在是太不可控。

    “近日巡警戒严城南诸坊,也的确索获不少贼徒并犯夜之类,这些贼徒为求自免,让他们做什么、说什么……”

    陈铭贞虚惊一场,也是心有余悸,想要快速解决此事。

    “这都是应有之义,但也需要积小成大。”

    丘神勣点点头,认可了陈铭贞的提议,然后起身道:“之后做事谨慎一些,不要再给少王借题发挥的余地。稍后出府由洛滨月陂归署,不要直行天街。”

    “卑职明白,一定小心谨慎,不给大将军再添烦扰。”

    陈铭贞见状便也站起身来,告辞离去。

    待到陈铭贞离开,丘神勣眸中又有厉色闪过,召来府中供养文客,吩咐书写信件,详说少王编写新曲、宣扬夸赞街使之事。

    待到书信写完,丘神勣细览一边,满意之余,口中则冷笑道:“自逞邪能,以妖曲秘情惑众,若非潜怀异志,何必为此?速将此信送往周兴处,让他尽快着手去做!”

    他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要帮陈铭贞压下此事,牺牲一个庸碌无能的下属,换得除掉雍王一家这个后患,这个代价绝对在他承受之内。且陈铭贞知他太多隐私,眼下尚在左金吾卫职内尚可控御,日后若没了职情牵扯,也让人不能完全放心。

    一个多时辰后,刚刚结束常朝的周兴便接到了丘神勣送来的这一份信件,展开阅读一遍,忍不住叹息一声:“丘某势位渐高,反倒没了往年的谨慎。《万象》大曲方奏未停,朝野咸称典制,少王若作妖曲,莲生献经又是怎样的妖事?想要凭此构陷,真是做梦。”

    他一边叹息着,一边将这一封信件裁成细条揉碎,收入腰囊中准备之后处理。虽然心里已经意识到该与丘神勣划清界限了,但他眼下却还需要金吾卫提供安全保障,对此也不能全无回应。

    提起笔来,周兴又觉得不可再增加什么纸面上的证据,想了片刻决定还是等稍后丘神勣主动来问再当面回答。
………………………………

0131 与众不同的大王

    ()    边疆兵事奋发,都邑人情喧闹,唯独皇宫禁中,尚有一份安闲清静可享。

    但这所谓的安静,也仅仅只是表面所呈现出来的假象而已,至于每个人的心里,则就因涉情、涉事的深浅而各存一份忧愁或烦恼。

    皇宫端门外的铜匦,每天都会有专人拿着特定的锁匙去收取投书,然后在左右卫禁军的严密护卫下送入禁中。

    铜匦设于垂拱二年,正是徐敬业叛乱平定之后、朝野氛围最为凝重紧张的时刻。最开始自然人人侧目,各自凛然,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朝野士流也都默认了这一存在。

    铜匦投书由禁军精锐收取,送入大内后如何处理,外人并不深知。

    最开始的时候,神皇的确是每天都要亲自处理那些投书,因为这是她面细致都邑情势的最可靠途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神皇也渐渐不再亲自打理。

    一则铜匦投书来源广泛,内容也就难免良莠不齐、泥沙俱下,而且数量实在太多,最多的时候每天甚至能够收取数千份投书。想要处理这么庞大的讯息,实在太占据神皇的精力与时间。

    二则这终究不是什么正式的言路渠道,非常时刻、从宜设置,等到时局渐归平稳,其价值也在逐渐削弱。

    不过铜匦的存在本身对神都士民而言就是一种心理上的震慑,也能保证神皇从多种渠道获知讯息,因此仍然保留下来。神皇虽然不再亲自处理,但仍安排亲信女官日日拣选有用讯息留待采阅。

    随着两路大军各赴边疆征战,禁中女官们日常工作内容也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上官婉儿便被临时借调,参与到铜匦投书的筛选中来。

    筛选投书并不在女官日常待诏的直堂,而是在一处守卫森严、相对封闭的场所。老实说,上官婉儿虽然奉御多年,也听说过这一存在,但却没有亲眼见过。

    清晨被游舫送到陶光园西南侧的河洲,河洲上建有丽日台,丽日台后侧穿过一条幽长的廊道,便抵达一处花木茂盛的御园。御园高墙环绕,唯一一个出入的门户又有御林军贲士把守,并有强壮女官对出入此地的人进行细致搜身。

    最初来到这里,上官婉儿眼见守卫如此森严,心中也难免忐忑,但随着来往次数增多,便也渐渐视作寻常。

    女官们端坐于门户虚掩的房间中,各自案边都摆放着大量的投书。被挑选出有用的收存起来,无用的讯息还要进行第二次、第三次的筛选,上官婉儿便负责第三轮的筛选。

    “已经是今天的第五份了。”

    看过手头一份被漏筛的投书,上官婉儿心中默默念道,提笔勾出这一份投书被遗漏的关键讯息“永通门”。

    这又是一份举报金吾卫军众巡警太勤以致扰民的投书,永通门是神都东南城门,距离履信坊只有两个坊区。许多女官常年深居宫中,对于外郭坊名与城门名称都不太敏感,因此便会有所遗漏。

    当所有投书筛选完毕后,时间已经到了午后。不知不觉已经枯坐了大半个白天,上官婉儿呼出一口浊气,久坐不动以至于双腿都有些麻痹,她又不惯于人前失仪、箕坐舒筋,于是便侧偎于席中,抬手轻柔着曲起的两腿。

    “启禀上官才人,投书已经封存。”

    有女史上前汇报,上官婉儿便站起身来,微踱着碎步舒缓双腿仍然很敏感的麻痹感,又对女史微笑道:“可通知羽林入送。诸位有劳,且先休息吧。”

    说完之后,上官婉儿才与另一名直案女官一同行出,此时已经有羽林将士入此接收封存好的箱笼,并护送着她们前往神皇寝宫。

    行至殿外,自有女官前来接收箱笼,趁着女官验看封令之际,上官婉儿视线一转,发现纳言武承嗣正在殿中奏事。交割完毕,神皇又没有别的嘱令,上官婉儿便又返回直堂复命。

    “几次往来,俱都不见,上官才人近来安好啊?”

    行至半途,廊左有一略带惊喜的女声招呼,上官婉儿转头望去,便见身着白纱襦裙并翠色半臂的韦团儿正在转角处对她招手。

    尽管身心俱疲,上官婉儿还是强打起精神转行过去,对韦团儿点头致意:“韦娘子你好啊,听说娘子入事司乐,还没来得及道喜。”

    “我又哪里懂得什么乐事,只是喜爱热闹,陛下又厌我懒散,这才求领如此一个职事。”

    韦团儿谈兴颇浓,拉着上官婉儿坐在廊外一处竹间凉亭中:“才人有口福了,方才入拜,陛下赐我冰沙樱桃蜜酪浆,正想该寻谁来分享,可巧正见到才人!”

    说话间,她又热情的吩咐随从宫婢将凉饮分盛出来。

    上官婉儿也不好推辞,再作道谢之后才抬手接过,糖渍的樱桃拌在浓香的奶浆中,刨碎的冰沙如银屑洒在其中,垂首轻啜,便有香甜溢满舌尖齿内,丝丝凉意很是提神驱暑。

    “禁中伴御,能恩泽分享。到了外面的坊野,又哪有太多珍品的奉养啊!人言也真是躁闹可厌,要用俗情扰乱亲恩。唉……”

    韦团儿食用着冰镇的饮品,突然蓦地一叹,脸上薄有嗔色,眼睛则打量着上官婉儿的神情,见其没有什么反应,便又说道:“我司掌了乐事,日常里往来内教坊,听人言颂得多,才知原来咱们大内往常是有那么了不起的雅人定居,可是现在却不能常望风采了。”

    上官婉儿见避不开,只能浅笑说道:“韦娘子说的是河东王?”

    “不是大王,又能有谁啊!”

    终于将话题引到自己想要谈论的内容,韦团儿美艳脸庞都隐生光辉:“早前只觉得大王制曲也只是美观悦耳,听到许多方家品细,才越发明白自己的浅薄。没有才识匹配,真金美玉在前都不知怎么赏评,错过了才有满心的遗憾……”

    上官婉儿只是低头聆听,并不说话,心中却免不了叹息。神皇陛下对韦团儿的疏远已经端倪有露,可是偏偏这娘子自己还感受不到,少王好也罢、坏也罢,或荣或辱,毕竟还是天孙,哪里是她们这些禁中女流能随意议论是非。

    “我是忘了才人品质高雅,浅听几日声辞乐理,居然在才人面前卖弄拙识。”

    韦团儿见上官婉儿谈兴不高,便又转眸笑语道:“不过前几日大王再使府佐入内教坊曲乐几部,都是出阁之后再创新作,才人想是还不知罢?”

    “大王又有新作?”

    上官婉儿闻言后,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惊奇。她近来梳理铜匦投书,多涉坊野事务,哪怕不曾亲见,稍作联想也能想象到少王目下处境之窘迫,没想到居然仍有雅趣不减。

    见上官婉儿有了兴趣,韦团儿略有几分自得,并笑道:“新曲仍在案习,伶众还没有熟练,不敢传侍。等到演练纯熟,召取侍乐之时,我会让人通知才人来赏。”

    讲到这里,她眸光更有神采,感慨说道:“大王真是趣才,此番进乐,有《苏莫遮》新调,旧调才人应该也有赏?一些胡奴袒臂,唱跳泼水,曲调也怪异刺耳,实在没有什么可赏。但大王今次所进有变调《街使曲》,大异前声旧舞,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说话间,韦团儿已经手舞足蹈并绘声绘色唱了起来,并对上官婉儿解释道:“这一《街使曲》,曲辞所诵乃是一名金吾卫将军。我是不知曲辞优劣,却听说这位将军姓陈,可不是什么故事人物,是一位真正的巡城街使,因其忠义勤恳,事迹为大王所知,大王有感作曲,赞扬人事……”

    上官婉儿听到这里,眉目之间却有几分古怪,思绪也早已经不再关注眼前,此前所览投书,有关少王种种俱都浮上心头。

    “这部新曲,我只浅学,也没有什么伶才,不能展示许多本作趣意,才人觉得如何?”

    韦团儿唱跳片刻又坐回来,脸庞红润,香汗细沁,抬手细扇微风,而后瞪大眼望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思绪缓缓收回,迎着韦团儿的视线,低声说道:“这位大王,真是、真是与众不同,让人欣慰,给人惊喜啊!”

    她对少王目下处境略有浅知,既为对方担心,日常细忖又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应对之法。

    特别想到少王终究太年轻了,受此强迫压力,或是心惊求援、引出什么敏感人事,或是年轻气盛、做出什么冒失举动,这都会令处境变得更加凶险。

    可是现在少王的应对,可以说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实在出人意料。

    少王歌赞南衙禁卫将军,真要攀诬的话,不是无指摘可引。但其律吕之才又不是什么秘密,特别新年所献大曲更是大得神皇喜爱,外廷刑徒大凡稍有心机,也不会由此进行诬引构陷。

    听上官婉儿这么说,韦团儿便也笑起来,不忘欲盖弥彰的解释一句:“我新执侍乐事务,怕自己才识庸浅,不能召献趣乐。有了才人的赏评,心里才有了一点定绪,稍后让内教坊音声练熟呈献陛前,到时再让才人赏此妙!”

    见韦团儿一副兴致勃勃,上官婉儿本有几句话想稍作劝告,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性格素来谨慎,怯声噎言,能不说话的时候尽量不开口,心里对韦团儿这份率直未尝没有羡慕,但也明白自己实在效仿不来。

    返回直堂复命之后,上官婉儿便归寝室假寐养神,但过了不足一个时辰,又有宫婢传令神皇有召,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洗脸更衣,匆匆行出。


………………………………

0132 老马不行,非是良骥

    纳言武承嗣入奏政事,所涉军国、台省、外州等诸多方面,足足大半个时辰,俱都有条不紊,轻重有度。

    神皇武则天在听完武承嗣的汇报后,望向他的眼神也暗含嘉许,并说道:“总算是经历成熟,有了宰相的气度。鸾台、凤阁,两省并重,共参国务,把你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无论立身还是立事,都该有堂皇的仪轨,不该着眼刻碎微细,宰相是该要统纲御众,不该为人事反控。”

    武承嗣听到这话后,反应激烈得很,直接翻身而起,再拜殿中并颤声道:“臣材质愚钝,不能负大。幸在陛下垂恩,常年圣训雕琢,容我从容长大,如今再临高位,不喜自身的显耀,只喜终于能够为陛下分劳事务……”

    武则天心情不错,对武承嗣的态度也和善许多:“刚刚赞了你有宰相的气度,怎么又患得患失起来。宰相量大,宠辱不惊,哪能因为区区小赏就毁了仪态形状。”

    “臣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借了陛下的恩威矫饰自己,让人因此敬重了我。但在陛下面前,又哪敢以此自美。在外是绳线吊起的傀儡,在内是顽劣讨恩的愚儿……”

    武承嗣倒也放得下身段,眼见神皇陛下更喜悦,蹈舞而起,更作拙劣戏舞。

    及至归席,他才又说道:“此番大军重出,扬威边疆,威慑于内。诸酿势之众,臣也在紧密张设,随时待发。但政事堂中运筹仍有阻滞,也待廓清。如张光辅之类,阻事尤深,百骑扩编事宜,迟迟不决正在于此。”

    武则天听到这话,眸中便有寒光闪烁。

    玉钤卫谋乱不成,也让她深感眼下南衙诸卫掣肘之力仍大,当中藏匿的隐患太多,对于宫禁的威胁也是极大。因此她便想将百骑扩为千骑,加募壮力值宿北衙,以期北衙禁军能够更加取代南衙的宿卫职责。

    这一提议在薛怀义大军出动不久之后便提出来,但在南衙政事堂却迟迟不能获得通过,围绕兵员、闲厩、器杖、俸料等等诸多琐细问题讨论不休。

    “南衙诸卫采风如何?”

    宰相那里不配合,武则天也只能选择迂回突击,如果南衙诸卫可以拉到足够的支持,即便政事堂不通过,也可以先将兵员、器杖组织起来,造成既定事实之后,再与政事堂交涉名号问题就简单得多。

    “日前三思往见丘神勣,以此言之,至今都还没有确凿回话……”

    武承嗣又说道。

    武则天闻言后脸色更加难看,冷哼道:“老奴真要揽权入私?”

    武承嗣则皱眉道:“他应是惧怕有此一退,或将为南衙群声众讨,因此不敢点头发声。”

    自高宗一朝以来,诸州折冲府便士籍缺额严重,番上兵数逐年递减,再加上对外征战戎事沉重,往往一出便是数年之久,即便获功往往也难如数兑现,府兵厌战情绪很高,逃籍情况也越演越烈,以至于后来征战选募健儿比例越来越高。

    此前韦待价西征,是从垂拱三年就在准备的大事,到如今才能正式出战。武则天之所以再派薛怀义,也是存心将两京并河南、河北等诸州军事作一次规整。

    两路大军离开后,南衙诸卫除了亲勋翊三府之外,也是几无番上军士可用。但这当中金吾卫又是一个例外,由于还负担着城防重任,所以左右金吾卫所统诸折冲府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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