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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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冕唐皇-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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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6 不是聂隐娘

    不多久,郑金取来衣衫,并低声告诉李潼已经有一队仗身进入邸中待命,再有什么变故,片刻便能冲入西园。

    李潼与杨思勖稍作回避,再返回来时,少女已经加披新衣,但那新衫也很快浸透,无非是稍掩身姿。其人态度倒也恭顺配合,没有再做试图逃跑的举动。

    李潼想了想,还是决定返回河洲阁堂审问少女,外宅人多眼杂,不如西园幽静。

    再次返回河洲上的阁堂,李潼步入其中,发现除了杨思勖此前翻找留下的痕迹之外,房舍中居然还很干净整齐,只是器物摆设却少,显得很是素净。

    “你入此园宅已经多久?”

    李潼在房舍中游览一番,发现颇富生活气息,转头望向垂首立在角落里的少女。

    “我来时还只初春……”

    少女低声回答道:“原本我以为这里只是一处废园,早前有工匠翻新东面宅院,也没到这里来……”

    这话倒是比较可信,这座王邸园宅分离,东面宅院布局完整、足够起居。西园是在原宅邸的基础之上再作扩建,依照郑金的打听,原本西园位置是还有几家坊户家居,后来才并入王邸范围之内。

    李潼他们兄弟出阁,是在年后才有的议论,几经往来拉锯再到确定宅邸所在,过程不乏仓促。诸王宅邸营设归营缮监右校署督造,甚至没来得及营造新邸,可见背后催促之力很急。在这种情况下,没来得及彻底翻新王邸也属正常。

    “你究竟什么人?逃奴还是罪户?”

    李潼又开口问道,这两类人最敏感,容易引人攀诬,像初唐王勃就是因为私匿兼私杀逃奴,不独自身论罪当死,甚至还连累其父由京官被直贬交趾,王勃虽然遇赦保命,但最终还是死在了去探望其父的旅途中。

    “我不、不是的!真的,我没有骗你,我不是逃奴,也不是罪户!”

    少女连连摆手,似乎又有些苦于不能证明自己言语。

    “不是这两类,那你是外州流人?总要有一个原因,为什么无家可归,流落到别人家院藏匿?”

    李潼坐了下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少女:“早前见你穿窗越户,敏捷得很,兼又水性精熟,可不是寻常人该有。若一言有虚,那就见官自辩吧。”

    少女低垂下头,双唇紧抿,背靠着墙壁,布袜包裹的足边已经积下一滩水渍,看上去很是柔弱可怜。

    但没有搞清楚对方身份来历,李潼却没有因此生出什么怜惜,他之所以隐秘审问,主要还是为了避免招惹更大的麻烦。否则早就派人通知合宫县廨来将人押走,顺便弹劾金吾卫一窝吃干饭的光拿钱不做事,连宗王私邸都被人出入无禁。

    少女虽然娇俏明艳,但也远不值得他怜香惜玉。他这样的身份,只要小命安全,美色之类也不是什么稀缺享受。

    “我、我……”

    少女低头躲避着李潼审视的目光,又是垂泪欲泣,大有伤心模样:“我真的不是歹人,但也不好实告……你要是放过我,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你家这么大宅邸,肯定是有权势,但真要是惊动了官府,真的也会有麻烦、我惊扰了你家人,实在不想再连累、求求你……”

    “你威胁我?猜我怕不怕?”

    李潼冷笑起来:“能让我觉得麻烦的,不是没有,说说看。现在天黑已经不远,我是不打算留你这水鬼在我家邸过夜。”

    “你这人真固执!我听她们唤你大王,可是、可是……”

    少女仍在低头犹豫,负责整理她遗落在阁堂屋舍物品的郑金已经疾步行来,看了少女一眼,又凑近李潼耳语一番。

    李潼听完后便站起来,抬手对杨思勖说道:“押上她,去地官杨执柔家邸。我要问问杨尚书,坊居以来可曾恶他?敢使小贼入我家邸!”

    “你、你怎么会知……”

    少女闻言后顿时抬起头来,俏脸上满是惊诧之色,转又依墙后退,连连摆手:“我不、我不去,我不能回……他们一家,全无好人!舅母厌我,表兄逼我……我要去寻阿耶、尚书也不是我阿舅……”

    李潼觉出这少女是没有多少心机,见其仓皇惊恐更不像作伪态,本以为会是聂隐娘那样飞贼侠盗之类的奇女子,没想到似乎还是离家出走的大家娘子。

    “你与杨门什么关系,入其府中自见分晓。即便没有情谊,我也是帮他执一家贼,他理当谢我。”

    李潼又冷笑道:“麻烦?杨执柔不过太后外家表亲,他使家众擅入我门,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少女颓坐在地,掩面哭泣起来:“我不是杨家人,不想跟他家有关系……我阿耶姓唐,远游外边,才把我托养舅家……我没取杨家东西,都是我阿母遗物……求求大王放过我,我要去寻阿耶,不回杨家……”

    听到少女悲哭声,李潼顿觉头大。他虽然不是什么热心人,但也真的不惯于欺凌幼弱为乐,郑金是从少女物品看出杨家的标记,她本就好打听,加上入坊后与杨家也有几次往来。

    可这少女语焉不详,也实在不能确定其准确身份。

    杨执柔出身弘农杨氏,与武则天母亲杨氏同在一支,如今官居户部地官尚书,倒是颇得崇信。人显贵了,自然不乏亲众投靠,因此其家邸所在的尊贤坊,多有杨氏族众聚居。

    见天色距离坊门关闭还有一段时间,李潼吩咐郑金速往尊贤坊稍作打听,他与杨思勖则仍待在此处看住这个少女。

    “大王,这小娘子实在哭得让人心酸……”

    杨思勖立在李潼身后,看到少女蜷缩在地啜泣不止,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忍,似是示意应该小作安慰。

    她都说你丑,你还可怜她?

    李潼瞥了神情讪讪的杨思勖一眼,转过头来心中又是一叹,便又说道:“你也在我园宅潜居多日,我不多作追究,不要再嚎哭扰人。你保证自己安分在此,我还将屋舍暂借给你,虽是暖夏,一身潮湿也太难受。”

    “我、我只是伤心,哪里是嚎哭?嚎哭是要咧嘴捶胸,丑得很……”

    少女泣声顿住,转又背身面墙,擦着泪水哽咽道:“你要把我送回杨家、我就要逃。逃不掉,我就要告诉他们,这些时日,就是你家把我囚在这里……你瞧瞧你有没有麻烦?去年北坊也有一户大王被官府抓捕,你吓不住我!”

    李潼本来还颇有优越感,听到这话顿觉心态崩坏,我李家宗王不值钱,居然已经流传这么广泛,真是他妈的可怜错了!

    “阿九,出门、挖坑!”

    他冷哼一声,大步行出了房间。

    杨思勖闻言后则愣一愣,又对少女说一句:“小娘子安分些,否则大王真要埋了你!”

    说完后,他也忙不迭行出了房间,跟随在大王身后,视线则左右打量,指着对面园圃问道:“大王,要挖在那里吗?”

    李潼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自己则忍不住笑起来,转又绕着河洲踱步起来,视线打量片刻,指了指园池西南角落,并问杨思勖:“禁中狗坊,你阿爷有没有关系?园池太广,难于防禁,养上一些猛犬,也能节省人力。”

    所谓鹰犬,禁中既有鹰坊,自然也有狗坊,日常养作游猎之用。不管那个少女身份如何,总是提醒了李潼,家宅安保工作应该更加重视起来。

    王府虽然也有亲事、仗身等护卫,但都是从禁军中直接选拨过来,有没有被人动手脚、安插耳目,很难搞清楚,毕竟他的仇家主要就在南北衙禁军系统中。被人潜入家宅,还是小概率事件,但若耳目深及起居,那才是真的寝食不安。

    李潼是不太放心让这些人深入家宅之内,仔细想想,现阶段而言,还是狗比人可靠。就算不能却敌,好歹也能汪汪两声,稍作示警,不至于被人潜入园宅这么久还茫然无觉。

    “有的、有的,奴明日便联系禁中送来?”

    杨思勖连忙点头并请示道。

    李潼点了点头,心情又好几分,自觉得跟他奶奶博弈中又占回几分优势: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把我赶出宫来,我就挖不了墙角了?哪里有不平,哪里有反抗,内外这些太监们,都是我李家忠仆!

    留在阁堂中的少女,这会儿也停止了啜泣,她扒着门缝看看外边那对主仆只是踱步闲话,并没有真的挖坑,这才轻呼出一口气。

    待见两人行远,她便悄悄退回此前惯居房间,褪去湿衫,找出干净的衣裙换上,外罩翻领修身的胡服,发丝擦去水分,挽成小髻用竹簪固定,很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更衣完毕之后,她又返回正厅,便从门缝里看到那一名先前离开的富态妇人已经又返回来,正向那名年轻俊美但却惯作厉声的大王汇报,想是打听到有关自己的事情。

    眼见这一幕,少女心跳又加快起来,不知那位大王又将如何处置她。心中正惊恐不定之际,却见那位大王已经阔步向此行来,夕阳洒在那神采飞扬的脸庞上,仿佛本身正在发光,让人忍不住出神凝望。

    见那位大王越走越近,少女心绪更慌,纤指悄然捏紧衣角,银牙更是咬住了下唇,她喉咙发紧不知该要说什么,便见那位大王脸上已经露出灿烂笑容,并隔门对她说道:“唐家娘子勿忧,留在我家,无人扰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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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7 权门恶事

    非常之人,有非常狗血。

    当从郑金那里听完刚刚打听到有关阁中少女讯息之后,李潼心情顿时变得欢畅起来。当然不是因为幸灾乐祸,他虽然偶有这种低级趣味,但这会儿的高兴是很正经的。

    郑金打听到,杨家确是走失一个投靠他家的远亲小娘子,倒不是杨执柔本家,而是他堂弟名为杨居仁,并且已经报官,却久寻不见。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远亲人家的身份。杨居仁有个妹妹,嫁给了京兆唐姓人家。这一个唐姓人家虽然也不乏产业,但跟堂堂弘农杨氏相比,门第自是大大的不及。

    旧年杨居仁简居乡里,彼此间亲谊还算能维持,但是随着来到神都并投靠堂兄杨执柔、得其提携之后,杨居仁一家便有些不太看得起这一门姻亲,特别随着几年前杨居仁妹妹病逝之后,关系更加冷漠。

    后来那个唐姓妹婿谋到一个边任官职,不得不将孤女托付给杨居仁,并在离开之前,典卖关中家业,留下一笔丰厚钱财,希望这个妻兄能为自家女儿择一良婿,以此作为妆奁。

    寒亲不可爱,财帛动人心,杨居仁自此便将这外甥女养在家中。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去年杨居仁自家儿子要成亲,需要一笔财货用度,便挪用了妹婿寄存的财货。

    后来的事情就更狗血了,杨居仁用亏外甥女的妆奁,大概是自觉理亏、无法交代,又或者想要跟杨执柔一家更加亲密,竟然动念要将这个外甥女嫁给杨执柔的弟弟杨执一。

    但是那个唐姓小娘子,却是性烈得很,竟然砸破杨氏家门,穿户而逃,自此杳无踪迹。

    郑金之所以这么短时间里打听到这么多内容,还是因为当时事情闹得不小,左近坊区几乎人尽皆知。特别那个杨执一,更是亲自带着家奴沿坊街挨户盘查,前前后后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其实这件事,此前郑金闲聊时还讲起过,但毕竟事不关己,只当做一桩逸闻趣事来讲,细节欠缺太多,一说一乐也就过去了。比如那个逃跑的小娘子姓唐,就是刚才打听来。

    如此一番印证,李潼自然就明白了,故事里的女主角原来在自家园宅里藏着呢。

    但确定这小娘子身份后,这件事跟自己也压根没有什么关系,杨执一纳不纳小妾、杨居仁多么的不地道,这都是杨家自己的丑闻私事。

    李潼就算有什么正义感,顶多将这小娘子放出去或送出神都城,不至于义愤填膺的更作包庇。但他偏偏又有足够插手的理由,因为这个唐姓小娘子、她的祖父名为唐休璟,时任安西副都护!

    唐休璟这个人,属于大器晚成那一类,虽为河西边将,但是由于武后执政以来对外收缩的总体基调,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

    但是随着武则天权位巩固下来,国内局势渐趋平稳,对外也展开了一系列的收复行动,王孝杰西征收复安西四镇,唐休璟便功不可没,之后更是长期镇守河西,屡败吐蕃,并于长安年间入朝,先任南衙二卫大将军,后来更是直接拜相。

    这些后事,想得太细就显得李潼太势利。但他这会儿的确是正义感爆棚,绝不容许为国安边拓疆的英雄人物流血又流泪,这个唐家小娘子,他保定了!

    你杨家是武后外亲又怎么样?老子河东王也是一个正值上升期的小舔狗!别说这件事杨家做得太不地道,就算真的在理,人都跑到我家来了,还能让你弄走!

    李潼话音刚落,房门从内推开,那唐家小娘子已经瞪大眼眸,素净清丽的俏脸上堆满了不可思议的惊讶,她吃吃道:“你、你、大王没有骗我?”

    “我这个样子,怎么会骗人?言出必践,娘子若是不信,我还怕你反咬一口,说我囚禁了你。算起来,倒不如暂借娘子方寸安居,于你于我,都是一善。”

    嘴上这么说着,李潼也更仔细看了几眼这位唐氏小娘子,算是有些理解杨执一为什么那么不肯罢休,不独事关男人尊严问题,也在于这位唐家小娘子实在是秀色迷人,让人难舍。

    美貌的女人,李潼见过不少,各有各的风韵神采。

    但就连惯常素雅清丽的上官婉儿,平日也难免轻施粉黛。可眼前这个小娘子,那是真正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或是欠于妙龄魅惑风韵,但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爽纯真,仿佛一块无瑕无垢的晶莹水晶。

    听到少王这么说,那小娘子霞飞双颊,一脸羞涩,像是一颗红晕新染的翠桃:“我、我只是慌不择言,大王不要当真,我是不会……只要不回杨家,我当然不这么说……”

    意思是只要把你送回杨家,你就污蔑我?

    李潼本也没有要把这位唐家娘子送回杨家的意思,心情不同,感受也不相同,听到这话只觉得小姑娘可爱,做小人都做的这么坦率。

    他移开视线,不再去打量少女相貌,继而环顾河洲,说道:“这里水汽太盛,草木荒长,终究不是宜居之地。此前不知娘子借居,现在却不好就宜安置。新逢识短,不好言深。但我家阿姨小述娘子故事,也让我多不齿杨氏行迹。朗朗乾坤下,岂无方寸公道容人。请娘子暂移别舍短住,明日我便派人走访尊府亲长,亲长来引之前,娘子都可留居。”

    “不用、不用,大王肯收留,我已经很感激,实在不能再添麻烦!”

    那唐家小娘子闻言后连忙摆手,脸上挤出几分局促笑容:“这里也窃居很久,大王要是真不怪罪,就请让我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讲到这里,她神色又是一黯:“阿舅吓我,就算阿耶归都,挡不住杨家权势,免不了……大王能收留我,我更不能连累你!住在这里,还能避人耳目。”

    了解这位小娘子身世后,郑金些许抱怨已经无存,此际再见这小娘子一脸落寞,更是心生怜爱,她上前拉住这小娘子的手,大声道:“恶亲做出这种丑事,遭人唾骂,小娘子不必怕他!那杨家虽是权门,但若真全不讲道理,也让世道生厌!”

    李潼闻言后却是一叹,杨家这样的权势,真不讲道理的话,寻常人还真就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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