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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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冕唐皇-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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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时诸事,琐细充实,时间很快就到了除夕守岁。这一夜仁智院也是一改往常落日即熄灯入眠的习惯,彩灯张挂于廊,厅中巨烛燃烧,一众家人团聚在太妃房氏居舍中厅,说着一些讨巧的吉祥话,一个个都是喜色盈盈。

    饶是素来与家人不太亲睦的张良媛,此刻席中也是偶作浅笑,间或追忆早年冷清,与太妃并郑金等俱都眼眶泛红,大有不胜唏嘘之态,但讲到未来,眉眼之间又泛起许多神采。

    逢年过节,小孩子最是高兴。入夜之后,整个仁智院便回荡起小妹李幼娘欢快笑声。这小娘子幼来凄苦,这一个新年对她来说真是全新体验,裹着簇新的棉衣披裘,圆球一般直在厅中廊下打滚,间或娇嗔控诉二兄又来戏她欺她。

    李潼眯着眼,怀拥一个金丝小暖炉,像一个老干部一样软偎围榻,这边听房氏等长辈们唏嘘絮叨,那边则看着不着调的李守礼和李幼娘的嬉闹,间或与长兄李光顺闲聊几句。

    对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新年,他心里没有太大感触,此际也不愿多想前程如何,只盼望明年今日,一家人还能齐齐整整……这念头也是有点不吉利,心里呸了几声,只盼明年今日,高屋软衾,无忧无虑。

    不独仁智院这里,大内其他地方要更热闹,甚至就连千步阁禁军哨岗都挂起了彩灯,冲淡了几分肃杀,夜色下望去反有几丝俏皮。

    至于那座新建成的明堂,则更是华美的不得了,甚至就连最上方那铁凤都有灯火渲染,似展翅翱翔于天空中,一如那威风凛凛的神皇,俯瞰整座神都,凌驾于整个大唐之上。

    夜中大内响起悠扬的钟声,宣告着万象更新,新年已至。

    仁智院已经有些精神恹恹的众人,这会儿再振作起来,在内以太妃房氏为首,在中庭以嗣王李守礼为首,小作祈祷之礼。三王都未开邸,并无独立家庙,他们亡父李贤如今还葬在巴州,聚土为灵,庄重遥拜。

    “可惜今年慈乌台终究未成,盼明年今日,先王魂灵可得安所。”

    太妃语调颤抖,讲到这里,又是难免清泪长流。

    祭礼草草,之后一众家人各自散去,只在中庭留下几人续蜡添油,彻夜亮堂。

    李潼返回居舍便解衣入眠,只觉刚刚打了一个瞌睡,迷迷糊糊中又被惊醒。外间诸多嘈杂声浪,震得窗纱都频频颤动。

    “外间什么动静?”

    他揉着眉心从榻上坐起,自有宫婢匆忙上前加披裘袍。

    “元旦贺新,外间诸相公正率群臣入则天门、登神宫,想是礼声……”

    听到这一回答,李潼愣了一愣,心中转又有些可怜他的四叔李旦。

    他这半年心境流转,自觉涵养气量实在不够,料想自己如果待在李旦那个位置上,此刻也端坐于万象神宫中,心态只怕是要崩成碎渣。李旦却能咬牙硬熬下来,且一熬就是一二十年之久,也实在是常人所不及。

    元日午后,皇城南面则天门响起山呼人声,在宫室楼台之间辗转传播,传到仁智院已经完全分不清内容为何。但李潼却明白,这是武则天驾临则天门,宣布改元永昌。

    即日开始,便是永昌元年,但这个永昌年号连一年也没昌过去,年尾十一月,再次改元载初。

    仁智院外大事频频,院内也多年节琐细,几天的光景眨眼而过,元月人日如期而来。
………………………………

0078 死而无憾

    早在年尾几日,李潼便告诉太妃房氏等人,他们兄弟三人将要出席人日大酺的事情。所以这年前年后光景,仁智院倒有一半忙碌是为此筹备。

    人日前夜,李潼也是辗转许久,不能成眠,设想诸多可能以及变数。只是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浅睡片刻,但不久之后院中人语脚步便又将他吵醒。

    “几时了?”

    李潼坐起身来,披衣而起,晃晃有些不太清醒的脑袋。

    “阿郎已经醒了?”

    卧室外侧厅中,郑金闻讯步入,上前说道:“眼下丑时放过,阿郎还可浅睡片刻。”

    “不睡了,不睡了。”

    李潼侧首看到院子里已经亮起了依稀灯光,昨夜中官通知,他们一众参加人日大酺的人等要在卯时集于神宫廊殿,即便再睡,不久也要赶紧起床。

    “快快帮阿郎梳洗装扮,切勿有失仪疏漏。”

    郑金口中说着,自己已经去整理各种衣装配饰,也有几分手忙脚乱的模样,可见心情同样紧张。

    梳洗装扮得宜,李潼便推门而出,抬头看到夜幕寒星,冷风扑面而来,更裹紧了披在身上的裘衣。

    “太妃已在中厅等待,大王且徐行。”

    门外站着太妃房氏身边女史,见永安王行出,连忙让宫役掌灯照路。

    中厅这里,已经聚起不少人,对于仁智院这种幽禁之地,人日大酺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李潼步入厅中,便见家人俱都在此,甚至包括小妹李幼娘,这会儿也都睡眼惺忪依偎在嫡母怀中,抬起俏脸迷迷糊糊喊了一声三兄。

    “我兄弟自去即可,扰这小娘子做什么。”

    李潼上前见礼,并又指着幼妹笑道。

    “她也该要知此,知她庭门虽然不幸,但三个兄长,都是仁厚的少年郎……”

    房氏眼望少子,刚刚开口,已经唇角翕动,渐有清泪垂流,以至于泣不成声。

    李潼见状一愣,旁侧长兄李光顺开口低语:“外事娘娘已知。”

    听到这话,李潼顿时有些不满的望向另一侧臊眉耷眼的李守礼。不用想,看这架势大概率还是李守礼泄密,这小子脑满肠肥,肚子里藏不住一个屁。

    见三弟目露不满,李守礼神情讪讪:“三郎你要信我,我真不是有意私告娘娘。想到大酺献乐,只恐自己误事,夜里私弹琵琶,才被娘娘探知……”

    听到李守礼回答,李潼才神色稍缓。这二兄往日跳脱,他对之多多少少是有保留,丘神勣的威胁,家门私传问题不大,主要还是不想家人无谓担心。可若就连这种小事,李守礼都守密不住的话,以后还能作什么共谋?

    眼下虽然也是泄露,但起码不是因为大嘴巴。私下练曲也是态度端正,一个原本大大咧咧的人,也不可求眨眼就算无遗策。本质若可雕琢,自有成长和进步的空间。

    如今时局中,内外多少人视他们一家恍若无物,搜罗一分的助力,李潼自知有多艰难,兄弟不能同心戮力,更能奢望何人?

    “不是不想尽告娘娘,只是此事多言无益……”

    李潼上前要为嫡母擦泪,房氏则握住他手腕,颤声道:“不必说,不必多说……往年娘娘自欺,只觉苟活在世,是恐儿郎失养,但今才知儿郎俱都长成,已是庭门支柱……你们阻祸于外,家门妇流已经能托庇安生、你们亡父、真……真是再无遗憾!”

    房氏几日前已知此事,但恐更加重儿郎心理负担,也都按在心底不作流露。虽然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但都拘在罗网,不能畅游。这一点彼此隐瞒的心意,便是亲情最动人处,虽然卑微,但却暖心。

    听到房氏泣声,李潼也觉眼窝发酸,他还是不大习惯真情流露,长身而起,抬眼深吸:“娘娘不必多赞,儿辈今日必夸美人前,再邀圣眷,护我家门无灾!”

    “放宽心,不要强逼了自己。你父不是俗流,你母也有贞风,无论人间几多戕害,无损我门德鼎盛!愚妇何幸,虽无身出,但却能有三子并拱身前,即便黄泉赴死,也能含笑无憾。”

    房氏说话间,脸上也是悲态收敛,转而泛起一层自豪的光彩,她站起身来,亲自为三子整理衣袍,行至李光顺面前,神态复杂道:“阿郎成器,反是娘娘多年冷落,愧对你……”

    “儿、儿……”

    李光顺听到这话,脸上悲戚大盛,退步叩地,嚎啕大哭,多年的委屈与敏感,在这一刻似是尽情宣泄:“生于此家,此生无悔!光顺一息尚存,不许贼人欺我母亲、兄弟……生为肉盾,死为引魂……”

    “我、我也是!”

    另侧李守礼见状,便也跪在地上:“娘娘痛我顽劣,我心自知……阿爷别前见我,教我、教我许多。儿是猪狗材质,不知该要怎么救家、往年阿爷喜我戏闹,我、我……早前阿爷召见巽奴,不愿见我,儿知父母厌我。往后只听巽奴教我,绝不再浪戏!”

    听到李守礼哭号旧事,李潼脸色又是一黑,上前给这俩磕头虫一人一脚,斥声道:“今日之后,大把悲喜时光。省些涕泪气力,事后仔细回味。”

    “是,三郎说得对!不要乱了仪态,不要……有这样的儿子,阿母生死都无惧!”

    房氏拉起伏地二子,又亲自给他们整理衣袍,脸上虽然仍是挂泪,但已经露出笑容,并很有兴致的自夸一句:“福泽之人,不必忙碌。你母虽无身孕之苦,但却有三子为我谋生,饮食安享,能活一日,自美心底,更胜某某诸多!”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大感亲切,此前只觉得嫡母谨慎庄重,但此际真情流露居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可见平日里内心也是腹诽不少。恨人有、笑人无,原来也不是自己的一点恶习。

    厅室中一通哭号,时间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房氏亲为三子调羹御寒,不多久便有宫人来告言是导引的中使已经来到仁智院。

    来者以一名尚宫居女官为首,另有宫婢、宦者数人。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四名持刀禁军贲士。

    从入住仁智院开始,李潼便比较关注禁军有关的情报,特别在发生那一名百骑军士郭达私下联络事宜之后。但仁智院中,关于这方面的来源实在太少。

    等到活动范围逐渐扩大,接触的人也越多,尤其丘神勣的威胁凸显出来,更让他有种芒刺在背的危机感。

    丘神勣对他们一家恶意澎湃无需多提,为此甚至不惜亲自出面去威胁薛怀义。

    就李潼自己小胳膊小腿,都还在算计与敌偕亡的毒计。丘神勣那样的权柄与地位,能够想到的方法和途径肯定更多。

    李潼也不会一厢情愿的相信,丘神勣就会按照既定的套路和规则来,只靠酷吏构陷来害他们。

    比如说眼下,他们兄弟获准参加人日大酺,丘神勣会不会恃其权柄,干脆途中截杀,以防止他们兄弟见到武则天?

    对于这个问题,李潼想了很久,觉得虽然可能不大,但也并非全无可能。

    可能不大,是丘神勣没有这样的胆量禁中操戈、虐杀宗王,又或者对方觉得他们兄弟即便见一次武则天,也无足改变当下这种处境,犯不着为此冒险。

    至于说有可能,那原因就多了,他又不是丘神勣肚子里的蛔虫。费了这么大力气终于美滋滋去见奶奶,结果中途被人拦下,一刀结果了,那真是欲哭无泪。

    所以早前他也在向薛怀义、沈佺期等能够接触到的人去旁敲侧击的打听,眼下皇宫大内的禁卫制度。

    如今洛阳太初宫禁卫力量,是南北衙并重。北衙虽然逐渐壮大起来,但也还并没有完全覆盖整座皇城,大体以贞观殿为界线,北衙主要负责以北的大内区域。

    至于南面区域包括台省机枢所在的皇城,仍由南衙进行宿卫警戒。皇城内的警戒,主要由左右卫负责,城门宫禁则更加复杂。

    李潼既不敢问的太直白,那几人也本非禁卫系统之人,就算了解什么细节,也不会仔细向他说明。但基本可以确定,金吾卫在禁中的势力和影响并不大,最起码没有大到能够出入禁防、肆意杀人的地步。

    不过这种事也实在说不准,毕竟武周一朝前前后后,什么妖事没有。

    眼下李潼能够寄望的,还是不要发生什么太过刁钻的小概率事件,比如丘神勣一上头,拼却身家性命不要都一定要用非常手段弄死他们。

    努力这么久,就为这一天,别说概率不概率,就算笃定仁智院外刀光剑影,他也要走上这一次,否则真是死都死的不甘心。

    仁智院早已备好羹汤之类,请宫使小用驱寒。短坐片刻,三人一同行出,在宫使引领之下,穿过层层宫禁,直往万象神宫而去。
………………………………

0079 神宫巍峨

    仁智院虽然同属大内,但方位仍属偏在,一俟跨过归义门,真正的皇宫大内新年之际那种热闹喜庆的氛围才扑面而来。

    眼下时间方入寅时,天幕仍是一片幽暗,但大内之中张灯结彩,自有灯火光辉顽强的驱退黑暗,撑起一片光亮空间。

    宫使在前,宫役在后,禁军贲士分在左右,三王被夹在中间,也只是垂首默行,不敢左右张望,不敢窃窃私语。

    如是折转前行,夜色冷风中,李潼走得身上都汗气暗浮,转过一道宫禁之后,眼前才豁然开朗,只见明堂那巍峨庞大的建筑已经伫立于眼前不远。

    如此庞大的体积,自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压力,此前只能隔空远观,已经觉得颇为壮观,现在近立于侧下,渺小感真是止不住的被从心底压榨出来。

    “这、这神宫,真是高大!”

    李守礼也抬眼去望,口中喃喃惊叹。

    “请大王等向此而前,先入廊殿。”

    行至此处,又换了一批宫人导引,三人便也连忙收回视线,乖乖跟在身后拾阶而上,直往廊殿而去。

    明堂周围,更是灯火通明,更兼人员众多,但场面却并不混乱,或匆匆疾行,或群立一侧,少有人语喧哗,更没有人影胡乱跑动。

    李守礼登阶行至一半,脚步已经隐隐有些发软,特别侧首回望,看到此前同一水平的人影已经渐渐变做一个个小点,乃至于失步撞在李潼身上。至于另一侧的李光顺也并没有好上多少,双唇紧抿,脸色微微发白。

    感受到两个兄长不同程度的紧张,李潼也是忍不住一叹。他在禁中也是眼看着明堂落成,眼下走近,惊叹自然是有,但更多还是感慨他奶奶这败家娘们儿是真能造,至于因此生出什么敬畏感,那是没有。

    毕竟明堂再怎么宏伟,时代局限在这里,再壮阔的建筑与画面,他也不是没见过。

    但也不得不说,登明堂而览四方,依此壮大俯瞰渺小,对于一些内心不太安分的人而言,的确是能滋生一些掌控万事万物的假象,难怪古代的帝王,多有热衷营建。一念生出,万物聚此,那种成就感真是无与伦比。

    不过眼下他们进入的,还是明堂周边的附属建筑,廊侧厅堂。包括之后的人日大酺,也只在万象神宫的厢殿举行。李潼想要登入真正的明堂主殿,仍须继续努力。

    廊殿侧列明堂四边,李潼登上以后,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高处不胜寒、不似在人间。当下本就新年寒冬,廊殿立于高处又少于遮拦,特别是内里通透,那穿堂风飕飕刮得真是让人肝胆俱寒!

    此时的廊殿中,早已经群立许多人等。外围陛栏自有仗内甲士持殳林立,衣甲上多有冰霜暗结。廊殿内则是一队队的宫人簇立,另有许多役者忙碌的往来搬抬器物。

    负责导引的宫官行至此处,脚步便迟疑放慢下来,似乎不知该将三王引往何处。

    “不知薛师可登殿?请尚者引我等往见。”

    李潼原地小幅度跺着被冷风吹得有些麻痹的双脚,牙关打颤说道。

    宫官转头一笑,正待开口道歉几句,另一侧已经响起薛怀义听来爽朗的大笑声:“原来王等已经入此,我还刚要遣人去问。”

    说话间,薛怀义已经前呼后拥而来,头上依然戴着厚厚毡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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