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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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冕唐皇-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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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迹潦草且非墨书,像是手沾涂料匆匆勾划。布片材质则是寻常的白纻布,这种布料粗糙耐磨,用途广泛,居室的帷幔、宫人的衣袍包括禁军的甲衣内衬都会用到。边缘裁剪整齐并无抽丝,明显是利器裁割而非手撕。

    李潼再仔细查看其他的布片,同样没有发现什么明显且有效的讯息。最重要的两个讯息,一是布片上的字迹,二就是这些布片的来源。

    “丑三”二字的含义,李潼比较认同李光顺的判断,应该是标注时间。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含义,总不能说他们兄弟三个都是丑货,这明显是说瞎话。

    布片是加载在尚食局食材送入院中,接连不间断的被发现,很明显是有意为之,要向仁智院传达某种资讯。食材由尚食局准备,具体究竟有什么人经手并做此事,被幽禁在仁智院的李潼实在无从判断。

    但仔细分析一下,此前没有,只在最近几日发生。而仁智院外最近发生最大变化,便是随着太后移驾禁中,周边宿卫力量大大增强,多出许多羽林禁军军士,且这些禁军军士开始检查送出仁智院的食材。

    由此便可得出一个最直接的判断,此事应该与那些近来增加的禁军军士有关,甚至可以直接锁定负责检查仁智院食材的那一批禁军士卒。因为只有这些士卒做手脚,才可以确保不会在中间环节被人发现且截留,将讯息送入仁智院中。

    李潼将他的分析简单道来,李光顺也点头认同,这些他此前也有想到。但眼下最让人好奇且想不通的,就是对方做这些手脚,究竟意图何在?
………………………………

0029 李氏为上

    “对方意图,无非两个,或是欲助我家,或是欲陷我家。”

    李潼眉头紧蹙,讲出自己的看法,虽然看似废话,但却有助于理顺思路。

    眼下时局中最引人瞩目的事件,自然是发生在博州琅琊王李冲的作乱,这一桩怪事大概率与此有关,暗中某些人想要将李潼一家也卷入其中。至于其人具体意图如何,眼下所知讯息实在太少,也根本就无从判断。

    想不通的问题暂且不表,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他们一家应该要如何应对?这也是李光顺迟疑不决,要私下里来找李潼商议的原因。

    李潼并没有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问向李光顺:“依大兄所见,我家该要如何自处?”

    “我就是不知该要如何……”

    李光顺一脸的为难与忧怅,似乎又觉得如此显得自己过分没有主见,沉吟好一会儿才咬牙道:“此中祸福难卜,若真与琅琊王兵事有关,我家身在罗网,最好还是远于事外。但暗中谋事者,未必肯罢休。我、我是想由我自己继续观望,不要全家牵连此中。眼下告知三郎你,只是希望你能稍作预备,之后无论发生怎样变故,都要安抚好娘娘并纪子、阿妹……”

    听到李光顺这么说,李潼颇感欣慰。他是见李光顺日常低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乃至于近乎懦弱,担心对方早被磨平心气,甘心认命,不敢再为扭转处境作丝毫努力。

    但李光顺的回答,很明显是仍不甘心,仍然有所渴望。这也让李潼对于这位兄长的认识更加细致丰富,人终当自救,只要不肯认命,一切都有转机。

    “阿兄既然道我,我怎么能让你孤身赴险!家门之内已有二兄继嗣,我二人与其闲居待祸临头,不如力觅生机。眼下我浮于表,人匿于暗,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接连几个月枯燥至极的生活,也让李潼的耐心被消磨严重,眼下这一桩异变内藏无论吉凶,他都不想错过。

    眼下他们是完全的被动,合计一番后,李潼也实在想不到该要怎样化为主动,于是两人便决定此事不告余者,只是安心等待接下来的讯息传递。

    到了第二天,李潼唤来掌直徐氏,随便用一个借口让徐氏将内厨闲杂宫人都派遣别处,只让婢女珠娘并长年追随他家的傒人奴仆们留守此中,以确保此事不会被杂眼窥探。

    随着近来外朝局势越发紧张,掌直徐氏对李潼也更加恭敬,言听计从,丝毫不敢有违。这倒不是因为她对雍王一家前途转为乐观,而是大不乐观,担心雍王一家随时都会被牵连祸事之中,所以才极力释放善意,希望永安王能有所感念,就算真的遭了难也不要将她攀咬出来。

    仁智院食材,每天早晚各一次由尚食局宦者、宫婢送来。晚间的食材相对要多一些,按照珠娘的交代,布片也是全都夹杂在晚间食材送来。

    傍晚时,李潼亲自来到院中内厨,瞪大两眼仔细打量那几个负责运送食材的尚食局宫人,希望能够稍窥端倪。那几人也感受到永安王严肃的眼神打量,视线多有游移躲闪,这倒都是正常该有的反应,由此并不能推断出这几人有没有蹊跷。

    食材分门别类,放在大小不等的箱笼里,箱笼被打开后,便显出明显被翻看过的痕迹。李潼在审视几名宫人片刻后,便故作不悦道:“食料如此杂乱,你们是怎么做事?”

    几名送食宫人闻言,忙不迭叩拜请罪:“奴等怎敢怠慢,只是途中宿卫搜拣,封箱之后又不许仆等开箱整理,只能如此送来……”

    “宿卫哪一部在刁难我家?究竟有几人开箱翻捡?速速道来,我不为难你们!”

    李潼摆出一副愤愤不已的模样,其实是想通过这几人锁定做手脚的嫌疑人。

    那几人战战兢兢道:“奴等卑贱宫役,哪敢探问羽林朗将字号。只是窥见服色,应是百骑贲士……”

    百骑在北衙禁军中,属于绝对的精锐,甚至独立于御林军之外。贞观初唐太宗李世民择善射者百人为二番长上北门,随从田猎。武后临朝后,百骑规模大大扩充,除了精选南衙诸卫悍士之外,还挑选户奴当中丁壮勇猛以充事,相对其他番卫,兵员构成要复杂得多。

    李潼又追问几句,确定不能在几人口中得到更多有用讯息。与此同时,婢女珠娘又给李潼打了一个手势,表示食材中再次发现那种布片。

    李潼行入角落,从珠娘手中接过还沾着蔬菜汁液的布片,发现上面并没有字迹存留。大概暗中作弄手脚的人也不能确定消息有没有得到有效的传递,心存谨慎,不敢过于频密的传递消息。

    稍作沉吟之后,李潼又吩咐宫人道:“明日早间多送食材,傍晚不必再来。”

    宫人不敢询问缘由,领命而去。

    之后两天时间,俱都只有一次食材送入。李潼所以做出这样的改变,一是想看一看背后弄事者能量多大,在封锁晚间途径之后,还能不能继续送入讯息。二来也是暗示对方,院中对此已经有所警觉,想要看一看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如此试探两天,院中再也没有怪事发生,布片并没有杂入早间食材送入。第三天,李潼又让人恢复了晚间送食材,结果布片再次送入进来,仍是无字。

    到这一步,已经可以确定动手脚的便是晚间巡逻仁智院外的那一批禁卫,而且对方应该只是百骑中的一个小角色,一旦掐断了这一条途径,便也没有能力去拓展新的路径。

    有了这样一个结果,李光顺不乏遗憾。

    虽然对方意图不明,但困境之中人总倾向往好处去想,他更乐意相信北衙禁军中有人对他们一家心存同情与善意,希望能够提供一些帮助。可是现在看来,对方位卑权弱,就算是有心帮助,能够提供的帮助肯定也是有限。

    但李潼却觉得这未必就是坏事,因为这样应该能够确定对方做这些事情,对他家应该是善意大于恶意,一定程度上可以排除有人意图牵连构陷他们一家。

    得出这一结论凭据也很简单,他家虽然处境不妙,但身份毕竟不同寻常,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攀咬构陷的。

    一些低位者如果对他家心存恶意而做出此事,一旦事迹暴露出来,李潼一家会否因此遭殃还在两可之间,但对方是绝对不能免于事外的。须知百骑乃是武后倚为心腹的禁卫武装,当中居然有人敢在私下里搞什么小动作,这是武后绝对不能容忍的!

    当然,李潼不是没想过这是否有心人如武则天之流自编自导的戏码,但很快便将之否定。他们一家,不过禁中一窝鹌鹑,还没动真格的,他前身那个少年李守义已经挂了。

    几十万大军分遣平叛,禁中还有诸多北衙虎贲,武则天真要还有心情搞这种小动作,你是要跟我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直接抬手捻死不好吗?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李潼放心许多,决定继续保留这一条沟通的渠道,希望能够看清楚对方意图,最好是发生什么直接联系。

    李光顺对此却持反对意见,认为并不值得为了百骑中的一个低级宿卫而冒险。

    宿卫中有人意图联络被幽禁在深宫中的他们一家,他们知情不报本就是一桩大罪,如果还要主动维持这一份联系,罪责自然更深。如果确定对方能够提供相当大的帮助,倒是值得冒险,但现在看来,即便是联络上对方,收益与风险也实在不成比例。

    李潼是心知在下半年兵乱后,针对李氏宗族的清洗一直持续数年之久,他家也将在这一场动荡中风雨飘摇。而依照他家目下的状态,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强力人物会给他家提供庇护。

    所以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助力,李潼也不愿就此错过。毕竟,生在这样一个时代,生为这样的身份,风险始终伴随,半点凶险不愿浅涉,那也不必多想,等死吧,没救了。

    兄弟两人虽有分歧,但李光顺最终还是被李潼说服,他虽然年长几岁,但却并不如李潼那样有主见。

    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在对方进一步袒露心迹之前,李潼也不敢贸然主动联系,而且他也不能确保自己的讯息会被对方接收到,仍然只能被动的等待。

    恢复晚间送食之后,接连几天时间,仍然只有空白布片被送入仁智院。可见对方也是谨慎不失,对于是否更进一步的交流仍存迟疑。

    又过几日后,讯息终于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布片杂入菜蔬,而是在一个蒸梨上用指甲抠出一个“上”字。如果不是珠娘得了两位大王的吩咐仔细翻捡食材,怕是就要错过这个讯息。

    手托着珠娘送来的这一枚蒸梨,李潼不免感慨暗中动手脚那人还挺活泼俏皮,居然懂得玩谐音梗。如果他没有会错意,这应该是李氏为上的意思,可以视作对方冒险进行的一次心迹披露。

    思忖一夜后,在第二天宫人送食的时候,李潼便又吩咐宫人傍晚加送三枚生梨。这种暗里互动的感觉,真是刺激得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十分上瘾。

    在经过几个时辰忐忑等待之后,到了傍晚时分,李潼再次来到厨下,一俟食材送来,便将所有闲人逐出,自己亲自动手翻捡,终于在一团杂乱的莼菜中发现攒成小团的布片,展开一看上面赫然三字“西竹亭”。
………………………………

0030 百骑军士

    如今的北衙禁军,虽然名义上只是值守北门并周边区域,但由于是天子近从,在具体的职能划分上,要比南衙诸卫番上府兵还要细致且丰富得多。加上国家又有兵事,南衙诸军外出平叛,因此眼下主要由北衙负责大内并台省宿卫。

    按照职能不同,北衙禁军又分为仗、警、巡、游、营、哨等宿卫种类。所谓的仗便是仪仗,仗卫宫殿阶陛,行则仪仗内拱。警便是各宫门、通道值宿,验看宫内行走符令,肃清奸邪。

    巡、游俱都是活动宿卫,区别就在于巡是在固定的路线往来,游卫的活动范围更大,有的时候甚至需要骑马巡弋整座宫城。

    营就是诸番上禁军营宿地,士卒若不在值都需集中在此,随时待命应变。哨是固定分布在宫苑之间荫蔽处的暗哨,监听不法,同时也监察宿卫诸军在当值的时候是否尽责。

    百骑乃是北衙禁军精锐中的精锐,无论兵员素质还是配备武装都要远远超出其余各军,甚至在巡游执勤的时候,百骑更是唯一被特许携带强弩的兵种,每火配备弩器一具,由最精擅射技的士兵掌管,并由火长并两名伍长酌情判断何时该用。

    时令已经将入九月,秋寒逐渐浓厚,漆黑天幕上一勾残月高悬,宫墙夹道上一火百骑军士肃穆而行。他们作为宫内巡卫,巡弋的路线是从千步阁至归义门之间往复来回,上值六个时辰,共需巡逻三次。由于途中还要绕道南行至西渠附近,因此实际的步程在三里左右。

    夜深静谧,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为了免于惊扰到暗中哨卫,这些士兵们只是肃穆而行,不敢随意发声谈话。

    只是在第三次巡逻,队伍绕过西渠廊桥之后,原本绷紧的心弦渐渐松懈。眼下已经到了子时,他们只需要返回千步阁警卫处拿到校尉签署的值签,这一天的宿卫任务便算完成,可以返回玄武城屯营休息了。

    任务将要完成,士卒们步伐也渐渐松懈下来,突然队伍中一人惊声低呼:“不好!弩箭少了一支……”

    听到这话,队伍内众人顿时悚然一惊,那虎背熊腰的火长更是两步跃至携带弩箭的伍长面前,劈手抓起箭壶仔细数了一遍,继而抬手扼住那伍长咽喉,哑声低吼道:“怎么会发生这种纰漏?你是想害死大家!”

    百骑虽然被特许持弩,但也并非随便可用,所携弩箭都有定数,这在复命换值的时候都需要仔细点验入册,如果需要使用弩器的情况,事后更需要进行详细奏备,是绝对不允许平白无故遗失器械。特别国家目下正值戈事,一旦发生这样的纰漏,肯定是要从严惩处!

    伍长被掐住喉咙,脸色很快便涨得通红,手足颤抖的挣扎,但身边却无人同情他,发生这种要命的事情,他们都要被牵连其中,眼下对于这个马虎的伍长也是恨之欲死!

    发生这种事情,原本的轻松氛围顿时荡然无存,众人都成热锅上蚂蚁,冷汗直流,若是就此返回复命,他们一群人都将要遭殃,或许就小命难保!

    “卸了他的械装,归营领死!”

    火长虽然也是恨极,又担心对方绝望之下狗急跳墙,下令擒下此人,才又低声逼问道:“弩箭最有可能遗在何处?”

    那伍长这会儿已是汗如雨下,慌乱至极,脑海中也根本就没有一个头绪,说不清楚。

    沉吟片刻,火长才低声道:“散开仔细寻找,半刻钟后无论是否寻到,必须归来此处集合!”

    人皆贪生,火长明知此举有违军法,但眼下为了脱罪活命也不得不如此。众人此刻也都是如此想法,在西渠附近隐蔽处将甲刀摘下,而后便四散开来,循前路返回仔细摸索。

    这其中,就有一个年轻军士趁着伙伴们低头摸索来路,矮身贴地翻滚,离开固定的巡逻路线,身躯很快没入左近仁智院外那一片竹林中。

    他身形矫健,很快就摸到仁智院宫墙下,怀中掏出一个麻团,抬臂蓄势片刻,将麻团抛入仁智院中,侧耳听到麻团落地的闷响,而后再循前路返回,脸上扮出喜色,到了火长所在的位置后低声道:“失箭找到了!”

    “四郎做得好!”

    火长听到这话,忍不住喝赞一声,接过军士递来的弩箭,仔细查看箭身上雕刻的纹路无误,悬起的心才终于落地。

    散开几人陆续返回,得知失箭寻回后俱都长松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火长作出决定:“今夜此事,谁都不准泄漏!你们都死死记住,谁若泄密牵连袍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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