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显恪摇头道:“儿臣已有白国翁主,实在不适宜再娶一国翁主。”
“依你看,谁才是最佳人选?”盈侯回到案前,落了座,展开一卷空白竹简。一边修书给唐国讲和休战,一边听苏显恪说着。
“大哥性情恣意洒脱,且府中姬妾已有三人。只怕长翁主受不得这等委屈,也是隐患。若说最佳人选,当属显恺,再过几月便可行冠礼。”
盈侯还是略有些担忧:“显恪,你同显恺一起去唐国。”
“遵命。”
艳阳透过密密枝叶散在青石地上,风吹叶动,斑斑点点在石砖上跳跃着。苏显恪走出内殿,光斑照在他俊逸却没有喜怒的脸上。
娶唐国翁主,得强国支持,来日立储便得一分胜算。这样的机会绝不能让给当朝世子苏显恒,如果只是个沉迷酒色不问政事的苏显恒定不会入苏显恪的眼睛,可怕的是苏显恒的背后还有一个盈国长翁主苏仙音。
盈国长翁主是君夫人所出,苏显恒、苏显恪与她同为手足,她可以拥护苏显恒即位,却要与苏显恪处处作对。长翁主虽为女儿,野心却丝毫不逊一个男子对权力的渴望。她拥护世子苏显恒,不过是想让他做傀儡,自己掌握盈国大权。一个对权力存有幻想的女人,她的所为却比男人狠厉十倍!
一乃同胞、明争暗斗,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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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腹相思难相见1
唐国,椒鸾殿。
枯叶铺满一地,文絮轻轻踩在上面,只听叶子碎裂的声音。秋日已至,又是一年。刘彧可还安好?又何时归来?文絮思量着。
“小翁主,都入秋了你的衣裳还这么单薄,当心染了风寒。”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从梧桐树下闪出,寻常宫女装扮,衣袖高高卷起,半旧的衣服上还有未干的水渍,这样的她略显狼狈却难掩她眉眼间的刚毅神色。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木盆往殿内跑去,不一会拿着一件外衣又跑了出来,披在文絮身上后,又去端方才放下的木盆。
文絮的眼神掠过她浮肿泛白的手,落在盆中的衣物,蹙眉道:“东珠,你又洗这么多衣服,她们……唉,怕是入冬又要生出冻疮了。”说着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一点温度,一时没有察觉自己的手心也是冰冰凉的。
“翁主,奴婢本就是个浣衣奴,不洗这些又能做什么?”东珠阻止文絮的埋怨,眨眨眼调皮道,“况且,奴婢是个习武之人,洗洗涮涮的不算什么。”又故意一脸忧心地道,“反而是翁主你,成日里盼着谁,思念成疾就不好了。”
文絮佯装怒意,抬手要打。东珠连忙道:“翁主饶命,奴婢再不敢了。”说着逃似的跑走了。
东珠原是李少妃生前招入宫中的婢女,入宫时才九岁。实则,东珠远不是一个婢女这样简单。
文絮五岁时李少妃向家中提出要为文絮物色一个贴身侍女,此人必是将门之后才好。李司马觉得将门之后固然是好但入宫为婢,君夫人未免疑心。思来想去唯有自己的门客魏嵩之女东珠极为合适。
东珠乃卫国贵族魏老将军后人。因魏老将军被诬陷有谋逆之心,卫灵公年迈,一时糊涂信以为真,派人上前线取魏老将军首级,还下令灭魏氏满门。魏嵩不得已,携母亲妻儿逃至唐国,李司马同情魏氏一族遭遇才收为门客。魏氏虽为将门之后如今却也没落,不过魏氏一族尚武的家风仍不减。其女东珠更是自小习武,身手极为矫健敏捷。如此,东珠便被送入宫中。
李少妃死后,君夫人便遣散了椒鸾殿的大部分宫人,东珠不巧便被遣到了浣衣局为婢。且椒鸾殿今非昔比,曾经椒鸾殿的宫人难免遭受欺负。
文絮看着东珠消失在宫门拐角处,不由心酸。东珠家世虽衰落,却也将门望族之后,如今被自己连累到如此境地,少不得心生惆怅。她盯着宫门发愣,此时东珠一路奔跑着又折了回来,这次手中没有那笨重的木盆,跑得更加轻快一些。
文絮正想问她怎么又折回来,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东珠已经跑到她面前,兴高采烈道:“回来了!你等的人,他回来了!”
“刘彧?”文絮讷讷地问,当等待走到尽头,如梦惊醒?还是身陷梦中?她有些分不清了。不确切地又问一遍,“刘彧回来了?”
东珠坚决肯定地连连点头:“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我不骗你,刚刚宫人说他已经到了唐国境内了,过两日便能抵达国都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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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腹相思难相见2
初冬的阳光暖暖地照下来,文絮仰起脸感受着它的温度。想着刘彧,漾起浅浅笑意。宛若池中白莲静静绽开。
刘彧,一年未见,饱经沙场磨砺,他会变做什么样子?可还会是那个如玉男子?
郕王三年秋,郕王调吾、申两国大军迎战,吾为右翼、申为左翼,中为郕王亲自领兵。唐一分为三,先攻两翼后主攻郕国中军。唐国少司马刘彧领兵布阵,敌阵一处即溃,郕王左右无援,中军孤立。从左右向中军施钳制之势,且正面迎之。郕三面受敌,郕王中箭,被唐国俘虏。以郕王做人质,不损一兵一卒破开函谷关,直入咸阳城。而后取郕王首级悬于咸阳宫门之上,三日后郕王尸身与首级一同葬入王陵,谥号哀王。一统天下的郕王室覆灭。次日,唐候自立为王,成为中原霸主。
有评曰:唐王软硬兼施,既警示天下安顺臣服,又施以仁政准入王陵。
“君……”东珠立刻改口道,“王上册封君夫人为王后,世子文璟为太子,李少妃追封为忆夫人。”
“忆夫人……”不点而红的唇上浮出一抹苦笑,文絮背过身去,喃喃道,“母亲,父亲终于如愿,他虽再没有来看过你,但还是记挂着的。”
两日后,刘彧回到唐国都城洛阳。唐国百姓夹道迎接刘大将军凯旋。
黑色宝驹之上,身穿银色铠甲的刘彧眉宇间尽显历经沙场的刚毅,同时也暗藏着昔日的儒雅。此时的他只想卸下一身戎装,换回纤尘不染的白衣,去看看那个被重重高墙围困的小翁主文絮。时隔一年,再回到原点,她才是他此行的目的,离开为了得到,重逢为了厮守。
在攻下咸阳后刘彧接到唐王指令,任他为大将军营救望国。他正思量着如何劝阻国君放弃这两败俱伤的一战,就突然接到命令让他即刻返回唐国。他无暇究其原因,只盼着早日回都城兑现许她的诺言。
刘彧才进都城便听人来报——盈国公子恪与公子恺已在唐宫。刘彧凝眉,前一刻还是战场上即将碰面的敌人,后一刻便成了唐王的座上宾客。叹世事难料之余,刘彧也明白了唐军返国的原因。
唐王携满朝文武于唐宫承平门迎接大将军刘彧。当夜,唐王在前殿设宴,一是迎接盈国两位公子,二是为刘彧刘将军接风洗尘。
入席时刘彧看到苏显恪、苏显恺二人,便揣测唐王已经放弃了望国的盟约,软禁前来求援的望国幼主及重臣。唐盈两国结为同盟。这便是乱世,没有永久的敌人,亦没有永久的朋友。分与合、一切只是为了利益。
身着深衣朝服的刘彧默然垂眸经过苏显恺,先他们进入大殿。苏显恺更是傲然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对身边的苏显恪低声道:“原来这就是唐国的刘大将军,看着一副斯文模样,打起仗来确有一套。”
苏显恪缓缓走进大殿,薄唇微翘,觑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怎么?今日见了刘将军本人知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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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腹相思难相见3
“三哥,你开什么玩笑。”苏显恺难得一脸严肃,“将来若能有机会和他在战场上相见,我定不会输给他。”
静立一旁的侍女将他们二人领到大殿右侧的席位上。苏显恪摇摇头,翩然而坐。
“怎么?你不信?”苏显恺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追问道。食案上已被斟满的杯中照出苏显恪茶色的眸子:“我信。”
苏显恪自然是信的,他从未质疑过这个弟弟的领兵才能。只是不赞同苏显恺的观点,欲得天下,不应只与刘彧为敌,或者说敌人不只是刘彧。要征服的更不只是刘彧,还有很多、很多……
说话间,唐王已出现在大殿之上,玄衣朝服威仪霸气。“王”与“侯”一字之差,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唐王落座后举杯同盈国两位公子和大将军刘彧共饮,诸位大臣陪饮,无非是与盈国建交友好、庆贺刘将军凯旋。酒杯刚放下,只听大殿某个角落里有人击掌三声。随后便有礼乐丝竹灵动而起,绝色舞姬鱼贯而入。
一时间,唐宫前殿,丝竹管弦之声袅袅、艳姿娇态之舞翩翩。
当夜,唐宫内灯火通明,如白昼一般。宫廷礼乐之声从前朝正殿传出,在宫墙间来回飘荡,在寒风里萦散不去。
文絮在庑廊下,遥望一轮新月刚刚爬上西侧角楼。
“唐宫前殿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文絮自语低声道。曾经李司马凯旋,唐宫内都不及今夜的宫宴繁华。
文絮的自言感慨恰巧被从殿内出来的剪兮听到,回应道:“回禀小翁主,今日刘将军还朝,恰巧盈国派来使臣前来,唐王在前殿设宴。”
刘彧还朝文絮自然是知道的,却不知盈国的人会到唐国来,文絮不禁又望了望东南方向的雄伟恢弘的宫殿,侧耳听着钟罄之声从那里隐隐飘来。曲裾下的雪白襦裙一角扬在风中,文絮打了个喷嚏。
剪兮催促道:“小翁主还是快回内殿歇息吧。”
文絮沉默地摇摇头:“剪兮你先去睡吧,我还想在呆一会儿。”
剪兮了解她倔强的性子,更知道她牵挂着什么。所以没有多加言语,默默退下了。
文絮凝眸相望,不知不觉中走出西宫,偌大的唐宫令她觉得飘渺无依、漫无目的,又依稀觉得并非真的无依、没有目的。她隐隐希翼着经过前朝时刚好遇上国宴散席,说不定可以远远地望刘彧一眼。
唐宫前殿内
苏显恺欣赏着唐国舞姬的翩跹舞姿,偶尔随着旋转荡起的裙摆击掌喝彩,一副风流形状皆现于眉目之间。不时招呼身后的侍女为他斟酒,两眼忙于在各位舞姬身上流连的他,竟也能抽出空当来盯上侍女白皙的小手摸上一把。惹得那名侍女脸颊的红晕自开席以来就不曾退去。
西侧,正对这位盈国公子恺而坐的唐国朝臣们无不嗔目结舌;向他纷纷投来奇异目光。国宴之上哪里见过这样无礼且略有些市井的行为,何况他还是盈国公子。
同样面东而坐的刘彧尚未看他一眼,只低头饮酒。刘彧并不觉得这个盈国公子恺是如此浪荡模样。在咸阳时就听闻苏显恺在望国三日夺下两座城池的战绩,他恰以为公子恺应是个胸怀大志之人,不愿同唐国讲和才会表现这般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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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腹相思难相见4
再看坐在苏显恺一旁的苏显恪举手投足间尽显君子翩翩风度。时而与面南高坐的唐王相邀举杯,时而与正对自己端坐的唐国太子——文璟寒暄两句,时而与刘彧探讨起兵法、战术。他的眼睛别说在那些舞姬身上停留,扫都没扫上一眼。倒是这些舞姬们在展露风华身姿的同时,不免将美目在这位雍雅贵公子的身上流转。虽然公子恪难掩他特有的孤冷气质,但他们仍觉盈国公子恪言谈举止极为风雅,甚至比他们的太子更胜一筹。世人皆赞公子恪智谋韬略举世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这一番比较起来,唐国太子的确不如盈国公子恪。文璟是唐王与王后唯一的儿子,文璟儿时起就极为顺从自己的母亲,这倒不是因为文璟孝顺听话,而是因王后过于强势,事事要凌驾于他人之上。如此便成就了文璟略有些软弱、没有主见的性子。若非唐王膝下无子,唐王定会废长立幼,另选储君。
众大臣正两两对比着,此间苏显恺又是一阵惊呼喝彩;引得众人的侧目。
苏显恪微微偏头看了看自己这个极为反常的弟弟,心中是万般无奈,亏他英明至此,却没想到他的弟弟会以这种方式抗议君父为他做出的决定。真是枉负自己连夜赶至淄城,与唐国先锋传达盈国休战言和之意,又陪他快马加鞭几乎与刘彧同一时间赶到洛阳。
虽然有盈国的两位公子在,诸位大臣还是没有忘记刘彧的赫赫战功,时不时对刘彧抛出赞美之词,即使是唐王和他的儿子也不例外。
苏显恺对这虚伪恭贺之声只觉无趣,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席,待时辰差不多散席了再回去。
苏显恪扬了扬眉看他离开,终归没有说什么,只得随他去了。
唐国是现存的六个诸侯国中国力最为强盛的,唐宫各间主殿宏伟大气,立于北方独有的秋意萧索中凸显冷意,苏显恺呼了口气,向前迈着松散的步子。
文絮穿过西宫东侧的一处角门,是一条漫长无尽头的甬道。明暗恍惚的宫灯强撑着照亮脚下的青砖。她低着头,一边数着脚下的青砖,一边回想着数过的四百个日夜。谁的脚步声由两侧宫墙阻挡回荡,清冷绵长?她的脚步极轻,不是她发出的声响。
“我不要嫁去盈国,凭什么将我许配给盈国公子!凭什么我要做政治的牺牲品!我喜欢刘彧,君父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能答应呢!”是个娇细的女子的声音,语气微怒说不出的霸道。
她步履匆匆、由远及近,奔向文絮这里而来。
敢在这唐宫里大吼大叫的,除了文琬就没有第二人。文絮为了避免与她接触,不及转身后退着躲进甬道东侧的宫门。
“啊——”文絮低呼一声,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下,而后感觉自己的背重重地跌进一个坚实有温度的物体上。
“你这宫婢怎么回事?走路莽莽撞撞地,都不知道看路吗!”身后的男子虽是扶住了她,还是极度不满地训斥道。
文絮扭头呆愣愣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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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腹相思难相见5
宫婢?深夜还出现在这里确不是翁主应该有的作为,而且翁主出行怎会不带侍女随同?文絮穿衣打扮素来清减素净,没有一个真正的宫婢在场衬托,难免将她误认为婢女。或许即使有宫婢在,她还是会被误会。无奈的她,实在不想向一个陌生人解释自己的身份。又听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越来越近,有人怯怯地劝着愤怒失态长翁主。
“长翁主,还是快回宫吧,王上正在前殿宴请盈国公子与前朝大臣。翁主现在面见王上实在不妥啊……”她们正朝这边走过来,
挡在面前的男子直直看着文絮,没有分毫想要放过她的意思。身后匆忙的脚步声、含着委屈的抱怨声越来越近,文絮来不及说什么,甚至连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不说不想的结果就是手忙脚乱地推着他躲进东侧宫门内,与长翁主保持一墙之隔。
想来苏显恺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弱小女子又挤又推的还是头一次,挤挤推推的也就罢了,居然还被夹在她与宫墙之间。既然遭遇的是第一次,难免好奇刚张开口问她在躲什么。恰好眼前的女子伸右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左手则抵住他的胸膛。这个举动像是挟持着实让他惊了一惊。
他闻到了文絮身上的香气,虽浅淡清雅倒也心旷神怡。如此他也乐于配合她,噤声不语更不反抗,只眯着眼睛端详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女子。
莽撞的女子微仰起头看他一眼。尽管是匆匆一瞥,他依然领会到她是想让自己闭嘴。她抬头时眉间的朱砂闯进了他的视线,似花瓣刚刚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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