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入耳,我的心头怦的一跳,原来说话的人正是慕容熙。接着脸上一热,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手掌心里都是汗水,我盼了十多日,才再听到慕容熙的声音,叫我如何不神摇意夺?
我屏气凝息,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只听得慕容熙继续说道:“欧阳先生一身高才,郁郁山中,难不成真将满腹谋略带入黄土垅中?既来之,则安之,在府中请安心住下,传授兵法谋略之道,好叫我早晚受益。”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隐居东山的欧阳景略,正是出了名的饱学之士,极富谋略。燕国皇帝曾几度征召他入朝为官,都被婉辞拒绝。后秦皇帝姚兴也数度派人前往东山寻访,但到底不曾入朝为官。慕容熙几次一人一骑,青衣萧萧,带上一坛美酒,前去拜望,谈禅论道,彼此惺惺相惜。这次慕容熙有心掌控大权,派人将欧阳景略年迈的母亲接来,以最好的环境,最好的侍仆加以奉养,一片至诚打动了欧阳景略,最终答应出山相助。
欧阳景略缓缓说道:“王爷府中乃是非之地,朝中更是凶险之处,只怕我这次出来,难以寻求安心了。”
慕容熙似是轻淡而笑:“他日道文若有所成,必定不忘先生教授之恩。先生放心,道文已令人好好照顾令母,不教她受半分委屈。”顿了一顿,进入正题:“现今皇上大封群臣,朝中局势纷争,先生怎么看?”
欧阳景略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到半丝波澜:“当今皇上沈实敏锐,极有谋略。这次大赦境内,王侯公卿家均晋爵一级,王爷也升授为尚书令,看似眷正隆,但皇上又以平原公慕容元为卫将军,以张真为右将军,李旱为辅国将军,实际是在分散王爷的权力,一旦王爷稍有异心,以彼骁勇刚毅的手段必将雷霆镇压。所以,王爷虽身居高位,切忌心浮气躁,志得意满。”
慕容熙沉默了片刻,道:“那么先生有无对策教我?”
“暂掩锋芒,示人以弱,伺机而动。”他的声音很轻,很清晰,却如银丝般柔韧。
慕容熙低缓说道:“是啊,无论是用于盛世自保,还是用于乱世制敌,这都是颠簸不破的道理。”
是啊,伺机而动,当初慕容垂正是倚靠这一法宝,蛰伏多年,最终成就大业。我一时想得出神,手臂突然在书架上一撞,禁不住“啊”的一声,急忙掩口,已是不及。
门外慕容熙立刻喝道;“谁?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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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心意明
我知道掩饰不住,便即从书库中走了出来,说道:“是我,雪凝在此翻阅典籍,擅闯至此,伏乞王爷恕罪。”
“哦,原来是江姑娘,过来这边!”慕容熙的声音里透着笑意。
我日思夜想,盼望的就是这一刻辰光,听得慕容熙叫我,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便向他跟前走了过去,同时忍不住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只见云过天青色的轻袍缓带,将他修长的身躯包裹出尊贵从容的气度,慵懒而优雅的笑意洋溢在他的嘴角,他永远是那副潇洒磊落的样子。
四目交接中,我心怦的一跳,不敢再看他。
慕容熙此时心情甚好,笑道:“江姑娘,多日不见,在府中可还住的习惯?”
我脸上一红,道:“承蒙太妃和王妃照应,一切均好,有劳王爷挂念了。”想着这两人原本就有正事商讨,随即又说:“我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去了。如此,雪凝告辞了。”
慕容熙点了点头。
我恋恋不舍,走到门口轻轻关上房门时,忍不住回头向他望了一眼,哪知慕容熙也正在瞧着我,遇到我的眼光时淡然一笑,我羞得连头发根子都红了。
魂不守舍的出了牟尼院,沿着小路往回走,心中思潮纷涌:江雪凝啊,江雪凝啊,你真有出息,见了他,竟然慌慌张张、神魂颠倒成这样?难道,难道你竟是爱上了他吗?
是啊,如果不爱,也怎会千里相随,直至辽东?如果不爱,又怎会朝思暮想,无时或忘?如果不爱,有怎会在知晓其有家室后痛苦万分?
可是,你别忘了,这是一条走不到底的路呀!
整个下午,我在铜镜前站立了良久,凝视着镜子里姣好而年轻的脸庞,忽然怀疑我是否要一直这样踌躇下去?
当然不,就在这个炎炎夏日的午后,慕容熙的笑容为我开启了一扇门,那是一个充满了美好和旖旎繁华的世界,是我从未接触过的,在我明了了自己对他的情意后,我停止不了自己对他那个世界的向往,我决定不顾一切的去追寻他,奉献上我对他的深深爱慕。
我终于敢正视我内心深处蛰伏已久的东西,它们蠢蠢欲动的告诉我,哪怕前路充满了危险和荆棘,也将永不后悔的伴我一路走下去。
晚上,从静宜院回来时,经过那东湖的时候,听得湖中鹭鸶划水而过的清冷之声,忍不住驻足停留,只见皎洁的月亮如一轮冰盘高悬在蓝色的天幕上,轻轻漾着的水面敛住了一天的清澄月光,更是莹莹温润。
正在出神时,远处传来了喝杀声。抬起头,还未及察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池畔的阴影中窜出一位蒙面男子,剑光凛冽,扑面而来。
慌乱之下,头急速一偏,剑光堪堪掠过我的脸颊。对方一击不中,长剑一颤,剑尖抖出朵朵寒梅,又向我攻来。
幸好我这当儿眼明手快,连躲三剑,对方剑招来得奇快,我也躲得迅捷无伦。
对方赞道:“死丫头,躲得倒快。”
我不肯吃亏,回骂道:“臭贼子,你下手也不慢啊。”这一说话微微分心,但觉脖子一凉,剑已递到我颈间。
对方握紧了剑比住我脖颈,一双黑眼睛煜煜生辉,却泛出比流水更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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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双姝艳
对方轻笑着,带了快意:“你还躲得了么?”
这人武功高强,在我之上,而我不想死,自然也不想成为这人的人质。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指着东湖,低声告诉他:“你会水么?快躲到水里去,我帮你引开他们。相信我!”
那人迟疑地盯着我,眼底的光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突然撤开了比住我脖颈的宝剑,悄无声息地步下东湖,很快淹没于水中,不多会儿,连异样的水纹也在微风吹拂中消失。
我定定神,不等追赶过来的王府侍卫走到近前,便赶过去:“你们别瞎嚷嚷了,太妃刚刚睡下,惊动了她,你们担待得起么?”
领头的侍卫正是慕容拔,他也认出是我,吃了一惊,急忙解释道:“刚刚有刺客奔过来了,我们正搜查着,可不敢惊扰了太妃。”
我四周一望,微微皱眉道:“哪里有刺客?我一直在这桥上,也没见有什么人影经过。”
侍卫们即刻陪笑着,只在东湖附近草草查看一番,便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我只觉方才那刺客身上的血腥和汗水似乎沾到了我的衣裳上,生怕这人再从水中跃出,眼看着侍卫们离去,立刻赶回了莹心楼。
第二日打听时,刺客早就脱逃了,而我随身携带的一方丝帕也不见了,大约是在打斗中遗失了。
第二天,罗妃派了人来接我,说是我来了龙城这么久,也没上街玩过,所以今儿特地陪我出去逛一逛。
我喜不自禁,打开衣箧,寻了一件白色软缎长裙穿上,胸口系了一条缎绣牡丹纹玉绶结,对着铜镜一瞧,结头的两条带子随着我一动一静飘摇回转,显得风华卓越,清新动人。
罗妃今日着了一件宝蓝菊纹袖衫,内着藕色抹胸长裙,梳堕马髻,插一支玉蝶步摇,脸如莲萼,眼似横波,丰肌玉骨,美艳大方。
两人一见,相视一笑。
王府的马车将我们送到了龙城最繁华的地带,当初进城时只是匆匆一瞥,如今看来竟是天下少有的形胜繁华之地。我长于深山,哪里见过这般气象?只见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只见华服珠履。街肆上处处花光满路,罗绮飘香,直把我这个未见过世面的人看得眼花缭乱。所见之物,十件中倒有九件不知是甚么东西。
罗妃领着我到了一个很大的酒楼长庆楼,据说铺陈仿照晋国都城建康大酒楼的格局。
罗妃只要了四碟精致细点,一壶清茶,我们便天南海北的谈了起来,我说起在山中学医、学剑、射兔等诸般趣事,罗妃听得津津有味。
茶点吃完后,罗妃笑吟吟的道:“妹妹,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你跟我来。”
我跟在罗妃后面曲曲折折走了一会儿路,到了一家首饰店,名唤明玉楼。
因为在这样的早上,楼里客人不多,我们两个一路走进去,店堂里只有几个仆人在那里迎候。
一个模样干练的仆人走过来,口中恭谨的称呼着“王妃”,招呼的十分殷勤,显然罗妃是这里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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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平原公
伙计将店堂中陈列的各色翡翠玉器一一拿出来给我们看,又道:“如果姑娘看不上,内室还有。”
我迟疑了一会,道:“姐姐,其实无需如此客气的,我们还是回去!”
罗妃满面笑容的说道:“妹妹就别推了,这也是王爷的意思。”那笑容温和,叫我心中不由自主的觉得安逸,于是也就放出眼光来挑选。只不过,我于此道并不甚精通,看来看去都差不多,选了半晌,并没有特别合意的。
罗妃倒很有耐心,说:“美玉可遇而不可求,可一不可再,慢一点挑,定能挑到合意的。我到内室瞧瞧有没有更好的。”说完一笑,翩跹而去。
挑到百无聊赖之时,我突然发现伙计手中还有一只盒子,于是问:“这个也是玉镯吗?”
那伙计道:“这个是和田玉,前几天有一位贵人看上,嫌雕的不好,我们楼里另请了名家加以重新雕琢。”
我“哦”了一声,那伙计已经打开来给我看,这件玉镯种色俱佳,温润而泽,逸彩飘渺,我一见就十分喜欢。
我叫伙计取过来,套在腕上一试,不大不小,宛如一泓清泉绕于如脂腕间,流动于我的眼眸。我越看越是喜欢,说道:“别的我也不挑了,我只想要这个。”
伙计露出为难的神色,寻即陪笑道:“不瞒您说,这买家早已付了定金。”
我一听,不由大失所望,取下来放回盒中去,那玉镯雕工精美,通透润泽,叫人总移不开目光去。我恋恋不舍,实在忍不住问那伙计:“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那伙计一抬头,道:“真巧,买主来了。要不,您跟他商量商量?”
我抬头一看,是位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穿了件孔雀蓝平金缎团龙的衣裳,显得气度不凡,虽然相貌并不特别俊秀,可是那从容的风采,教人一见就觉得格外出众。只听那伙计招呼道:“公子!”接着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
我见是这么一位人物,很愿意与他商量,于是笑着说道:“公子如肯割爱,自然很好;如若不能,也无妨。”
那位公子看着我笑了一笑,眸光中似映了淡淡月辉,耀出潋滟清亮的光泽。他很爽快的答应了,道:“既然姑娘如此喜爱,我当然可以成人之美。”
我觉得颇有几分柳暗花明之喜,所以很高兴,当下很衷心的道了谢。
那位公子极有风度,为人又谦逊。我存了感激之意,他走后,我对伙计说:“这位公子如此通情达理,自非等闲人物。”那伙计说道:“他就是平原公慕容元,为人最是谦逊,素有贤名。”
慕容一族雄踞关东一带,这平原公大概也是皇室贵胄一流的人物,我“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过来一会儿,罗妃从内室中走了出来,我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她,她恍然大悟道:“平原公就是当今皇上的四弟,我家王爷的侄子。”
我心想:慕容家的男儿个个英俊潇洒,女儿个个花容玉貌,难怪当年前燕覆亡后,曾经纵横草原的慕容铁骑,如折翅之鹰,不得不听任着命运的摆布,甚至献出了最尊贵的清河公主和皇弟慕容冲,送入宫中交给秦王苻坚亵玩,以换得苻氏的信任,保全归降后的身份地位。
我逛了一天,晚上回到莹心楼,累得直倒在床上,只得先睡了,可心里总是像缺了什么似的不安宁。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里,我突然惊觉的坐起身来,身体猛然带起的气流激荡起锦帐,我想到了那个让我不安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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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逐水来
对,竟然是他,那刺客就是平原公慕容元!
明玉楼中慕容公子映了淡淡月辉的眸光,依稀记得是在那个闪耀着清辉的月夜下曾经匆匆一瞥过。
我在梦中惊醒,心中惴惴不安:那平原公明明就是慕容熙自家人,夜半潜入王府,究竟意欲何为?这慕容家族的兄弟叔侄之间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是非恩怨与争夺冲突?
心底怏怏的,不久还是睡着了。
日子平静如水般流过去。
一日清晨,天气极好,天空澄澈的如同一潭静水,我走出莹心楼,独自沐浴在日光之下。
我素来喜爱幽静的地方,一路走着,皆是数人合围粗细的参天古木,大约种植很久了,一枝一叶从不砍伐,以至郁郁葱葱,浓荫蔽日。
出莹心楼不远便是东湖,碧波如顷,远远望去水天一色。湖中有亭台楼阁,零星点缀其间。此时正是八月的天气,东湖中的荷花开得极盛,荷叶与菱叶、芦苇草叶的香味别致清郁,而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亭台楼阁掩映于晨雾中,流光潋滟闪耀于湖水绮艳里,令人不由深深陶醉。
走的微觉腿酸,见四周寂静也并无人行,一时玩心大盛,随手脱了鞋履,坐在岸边挽起裙角,伸了双足在望之生凉的湖水中戏水。
水中几尾红鱼游曳,轻啄玉脚,我痒痒的忍不住笑了出声,又高举起双手,挺了挺胸膛,踢了一脚水花。这一来,心情顿时爽朗舒畅了起来。
玩得正开心,猛然间觉得有专注的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抬头凝望,只见洁白拱桥边,翠玉垂柳中矗立着一个身影,赫然便是慕容熙。他身上穿了一件宽松的流水云纹白袍,微微一动,袍摆便随风而舞,神情慵懒闲适,遗世独立,真如谪仙人一般,纤尘不染。
我一低头,见他双目驻留在地上,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雪白的赤足隐约于绿波间,如洁白的莲花盛开。
我又羞又急,忙取过绣鞋穿上。自古女子裸足最是矜贵,如今竟让旁人看见了,纵然这人是我的心上人,我也觉得很是尴尬。
我站起身来,屈膝欠了欠身,道:“王爷万福。”
慕容熙嘴角泛起一缕浮光掠影的笑容,道:“我先前还担心你在府中不适应,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微微一哂:“王爷怎知我在这府中过得开心不开心?”其实我心下颇有些怨怼之意,虽在府中,但见他一面,着实不易。
慕容熙维持着淡而疏离的微笑,道:“听说你最近爱往府外跑?”
我心里有些慌乱:无趣的日子,倒是常带着小菊偷偷溜上街玩,不过他怎么知道?看来他并非一点儿也不注意我,略一怔忪,说道:“其实也没有上过几次街,只不过拦过一次惊马,打过两次恶少,送过三次迷路的小孩回家,追过四次不定还是五次小偷,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惹事生非。”
“你还真不是个大家闺秀。”慕容熙闻言大笑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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