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说太后夸赞你,你一点也不高兴?”皇后饶有兴趣,本是与红颜对坐饮茶,此刻拉着她到门外散步透透气,说起华嬷嬷的那些话,看得出来太后对红颜的态度有所改观。
然而道理是一回事,太后让红颜受的伤害并不能让她像敬重寿祺太妃那样看待皇太后,她不会做任何不敬的事,也会把该做的都做好,可要她发自内心地对太后如何敬爱,她做不到。从前跟在皇后身边,看尽了她对婆婆的怨怼,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轮到她自己。今天若为太后私下的几句夸赞而沾沾自喜,可能明天太后又为了什么事翻脸,让她难以承受。如此心中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至少眼下,红颜宁愿如此。
这些心思她不会向皇帝流露,皇帝也不会考虑到,但皇后与红颜站在相同的立场,一句话就能看透她的心思,笑道:“罢了,我们就各自藏在心里吧。”
红颜才微微舒展神情,不得不承认,在这宫里,就算愉嫔待红颜再如何真诚,就算皇帝再如何将她放在心尖上,皇后才是最了解她的人。
她们主仆的时间虽不长,可即便分开多年,依旧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如此在旁人看来魏红颜爬上龙榻对皇后的伤害有多大,实则皇后当初做那件事对红颜的伤害就有多深,可红颜无法发自内心地看待太后这个婆婆,对于皇后,却早已不恨不愧疚也没有芥蒂,诚心诚意地崇敬着这个云端高处的女人。
一个是雍容华贵,一个是倾国倾城,两人站在屋檐下,是何等美好的光景,从书房归来的和敬公主蓦然闯进门看到这一切,不禁停下脚步怔在了门前。而虽红颜来长春宫的樱桃,正侍立在边上,和敬缓过神扭头就看到她,樱桃冲她甜甜的一笑,和敬皱眉丢过嫌弃的眼神,可并非真正厌恶,只是她习惯了宫人的卑躬屈膝,樱桃这样热情,她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
公主上前向母亲行礼,对红颜道了声:“魏常在好。”
皇后忽然说:“亲蚕那日住在宫外,我带着和敬微服出访,去逛了京城的夜市。”
和敬一紧张,上前拉着母亲说:“额娘,不是说好了不说的吗?”
皇后笑:“你皇阿玛早就知道了,你以为额娘真的敢带你去乱闯,咱们十步之内就有侍卫守护,皇阿玛还说将来有闲暇,亲自带你出去逛逛。”
和敬喜不自禁,一时掩不住孩子气,拉着母亲问:“额娘说真的?几时去,皇阿玛说了吗?”
忽然想到红颜在一旁,和敬又冷静下来,可皇后却说:“勾得额娘也想去看看市井街巷的,是魏常在呢,可惜如今她也没机会去看一眼,将来若是皇阿玛带我们去,待魏常在一起可好?”
和敬撇撇嘴:“皇阿玛与额娘带着我,一家三口,要外人做什么。”
“和敬。”皇后轻轻唤了声,带了几分威严,公主撅着嘴不高兴,又忽然皱眉,捂着肚子露出不舒服的神情。
“这么大了,还装肚子疼撒娇?”皇后嗔怪,可眼见女儿渐渐变了脸色,不免紧张,搂过孩子问,“哪儿不舒服,告诉额娘。”
和敬抿着唇不言语,摇了摇脑袋:“儿臣没事,额娘不要担心。”
她分明是身体不舒服脸色不好,却又莫名像是害羞一般涨得耳朵发红,红颜在一旁细心地看着,之后不经意将目光转到门前等候的樱桃,心中一个激灵,见公主辞别她与皇后匆匆跑了,皇后还忧心忡忡,红颜上前轻声问:“娘娘,公主是否已过了初潮?”
皇后一愣,立时转身去追女儿,若是真的便是女儿的大事,她竟然完全疏忽了。算着和敬的年纪也该有所准备,可母亲眼里的女儿依旧像小孩子,总觉得还是在怀里撒娇的小娃娃,没想到这一天说来就来了。
皇后追到和敬,细问之下果然是,和敬就是因为自己懂,才害羞不敢说出口,今晨起床发现身体不对劲,连贴身伺候的嬷嬷都瞒着没说。因是公主的好日子,虽然不必张扬,皇后还是派人悄悄告知了太后与皇帝,这预示着公主长大成人,皇太后不惜亲自来长春宫看她这唯一的亲孙女。
红颜在皇太后到达前离开了长春宫,不是她躲着太后不想见,而是正如公主说的,一家人的事要她这个外人做什么,之后听说皇帝也回去了,想到长春宫里此刻必然其乐融融,红颜忽然明白愉嫔为什么说,五阿哥是她在宫里唯一的亲人。彼时红颜问愉嫔,那皇上算什么,愉嫔却说,皇上就是皇上,曾经是爱人,但如今就是皇上。
眼下正值酷暑,樱桃为红颜打着伞,一行人慢慢回延禧宫,她想着要给公主准备些什么礼物,又怕自己这么做太唐突会惹和敬不高兴,与樱桃商议着,樱桃却酸溜溜地说:“您可什么都没赏奴婢呢。”
红颜笑道:“我这儿的好东西,哪一件不是随便你挑的?”
说话功夫,有内侍领着几位外命妇沿着宫道而来,红颜以为是去向太后请安的王府福晋,礼貌地等在一旁。走近了才发现是侍郎府的纳兰夫人和几个儿媳妇,便是她们上前向红颜问好,红颜客气了几句,不想耽误她们去探望舒嫔,带着樱桃就走了。
纳兰夫人等魏常在走远,继续跟领路的宫人去见女儿。舒嫔惧热,酷暑时节不爱出门走动,也怕骄阳晒坏了肌肤,额娘与嫂嫂们一路走到内殿见她,一进门就被冰凉的空气收了身上的汗,虽然如此清凉十分惬意舒服,可躲在屋子里不出门的舒嫔,精神却不见得有多好。
“各宫用冰都是有数的,独我这里皇上说了,随便我用。”舒嫔气色苍白,却扬着骄傲,像是要在母亲和嫂夫人面前显摆她的恩宠,不愿她们轻视自己是失宠的人,皇帝虽然偏爱延禧宫,她这儿也不至于真的落寞。
可纳兰夫人却道:“女人家成天受寒,可不宜生育,娘娘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大暑天就该发发汗,身体才畅快。”
舒嫔手里捧着冰碗站在窗下,不耐烦地看了母亲一眼,又见跟在额娘身后的嫂嫂们,不想让她们看笑话,也就懒得与母亲争辩,只问:“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想起进宫来看我了?”
不想嫂夫人却越过纳兰夫人,屈膝跪在舒嫔面前道:“求舒嫔娘娘开恩,救救您的哥哥。”
舒嫔呆呆地望着:“这是怎么了?”
延禧宫里,红颜回到家中,已走得一身汗,宫人捧来温水让她擦拭,她摇着团扇站在贮了冰的大瓷缸前摇扇子,正觉得快意舒爽,身后有人笑:“姐姐这样可好,寒气入了身体,入秋要得病的。”
红颜听得声音就喜欢,转身又见如茵抱着福灵安,欢喜地上前接过来,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如茵道:“今日皇后娘娘要见福灵安,让我抱来的,可进宫却说皇上和太后都在长春宫,我没地儿去,就来姐姐这里避避暑。”
红颜道:“真是巧了,我遇见你的伯母和嫂嫂们进宫。”
如茵微微变了脸色:“怕是和我,有一样的事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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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中宫之威(还有更新
“他们又为难你了?”红颜抱着福灵安,即便孩子还很小,也怕她听见不好的话,便让樱桃带小公子去玩耍,可福灵安十分黏人,缠着红颜不肯走,少不得哄他玩了一阵子,姐妹俩才得闲。
小灵子与人一起将盛满冰块的瓷缸抬进内殿,屋内闷热的气息渐渐散去,红颜手里的扇子也停下了,静静地听如茵说着家里的事。
原是舒嫔的亲哥哥在礼部行走,前些日子提拔了妻子娘家一个兄弟,说好入职的那一天,却被别人捷足先登顶替了。他哥哥大怒,与人争执一场,失手将人推搡在地,因脑袋磕破如今命悬一线,哥哥自然也就惹上了官司。
如茵道:“她们来求我,我也是想帮的,可傅恒不在家里,往大爷、二爷那里去求,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红颜劝她别着急,说道:“不如与嫂夫人们说说,让他们去向大爷、二爷求助。”
如茵摇头:“若只是打伤人,哪怕人命官司也总有应对的法子,可他们这一闹,被人参了一本说私下买卖官职,查他们贪污*,连伯父也受到牵连,已经送到皇上跟前了。莫说我不敢向大爷、二爷开口,就是傅恒在家,只怕他也不肯相助,这事儿要从皇上那里压下去,得多大的人情,难不成把皇后娘娘也牵扯进去?又不是富察府的事,是纳兰家里的事,若是和富察府纠缠上,嫂嫂们往后也要给我脸色看的。”
红颜点头,如茵胸中抑郁,一吐为快:“伯母那日来求我,我就当面回绝了,他们四处走不通,必是来求舒嫔娘娘,却不知我那堂姐能有几分本事。”
这样的事,红颜爱莫能助,后宫不得干政,皇帝也极少会提起朝廷的事,是以都闹到这步田地,红颜才刚刚从如茵口中听说。但如茵若是铁了心,必然不会这般烦恼,伯父伯母再如何亏待她,也是十几年养育之恩,也因为侍郎府的体面,她才有机会参加选秀,有机会被指婚给傅恒。
然而如茵却坦率地说:“顾念他们的心情,也就剩下那么一星半点了。可世人眼里他们就是我的娘家,我怕他们有不好的名声,让傅恒难堪,这才左右为难。”
红颜不禁笑了:“大爷二爷若知你这样的心,必定愿意相助,不过这事儿不该你搀和,我虽然不懂,也觉得你别插手的好,反正……你是富察家的人了。”
如茵颔首:“我也无处去说这些话,还是姐姐疼我,这会子胸口都松了。”
话音才落,外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哭声,樱桃领着小公子进来,说小公子找额娘,如茵叹道:“如今一刻也离不开我,他阿玛离家这么久,不知道回来后还认不认得。”
姐妹俩逗着福灵安玩耍,哄得小娃娃又欢喜起来,不时长春宫来人传话,殷勤地对红颜道:“皇后娘娘说您怎么转身就不见了,还有话要对您说呢,既然福晋也来了,赶紧抱着小公子去叫娘娘抱抱才是,姑姑可想小侄儿了。”
红颜则问:“太后娘娘和皇上呢?”
那人很机灵:“常在放心,都回去了。”
于是红颜与如茵理了理发髻衣衫,齐齐整整地抱着孩子往长春宫去,如茵本不敢劳动红颜辛苦,可福灵安黏着姨姨不撒手,红颜抱了半程实在走不动,才放下孩子,停在半路擦汗,姐妹俩有说有笑,身后却另有人跟上来,纳兰夫人带着几个儿媳妇,像是刚刚从钟粹宫退下。
夫人脸色不豫,先是看到如茵,眉间便锁了戾气,只等见到红颜转身,才赶紧收敛几分,与儿媳妇们上前,向红颜问好,红颜客气,如茵也端着礼数,上前福了福道:“伯母、嫂嫂。”
舒嫔的嫂嫂显然是哭过了,眼圈儿鼻尖俱是通红,见到如茵竟似含了几分恨意,冷冷地别过了脸。
如茵懒得理会,领着福灵安上前行礼,小家伙却不喜欢这些长辈,挣扎着跑开,抱着红颜的裙摆,偷偷拿眼睛看她们。
纳兰夫人冷冷一笑:“孩子都是学着大人的,自然也是把魏常在当亲姨,不知道钟粹宫里那一位才是血肉相连的。”
红颜搂着福灵安,本不打算插嘴别人的家事,不想舒嫔的嫂嫂见婆婆开口了,也跟着说:“谁叫我们家,养了只白眼狼呢,攀了高枝儿还顾得上什么亲情不亲情。”
如茵到底是有气性的,只是如今做了富察家的人,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愿轻贱了自己,可眼下被嫂嫂当面这样说,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挺起胸膛要上前为自己申辩,红颜忽然喊她:“妹妹咱们走吧,大日头底下晒着,夫人也受不住。皇后娘娘还在等我们,今日是公主的好日子,你这个舅妈可要好好贺一贺,女儿家生来都是让人疼的,咱们如今也到了疼孩子的时候了。”
“是。”如茵忍下了,朝伯母欠身示意,便领上福灵安跟红颜走。
红颜在宫里位份再低,也是皇帝的常在,纳兰夫人不敢造次,只等她走远了才能走,身后儿媳妇上前哭道:“额娘,如茵那丫头,是铁定了心不帮咱们了。舒嫔娘娘那儿,再去求一求吧。”
纳兰夫人恨道:“我是造了什么孽,生养这样的女儿,又生了这样的儿子。”
这边如茵与红颜缓缓往长春宫走,孩子被樱桃和小灵子带着,她们姐妹共撑一把伞,如茵叹气:“瞧着又怪可怜的,她们方才若说几句好话,我也心软想帮帮忙,可那样子说我,我再上赶着帮忙,实在就犯贱了。”
“别想了,反正你也不帮忙,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也算两不相欠。”红颜自然是站在如茵这一边,再者这事儿与她毫无关系,外人何必多嘴,方才也是气不过才说了那么几句,本还有更重的话要激一激那几位,但想着没必要撕破脸皮,轻描淡写地过去了。红颜又道,“忘记告诉你,公主今日初潮,是好日子,舅妈空着手就来了?”
如茵苦笑:“明日再补吧,傅恒他可是把外甥女当亲闺女的。”
两人进了长春宫,皇后早早等在屋檐下,福灵安实在是讨人喜欢,一见姑姑就扑过去,皇后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和敬在边上绕着:“额娘给我抱抱,给我抱抱。”
如茵上前挽过公主道:“妾身不知今日是公主的好日子,明儿一定给您备一份大礼。”
和敬微微脸红,见红颜跟在一旁,别过脸道:“一定是有人多嘴,这算什么事,也值得到处嚷嚷。”
红颜知道公主是害羞,若是真的厌恶自己,只怕半句话也懒得说,她笑悠悠地看着,和敬不禁鼓起了腮帮子,拉着舅母就往门里走。
有福灵安在,皇后脸上一直有笑容,到底是嫡亲的侄儿,福灵安即便并不常见姑姑,也特别的黏她,而他与没见过面的表兄长得有几分相似,对皇后来说,既是慰藉也是感伤,只管将曾经对儿子的爱意,都实现在侄儿的身上,叮嘱如茵不能太宠溺娇惯,要培养成与傅恒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儿。
一家子说了许久的话,缸里的冰也都化了一大半,此时千雅才进门,向皇后娘娘禀告:“陈贵人到了,娘娘是此刻要见吗,还是让陈贵人等在门外。”
“那么热的天,别晒坏了。”话虽如此,皇后并无几分怜惜之意,指了和敬道,“带你舅妈和魏常在到里头去,可别欺负你弟弟。”又对红颜与如茵说,“等下我说什么,你们俩听着。”
和敬知道母亲要见宫嫔,见怪不怪,便起身带有些莫名的如茵与红颜往内殿去,福灵安咿咿呀呀的,她耐心地哄着:“姐姐给你好吃的,听话。”
他们走后不久,陈贵人低眉顺眼地进了门,在门前就行大礼,皇后仔细看了她几眼,摇了摇头,叹道:“大热的天,你这一脸苍白,是病了?”
陈贵人战战兢兢,怯声应道:“臣妾一切安好,多谢娘娘记挂。”
皇后道:“这几日就见你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宫里转悠,真晒出什么病也不稀奇,可你是丢了东西,还是丢了人?”
陈贵人面如菜色,一字一颤地说:“臣、臣妾没丢什么东西。”
皇后冷然道:“我看你是丢了魂儿,丢了皇上身边十几年的体面。”
内殿之中,如茵和红颜听得真真切切,和敬抱着弟弟在一旁,见她们专注地听着,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她便大胆地打量这两个人。都说舅母是满洲第一美人,如今想来还真不错,只因红颜是汉人,就算她比舅母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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