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妹妹对臣妾体贴入微。”贵妃直言不讳,“这绿豆糕,本是听说太后这几日惦记着,臣妾才央求妹妹来帮忙。这些年,也是妹妹看着太后喜欢讨厌什么,都立刻来告诉臣妾,不然臣妾那么笨,更加要惹太后嫌恶。”
“为了她,连对太后的大不敬也挂在嘴边,太后亏待你了?”弘历的话听着唬人,却悠闲地喝了口茶,贵妃见他这般,心里定了。
她知道皇帝对自己,并非单单的美色之好,年轻时热血冲动,把一眼相中的自己收在身边,或许是因为这张脸,但天长日久地相处后,皇帝喜欢来她身边,就是为了听几句心里话。
贵妃本没有这样的胆子,之前病了一场以为自己要死了,见到皇帝后说了些肺腑之言,皇帝彼时动容的神情就被她记在心里。但那次仅仅在鬼门关走一遭,有幸重回人世,之后难得见一面,贵妃试探着说一两句真话,哪怕是不好听,甚至是说太后挑剔自己,皇帝都没翻过脸,反而饶有兴致。自然贵妃也是仔细小心地拿捏着,一两句点到即止。
这是她绝不会告诉外人的事,连海贵人也不知道,在所有人眼里,她做个病弱的美人就好。四阿哥百日宴时,瑞珠曾劝主子赴宴,说皇帝对她的情意如何,主子自己最明白,一点不假。
弘历望着贵妃,可脑中却想着另一个人,他并不厌恶贵妃为海贵人邀宠,姐妹之间有这份情谊,在深宫里本是难得的事,但贵妃的真话在他看来也渐渐有了讨好迎合自己的味道,再往后怕是所谓的真话,也要费心去听。
“前阵子,朕被人质问做的一件事是否有意义,是否能让当事的人真正高兴。”弘历仿佛忽然来了兴致,说道,“那样的话,朕好久不曾听了。”
贵妃心里略紧张,面上笑着问:“是哪个大胆的奴才,又或是朝廷大臣?这话,臣妾可不敢说。”
皇帝见她自认不敢说,倒也是一分真,便笑道:“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人儿,你不必知道是谁,不过对朕来说,这一句醍醐灌顶。”
“皇上的话听着,看来臣妾是无缘相识了。”贵妃心里明白,皇帝对她还没有失去耐心,可这两句话已经在挑明,她今天做的事,他不喜欢。这世上有比自己更真诚的人,可天知道,对帝王真诚,是要把脑袋捧在手里的,只能说那一位不怕死。
皇帝的脸色沉了半分,贵妃以为自己让帝王不悦,却不知他另有心思,说道:“的确无缘相识,毕竟朕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在乎。”
贵妃呆呆地听着看着,皇帝的话颇叫人费解,他分明很有倾诉的*,可压抑着什么也不说明白。贵妃自问,什么是更重要的人?皇后娘娘吗?
皇帝手里轻轻敲着墨竹折扇,面上是宁静的神往之色,没有了年少时的热血冲动,高贵妃清清楚楚记得皇帝当年搂着自己山盟海誓的许诺,虽然现在她身为贵妃这辈子到顶了,皇帝虽不曾辜负她,可他再也不会搂着自己,说那些叫人怦然心动的话。
“既然皇上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在乎。”贵妃鼓起勇气,面上是平和的神情,“皇上可要记着这句话,切莫辜负了那位重要的人。”
弘历爱听这一句,不仅不恼,更欣然含笑:“朕知道。”
贵妃见皇帝握着墨竹折扇不放,她晓得这东西出自纯妃之手,便道:“纯妃院子里的荷花要开了,皇上不过去瞧瞧?”
弘历有些懒得动弹,此刻吴总管悄然进门,苦笑着说:“皇上,嘉嫔娘娘在外头等着,说要请您去看看四阿哥。”
贵妃笑而不语,皇帝瞧着她,摇了摇头道:“大暑天的,让她回去歇着,去韶景轩把折子送来,朕不想挪动。”
“瑞珠,为皇上整理书案。”贵妃应声吩咐身边人,又与皇帝对望,彼此会心一笑。
门外头,嘉嫔与吴总管又好生磨了一阵子,见里头的人真不打算见自己,只能气呼呼地离了。吴总管掏出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心里正暗暗啐一口,见到远处嘉嫔忽然停了下来,仿佛正与走来的一行人说话,他眯眼仔细瞧,竟是皇后身边的红颜。
这边红颜带着两个小太监奉皇后之命,来送贵妃一些东西,遇上嘉嫔他们也是恭恭敬敬行礼。可嘉嫔心情不好,甩了个脸就走开,她虽然不客气,红颜还巴不得别说话,等她一走开,就带着人继续往贵妃的殿阁来。
吴总管一面看着红颜走近,一面算计着如何应对,最后定下心,见到红颜听她说明来意后,就不等通传,径直把人带了进去。
皇后是因贵妃的绿豆糕,送来一些东西算作回礼,吴总管带着红颜进门时,皇帝刚刚在书桌前坐定。折子还没送来,他随手翻一本经书,贵妃端着茶还未走到书桌边,门前突然有人来,皇帝和她都朝门前望过来。
弘历乍见红颜,眸中微微一亮,恰好贵妃顺手摆下茶碗要去应对,转身的一瞬仿佛看到了什么,但是再回过头看,皇帝已经平平如常。
“贵妃娘娘送的绿豆糕,公主十分喜欢,说明日一早还想吃。”红颜笑盈盈地说着,“主子派奴婢来问问,贵妃娘娘这里可还有富余,主子拿这海岛血燕和您换绿豆糕。”
贵妃受宠若惊,笑道:“皇后娘娘真是要折煞我了,一点点绿豆糕值什么。”说着便吩咐瑞珠去准备,她们闲话几句,皇帝安静地坐在书桌后看着,等瑞珠送来准备好的绿豆糕,红颜拿了要回长春仙馆复命,行了大礼正要告退,皇帝忽然开了口。
弘历说着:“这东西吃多了不消化,和敬脾胃弱,不要只管哄她高兴,娘娘见她爱吃难免疏忽,你要从旁提醒。”
红颜忙应着:“奴婢记下了。”
贵妃前阵子的膳食,每天由皇后预备了派红颜来送,一来二回也算熟悉,她一直知道这小姑娘喜庆,一张笑脸看得人心里发甜,此刻好心情地看着红颜离去,忽然心里一咯噔,想起方才匆匆一瞥皇帝的眼神,她倏地转过身,偏偏又错过了什么似的,皇帝显然是匆匆低下了头。
贵妃心里咚咚直响,皇帝面前往来宫女无数,她有这样不安的感觉,还是头一回。
吴总管将红颜送到门前,笑着说:“天热,你路上小心,往后有什么事,也只管来找我。”
红颜欢喜地答应着,带着绿豆糕就走了,她这么简单的应对,反叫吴总管心里不明白,到底是红颜太聪明已经看透一切,还是她真的那么单纯,压根儿没听明白自己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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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怎么配得上(还有更新
酷暑随着纯妃门前的荷花开败而逝,七月流火,太阳已不再毒辣辣地烘烤大地,圆明园中多草木山水,更比寻常处凉快一些。‘‘‘‘妃嫔们被暑热闷在屋子里整个夏天不大走动,如今园子里已常常可见倩影晃动,倒也热闹起来。
但不论寒暑,园中宫中的关防不可忽视,侍卫们这一整个夏天都没再见到娴妃娘娘到处逛,念着是否天气太热人家怕晒伤了如雪的肌肤,可现在凉快一些了,常遇见什么贵人答应,娴妃娘娘的身影却再也没出现。
六宫之中,皇帝这个夏天算得上雨露均沾,有头脸的几位谁也没冷落,就连嘉嫔也遇上几日的好,更不要说昔日盛宠的娴妃。可这个人太过深居简出,连纯妃都时常领着三阿哥到长春仙馆或凝春堂请安,娴妃一直推脱中了暑气,躲在屋子里不见人,一晃便是两个月过去。
七月初七乞巧,从先帝开始每年都在西峰秀色由皇后主持,是只请宗室皇亲热闹热闹的家宴,到八月十五前便要回宫里,一并伺候几位太妃太嫔共度佳节。
今日六宫至长春仙馆请安,皇后便要说家宴的事,妃嫔座次上,独有娴妃的位置空着,皇后不禁问:“娴妃的身子,还是不大好吗?”
她们聚居在九州清晏,本该互相照应,可娴妃几乎不与谁往来,皇后这一问,竟无人能回答。倘或问的是贵妃,海贵人还能说上一说,但贵妃此刻好好地坐在一旁,连她也不知道娴妃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面色不豫,吩咐红颜:“你去九州清晏走一趟,问问娴妃可好,若是身子无碍,叫她来一起喝杯茶。若是病着,请太医看过再来向我回话。”
红颜领命,向诸位娘娘欠身后,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去。
转眼红颜进宫就快一年,而大半时间都跟在皇后身边,她如今越发历练老成,虽然年纪小,可因地位不同带来的不同境遇,早已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什么都不懂不会的小宫女了。
红颜避开诸位娘娘,从座次后面退下,而贵妃正好坐在对面,将她的一言一行看得清清楚楚。从五月起她就在意上了这个小宫女,但上回她来取绿豆糕后,有一两个月没见,今日再看到,像是把晒黑的肌肤养白了回来,身量也越发抽了条儿,窈窕的身子从眼前迅速晃过去,可还是让人不得不在意她那张漂亮脸蛋。
贵妃心中暗暗想,放眼后宫妃嫔身边的人,不是上了年纪就是样貌平平,谁会放一个水灵灵的在身边,难道不怕皇帝来时被宫女所吸引,嘉嫔当年不正是凭着姿色,在西二所勾引的皇帝?
她抬眸看向皇后,又不得不叹服,皇后这般雍容绝色,还有宽阔的心胸,大抵旁人在她眼中,的确都不值什么。
红颜这边一路往九州清晏去,路上与富察傅恒相遇,那边侍卫从岔路口来,红颜还刻意停下等一等,到了眼前便说:“好些日子不见大人了,您现在重新回园子里当差吗?”
傅恒乍见红颜,且她还有心等自己过去说话,心里实在高兴。这个夏天他忙坏了,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晒成了麦色肌肤,黑黝黝的倒是显得更有男人气概,一见红颜便满心欢喜,连不怎么令人高兴的话题说起来,也少了几分怨怼,他道:“今日是来交接的,往后我就不再在园子里走动,皇上和皇后娘娘回紫禁城后,我也不进内宫了。”
红颜略有些可惜,但她说的是:“以后娘娘和公主想见大人,就不容易了,公主知道了一定不高兴。”
“那你……”傅恒想问红颜自己想不想见他,可这么久了,他们已经能随和熟悉地说说话,但还是没跨出那一步。上回见姐姐时,姐姐也叹:“红颜的心思太简单,她满心只想伺候好我。”
“大人想说什么?”红颜笑靥如花,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能发光,看得傅恒迷了眼,又不敢死死地盯着人家,稍稍避开眼光,含糊其辞地说,“往后还请姑娘更费心照顾皇后娘娘。”
“那是奴婢的本分,不过大人的心意,奴婢明白。”红颜笑着答应。
心意?傅恒有些激动,但理智很快就叫他冷静,什么心意,无非还是要照顾好皇后的话。
“奴婢会尽心尽力伺候娘娘,大人只管放心。”果然红颜的心思很好猜,她福了福身子道,“大人继续忙着,奴婢要去请娴妃娘娘。”
身后一位侍卫却道:“姑娘你看,那边过来的,可是娴妃娘娘?”
众人远远地看过去,一位宫女打着伞搀扶年轻的美人往这边走来,此刻几位娘娘都在长春仙馆,来者必然是娴妃无误,红颜立刻转身迎上去。
但在他们看到娴妃之前,娴妃已经望见这边的人,傅恒与红颜说话的模样,看得娴妃恍如隔世,可那个人连梦里都不肯来,这炎炎酷暑的两个月,他在鄂尔坤河过得可好?
“奴婢参见娴妃娘娘。”红颜带着小太监来行礼,说皇后要她来问候娴妃,请她去长春仙馆喝杯茶。
“正是见姐妹们都来了,我也来了。”娴妃道,“你起来吧,这就去给娘娘请安。”
红颜站起身,含笑正视娴妃,娴妃却是眸中一亮,脱口而出道:“好漂亮的小姑娘,许久不见,你又长大了。”
“娘娘您……不要取笑奴婢。”红颜赧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侧身让出道路来,抬手相请,“娘娘您这边走。”
娴妃在这边,其他侍卫规避,但傅恒还是上前行礼,娴妃望着他的身形,傅恒越长大和他的哥哥越相像,就更勾起她心中万千情绪,身子也禁不住晃动,花荣忙搀扶着,轻声问:“主子,您没事儿吧?”
红颜见娴妃脸色不好,花荣既要打伞又要搀着,便主动上前为娴妃打伞,花荣感激后,硬是推着她家娘娘离开了这里。红颜打伞跟在一旁,忽然想起富察大人,回眸朝他望一眼,微微一笑算作告别,可这笑容,却把傅恒看呆了。
来到长春仙馆,皇后见娴妃脸色苍白,不禁责备红颜:“我说娘娘若病着,就不要动身,让太医去瞧一瞧,你怎么还是把人请来了?”
红颜不能为自己辩护,这是伺候主子的规矩,她并不在乎皇后的误会,倒是娴妃有心,淡淡一笑说:“臣妾是半路遇见红颜,本就是看姐妹们都来向娘娘请安,臣妾也坐不住了。”
皇后看了看贵妃,有名的病美人如今也比娴妃强些,不禁道:“养好身子为重。”
之后说七夕家宴的事,茶水上了两回后,众人才散了,红颜随娘娘回内殿拆下沉甸甸的钿子,一面告诉她:“奴婢路上遇见富察大人,大人说往后不在园子里当差,回紫禁城也不进内宫了。”
皇后先是舒口气:“他在内宫行走,我本来心里就不踏实。”可是想到红颜,有心问道,“大人还与你说什么了?”
红颜不知娘娘话中另有深意,小心翼翼将发丝盘起,说着:“没说什么话,大人要奴婢好好伺候您,后来就遇上娴妃娘娘了。”她说完这句话,就听见皇后轻轻的叹息,不禁问,“娘娘,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皇后含笑看着她,摇头道:“没什么,现在一切言之过早,的确是急不来。”她心里念着,但愿傅恒从此飞黄腾达出将入相,可以冲破一切阻碍,把一个小宫女娶为正妻。
长春仙馆外,众妃散去后,或有人去园子里散步,或是结伴回九州清晏,嘉嫔匆匆去凝春堂接四阿哥,海贵人便与贵妃结伴,其他人都来行礼走远后,她悄声问贵妃:“娘娘方才一直盯着皇后身边的红颜看,您不认得红颜?”
“怎么会不认得,只是……”贵妃有心将四周望了望,问海贵人,“你可察觉到,皇上近来有心事?”
海贵人苦笑:“一整个夏天,臣妾就伺候了一回茶水,说不上两三句话就叫嘉嫔撵走了,哪里还能察觉什么心事。”可她玲珑心,贵妃若非觉得有奇怪的地方,绝不会轻易说出口。
贵妃果然道:“娘娘身边那小姑娘,越长越好看,跟着娘娘,浑身的气质都不同了。”
海贵人不言语,贵妃继续道:“皇上近来越发重汉臣,前天还听说回宫后,要在乾清宫召满汉大臣广开言路,还封了一个江苏的贡生为国子监学正。”
“娘娘,这朝政的事儿,臣妾可听不大懂。”海贵人含蓄地守着她的分寸。
贵妃笑道:“我想说,也许将来宫里汉家妃嫔会越来越多,我和纯妃也就不会再被人诟病了。”
海贵人神情稍稍黯淡,轻声道:“到底是汉人多,哪里像我们草原来的。”
贵妃忙抓了她的手说:“提起来才这样讲,不提起来我们姐妹有什么不同呢?什么汉家草原,我但凡还有一天好,不会叫人欺负你。这会子说的可不是这个话,我是想皇上他,有很要紧的心事没对人说,就怕这件事说出来,要掀起很大的风波。但愿是我多虑了,咱们可要小心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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