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前头一抹桃红匆匆而来,樱桃几乎是跑着到了这里,越过那些宫女太监,喘着气说:“公主,您和奴婢回延禧宫吧。”
和敬打量着樱桃,又是两年多不见,她们本是同龄人,和敬眼下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樱桃也再不是小姑娘了,而她竟是那么地会说话。“回”延禧宫,而不是“去”延禧宫,只有家才是可以回的地方吧。
“公主,请这边走。”樱桃示意众人让开,侧身为和敬领路,而这紫禁城又有哪一条路是和敬不熟悉的,她昂首而去,樱桃让这里的人都散了,只身一人跟上了和敬。
走了一半和敬才平静下来,问樱桃:“你家主子可好?几时生?”
樱桃殷勤地作答,她刚才跑来时,老远就看到公主满身戾气,骄傲和戾气完全是两回事,出门时主子对她说“你把和敬带回来”,樱桃便想着,她该对公主说回延禧宫,嫁出去的人,一定怕回到家时,家里再没有立足之处。
到延禧宫,红颜早早守在宫门口,宽阔的衣裳下是已经隆起的肚子,只是红颜本就纤瘦,衣裳一遮挡,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和敬上前,不行礼,只笑:“这衣裳松松垮垮,穿着太没有样子,针线房的人都不尽心吗?”
红颜却道:“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早些派人告诉我,我好给你准备。”
和敬搀扶她一同往门里走,苦笑道:“准备什么,住的还是吃的?”
这会子佛儿才刚刚起床洗漱,听说皇姐回来了,不及穿好衣裳就要来看看,和敬与她说了会儿话,红颜就打发女儿给姐姐去准备早膳,她知道和敬眼下正是烦躁的时候,哪有心思陪姐妹叙旧。
果然等妹妹离开,得以清静,和敬就问:“我家额驸的事,你知道了吗?”
红颜颔首:“知道了一点点,你阿玛还没来得及对我说。”
和敬眼圈儿微红,道:“听说近来几位年轻的妃嫔很得宠,你虽还不老,总比不过她们了,他还会来对你说吗,温香软玉的美人儿在侧,还有你什么事呢?”
红颜拉过她的手,好声道:“咱们有理说理,若是你皇阿玛的不是,我一定帮你为额驸求个公道。宫里的事,那些妃嫔的事,与你和额驸不相干的,你千万别在皇上面前提起这几句话,到头来帮不了额驸,父女俩又要吵翻了吗?”
和敬紧紧抿着唇,怕自己一张嘴就要哭,但眼泪先忍不住跑不出来了,终是哽咽道:“是额驸的不是,他贻误军机,让喀尔喀有了叛乱的机会,就连他的父兄们都说,是额驸的错。不仅没有人来求我想法子让皇阿玛宽恕额驸,更不支持我来京城求情,我是一个人跑出来的,把孩子都丢下了。”
红颜心疼极了,和敬倒在她肩头哭道:“可我只有额驸了,我现在只有他能依靠,皇阿玛这样对他,是要逼死我吗?道理我都懂,他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可是……可是我只有他了。”
外头佛儿想来问姐姐要吃什么,却听见门里的哭声,吓得她不敢进门来,抓了樱桃问怎么回事,樱桃道:“主子交代过,不许奴婢们胡乱说,公主回头自己问娘娘吧,娘娘会向您解释的。”
佛儿平日里也会听见一句半句的闲话,知道皇姐不回家是因为和皇阿玛有矛盾,她小声地念叨着:“皇阿玛和姐姐,可不能再吵架了。”
这边红颜终于让委屈的人儿平静下来,太后就派人来要接孙女过去看看,红颜上回去科尔沁还见过和敬,太后却是打从和敬离京后,就再也没见过孙女,老太太想见见孩子也是情分,可和敬却不愿去见她。
红颜唯有劝:“说不定太后能帮你呢,我或许还不好开口,太后可就没什么顾忌了。过去的事算了吧,不论如何她是你的亲祖母,小时候也疼你啊。”
和敬半推半就,到底勉强来了宁寿宫,可乍一眼见到祖母,和敬心头也是一惊,宫里的人天天见着或许感觉不到那么强烈的变化,可和敬眼里,祖母真的是老了。
倔强的心被岁月折服,和敬并不是刻薄尖锐的孩子,而今看到祖母老了,有些事不愿再计较,额驸的事太后主动问起她,也是连连说:“孩子你放心,皇祖母替你去说,让你带回家去紧闭思过不成吗,非要和其他人禁锢在一起,你的面子往哪儿搁,他还是不是大清额驸了。哪有岳丈,这样对待女婿的。”
和敬听了红颜的话,这件事她本来就不是来讲道理的,既然太后愿意为她求情,当然是好事,倘若太后还对她说什么大道理,要她放弃要她回去,那和敬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皇帝散了朝,就往宁寿宫来,半道上却见红颜等他,弘历下了轿子来见她,嗔怪道:“你没事杵在这里做什么,若叫人撞了可是闹着玩的?”
“如今谁见了臣妾都离开八丈远,就怕臣妾有什么闪失,连皇上的轿子都那么远就停下来了。”红颜笑着,见奴才们离得远,扯了扯皇帝的衣袖道,“臣妾不敢为额驸求情,连和敬自己都说她是没道理的,但额驸是她一辈子的依靠,皇上可不要把女儿逼得太紧。皇上,哪怕事情不能解决,千万千万别和闺女吵起来,气急了说狠话,额驸总有放出来的时候,可父女间伤了心就治不好了。”
“喀尔喀的事,可大可小,朕罚得重,也是为了让人知道这件事不容许玩笑。”弘历沉沉地说,“你回去歇着,朕之后再向你解释。朕答应你,绝不和孩子吵架,如今三年五载才见一回面,再吵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两人在路上分开,皇帝不忘派身边的人把令妃娘娘送回去。等他来了宁寿宫,和敬站在殿门口等他,未语泪先流,见女儿凄楚可怜,弘历难免心软,但朝廷的事岂容儿戏,额驸必定要关上一阵子,以儆效尤,他不能成全女儿。
好在这件事,祖孙三代关起门来商议,虽然公主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她的丈夫还会继续被禁锢一段日子,但得到了父亲的亲口许诺,额驸不会有性命之忧,会再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皇帝此举并不是要惩罚自己的女婿,只是为了能顺利剿灭喀尔喀的叛逆。
红颜在延禧宫忧心忡忡,樱桃在宁寿宫外转悠了半天,虽然没得到什么好消息,但父女没有争吵,太后也没翻脸,里头一片平和,这样的消息,也足够让她安心了。
而公主回京,有些规矩不得不做,在太后的劝说下,和敬到底走了一趟翊坤宫向新皇后请安。比起其他妃嫔,继后是和敬正牌的继母,可她心里明白公主从小就看不起她母亲以外任何女人的存在,所以不会在和敬面前摆出长辈的架势,大家客客气气说几句话,十二阿哥带着妹妹来给姐姐行了礼,便就散了。
因太后盯得紧,和敬无暇再到延禧宫见红颜,为了额驸的事,她不得不哄得祖母高兴,而她知道红颜一定会理解她。只是她一双稚儿还在草原,和敬早就想好明天一早就离京回去,这天剩下的日子,便都在宁寿宫里陪伴祖母。
太后觉得今天父女俩没吵起来,都是自己的功劳,心里得意又高兴,听和敬提起皇后的三个孩子,忽地想起忻嫔来,便道:“你还有个妹妹,没见过呢,这就让忻嫔抱来给你瞧瞧。”
和敬知道忻嫔就是那个在科尔沁小产的女人,也是最近得宠的人,但见面时,看到忻嫔的柔弱怯懦,哪里有半分宠妃的样子,她不得不将小妹妹抱在怀里看了看,想到刚才皇后那三岁的女儿模样十分地像皇阿玛,再看忻嫔抱来的这个孩子,既没有皇阿玛的眼眉,也没有继承母亲的角色姿容,她随口说:“这孩子,长得好陌生。”
太后笑道:“这叫怎么说的,姐姐第一次见她,自然是陌生的。”
和敬却是道:“孙儿是说,她既不像皇阿玛,也不像忻嫔这样漂亮,所以觉得眼生。方才在皇后娘娘那儿,一看就知道是自家的妹妹。”
太后没有深想,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这小闺女没挑父母的优点长,见忻嫔在边上尴尬极了,她打圆场道:“也是有的,爹娘太过英俊漂亮,孩子却挑着缺点长,才这么点大看不出来,长开了就好了。”
和敬让忻嫔把孩子抱回去,身体接触,感觉到忻嫔似乎在发抖,但她很快就抱着孩子走开,太后又喊和敬说话,她也就没再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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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 小七(三更到
这一晚,太后赶着时间在宁寿宫摆了家宴,让众人来与和敬团聚,和敬向来厌烦这样的应酬,但为了丈夫不得不哄祖母高兴,到底是应付下来了。只是红颜因害喜呕吐,佛儿不放心离开她,没能来和姐姐好好说话,而隔天一早,姐姐就要离宫了。
一清早樱桃就来说,公主出门去了,红颜还叹:“她是去哪儿了,若能找回来,我还想让她帮我送送和敬。”
可佛儿真是来送姐姐的,只是太后那边的人一直不散,佛儿畏惧宁寿宫,便远远地跟着,终于等宁寿宫的人退开了,和敬已经要出宫门,她就是不想三宫六院都来相送,吵得头疼,才赶着一清早就走,没想到佛儿却在身后喊她。
“你怎么跑来了。”这个妹妹,和敬是疼爱的,昨夜也没能好好说话,知道是因为红颜不舒服,这会儿也劝她,“姐姐这就走了,你早些回去吧,姐姐就把令妃娘娘托付给你了。”
佛儿连连点头,张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和敬见她这样犹豫,主动问:“你想说什么?”
“姐姐,皇阿玛可想您了。”佛儿微微皱着眉头,认真地告诉和敬,“皇阿玛总是提起姐姐,姐姐,常回来看看皇阿玛可好?”
和敬笑道:“你赶来送我,就为了对我说这些?”
佛儿点点头,垂下眼帘道:“姐姐,我上回替额娘去长春宫敬香,遇见皇阿玛在那里,我看到皇阿玛掉眼泪了。皇阿玛对皇额娘说,他没能照顾好您,皇阿玛很伤心。”
和敬为妹妹将发髻上跑乱的流苏理顺,眼里有晶莹的东西晃悠着,可她却不能答应佛儿的请求,含笑道:“姐姐的家在科尔沁,你姐夫哪里,哪里就是姐姐的家。皇阿玛没有对不起姐姐,也没有对不起皇额娘,佛儿不要担心,姐姐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我是嫁出去的人,我是你小外甥的额娘,这紫禁城里,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再过几天,就是皇额娘的忌日了。”佛儿道,“姐姐不多留几天吗?”
“昨晚我去过长春宫了。”提起母亲,纵然依旧是痛,可过去那么多年了,再也不会有撕心裂肺那样强烈的痛,和敬自己明白,她做女儿的都淡了,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已故的母亲。她苦笑道,“我留下做什么呢,看着这宫里的人,把我的额娘忘得干干净净吗?”
佛儿不知说什么好,和敬笑着拍拍她的脑袋:“你是有福气的孩子,姐姐和你不一样,你好好的令妃娘娘就心满意足了。姐姐没有的福气,佛儿就替我享受着吧。”
和敬说罢,便要离宫,她的孩子还在科尔沁,她还要回去等自己的丈夫回家,她也知道过几日就是额娘的忌日,可是她留下能看到的,只有世人对于富察皇后的遗忘。
红颜后来得知女儿是去送和敬,又见孩子愁眉不展,小心地问了缘故,越发心疼佛儿的温柔善良,花心思开导她,几天后小姑娘才放下心里的忧愁。到皇后忌日那天,弘历没有带任何儿子,却是带着佛儿去了景山,让宫里人议论了好一阵子。
今年春天来得迟,回过神时,竟已匆匆而去,转眼已是五月,红颜的肚子越来越大,端阳节那日魏清泰夫妇被接进宫探望令妃,延禧宫里自是道不尽的天伦之乐。
承乾宫这边,因忻嫔开春以来盛宠不衰,端阳节上各处巴结的礼物堆得满堂满屋,那苏图夫人进宫来,女儿让她随便挑选自己喜欢的带出去,俨然是宠妃的做派了。
那苏图夫人挑了些贵重的东西要带走,不多久乳母抱着小公主来,十个月大的孩子身体越来越健壮,不再一味的哭,见了人也会笑,那苏图夫人抱在怀里逗着,忻嫔冷漠地在一旁看,等慧云带着宫女们退下,忻嫔冷不丁地问母亲:“这不是您的外孙女,您也喜欢得起来?”
那苏图夫人一惊,抬头四下张望,忻嫔冷冷地说:“放心吧,都退下去了。”
她走上前,小公主正冲着她笑,可忻嫔却冷漠又嫌弃,皱着眉头道:“她真的越来越陌生了,和敬公主说得没错,这孩子大概是像她的父亲,倘若像她母亲,我还能瞧着眼熟。”
那苏图夫人颤颤地问:“娘娘您在说什么呢,公主,可是您的女儿啊。”
忻嫔摇头:“额娘果然是善于自欺欺人啊,真把她当您的外孙女了?这孩子长得和皇上和我都不像,其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旁人是不敢说,太后是觉得说了没意思,从前嘉贵妃张口就说,我让她永远闭嘴了。可上回和敬公主回来,头一次抱着这孩子就说不像,还说什么皇后的女儿一看就是自家的妹妹,呵……”她越说越激动,指着小婴儿道,“等她长大了,长开了,完完全全一张陌生的脸,我怎么办?”
那苏图夫人护着孩子,仿佛怕女儿会冲上来对孩子做什么,而女儿越来越激动,似乎又要发作那抽搐的毛病,那苏图夫人忙道:“娘娘怕什么呢,再生一个,咱们再生一个长得像的不就好了。”
却不知这句话,戳到了忻嫔的痛处,她忽然开始哭泣,摇着头说:“皇帝都不碰我,我怎么生?那个人才要生了呢,她要生了呢。”
忻嫔的手指着延禧宫,旁人看尽承乾宫的风光,忻嫔却知道自己连延禧宫那位一个手指头都不如,她突然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嘉贵妃让她选择的路,她为什么不选嘉贵妃想要的那条路,如果令妃这一次生了儿子,她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虽然那之后的日子,承乾宫依旧风光无限,可人们也不会忘了延禧宫,令妃从发现有身孕到如今,皇帝无微不至的关照,几乎等同昔日富察皇后待产的时候,虽然皇帝身边各色各样的妃嫔不断,可延禧宫依旧是最最重要的地方,听说那里连喝一口水,都是让试毒太监先尝过的。
自然,这一切都是传闻,实则红颜过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的生活,只是外人看不到延禧宫里的光景,就传得神乎其神,红颜在何太医的照顾下,顺顺利利地度过了十月怀胎。
七月,秋风渐凉时,中元节那日下午,红颜破了羊水开始阵痛,起初的一阵慌乱后,因延禧宫里一切都有准备,而愉妃舒妃都有产育的经验,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皇帝赶来时,红颜已经被送入产房,照规矩皇帝是不得进入的,可弘历就想再看一眼红颜,在愉妃的安排下,尽量少的人看到的情况下,才让皇帝进来了。
红颜已经被不断侵袭的阵痛折磨得满头大汗,可因为太过期待和兴奋,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见到弘历还能笑,怪他道:“非要这会儿来,回头外面的人又该说臣妾的不是了,皇上快出去,把这里的人唬得都施展不开,如何帮臣妾生孩子。”
弘历见她精神这么好,自己过多忧虑也没意思,说了几句贴心的话,到底是出去了。但他又何把太医和稳婆都叫到跟前,紧绷着脸说:“万一令妃娘娘有什么事,一定要保住大人,无论如何,令妃娘娘不能有事。”
愉妃就在边上,笑道:“皇上太紧张了,妹妹她好着呢,哪儿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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