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太监吓得纷纷松开手,六阿哥犟头倔脑地甩开他们,往一人肩膀上踢了一脚:“你们就在雪地里跪着,等我几时回来了再起来,下次再对我动手,我就让皇阿玛砍了你们的脑袋。”
“可是六阿哥,您不去书房,皇上他……”
“闭嘴!”六阿哥随手抓了一把雪,就往那太监嘴里塞,扭身就往御花园跑去,忻嫔一愣,怕孩子出事,也跟了过去。
他们一前一后的跑进来,园子里却另有人在,樱桃手底下的小宫女来为主子折迎春花花枝回去养在瓶子里,她见这情形,便捧着花枝赶紧退出来,又见不远处几个太监在雪地里跪着,也瞧不真切是什么人,小宫女立时回延禧宫去,怕自己惹麻烦。
这里忻嫔追上了六阿哥,正见那孩子冲一株小树发脾气,把积雪打得漫天飞舞叫人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被风吹散了,便看到六阿哥在哭,忻嫔走上前,他一把推开道:“你怎么又来了,就那么喜欢看我倒霉,我是个晦气的人,没人愿意亲近我的。”
忻嫔苦涩地一笑:“那真是巧了,也没有人愿意亲近我,我进宫这些年,连个朋友也没有。”
六阿哥愣了愣,转身往石头上一坐,忻嫔上前拽起他,把自己的袖笼脱下来垫在石头上,温和地说:“这样就不冷了,身子是自己的,可要保重才好。”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好?”六阿哥问。
“也没有总是,就是碰上了,大家都不如意,也算是缘分。”忻嫔苦笑着,拿出手帕递给他,让他擦去泪水。
六阿哥上上下下打量她,又往身后看了看,见园子里空旷无人,抿了抿唇似乎在犹豫什么,终于开口说:“忻嫔娘娘,您能帮我一个忙吗,替我把风,我去见一见我额娘,等我回来了若是旁人问您,就说和我在园子里赏雪念诗,别叫人知道我是去看我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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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 经书(三更到
忻嫔一愣,扭头四处看了看,慌张地问六阿哥:“你要怎么去呢,你忘记了上回你要去,被皇上打板子的事?”
六阿哥轻哼:“那时候我仗着自己还小,当然能闹就闹喽,现在再闹,我也拉不下这个脸。我是咸福宫出来的,我当然知道咸福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只不过这些年,日日夜夜有那几个奴才跟在身边,我没机会去罢了。”
忻嫔忽然想起那次她遇见有宫女逃出来,想来咸福宫戒备森严,宫女想要逃出来是很不容易的事,那她能逃出来,果然六哥也就有法子能进去?
“我从侧门出去,绕到咸福宫后头,来回大概半个时辰,我就见我额娘一面,也来不及说什么话,我怕她都不认得我了。”六阿哥起身,给自己束紧了腰带,挽起袖子道,“我很快就回来,忻嫔娘娘,您替我看着点可好,要是有人闯进来了,就说我们捉迷藏,我躲到林子里去了。”
小孩子这些话,张口就来,可见他为了见亲娘一面,费了多少心思,忻嫔觉得孩子要见娘根本没什么错,说不定六阿哥就是想去看看她娘还活着没有。咸福宫封宫这么多年了,谁也不知道里头的光景,忻嫔是碰巧才一回回遇见六阿哥,可也的确是主动一次次地接近,不可否认的是,太过寂寞无聊的她,对于咸福宫里的故事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她知道那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可这个失败的女人,也曾经风光过。
“你去吧,我就在这儿守着,可别去太久了。”忻嫔把心一横,催着六阿哥说,“快去快回,替、替我向贵妃娘娘问声好。”
六阿哥便撒腿跑开,十三四岁最是灵活的年纪,眨眼就不见了,忻嫔不安地东张西望,抓着慧云的手说:“不会有事吧?”
这边厢,小宫女折了花枝回来,与樱桃在屋子里插瓶,她对姑姑说起在园子里遇见的光景,樱桃眉心一蹙,见屋子里没有别的人,再仔细问了几句,就叮嘱:“别到处去说,六阿哥年纪也不小了,若有什么是非,对六阿哥对忻嫔娘娘都不好,再有人为此算账的话,你却成了祸头了。”
小宫女连连答应,樱桃便让她去给花瓶添水,打发了人之后转进内殿来,见主子正专心致志地给公主缝开春穿的褂子,她笑道:“您不着急给小阿哥缝肚兜儿吗,公主见不得您操劳,等下看见了又该念叨了。”
红颜笑道:“她一年四季总有一两件衣裳是我做的,爱在兄弟姐妹里显摆,如今我自己有了孩子,倘若就此不给她做了,佛儿是会体贴我的,可外头的人就该有闲言碎语了。没得叫他们挑唆我们母女的情分,我也闲着没事,不过几下针线活。”
樱桃笑着上前来,让主子歇一歇,道:“有件事儿要告诉您。”
听闻忻嫔跟着六阿哥在一起,红颜也实在想不出他们能做什么,自然也觉得六阿哥如今年纪不小,早一些的话谈婚论嫁也不是不可以,年轻的妃嫔要开始和皇子们拉开距离,这也是一贯有的规矩,她自然不会为此去指摘忻嫔的不是,只念了一声:“她们在那边晃悠?那里往咸福宫去很近,六阿哥还是心心念念着要去见他额娘吗?”
樱桃道:“若是六阿哥真的要去见纯贵妃,这会儿派人去咸福宫,指不定能抓个现行。”
红颜摇头:“那六阿哥的人生也完了。”她垂下眼帘,“我知道,这事儿本就有我的错在里头,我非让人家母子分开不得相见,索性让纯贵妃死了倒也罢了。可是是非非,总有一个头的,不能看着这件事不对,就把前头她铸下的错给忘了。六阿哥可怜,比六阿哥更可怜的人多得是。嘉贵妃那样忽然死了,且不说她死得多可怜,她曾经就没有作恶吗?但过去做的事这么快就随着她一起消失了,反是纯贵妃还活着,她们提起咸福宫就会害怕,才是真正的警醒。”
樱桃知道,这件事上主子从未动摇过,但她还是要提醒:“万一六哥真的见了纯贵妃呢?”
红颜道:“今日之后,派人严加看守。这会儿突然闯过去,若真的抓着他们母子相见,皇上必然震怒,他那性子,是见不得这种事的。”
这件事上,红颜不会心软也不会姑息,可她却低估了六阿哥的能耐,本以为不过是六阿哥和忻嫔在园子里有话说,她怎么能料到,六阿哥真的有本事避开耳目后,从无人知道的角落里钻进咸福宫。
那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记得咸福宫里的秘密,他自然也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可是纯贵妃却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了,乍一眼见到瘦小的男孩子出现在眼前,她还以为是哪里新来的小太监,直到看清他的衣袍,明白那不是太监的服色,直到从孩子的样貌上辨认出小时候的模样,纯贵妃才浑身紧绷,颤巍巍地问了声:“是永瑢吗?永瑢,是你吗,是我的儿子吗?”
“额娘……”六阿哥哭着扑在母亲膝下,可他怕外头的人被惊动,连哭都不敢大声,纯贵妃也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去窗前张望,确定宫女太监都偷懒去烤火取暖了,才回身来抱着自己的儿子,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哭道,“永瑢你长大了,额娘都认不出你了。我的儿子,真是我的儿子,额娘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
母子俩哭了一场,待冷静下来,便诉说各自这几年过的日子,果然如弘历和红颜所料,纯贵妃把满腔仇恨都诉说给了儿子听,更一如多年前那样,抓着儿子的手说:“永瑢你别惦记额娘,好好用功读书,去和权贵大臣结交,将来你若做了皇帝,我们母子的冤屈就都能报了。”
说了许久的话,六阿哥也怕耽误太久会出事,便道:“忻嫔娘娘还在等我,我要回去了。”
“忻嫔?”纯贵妃关太久了,对于外头的事只零星知道一点点,咸福宫里伺候她的人,本是有规矩不能把外头的事告诉她的,但时间久了人心松散,闷着也是闷着,偶尔就会聊起宫里的事,纯贵妃听说过这个忻嫔,是太后挑来的人。而她更知道,太后与魏红颜一向是敌对的。
六阿哥说:“她是个可怜人,令妃娘娘总是欺负她,皇阿玛去她屋子里,令妃娘娘都能半夜把皇阿玛叫走。她没有朋友,令妃娘娘她们不和她做姐妹,其他娘娘也不敢和她好。”
六阿哥说:“现在宫里,令妃娘娘最大,皇阿玛什么都听她的。”
纯贵妃蹙眉问:“那皇后呢?”
六阿哥冷笑:“我们经常都会忘了还有皇后这号人,那天我在路上遇见清儿,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几个弟弟了。”
“清儿?谁是清儿?”纯贵妃问。六阿哥便告诉母亲,清儿是十二阿哥永璂的小名,皇后一直叫清儿,倒是很少提起大名永璂,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到母亲莫名其妙地笑着,母亲忽然让他等一等,说道,“那位忻嫔娘娘帮了你,我们不能不谢谢人家,你等额娘一会儿,额娘去找一本经书送给她,你一定亲手交给她。”
纯贵妃转身去折腾了半天,翻出一本经书,用手帕包好了让儿子藏在胸前,又叮嘱儿子最近别再往咸福宫来,今天这样子未必没让人撞见,要避一避风头才好。她更对儿子道:“忻嫔娘娘既然愿意亲近你,对你来说也是个依靠,她在皇阿玛面前越得脸,才能为你说得上话。你去告诉忻嫔,想要讨皇上欢心,漂亮温柔是不稀奇的,皇上最看重做母亲的女人对于孩子的爱护,她不是有个小公主吗,你这样对她说,她若是聪明人,一定能想明白。”
那天红颜派人去咸福宫查问过,得知并无异状,便想六阿哥应该只是和忻嫔在园子里说话,之后也加派人手看紧咸福宫,尽量不要让他们母子相见。她知道这是狠心无情的事,可母子相见又能有什么好,纯贵妃根本不配做母亲,又何必把她视作六阿哥的母亲。
可她到底轻敌了,不过是几句话的事,结合宁寿宫投毒一案,到底在这紫禁城里起了变化。同是这一天,富察傅恒将那拉氏涉嫌宁寿宫投毒的证据送到了皇帝跟前,很显然因为太后对皇后存在的威胁,让那拉氏的人起了戒心甚至杀心,但是否与皇后有关,还有待考究。
就连傅恒都对皇帝说:“皇后娘娘正位中宫以来,并无不足之处,后宫朝廷皆有称颂,臣以为皇上若要办那拉氏一族,当先查明皇后对此是否有牵连。”
弘历道:“朕与太后虽不和,但太后毕竟是朕的生母,朕岂能容旁人对她痛下杀手?纳布尔实在可恶,朕何尝亏待他们家了?”
傅恒心里明白,同样是中宫外戚,可那拉氏一族远不如富察家,他们心里不平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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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9 眼中钉(还有更新
“宁寿宫投毒一案,皇上若要追究那拉氏族人,臣必能查明所有线索,但淑嘉皇贵妃之死,显然另有蹊跷。”傅恒道,“请皇上恕臣无能,淑嘉皇贵妃如何中毒,多日来毫无头绪。娘娘树敌太多,那一日她与很多人有所接触,审问宁寿宫的宫女太监容易,但若要查内宫娘娘之事,臣有所不便,之后该怎么做,还请皇上示下。”
弘历也明白,通常来说,这样的事会交给中宫或是掌权的妃嫔协助办理。但如今内宫可靠的人,红颜待产,皇后养身体,愉妃忙六宫之事忙照顾孩子,早已分身无暇。其他人实在都不可靠,就算勉强交给她们,也不过是消磨时间,而且连傅恒都查不到的事,果然是难了。
“她身前嚣张跋扈,在宫里横行霸道,不论是妃嫔,还是太监宫女,无不被她欺负过。”弘历苦笑,“她的确树敌太多,非要从这条线索走,谁都可能要杀她。”
“请皇上再给臣一些时间。”傅恒躬身道,“皇上若要给四阿哥一个交代,臣必当竭尽所能。”
弘历摆手:“内宫的事,本不该麻烦你,可朕也只有你是信得过,这家里头的事都能放心交给你,给了旁人,背过身去就是看朕的笑话了。”他又叹,“四阿哥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朕也有无可奈何,至今没有来纠缠朕要为他们母亲讨一个公道,越是如此,朕反而觉得愧疚。”
傅恒不语,皇帝思量再三,吩咐道:“三日后给朕明确的证据,是否问罪纳布尔,朕要看皇后有没有参与其中。如今的中宫虽不如你姐姐,但也无甚过错,倘若她是好的,仅是她的族人起了歹心,朕把他们赶出朝堂便是了,好在皇额娘没有出事。”
傅恒退下之前,惦念着那拉氏的人会不会之后又把矛头转向红颜,便对皇帝道:“臣有几句话,斗胆向皇上进言。”
弘历笑:“但说无妨。”
傅恒神情严肃地说:“阿哥们日渐长大,中宫又添嫡子,纵然淑嘉皇贵妃已故纯贵妃失势,大臣们依旧会为了朝廷的将来和皇子们的将来而谋算。臣斗胆请皇上开始留心这样的事,宁寿宫投毒一案便是警示。”
他不可能当面对皇帝说,请你保护好红颜,这样的提醒皇帝若能领悟什么,那可见他对红颜的真心,但若听过则已,依旧从前那般我行我素,傅恒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为红颜和她将来的孩子围起城墙抵挡风雨。
皇帝果然若有所思,其实这些日子他已经开始留心,在失去安颐后的数年里,他对待后宫比从前更任性一些,甚至不惜和母亲翻脸,但这次的事让他警醒,倘若再对红颜专房独宠,什么好的都给她,就不是福而是祸了。
红颜腹中的孩子,若是个皇子,若是个聪明能干的皇子,以自己对红颜的在乎,孩子的前程便不可限量,但中宫有嫡子,即便那拉氏的人被自己赶出朝堂,也会有其他人希望左右储君之位,到时候红颜和孩子,就是他们的眼中钉。
“朕明白了。”皇帝将心沉下,依旧吩咐傅恒,“纳布尔和他的族人,朕就交给你了。”
且说忻嫔从六阿哥手上得了纯贵妃送的经书,她随手翻了几页并没什么稀奇的,就依旧原样包好让慧云收了起来,之后静观了两日,虽然知道咸福宫那里又加强了守卫,但似乎并没有人察觉六阿哥悄悄去看过母亲,慧云劝自家主子别卷入这种事,忻嫔也有所顾忌,想着往后还是离六阿哥远一些的好,那会子在冰天雪地的园子里干等那么久,又怕又冷,这样的经历她再也不想有了。
然而即便忻嫔反省了,因为六阿哥把自己的奴才罚跪在雪地里,还是有人瞧见这样的事并传出去,甚至说见到忻嫔在附近转悠,皇太后特地把她叫过去一顿训斥,说她年轻而阿哥们都大了,一定要知道分寸,十三四岁的孩子已经可以闯祸了,她若有什么说不清的官司惹上身,太后也保不了她。
忻嫔悻悻然离了宁寿宫,虽然被太后训斥已经家常便饭,心里还是会觉得窝囊,谁不愿风光体面地活着呢。
慧云说:“主子别放在心里,比起令妃娘娘,咱们好歹强一些。听说太后对令妃娘娘什么都做过了,曾经差点还要用大刑呢,我们也不过是叫太后说几句。”
忻嫔道:“我若计较,早被她折磨死了。六阿哥真是很可怜的,十三四岁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孩子,可祖母父亲都不管他,一个皇子活得还不如平头百姓家的孩子。”她苦笑,“可我自己又如何,还自以为是地可怜别人。”
主仆俩走回承乾宫时,遇见佛儿公主去钟粹宫,她身后的宫女带着食盒,一看就知道是去给十一阿哥和福康安送吃的,两处离开的距离,佛儿大可以假装没看见忻嫔,直接去钟粹宫,可她很有礼貌地带着宫女特地来到忻嫔跟前,恭恭敬敬地说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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