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总管愣了愣,绕过令妃朝皇帝看了眼,红颜却又挡住了,道:“去吧,就这几句话,他们若是回不清楚,你亲自走一趟。”
“奴才遵命。”吴总管见皇帝不吭声,心想也等不到什么旨意了,便要退下,但才走几步路皇帝又喊住他,可是等不及皇帝说什么,红颜已道,“退下吧,没什么事了。”
弘历眉头紧蹙,看着吴总管离开,他毫不掩饰心内的不悦,责备红颜:“你做的什么主,现在是什么时候,朕才失去了一个儿子,就要迎新人入宫?”
红颜屈膝道:“皇上息怒,既然是您答应太后的事,也是太后的主意,是是非非就让她老人家去担着吧。舒妃姐姐早晚会振作起来,臣妾会更尽心守护着她,但眼门前想要一切如旧实在太难,既然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不如去周全可以周全的事。太后既然想让戴佳氏进宫,那就随了她老人家的心愿,好歹太后那边不会有是非,皇上您说呢?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要紧的是……”
弘历凝视着红颜,红颜那半句话在心里再三掂量,到底说出口:“皇上若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那才是最伤人心的。”
“朕几时会忘了你们,你们又为什么要哭?”弘历浮躁不已,不似平日里舍不得红颜屈膝,此刻也没记得喊她起来,自己倒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骨子里的弱点又被挖了出来,他就是见不得后宫有半点不太平。朝政的事,身为帝王已经有太多无可奈何,他便是不明白,女人们富贵荣华的日子过着,到底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十阿哥没了,朕不心痛吗,那不是朕的儿子吗?”弘历一巴掌拍在茶几上,“皇额娘他,不说为朕分担一些,不说多为朕着想,还非要弄什么新人来膈应你们。皇后和舒妃失去儿子痛不欲生,就连嘉贵妃那样的人,也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太后呢?大概朕死了,她都不会掉眼泪,她倒是像极了咸福宫那一位,可惜先帝没把她关起来。”
皇帝这些话,完全是盛怒之下的气话,朝廷的事让他忙不过来,又遇上失去儿子这么伤心的事,结果前朝后宫都不得太平,他花心思来对舒妃好,舒妃却将他拒于千里,才说歇口气,亲娘又逼上来要他做决定,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简直就是个笑话。
红颜自己站了起来,她累了,弘历见她这样,才倏地醒过神,红颜走上前问:“皇上说完了吗,若心里还是冒火,那就再说一些。”
弘历负气地背过身去,红颜再道:“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去做,都堆在眼门前,看着都晕了。皇上这些日子就在韶景轩歇着吧,夜里要人伺候了,宣颖嫔白贵人她们过去,别到这边来了。您专心把朝廷的事做好,宫里再乱也有限,臣妾一定为您周全。”
皇帝眼睛微红,沉沉地说:“朕这些日子没有一件舒心的事,刚才那些话不是冲着你来的。”
“臣妾听得甜言蜜语,自然也听得这些气话。”红颜道,“皇上若是这会儿一个劲地哄臣妾,臣妾大概也要发发脾气,宣泄这阵子的不顺心。可一看到您这样,反而冷静了,最近谁也不如意,不互相体谅些,日子不过了吗?”
“太后她……”
红颜抬手捂住了皇帝的嘴,温柔地说:“越说越生气,不说了可好?皇上去接秀山房坐坐吧,小公主才出生,皇阿玛要多疼爱些才是。佛儿一直想去看看,皇上等会儿过去,把佛儿一道领去。之后安心在韶景轩处理政务,宫里头的事都交给臣妾,戴佳氏入宫臣妾也会安排妥当,皇上就想着,谁也不体谅你的时候,还有红颜呢。”
两人不自觉地就贴在了一起,皇帝的心有了安放的地方,浮躁的气息渐渐散了,却道:“你刚才还埋怨朕不多多关心舒妃,什么话都叫你说去了,只有你体贴,朕一点也不体贴你们是不是?”
红颜轻轻抚摸他的背脊,这个男人是她一生的依靠,可有的时候也不可靠,她道:“慢慢来,皇上,咱们还有什么风风雨雨没经历过?”
那之后的日子,皇后守着一双儿女坐月子,嘉贵妃因曾失去九阿哥,此番见十阿哥没保住,更一心一意地守着十一阿哥不敢有半点闪失,宫里的事本就乱不到哪儿去,愉妃发狠处置了一些嚼舌头的宫女太监,再不敢有人多嘴多舌,园子里令人心烦意乱的气氛渐渐散了。
至于戴佳氏,这一整年她不能出门也不能随意见人,连自家兄弟叔侄都不得轻易相见,难得几回进宫仿佛是见了天日,宫里派来的人把规矩教了一遍又一遍,她也已经压抑到了极限,终于在太后的一再坚持下,有了进宫的希望。
七月下旬,蒙蒙秋雨中,一乘软轿将新人送入圆明园,戴佳氏被正式册封为皇帝的忻嫔。一个“忻”字是太后选的,意取欣喜欣荣之外,斤字为斧,有破除抑郁心情之意,太后说是为了皇帝,但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盼着戴佳氏入宫后,能消除她多年来的心结。
可连太后自己都预料到,这个她非要坚持弄进宫,又是在这尴尬节骨眼儿上进宫的人,一定不会得到皇帝喜欢,忻嫔入宫三日,见过皇后、嘉贵妃,到天地一家春也做足了礼仪,那些位份低于她的妃嫔也都纷纷来拜见,可足足三天,她始终没见到皇帝一面。
直到七月末,皇后出了月子,太后以为小公主庆祝满月为由,在凝春堂摆宴。皇后不能拂逆太后的好意,唯有前来赴宴,自然六宫皆要列席。
太后原是希望通过这一次,让皇帝与忻嫔正式相见,晚宴开席前,忻嫔前来伺候太后穿戴,她娴静温和,模样儿又好,太后握着她的手道:“皇上最是怜香惜玉,咱们早就料到会有眼下的情形,但正因如此,皇上如今欠你的恩宠,来日一定会还给你。你可知道,令妃就是逆来顺受,什么都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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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 冷遇(还有更新
忻嫔虔诚地望着太后,仿佛太后的每一句话,都能赐予她锦绣前程,柔柔一声“是”应得那样恭敬顺从,哄得皇太后满心安慰,抚摸着她嫩滑白皙的手背说:“放心吧,我在紫禁城里度过了大半辈子,三十多年来什么样的人才能笑到最后,心里比谁都清楚,孩子,你的好儿还在后头。”
一面说着,太后让华嬷嬷送来她年轻时的首饰,挑了一支与忻嫔今日粉紫色的宫袍十分相衬的簪子,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说:“知子莫若母,皇上若不朝你看,我也白做他的亲娘。”
果然,不仅仅是皇帝朝忻嫔看,她随着太后款款而来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粉紫色最挑人,穿得不好就是艳俗,虽也足够亮眼,却会是个大笑话。
但这样的色彩在忻嫔身上,不会过分张扬更不会嫌低调,恰到好处的明媚与柔和,将她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五官,和那巴掌点儿大的一张小脸,衬得更加光彩夺目,但见莲步轻移,衣衫上手绣的花瓣似随行而动,飘逸悠扬真假难辨。
皇太后将儿子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他显然是被美色所吸引,但碍于面子才收走了目光,眼瞧着皇帝来迎接自己,她将身旁的忻嫔往前推了推,说:“皇上这几日太忙碌,都没仔细多看一眼新人吧。”
弘历欠身道:“只因朝务繁忙,儿臣都不能在您跟前尽孝,如何敢多看一眼新人。好在忻嫔早就在内宫行走,过去也时常相见,她又温柔懂事,不会计较这些的。”
皇帝搀扶太后入席,皇后亦在身边,待得众人入座,皇后率众妃嫔向太后请安,太后又要众人恭喜皇后和小公主,待得礼毕,便见忻嫔盈盈而出,于帝王面前稳稳当当地拜下道:“臣妾戴佳氏,再拜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历眉头微微一动,朝身旁皇后看了眼,继后虽不是富察皇后那样能与皇帝一心同体,却是个“尽忠职守”的存在,忙就会意弘历的意思,温柔一笑:“忻嫔快起身吧,今日家宴,不必太拘礼。”
皇帝不出声,皇后代为开口,这里头的亲疏显而易见,忻嫔能站得起来却抬不起头,好在太后身边有她的位置,不至于要与底下那些正在嗤笑她的女人们同席。
今日因舒妃不列席,红颜随愉妃坐在一处,愉妃上手是嘉贵妃带着十一阿哥,但听她嗤笑一声,似乎在说:“敢情咱们万岁爷,没见过女人……”
因听得不清楚,也不晓得她在说什么,愉妃和红颜是管不着的,她们俩正商量等下谁先回天地一家春照顾舒妃。这会子是庆嫔在那里,庆嫔也是实心眼儿,一心一意对舒妃,反是这种能在皇帝跟前露脸的好事儿,从不在乎。红颜越见她们姐妹情深,就越不忍任何一个受伤害,不是她非要逞英雄把一些事扛在肩上,而是团结在一起的人之中,总要有一个主心骨,她们这些姐妹里,当仁不让就是她了。
鼓乐声响,台上唱的是太后喜欢的戏码,尴尬的气氛渐渐变暖,枯燥的宫廷生活,戏文是一大乐子,而皇帝明摆着不给忻嫔面子,今日注定少一场戏看,女人们渐渐都把心思放在真正的舞台上了。
那一边的喧嚣,衬托出这一边的寂寥,忻嫔恭敬地为太后布菜斟酒,言行举止无不透着大家风范,可再美丽的容颜再娴静的性情,都不值得在座的人多看一眼。该看她的人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不该看她的人,却赏画赏器皿似的审视着她,还不如从前她以那苏图家女儿的身份进宫时来得自在,那时候她是娇小姐是客,如今……进了这道门,果真就身不由己了。
宴席过半,樱桃到皇后席前替主子禀告要回去照顾舒妃的事,皇后自然答应,还提醒说让庆嫔也来喝一杯小公主的满月酒,红颜便起身朝上首行礼后,便要离去。
令妃起身,其他妃嫔少不得起身相送,席间一时有些动静,太后回首,便见忻嫔的目光随着令妃而去,她冷冷一笑:“看见了吗,好好的宴席,人家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关键的时候却走了。不为别的,为了那可怜的舒妃,为了她的好姐妹,人家不和你比容颜比出身,比一颗姐妹情深的心,多感人?”
忻嫔忙收回目光,太后又道:“别着急,还有很多很多事等着你学,饭总要一口一口地吃。”
“臣妾记下了,多谢太后娘娘提点。”忻嫔展颜,露出甜美的笑容,眼底是对太后无限的崇拜,这让太后十分满足,安抚她道,“日子还长着呢,便是今日,皇帝也记下你的好了。”
这边厢,红颜回到天地一家春,劝庆嫔去凝春堂应个景,舒妃也劝她别不把自己当回事,这才让白梨樱桃给打扮整齐,体体面面地送去凝春堂,红颜陪舒妃盘膝坐在明窗下,将从宴席上带回的菜肴点心摆开,都是皇帝嘱咐人留给舒妃的,可舒妃懒懒地歪在一旁,丝毫没有兴趣,苦笑道:“皇上是觉得咱们缺一口吃的吗?”
红颜一面将甜糯的桂花藕递给她,嗔道:“不过是心意,有时令上的新鲜蔬果,给你尝个鲜儿。”
舒妃摆手推开,冷冷道:“倒是皇上,该在这好日子尝个鲜才对,那么水灵灵的人摆在眼门前,眼珠子都转不动了吧。”
红颜笑:“皇上还真没正眼瞧。”
舒妃哼道:“你这是高兴?他眼睛里没瞧,心里一定偷着乐呢,等有一天那小美人轻狂起来,你就懂了。”
红颜不与她争辩,只道:“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好日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忻嫔,她就挨着太后坐,连嘉贵妃也越过了,可皇上索性只对皇后说话,一并连太后都不看一眼。要紧的时候,他可不会做出让咱们寒心的事,不是我非要挤兑忻嫔,她这样把目的写在脸上,一副不得势不罢休的姿态进宫,谁又能善待她?”
舒妃嗤嗤一笑:“你看你假正经的,吃醋就吃醋,不待见就不待见,还给自己戴这么多高帽子,你是怕太后惦记你,还是怕我低看了你?”
红颜见舒妃嘴角上扬,虽然不是什么欢心的笑容,可也好过之前终日以泪洗面,她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自己也不晓得,她都能对皇帝说,有了别的女人不论是什么样的存在,她都容不得,又何必在舒妃跟前装模作样,自己拣了糖藕吃,从嘴里甜到心里,说着:“我不会故意针对戴佳氏,我惹谁也不能惹太后啊。”
凝春堂那边,庆嫔因迟来赴宴,到上首向皇帝皇后与太后解释,太后淡淡的,弘历倒是热情问了她几句舒妃的事,皇后更说她席面上的菜肴都凉了,邀请她与自己同席。
庆嫔是守规矩的人,如何敢与皇后并肩同坐,硬是辞了皇后的好意,坐了自己该有的位置。
可就是她对舒妃的姐妹情深,在帝后跟前的本分老实,这日小公主满月喜宴后,皇后自称一双稚儿嗷嗷待哺,接秀山房里不得半刻清净,求皇帝另选其他妃嫔侍驾,顺手就把庆嫔推给了皇帝。
论姿色,庆嫔不过中上乘,性格又内敛腼腆,一直都不是出挑的人物,昔日尚比不过舒妃,如今更是比不过年轻靓丽的忻嫔。可照理该是新人得脸的日子里,她却格外得到帝后的恩宠,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自己不在乎,在人家眼里就要紧了。
那日宴席散后,皇帝去了庆嫔的身边,之后连着几日,也都是庆嫔到韶景轩伺候着,皇帝白日里来天地一家春看望舒妃,舒妃直言不讳,求皇上别欺负了陆妹妹,弘历只是笑悠悠:“朕心里有分寸,到底是你们这边的人,最叫朕安心。”
而皇帝见舒妃渐渐打起精神,六宫又太平无事,红颜答应他的事果然都做到了,感激之余更不愿辜负她的好,有心多陪伴,反被红颜劝说:“既然这些日子是陆妹妹伺候着皇上,皇上就别辜负人家的心意,陆妹妹最老实本分,伤了老实人的心,可没得补救。”
彼时弘历缠着她问:“那是说,魏红颜的心不老实?”
红颜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不过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些闺房私语,都是情趣,外头不会有人知道,可相爱的人站在一起,浑身都会散发出甜蜜幸福的气息。偶尔在六宫皆在的场合里,红颜身上这样的气质,或是她与皇帝对视时流露的神情,一分一毫都被忻嫔捕捉在眼睛里,但这样的美好,从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转眼入宫十来天了,皇帝没对她说过一句话,她根本不像是嫁给了皇帝,更像是来做太后的宫女。
入了八月,愉妃和红颜就要忙活中秋的事,今年回宫的日子一拖再拖,又说等过了中秋才走,一面紫禁城里也打点起来,这日愉妃便问:“忻嫔的住处,可选好了?皇上这样冷着她,太后还没发急,也是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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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 我是纯贵妃生的(还有更新
“我若能猜得出太后娘娘的心思,也不至于让她如此讨厌。”红颜玩笑着,起身吩咐宫女去把公主找回来,提到忻嫔回紫禁城后的住处,道,“这倒是容易,太后必定要她住在东六宫,承乾宫与永和宫选一处便是了。”
愉妃道:“那里曾是先帝爷的养母和生母所住的宫阁,先帝爷在位时一直无人居住,虽然年年都有人照料着,只是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毕竟当初也只是给了你延禧宫,而东六宫里头,数承乾宫最富丽堂皇。”
“那就承乾宫吧,比起你我,忻嫔本就出身高贵不是?”红颜笑道,“这东西六宫,哪一处没有住过有来头的人物呢,不是咱们不敬先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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