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错,进去禀告便是。”
他大步流星地走去,竟还礼数周全地向跪在门外的纯贵妃躬身施礼,纯贵妃衣衫不整不便与外臣说什么话,更何况是富察家的人。
小太监跑来催吴总管,说外头大臣就要进来了,吴总管急得直要打人,唯有硬着头皮去告诉皇帝,没想到皇帝竟没什么触动,平平淡淡地就到门外来了。
纯贵妃见皇帝出现,伏地哭道:“求皇上饶过臣妾的阿玛。”手机请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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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 天赋慧根(还有更新
“潮灾受难一万两千余口人,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朕饶过你的父亲,如何向天下人交代”皇帝俯视着地上的女人,他们曾经花前月下吟诗作对,怎会想到会有一天要面对如此残忍的事。
普通百姓家,岳父岳母亦是长辈,儿女结亲从此亲如一家,可对皇帝来说,就连亲叔伯和祖辈都是臣子,觐见君王要三跪九叩,何况妃嫔的家人。他不会不忍心杀,只是若不杀苏召南能换回一万多灾民的生命,他可以不杀。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纯贵妃痛不欲生,伏地哭道:“皇上,那是臣妾的亲阿玛,是永璋永瑢的外祖父,皇上,求求您饶过她一条性命,臣妾可以不要这贵妃位,您把臣妾贬为庶民吧。”
“朕将你贬为庶民,让天下百姓以为朕迁怒一个女人”皇帝冷肃着神情,不会有半分退让,他也知道苏召南是高斌一伙推出来背黑锅的,可当务之急是灾后救济能够跟上,若细查责任将他们都抓起来,又派谁去赈灾,数万灾民还等着活命。
“皇上,臣妾求求您,那是臣妾的阿玛,您要臣妾如何眼睁睁看着他受死”纯贵妃平日里装腔作势故作清高,在人前做戏无数,今日却是发自肺腑的切肤之痛,她虽然贵为贵妃,可宫外无家世背景,宫内无大树依靠,如今父亲即将身首异处,她除了这几声哭求,竟什么也做不了。
“朕知道你心痛,可江山为重,朕不能为你徇私,早些退下,今日之事朕可不追究。”皇帝尚冷静,还念一分人之常情。
可纯贵妃哭道:“天降大灾,岂是臣妾父亲一人之过,父亲就是用身子去挡海堤,也挡不住飓风海潮,皇上您饶他一条性命,父亲必然为朝廷肝脑涂地死而后己。”
本来皇帝还有几分怜悯之心,听得这话,不禁要怪纯贵妃失态,冷然道,“你若还念永璋永瑢,就该回去守着他们,告诉他们这世上没有比家国天下更重的事。偏偏你这番言论,如何教导出胸怀天下的皇阿哥,难道朕的皇子,也要这样哭哭啼啼不成”
纯贵妃用尽最后的力气求道:“臣妾愿舍弃一切,换父亲的性命,皇上”
弘历不为所动,示意吴总管派人将纯贵妃架走,并道:“朕念旧日之情,念永璋永瑢,且赐你父亲一具全尸,你若再来纠缠,罪连族人便是你的过错,朕绝不姑息。”
“皇上,皇上”纯贵妃一介女流,又哭得浑身无力,如何抵得过太监们的拉扯,她很快就从养心殿门外被拉走,可这哭喊声回荡在宫墙之间,直听得人心打颤,所有人都知道,纯贵妃的父亲犯了死罪。皇太后震怒于纯贵妃的言行,下旨将她软禁在咸福宫,不得擅自离开半步。
那之后几天,因天降大灾,且逢战事,宫内人人自律,不敢随意欢笑嬉闹,太后下旨将秋节、重阳节和她的千秋都免去庆典,节省下金银抚恤受灾百姓,虽是义举,但杯水车薪,眼下天灾战祸,皇帝肩上的担子很重。
皇帝在养心殿忙得寸步不离,连为七阿哥请高僧祈福掐算的事也耽搁下,直到这一天,江苏传来消息,赈灾银款顺利到达灾区,灾后救济上了正轨,弘历才刚刚舒口气,而吴总管告诉他,高僧在永安寺等候皇帝宣召已有数日。
弘历连忙请高僧入宫,亲自到乾清门迎接,问起国运,高僧直言皇帝有爱民之心,大灾大难之后必然否极泰来,只要皇帝一心为民,可换得江山永固。弘历再舒一口气,将高僧请入长春宫,请他为皇后与小阿哥祈福。
高僧乃五台山修佛得道之人,眼清明世界,超脱生死,而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可授人生之道,不可断人死之命。
高僧至长春宫,一见皇后与七阿哥,便觉乌云密布,他默默念佛,看那刚蹒跚学步玲珑可爱的小皇子,清澈双眸如明星闪烁,竟生出虔诚膜拜之心,直觉皇子非凡胎,不过是到人世轮回,即刻要返回西天。
再看皇后,直觉娘娘虽人龙凤,可纠葛太多尘世恩怨,是继续沉沦还是解脱,且在她自己的心愿,不可断言。
帝后问高僧小阿哥如何,高僧直言天赋慧根灵气逼人,非凡胎之身,皇帝与皇后都以为这是算准永琮帝王命格,感慨皇室后继有人,一扫大灾以来阴霾的心情,且要稳固江山培养皇子,将这爱新觉罗世世代代传下去。
高僧几句话,扫去内宫沉闷的气氛,太后得知七阿哥有此帝王命格,更是欢喜,想到要为七阿哥积德,再见皇帝时,便与他道:“纯贵妃怨气深重,隔着东西六宫我都能感受到,不如遂她的心愿,免去苏召南死罪,暂时留在江苏救灾,若能助益于受灾百姓,也是一件功德。不为别的人,且看我们永琮吧。”
如今灾后救济有起色,皇帝的心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浮躁,且听高僧一言,更是安下不少心,便依了皇太后的话,以太后的仁德下旨,免去苏召南死罪,但活罪不可免,送去受灾最重的地方救济灾民。
圣旨传入咸福宫,纯贵妃在抱琴的搀扶下接旨谢恩,得知父亲免于死罪,她失声痛哭,吓得六阿哥不知所措,上前来安抚母亲,母子俩哭成一团,抱琴在边上劝:“娘娘不要再哭了,太后娘娘知道,又该说咱们不吉利。咱们还是为老爷祈福,求老爷平安归来才好。”
纯贵妃这才打起几分精神,让抱琴设香案,她要日日诵经,保佑父亲平安。
转眼又过去数日,大金川战事告捷,受灾银款一批一批送往灾地,皇帝紧绷了十几天的弦终于松下,这日在养心殿处理罢了政务,说要活动筋骨散散步,走着走着却往内宫来,在延禧宫门前停下。
吴总管去叩开延禧宫的门,问大白天的怎么关着宫门,才知道是小公主如今会跑了,爱与娘娘和宫女们玩捉迷藏,总是一眨眼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娘娘生怕公主跑出宫门到外头不好找,所以白天也关着宫门。
弘历进门时,消息已经传进去,穿着红衣裳满身喜气的小公主从门里跑出来,一声声皇阿玛已经能喊得十分清晰,弘历停下蹲着朝女儿张开怀抱,可佛儿没能跑到阿玛跟前,扑通一声就摔了下去。
看得皇帝心里一紧,赶紧要上前抱她,可小公主却自己一骨碌爬起来,低头笨拙地拍拍膝盖,站在原地举着双手,只等后头乳娘跟上来给她擦擦手,她才重新露出笑容,一转身又朝皇帝奔来。
这么小的孩子,摔倒了不哭不闹,还会自己拍去尘土,看得弘历惊喜万分,只等闺女扑进怀里,软乎乎地抱在手才醒过神。抬眼见红颜从门里出来,手里拿着布老虎,笑道:“皇上来,也不派人提前说一声,您进门瞧瞧,闺女的玩具洒了一地,都没处落脚呢。”
弘历抱着佛儿进门,果然见地毯上铺满了各色玩具,几只蒲团散在地上,像是红颜和乳母方才坐在这里陪孩子玩耍,皇帝席地而坐,小公主便指着玩具说:“阿玛、玩”
弘历好几日没见女儿,听得她口齿更加清晰,问红颜:“你是怎么教的,这孩子开口比她的哥哥们都早。”
红颜笑道:“不过是臣妾每日啰嗦,天天对着她说话,她就是听也听会了,还常常嫌臣妾烦。”
弘历笑:“你哪里是啰嗦,是疼爱她,佛儿从小就乖。”
小公主爬去将自己最喜爱的玩具塞给皇阿玛,弘历低头看到她的手,孩子渐渐长大,手也跟着长大,那连在一起的地方没有任何改变,这佛手是要跟着孩子一辈子了,即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将来也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
“佛儿缺什么,你只管跟朕要,朕忙时顾不上你们母女,你就去找皇后。”弘历将女儿搂在怀,万分心疼地说,“千万不可委屈了孩子。”
红颜见慈父如此,这是佛儿的福气,这几日纯贵妃父女的事闹得风风雨雨,前几日红颜带着佛儿去宁寿宫请安,还吃了闭门羹,也许当时太后真的在休息,但也许就是太后念着佛儿是纯贵妃的女儿还不愿相见,红颜不想去把人想得太坏,可是弘历这样毫不计较孩子的出身,让她很安慰。
“皇上放心,臣妾没有大本事,但如今养孩子,越发摸清门道了。”红颜一面说着,来为女儿擦去嘴角留下的口水,逗着孩子说,“小馋猫,这又是想吃什么了”
弘历见孩子玲珑可爱,红颜温柔如水,心一片安宁,想到七阿哥,便道:“你多带着佛儿去长春宫,永琮如今也越发活泼了,一个人怪寂寞的。”
然而话音才落,吴总管匆匆从门前进来,皱眉道:“皇上,江苏八百里加急。”手机请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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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瘟疫(三更到
“送到哪里了”皇帝本温和含笑的脸,顿时严肃起来,听说已送至延禧宫,他便让红颜抱走女儿,起身往门前去。
八百里加急一路直送到延禧宫,才见几分晴好的六宫又被这匆匆脚步声催得沉重,虽然接连几日好消息,可皇帝没敢得意忘形,匆匆展开折子一看,果然是出事了。
潮灾之后发生疫情,瘟疫一夜之间席卷各地,眼下灾民人心动荡,开始往别处迁徙,这折子在路上好歹要走上一两天,眼下灾地是何种情形,皇帝不敢想象。他收起折子便吩咐吴总管召见大臣到养心殿议事,回身见红颜母女站在一旁,缓和几分神情,上前拉着女儿的手道:“佛儿好生与额娘在家里,阿玛过几天再来看你,佛儿啊,你若是天生有灵性,保佑咱们的子民早日度过这场灾难。”
小公主憨憨一笑,像是答应了似的,如此可爱直叫皇帝暖心,他与红颜道:“别太辛苦了,身体要紧。”
红颜欠身:“皇上才要保重身体,这都瘦了好些。”
弘历苦笑道:“若是朕瘦了,能换得百姓福祉,再瘦一些又何妨”
两日后,灾地疫情越发严重,各种各样的谣言传入京城,直叫人心惶惶百姓不安,听说在灾民正大批地往各地迁徙,若是往京城来,皇城根下,皇帝是收还是不收。
自然这只是谣传,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如何千里迢迢走来京城,不过是周遭几个省县面临压力,皇帝本欲命各地方开仓收纳灾民,然而疫情不断扩散,灾民四处游走对控制瘟疫百弊无一利,可是将他们圈在一无所有的受灾之地等死,也实在残忍。
朝廷上为了这件事,争执了好几天,当皇帝决定派医药前往灾地,竟有消息传来,纯贵妃之父苏召南罹患瘟疫,已于前日死在了江苏。
噩耗传入咸福宫,抱琴双腿发软,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到小佛堂,彼时纯贵妃还在虔心诵经,尚不知老父已故,当听得抱琴哆哆嗦嗦哭着说出这个消息,她石雕似的定在那里,目光如死神情凝滞,好半天才爬起来。
抱琴以为她要走出去,却惊见主子扑向佛龛,将面相温和慈悲为怀的玉观音重重推下。抱琴敬畏神佛,见这情形,本能地扑上前,恰好接住了佛像,将玉观音抱在怀里。
佛像未受损,可纯贵妃却疯了似的将佛龛上的香炉蜡烛和供奉的瓜果都推在地上。抱琴怀抱着佛像躲在一边,吓得瑟瑟发抖,外头的宫女太监也不敢进来相劝,等纯贵妃砸得差不多了,才突然嚎啕大哭,一口气没跟上来,直接厥了过去。
丧父之痛,剜心剔骨,所有人都理解纯贵妃的悲痛,可是她疯狂的拆了佛龛对菩萨不敬,还是叫人心寒。纯贵妃昏睡的时间里,抱琴小心翼翼将佛像请入慈宁宫佛堂,离开时正遇上延禧宫的轿子,她跪在路边等候令嫔先过去,但樱桃却上前来搀扶她,道:“抱琴姐姐请起身,我们主子说天冷了跪在地上伤身体。”
抱琴被樱桃搀扶起,见轿子缓缓而过,一阵风吹过将窗帘掀起,她看到里头小公主正捧着令嫔的脸蛋,亲热地亲了一口又一口,如此美好的天伦之乐,竟让抱琴惶恐不安的心定了几分。可公主明明是她们家主子生的,咸福宫里却从来见不到这样美好的光景。
樱桃对抱琴道:“我们刚在寿康宫听说了纯贵妃娘娘家的事,还请娘娘节哀,抱琴姐姐这几日必然辛苦,秋风凉,您可要多添件衣裳,这一身可单薄了。”
咸福宫里乱成一团,抱琴哪里顾得上添减衣衫,客气地应付了几句,便请樱桃先随令嫔而去,她站在路边遥望了片刻,只见延禧宫的太监宫女,个个儿面相和善,在宫里做奴才,这就是最好的命了。
苏召南因是戴罪之身,虽死于瘟疫,可朝廷连半点抚恤都没有,三日过去,纯贵妃才刚刚缓过神。她急火攻心伤了身体,这一病不容小觑,若要保命且要静心安养,却偏偏这日苏醒来,听见屏风后抱琴说:“三阿哥,娘娘只是想您为老爷写一篇悼,自然不会要您去府里举哀治丧,这点心愿,您就为娘娘圆了吧。”
可三阿哥却冷冷地说:“我可写不来什么悼,外头自然有书相公做这些事,何必找上我呢。我有这样的外祖父,已经十分丢脸,可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纯贵妃听得痛心疾首,可她能怪谁,儿子是她生是她养,养出这样的不孝子,她能怪谁痛苦的女人将被褥紧紧抓在手,遥想当年生三阿哥时的痛,如今儿子的心不向着自己,皇帝更是厌恶她,她拼着性命生儿育女,到底图什么,到底为了谁
三阿哥不听劝,也不再进来看一眼母亲,固执地跑了出去,抱琴无奈,转过屏风想看看主子,乍见纯贵妃泪流满面,想来是听见刚才的话。她呆在原地不敢动,纯贵妃则半晌才带着泪水冷笑,字字透着恨:“我可不能死,我要好好活下去,这世道欠我的,皇上欠我的,那些女人们欠我的,我全部都要他们偿还。”
疫情向来是熬日子的事,只要不大面积的扩散,在医药无用的情况下,熬过一阵子就会有所缓解,自然赔上的是无数性命,与飓风暴雪一样,被视作是老天对人间的责罚。
所幸天气渐冷,对控制疫情有很大的帮助,而皇帝也拨下无数人力物力救济灾民,十月下旬京城飘起第一场雪时,江苏的灾情和疫情终于得以控制。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金川在捷报频传后,突然遭逢变故,入秋后的几次对抗,清兵屡战屡败,当意识到大金川土司有一谋士卧底清军督帅张广泗之侧,左右清军的战略部署,才使得清军屡屡遭挫,清廷已损失惨重。
乾清宫的早朝,自夏末以来,不曾有一日轻松,紫禁城上空的乌云盘踞数月迟迟不肯散去,回想年初时公主奢靡繁华的婚礼场景,如今真正是天地之别。就连和敬公主都深深自责,是不是她的婚礼太过隆重,才引得上天震怒。
这样的话,和敬不敢对皇后说,更不会对太后或皇帝提起,只是在回宫探望长辈时,顺路到延禧宫小坐,才会对视为知己的红颜吐露心事,公主心系百姓忧心国家,说她不该任由父亲在年初为她举行如此盛大的婚礼,她当时就该谏言,一切从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