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有些见识的都知道,上元节这司丽楼最是繁盛,处处悬灯。再有这司丽楼每年都会在上元节之时弄出些花谜等物,用以助兴。更有无数花烛燃在一边。
司丽楼一共有数十楼花楼,更有绵延数里之多的花坊。上元节那日,花烛或可以千万以计,那些灯架无一不是竹枝木的料子,若是当真是蓄谋已久的有心之人,必定会在那个时候动手。届时颇上燃油,必定是火烧连营的势头。
这几日还下了几场大雨,前些时候京畿之地无一不干,更是放火的好时机。怎的专捡下了雨的时候?这分明就是新仇!
谁?
风长栖细细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一女子的秀丽面庞。
是了,前些时日熣联那两个细作刚被处死。纵使是没做什么将那二人首级垂在城门口三日,可是却是当着诸人面前行刑的。若是被同族的人瞧见了,也不知是有多心痛。
如此一想,风长栖睨着叱离。
“同我往芝兰坊走一遭。”
叱离一听,忙道:“主子,这会子去,怕是不好吧?”
“怎么?”风长栖骇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身后跟着三五个惊云司的人,加上旁边有个武艺高强的叱离,她心里坦然了不少。刚到流月铺,就见着那三五个弄香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眼神诡异,分明就是在防备她的一举一动。
看样子,这一回是猜对了。
风长栖朝着那几个人笑了笑,“掌柜的何在?”
“我们掌柜的这几日身子不爽,不愿见人。”带头的那个,穿着一身红衣,神色倨傲。
风长栖却也不恼,“惊云司的人办事,可不是想不见就不见的。”
惊云司?
那人仿佛也被惊着了,朝着背后的那个小丫头看了一眼,那人绕过数个成衣,撩开帘栊,走到后头去了。
不多时,那人才走了出来,面色难看。
“我们掌柜的有请。”
………………………………
第四十九章 卫道长歌
这外头看着流月铺,只当是个半大不小的中等铺子,可是撩开帘栊,走过一条冗长走道之后,视野愈发开阔起来。土地平旷,别有洞天。
绕过那青石长墙,又见着三五个连续不断的拱月门,正对着一个青砖石小院。外头垂着青灰色藤蔓,到底才开春,像是这样的绿植,非得要到初夏才能看出一些欣欣向荣的趋势来。
这院子并不顶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旁边有一个小小花圃,只是没有应着时令的花草,这会子看过去,颇有几分衰败的迹象。
风长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又跟着那带头的丫头往前走了三两步。
屋里那一股子药味十分浓郁,外间的小木凳上头做着一个穿红戴翠的小丫头,头发乌黑,映着半边面孔雪莹莹的,只是这并非扶桑。
风长栖远远地见过那人三两次,生的十分修长,算得上是给圆润的美人胚子。
那带头的丫头朝着那熬药的人试了一个颜色,那人会意,忙不迭地打着帘栊走了进去。
不多时,就听得几声猫叫,从屋里窜出来一只灰白色的猫来。生的肥头大耳,看着面生的人,顿时就竖起了尾巴,一脸凶相。
叱离走到风长栖跟前,俨然是个护佑者的姿态。
那带头女子看着叱离样貌丑陋凶狠,一时之间也不敢多话,只在一边静默站着。
没过一会子,这才见着一个穿着浅褐色长袄的女子,缓缓地走了出来。面色惨白,发丝凌乱,一副病态。行动时,显得格外羸弱,一时之间叫人看不清她的面部神情。
见着面前站着的是个女娃娃,她眉头轻蹙。又看了风长栖一眼,见这人清丽非常,贵气逼人。她顿时就变了脸色,惊云司何时有了个女子?是了,前几日说是惊云司有了一位女官,乃是当朝的长栖公主。
想来跟前的这位,也就是传闻中了不得的风长栖了。
她本就有些心虚,加上前几日心里悲恸,大病了一场,被这么一刺激,脸色愈发差了。
“扶桑姑娘?”风长栖走近两三步,说话的语气倒也十分客气,“有些话,今日前来,乃是为了为你一些事,你只管实话实说便好。”
扶桑心里“咯噔”一声,一时之间愈发没了底气。
她是熣联人士,难不成,这惊云司的人近日来是为了这事儿?
风长栖见她神色凄惶,心里疑窦丛生。若是心里没鬼,何故这样慌张?
“公主?”扶桑假意笑了笑,脸色愈发苍白,走到风长栖跟前,“公主请坐。”
风长栖应了一声,坐在一边,“司丽楼走水一事,扶桑姑娘可曾听说了?”
扶桑听了,微微颔首。
“自然是听说了的,火光冲天,在我们这里也能看得见。”
扶桑面色镇定了几分,虽然也有些疑心这风长栖如何到自己这里来调查此事,只是只要无关乎她熣联人的身份,倒也无妨。她必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同那里的鸨娘冷楚,有些纠葛,可有此事?”
扶桑骇笑两声,许是太过激动了的缘故,忙不迭地捂着嘴咳嗽了一阵,半晌气息才顺。
“这芝兰坊,做的都是欢场上的生意,有些时候难免生出龃龉来,这也是寻常之事。”
“你气冷楚,可不是为了生意场上的事。”风长栖伸手习惯性地敲了敲跟前的檀木桌子,眉眼低垂,仿佛在想些什么。
扶桑心里“咯噔”一声,直接站了起来。
“公主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不动手?在这里同我一个卑贱小人说话,恐是浪费了公主的功夫。”
“我只知道你是熣联人士,”风长栖摇了摇头,猛然抬起头来,“这也并无什么过错,你老实本分,是个生意人,在耀京城并无作乱。只是那两个细作本就十分该死,你不该因为那两个细作,火烧司丽楼,你可知那夜还有南梁太子在里头,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风国必定遭殃。”
扶桑一听,赶忙跪在地上。
“公主明鉴,那火烧司丽楼的人,绝对不是我扶桑。这些年来,我受了冷姐姐恩惠,无以为报,这一次固然是被冷姐姐出卖,我却也不想报复什么,我怕的是我熣联人士的身份被人知晓,现如今,公主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瞒着了。只是,我跟冷姐姐一样,都是苦命人,苦命人岂能谋害苦命人?”
听闻那冷楚也是个穷苦出身,早些时候乃是被自家亲爹卖到了最初的司丽楼当个烧火丫头,后来及笄,出落的那样好。那时候的鸨娘就起了让她接客的心思。
好在她那时节十分机灵乖顺,巧舌如簧,将那鸨娘哄得也不知有多欢喜。她在司丽楼也是很得人心,虽然年纪很小,但还是因为被人照拂的缘故,过得风生水起。那时候知道鸨娘的意思,也为着自身前程,她甘愿下海。
她一出现就成了司丽楼的花魁娘子,因着十分年幼,凡事都有人去担待。等她渐渐长成,因着人脉极广的缘故,渐渐地开始为司丽楼略人,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皮 条客。
只是她凡事都做的十分周全,面上功夫了得,纵使是经过她手找来的姑娘,也无人会怪她的。
一来二去的,冷楚声名鹊起,等到她一十九岁的时候,那鸨娘患病仙去,就把这司丽楼直接交给了冷楚。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秦楼楚馆,未曾想到,带冷楚手里,不到三五年就成了这芝兰坊的标识。
至于扶桑跟冷楚,相识于偶然,这些年来,扶桑也得了不少冷楚不少好处。
亦或是说,若是无有冷楚,扶桑也难以存活在这耀京城。
念着这些情分,纵使是知道那人算计了她,扶桑也并无半点半点想要报复谋害冷楚的意思,只是心存怨怼,这些时日关系冷了些许罢了。
风长栖听着她说的那些话,疑虑更加深重。
原本怀疑是扶桑,可是这会子,所有的线索却硬生生地断了。
难不成,那些人当真是为着对付木胤昀不成?该死的,那可是别国皇太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风国可就彻底开罪了天下人。届时熣联奂齐必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借此狠狠打击风国。
想到这里,风长栖硬生生地发了一身的冷汗。
她作为风国公主,如何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儿发生?
“你在耀京城住了多少年了?”风长栖话锋一转,仿佛是要跟扶桑闲话家常一般。
扶桑一脸苦笑,“实不相瞒,已有十年。”
只把他乡做故乡。
也着实可怜的很。
风长栖眉头轻蹙,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耀京城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地方,你现如今在这里已经住了十余年,既然如此,那你也算是我们风国的人。日后不必过得那样憋屈窝囊。”
许久未曾听到这样真心的话,扶桑猛然抬起头来,看定风长栖。
“只是熣联跟风国向来都是水火不相容,我担心……”
“那你不是你的错,只要你日后莫要效忠熣联皇室,这事儿就算在你前世的头上。至于现如今,你清清白白。只管在这芝兰坊做你的买卖,从此之后,不必再怕惊云司的人。”
扶桑感激涕零。
她哪里知道,今日见着惊云司的人,竟然会变成自己的造化。这些年来,她每每见着惊云司的人都是绕道而行,哪里敢跟那些人说三两句话,日后当真可以挺直脊背做人了。
一行人出了流月铺。
叱离本想着时辰不造,好让风长栖歇歇的,未曾想到,这小妮子径自回了惊云司。
“公主,这事儿断了,岂不是?”
“我自有计较。”
她的眼神愈发阴冷,看的那些人浑身发颤。以前只想着这人是因为有皇室身份以及玉无望的庇护,可是现在看来,这看起来格外娇小的矜贵女子,有她自己的主意,叫人万分叹服。
她心里暗暗想着,司丽楼里头的女子皆是优妓,来往多是贵胄,似是什么官宦士人、王公贵族一等,若是纵火的人单纯是为着司丽楼去的,无非就是为着司丽楼里的那些姑娘或是鸨娘冷楚。
现如今知晓冷楚是个通达的人,万万不会得罪谁,难不成是那些姑娘?
风长栖又派人往司丽楼走了一通,这种事,自然是冷楚亲自去问要好上许多。
玉无望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开阳紧随其后,手里拎着红木盒子。大大小小三五层,这里头乃是玉无望精心为风长栖准备的吃食。
“查出来了?”
“若是查出来了,我也不会这副样子了。”风长栖这才觉着疲惫,“不是扶桑做的,只怕那些人当真为了木胤昀去的,现如今那人还在耀京城中,须得多派些人手护着才好,若是再出什么纰漏,可就糟了。”
风长栖说的不错,到底是南梁太子,影响日后邦交。
“开阳,安排伏虎暗卫,十人即可。”
风长栖鼓了鼓嘴,一边吃着玉无望送来的饭菜,一边仰着头看着他,“伏虎暗卫是什么人?”
………………………………
第五十章 私相授受
伏虎暗卫乃是玉家的护卫,这些年来,一直都护佑玉家安定。
这一次若非是围着叫风长栖安心,玉无望也不会这样兴师动众派人去保护南梁太子爷。
“日后你就知道了。”玉无望伸出手,将风长栖唇边的饭粒擦了擦,“回宫好生歇着吧,这几日累坏了。”
风长栖肉眼可见的消瘦,她从未想过,当个女官能叫自己如此狼狈。果然还是以前自视甚高,只当是什么都能处理妥当,现如今看来,任重道远。
“我心想着问题只怕是出在司丽楼里头,本是派人同冷楚说了,只让她私下里查探。可我放心不下,也怕冷楚包庇自己手底下的姑娘,若不然,咱们走一趟?”她朝着玉无望笑了笑,“今日师父可有琐事缠身?”
玉无望看着她那张可喜可爱的面孔,缓缓地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轻地点了点风长栖的额头。
“再吃些,这会子日头烈,等会子再去。”
依着玉无望的意思,风长栖跟着他走的乃是小道,一路上迤逦而来,见着不少豪门大户,高高宅院。
正觉着奇怪,就见着三两个分外熟悉面孔。他们正奔着司丽楼的方向去,这还是正午时分,往司丽楼去做什么?
只是那些人?分明是……
风长栖心中一寒,看着那几位朝臣的背影,眸光愈发阴森。那些人怀揣紫绶金章,乃是一朝之重臣。偏得这样矜贵的老臣子,却是个登徒浪子。
以前风长栖对这些人并无半点认识,可是这会子,她知晓那些人的身份,见他们轻车熟路,分明是老客了。
该死的,这样随便作为,简直可笑。
风长栖站在暗处,动也不动。
玉无望看着风长栖那副神情,轻声笑了笑。
到底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若是见的多了,对这些事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也犯不着这样动气。这世间许多事,哪里都要说个清楚明白不可?
这些达官贵人,也不过就是表面的正义凛然,至于私底下是个什么模样,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们不是朝中的肱骨之臣么?妻妾成群,难道这还不够?还要到司丽楼去找乐子不成?”
玉无望摇了摇头,“你若是要计较这些,这日后受气的日子,还多了。”
“师父,你也这样?”
玉无望脸色一变,“莫要什么都攀扯到你师父的身上。”
风长栖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讪讪一笑。
说来也是,没有人比玉无望更加洁身自好的了。风长栖以前不知道,可是现如今却是一清二楚,这人并无半个妻妾,在耀京城,有权势有地位的,谁不想着多享受享受,只得这人不同。
风长栖刚准备走,就见着风昭跟一个男子绕了过去。
怎会如此?
她探过身子,脸色突变。那男子分明就是木胤昀啊?
那两人七转八弯,趁着私下里无人,紧紧地勾住了手。相依相偎, 迅速转入旁边一处别苑里头。
“那是风昭?”风长栖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玉无望,“她怎会跟木胤昀在一处?”
“跟过去瞧瞧,便也是了。”玉无望摇了摇头,拉着风长栖的时候,径自去了。
走着走着,风长栖只当是到了司丽楼。
只是这会子细细看着,才发觉这还不是司丽楼的地界儿,只是外头尽是廊桥,跟司丽楼的花廊几乎融为一体。风长栖初来乍到,只把这里都当成了司丽楼的。未曾想到这其中别有玄机,掩人耳目。
玉无望拉住了风长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往这边走。”风长栖任由玉无望带着,侧过身子,往风长渠那头走了过去。
风长渠在司丽楼的东面,跟那头的富贵壮阔相比,这里实在是简陋。
尽是些分外简陋破烂的木质矮脚房,临水而建,屋脊处用树根又粗又长的木桩子固定着。应在水面上,黑沉沉的,看久了总觉着像是什么鬼影子。
还未走近便能闻到一股子恶臭。
风长栖眉头轻蹙,凑近旁边看了一眼,只见得那里头污水纵横,上头满是恶臭青苔。纵使是在这个时候都叫人苦熬不住,若是到了盛夏时分,怕是没有什么活路了。
“听闻前些年就已经修好专门的渠道排污,怎么这里还被堵成这个样子。”
玉无望一听这话,笑意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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