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沉声道:“小姑娘你可是有了心上人?”顾倾城稍稍错愕,随即面颊一红,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神情微敛,撇撇嘴道:“不对,我喜欢主人已经是好久的事了,谁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偷偷打听来的,不算不算。”语调颇有不忿之意。来人微微苦笑,道:“我与姑娘可谓是素昧平生,又怎会去打听什么?莫非我猜错了?”随即他沉吟片刻,又问道:“方才姑娘你一个人在想着些什么?”顾倾城红唇一扁,却道:“我为甚么要告诉你?”来人呵呵一笑道:“依我多年处世所见,于姑娘你这般年纪,若时而木然发呆,心中所想之人多半便是你的心上人了,我怎么说也活了几百岁的人了,总不会对一个小姑娘胡言谄谀罢?”顾倾城撇撇嘴,咯咯而笑,哂道:“那你可猜错了,我刚才在想的是一个大白痴,我还差点被他给害死过!现在想来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你却说我喜欢他?”来人摇摇头,道:“这也不一定了,所谓物极则反,姑娘你心中百般讨厌憎恶那人,或许不经意间,对他有了几分情意也说不定呢?”他顿了顿,继而摆出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这个赌,我可是赢了。”顾倾城不服,叫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明明就不是,你偏偏在这里胡扯。莫不是专门招摇撞骗的么?”来人苦笑几声,见这少女面带薄怒,大有气氛之意。只得面露无可奈何之意,叹道:“好罢,就当我说错了罢。我亲自去拜会先生。”说罢提足正yu前行。顾倾城忽然道:“不劳烦您大驾了。”来人疑道:“什么意思?”顾倾城示意了一下来人身后,淡淡道:“主人他就在你身后。”来人面sè一僵,回身望去,只见身后丈许外,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白发人影,声息全无,自己与那少女酣聊之时,竟毫无察觉。来人收敛神情,咳嗽两声道:“几月不见,先生别来无恙啊?”白发人双手负立,不答,却道:“你既然连这儿都能找到,想必知道的事远不止这么多罢?”来人颇有歉疚之意,干笑两声道:“不敢当,这些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白发人目光如炬,淡淡道:“你还知道些什么?”来人微一沉吟,自知无法回避,索xing缓缓道:“先生你本名独孤易,乃上古神魔二族遗人。”他沉吟片刻,又道:“我也只听得这么多了。”二人四目互视,默然无语,互相均从对方的双目中望见了自己的身影。过了一会儿,白发人的目光渐渐平和下来,道:“宗主请移步敝舍,再行长谈。”说罢径自沿径步向了楼阁,来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其后。顾倾城呆呆望着远去的两个人影,不禁喃喃道:“原来主人他叫做孤独易?连我都从未听说过,那人又是从何而闻?”楼阁厅内,来人端坐长椅,独孤易亲自为他端上了一杯茶水,礼节周至。来人双手接过,微笑道:“这些事何以亲劳先生,让那小姑娘去做足矣。”孤独易微微一笑道:“城儿她闲着惯了,这些事做不来的。”来人微一迟疑,望向了屋外一眼,道:“我方才听得那小姑娘称先生为主人,不知是何缘由?”独孤易沉吟道:“当年我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她便是这么叫我的,这么多年,已经改不了口了。”来人点点头,收回目光,却道:“不知今ri先生可有何打算?”独孤易淡淡道:“宗主又有什么良策?”来人讪然而笑,道:“这自然是越早越好了,若是拖延得久了,加之天下诸多叵测之人觊觎,我难免会寝食难安。”独孤易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此事不以拖延,该当早早办理妥当。”他轻轻叹了一声,道:“下一处封印之地在西方无源水域,宗主择ri便可行动了。”来人微微一愕,神sè间透出几分奇异,缓缓道:“当ri我们幸而从朱雀手中留得xing命,不知此次先生有何应对之策?”独孤易淡然道:“近ri我也为此所困,不过前几ri我便想出了一个好法子,只不过需多耗费些时ri,增添一些麻烦罢了。”来人面露喜sè,道:“还请先生道来。”孤独易道:“宗主此行切记保持低调,勿要惊动任何局外人,待寻到封印之地,宗主暂且可用乾清珠将辰龙封印损毁一些,令其戾魔之气缓缓四散溢出。或许过得几月,戾气散得一两成后,我们再行破去封印,天地动荡自不会如此之大,便也不会惊动四大神兽了。”来人面露忧sè,问道:“先生认为此法可行?”独孤易淡淡道:“此法自当有九成把握。先生可记得百年前我们一举破去少室之山的封印,为何却丝毫动静也无么?”来人微一沉吟,忽然神情豁然明朗,道:“先生的意思是,少室之山中的戾气早已散尽,所以才被我们破去得如此容易?”独孤易点点头,道:“此节我也是近来才琢磨明白的,若等得戾气散尽,少说也得数十年时间,期间早晚会被正魔两道所察觉到,所以我们也只得剑走偏锋试试了。”来人望了独孤易一眼,但见他平和如水的脸庞上隐隐有了几分波澜,笑道:“先生你看来也是个急xing子啊。”独孤易不怒反笑,道:“这是自然,我隐居于此已有二千余年,心中其实早已按耐不住了。”二人均觉莞尔,相视一笑,宛如两个世交好友一般。来人渐渐转过目光,望向了窗外,只见顾倾城仍兀自半倚在树下,凝视着某一处怔怔出神,他叹道:“这位小姑娘,似乎是有了意中人呐。方才我这般对她说,她竟然说我是招摇撞骗的,真是有趣。”独孤易沉吟一声,道:“宗主何以敢如此确定?”来人道:“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他望了一眼独孤易,道:“虽然她眼中也有先生的影子,但分量却远远不及另一人。”独孤易远远望着顾倾城,若有所思,忽的嘴角一扬,道:“我知道了。”来人奇道:“什么?”独孤易莞尔一笑,却道:“我们二人怎么说也是长辈了,这时却一齐在背后议论人家小姑娘的心事,当真是好笑啊。”来人哈哈一笑道:“先生说的是,这倒是我的不该了。”说罢,他拂袖一揖,道:“既然事情已有着落,那我也不便多留,告辞了。”话音刚落,缓步起身离去。一声清朗的长笑伴随着来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淡雾深处。孤独易双手负立,静静凝望着屋外正自沉思的顾倾城,面有慰sè,温言道:“城儿。”远处的顾倾城仍是怔怔不语,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过了一会儿,她蓦地侧目,奇道:“主人,你在叫我么?”独孤易点点头,缓步行到顾倾城身畔,问道:“你觉得那人如何?”顾倾城稍一迟疑,问道:“哪人?”独孤易苦笑,耸肩道:“你难道认识许多人么?我问的自然是他了。”顾倾城甜甜一笑,恍然大悟道:“噢,主人问的原来是那臭小子啊。他笨都快笨死了,我才懒得提他呢。”独孤易神sè不动,叹了一口气道:“我问的是方才那人。”顾倾城微微一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搪塞道:“那人我又不认识,怎么知道他如何啊?主人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啊对了,那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会知道主人的名字?”她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想要将此事蒙混过去。独孤易也不yu和她计较什么,喟然摇头道:“那人是冥刹宗的宗主,名叫穆云柯。我和他相识了百余年,他于我的底细了如指掌,我竟还丝毫都没有察觉到。”顾倾城松下一口气,撇撇嘴道:“或许他是胡乱说的,碰巧说对了呢。”独孤易莞尔道:“你道我也如你这般不谙世事么?他之所以能猜得出你的心事,乃因你心xing太稚;至于我的事,他却是另行打探而来的。”说罢,他叹了一口气,道:“想必他现在也知晓我有何图谋了。若是穆云柯他以此要挟,我必会投鼠忌器,这样一来便难以cāo控局面了。”顾倾城脱口道:“既然主人觉得他靠不住,防着点他就是了,反正他又不是主人的对手。再说了,主人你要做甚么事,他还能管得了?”独孤易苦笑道:“这就不一定了,我若想办成那件事,必须要依仗他手中的乾清珠,若是跟他翻脸了,岂不是全盘落空了?”顾倾城颇不以为意,道:“那咱们去将那什么乾清珠抢来嘛。”独孤易道:“你总是这般异想天开,上次于龙首台也是这么说。如乾清珠、辟月玉这般上古神器,若是认定了主人,旁人均不可cāo纵分毫,我就算是抢来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跟清珠碎石并无二异。”顾倾城一阵唏嘘,觉得此言甚为有理,于是又在想着什么应对之策,忽然问道:“这么说的话。。。主人你要做的事是不是很难啊?”她对此事毫无兴趣,方才经脑中唯一推敲,忽然对于这件事有了兴趣。独孤易神sè不动,淡淡道了四个字:“难于登天。”顾倾城一阵错愕,哑口无言。独孤易继而道:“辰龙之脉乃太初所成,将天地初开的九幽煞力封印于万里地心,永不得见天ri,这才得以维持世间安稳延生。我们强行以外力破去封印,本就逆天而为,但也只有以九幽之力才足以重塑她的肉身魂魄了。”顾倾城矍然而惊,奇道:“主人你原来是想救人呐?”独孤易缓缓道:“三千年前,因我一时不慎才致以她烟消玉殒,后来竟弄得尸骨无存。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逆转之法,以乾清珠为媒借力九幽,便是当世唯一的方法了。”顾倾城悻悻道:“主人相救的那人是个女子么?”独孤易缓然道:“我与她都乃神魔后裔,本已有结发之约,岂止天道不测,世事多变啊。”语调虽平淡,但那一股悲凉怆然之气终是隐匿其中。顾倾城见独孤易的面庞竟然显露出不胜悲伤,她心中蓦地流露出一股凄恻,难以排遣,喃喃道了两个字:“主人。。。”独孤易淡淡看了她一眼,道:“近些年我一直劳于奔途,寻觅封印之地,也没有与城儿好好相处过了。遥想当年最后一次仔细看你,那时你一个人独奏琵琶,弹出来的声音跟冤鬼夜嚎乃有异曲同工之妙,弄得我到现在都有些后怕。”顾倾城气得双颊一股,但并不发作,嗔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我现在弹得可好了,旁人听了哪里会做噩梦?”独孤易欣然点头道:“那你奏一曲于我听听看罢,看看你是不是在吹牛。”说罢长袍一振,端坐在树下石凳上。顾倾城万万想不到主人竟有这等闲情雅致来听自己弹奏琵琶,不由得心花乱绽。只见她左手一挥,一阵聆乐之音侃侃流淌,乐音过后,一把古墨sè琵琶已然被她握在手心。这把古墨sè琵琶古名‘梦兮’,数百年前独孤易偶然所得,便携带回府。此时顾倾城初然修得人形,见了琵琶不禁童心大起,缠着独孤易一连几ri,最后独孤易终于是拗不过她,便只得将梦兮送给了年幼的顾倾城。此时,独孤易见到亭亭玉立的云鬓少女,手掌琵琶,绰约如仙子,忽的遥遥回想起数百年前尚且年幼时顾倾城的模样。时光如水,逝去无从。他长叹一声,不禁感慨道:“城儿,你长大了。”顾倾城笑而不语,左手手腕一转,蓦地疾然扫过,一道乐音飘然入耳;余音未落,又一道乐音冲澜而起。且见她玉指映如霜,十指纷弹,此去彼来,绵绵不尽,点点音乐尽然流露出一股欢欣畅然之情,听之悦耳。折柳谷内,似乎都沾染上了几分chunsè荡然。人世间诸般嘲杂烦恼,这一刻似乎都不存在了。思绪如风,跟随着乐音飘荡。不知不觉间,恍如仙境田园中,轻蜂裹蜜、蝶舞花间,隐隐伴随着缭然轻音,犹如耳畔的低眉耳语,不知是不是出自心中所念之人呢?置身若此,何必又苦苦执着,自寻烦恼?恍然飘忽,爱恨离别、祸福荣辱均只在一念之间罢了。佛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哪怕是一刹那,也足够了。悄然间,琴音戛然而止。顾倾城面带微愕,怔怔凝视着独孤易的身影。不知从何开始,独孤易竟是半倚在青石桌椅旁,淡淡睡去了。只见他白发长袍隐隐伴风飘动,起伏有致,渲染着地上那一道独孤而萧然的影子。她缓缓走近,轻声坐在了孤独易身旁。她的右手慢慢抬起,五指自然柔缓,渐渐靠近身前男子的脸庞,似有些诚惶诚恐。那么一刹那,她的手的确是触碰到了独孤易的面庞。但在下一刻,藕臂葱手蓦地又急速收回。一切只发生在那么一瞬间,也属于顾倾城自己的一瞬。“主人,城儿在这儿陪着你,你便不会独孤了罢。”“城儿真想一辈子都这样静静地陪着主人,就像城儿小时候,主人在身旁陪着我一样呢。”语调低缓幽沉,渐渐略带哽咽,继而隐没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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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山
() 广玄山,翠竹峰。一ri清晨,林中晨风清衎,竹海波澜,窸窸窣窣的声响入耳不绝。刘伝山早早便振衣起床,忽的神sè一亮,向窗外的竹林幽径望去。只见一个杏sè衣衫的窈窕女子步履轻飘,面若桃李,正自行来。那女子行近了林中房屋,只听得“吱呀”一声响,屋门自内而外的被推开。她微微一笑道:“咦?怎的今ri你没有睡懒觉呢。”刘伝山呵呵笑道:“卿田师伯那么凶,非让咱们卯时起床挖草药,我哪里还敢多睡啊。”语调轻快写意,心情颇为愉悦。柳丝丝努努嘴道:“对嘛,我们好不容易才回来,他却板着个脸,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竟然让我们俩去挖草药!哎,还是玄清掌门和青纱仙子好啊。”刘伝山吐吐舌头,唏嘘道:“昨ri真是好险,若不是你聪明,只怕一辈子都栽在卿田师伯手上了。”柳丝丝娇哼一声,拉了刘伝山的手道:“哼,我才不怕他呢。他若是太凶了,咱们找个时机一溜了之,等到几十年后,卿田师伯老得走不动路了,咱们大摇大摆的回来,非把他给气死不可!”说罢咯咯发笑。刘伝山听得柳丝丝出言轻狂,大有诅咒之意,心中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他还是没有当着柳丝丝的面说出口,却道:“咱们还是赶紧去挖草药罢,要不然卿田师伯又要生气了。”柳丝丝点点头,应道:“嗯。”语罢,二人执手踏上林间幽径,沿着翠竹峰山巅的方向行去,不一会儿便没入了层层竹海中。他二人昨ri才回至广玄山中,青纱与二人阔别已久,此番重逢,自是甚为欣喜,因她先前曾从雪千荨那儿听得些许,是以于二人并无多大担忧之意。岂料卿田上人闻讯而来,当着青纱仙子的面将他们二人斥责一顿,不留半分情面,言语之中竟还隐涵青纱管教不周、纵容弟子云云。眼见卿田上人双眉倒竖、愈来愈凶,大有不可收拾之兆,柳丝丝暗自秀眉一蹙,朝着刘伝山使了一个眼sè,随即装作体力不支,一头栽在刘伝山怀中昏了过去。青纱早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自是明白他二人的花花心肠,当下强忍住笑意,装作一副关切无垠的神情,惆然不语。卿田即刻住口,心中一阵迟疑,却见一道冷冷的目光从青纱眼中shè向自己,他倒是吓了一跳,生怕青纱迁怒自己,于是咳嗽两声,赶紧叱令道:“你们二人自明ri起,每ri卯时起床,在翠竹峰后山采集挖掘灵丹草药,为期半载。”待吩咐完后,卿田匆匆与青纱道别,便一道烟离开了翠竹峰。采集灵丹草药,在广玄门中本就算得是很轻的刑罚,一无劳体之苦、二无禁锢之忧,比之雪千荨年幼莫名其妙被罚思过二十年,他二人的境遇只可说是微末不足道哉了。二人相伴在翠竹峰后山忙活了一上午,直至ri头高照,二人才并肩坐下来歇歇。柳丝丝坐在刘伝山身畔,只见他弄得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脸上沾染了不少灰土,哈哈大笑道:“你看你,跟个要饭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