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玥迷惑不解地看了看张仪,点了点头,一头雾水地走了出去。这时,高胜一颗悬着的心彻底地放了下来。他从张仪的所作所为,看到了张仪内心的挣扎。
他想到:“如果张仪真的是完全不动心,他大概早去举报自己了,怎么反而让夫人去把风。”高胜心下当即欣慰不少。
张仪送走了夫人,再次回坐入席,然后,他依旧摆出了冷脸,回应高胜道:“高先生所举的卫鞅的例子,不恰恰是个反面的例证吗?他有大功于秦,却遭到赢驷的迫害,现在有谁还敢到秦国去呢?”
高胜岂能不知秦君车裂商鞅所带来的恶劣影响,他也担心自己引荐张仪入秦国,却受到商鞅那般待遇。因此,高胜一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张大夫放心,你如果入秦,我高胜担保你的安全,肝脑涂地,如遇危急时,即便舍出我的家业,也要力保你不会受到商君那样的结局。”
他大概是觉得以自己担保还不够,又说道:“我此行来安邑,也是受到了秦国公子人送雅号‘智囊’的樗里疾的派遣,他也可保证张大夫的安全,以及今后的前程。”
高胜说完了这一番豪言壮语后,再紧接着从自己的怀里,小心地掏出了秦君赢驷亲手书写的那封劝诱书信,郑重地递给了张仪。
他说道:“我们秦国欢迎张大夫之心天地可鉴,我国国君亲笔手书信函一件,让我转交于你。你读后就明白了。”
高胜刚才提到了樗里疾,张仪就明白了秦国所施的反间计从何处而来。他也早听说樗里疾的声名,今日才发现此人不可小觑,一招反间计,不仅考虑深入,而且时机抓得很准。
他又听说高胜带来了秦君赢驷的手书,张仪“哦”了一声,更惊诧于秦国策划的精密,看来他们为了劝说自己是下了很大工夫的,不仅精心选择了与安邑联军众将领有交情的故人高胜,还特意由国君亲自操刀落笔。
张仪明知秦国所施之计,但还是下意识地接过了秦君赢驷的书信,他对自己说道:“且看一看他说些什么话吧。我再做决断不迟。”
张仪接过书信的那一刻,高胜心中喜气更甚,他也开始佩服起樗里疾的算计。他看出来:连聪明人张仪也明知是计,却又不由自主地跟着秦人的节奏来走。
高胜心中也长叹一声,很为张仪鸣不平:“这不正说明他是因为久居师兄之下,心中一直压抑着不快吧。否则,怎么会遇到秦国的盛情相邀,就动了心呢。”
男儿之志当为豪雄,落寞之时几人关注?人人皆羡慕宝马扬蹄,谁念良马跪于曲轭之下!张仪如果能看到施展才华的机会,也不至于受到区区反间之计的左右。
张仪从秦君赢驷的书信中,读到了他的殷切延揽人才的心意,也读到了他为自己所开出的条件,果然与高胜所言并无二致:如果自己一去,就会即刻受到重用。
张仪手捧着书信,看似认真在读,后来其实已经是在装样子而已。这封书信在他的内心搅起了千尺波澜,让他的心潮起伏不已。
张仪深知秦国是当今天下的最强之国,如若在秦国为重臣,便可在一定程度上号令天下,谁人敢不侧耳细听?如若自己能有机会一展身手,不敢说一定会使天下格局一变,但是也足以左右历史。
如今秦君赢驷又这般盛情相邀、信誓旦旦的,怎能不令胸怀大志的他心襟动荡。
张仪脑海中迅速地思考着,衡量着其中的利害得失:如果他这一去秦国,显然是与自己的师兄苏秦完全处在了敌对的另一方,也与自己的初衷不合。
他可从未想过:自己前半生的努力,竟然用在了相反的方面。
张仪举着秦君赢驷的书信,足足装看了有半个时辰,后来,他才稳稳地放下了书信。
他闭着眼睛,看得出内心仍然是在徘徊挣扎,片刻之后,才猛然将双眼睁开,转过头来,又将书信交还给了高胜。
张仪说道:“你们秦国的相邀之意,我知道了。但是,我是一个魏国人,又与苏秦师兄情深意重,怎么能接受秦君的邀请呢?还是罢了吧,我也知高大夫一片诚心,但是恕难从命。”
他又强调说:“从现在起,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饮酒继续谈些闲话吧。”
高胜在张仪手捧书信细读之时,眼睛一直盯着张仪看,他在观察着、等待着,巴望张仪最终能答应下来,因此,心绪也一会儿乐观,一会儿悲观的,难以平静。
等到张仪最终下定了决心,对秦国的邀请加以婉拒的时候,高胜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灰心失望透顶。然而,张仪的决定是经过长久地思考后做出来的,高胜也知扭转无望,所以才更觉得泄气,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从头凉到了脚。
高胜十分不情愿地接过了张仪递过来的书信,心说:“你这叫我如何是好,我怎么能把这封信还给国君呢?那样,国君一怒之下,还不得惩处于我,说不定还要找你张仪的后账呢。”
高胜心头也紧急地盘算起来,后来,他想到:“干脆我就把这封信留下,不让外人看到,也不和国君禀报详情,正如张仪所说,就当没这回事算了。”
高胜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仪这时端起了几案上的酒杯,相邀道:“高大夫不必纠缠于此事了,我们做不了同朝之臣,但是还是老朋友嘛!来,我们二人共饮一杯吧。”
高胜木然地举起了桌上的酒杯,然后,把酒杯举到了自己的唇边,一饮而下。可是,他的动作僵硬,连杯中之酒洒了一袍袖都不知不觉。
张仪见故人如此失望透顶,心中也觉不忍,就劝道:“高大夫此行到安邑,执行的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想必樗里疾也是有预知的,你能努力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对得起国君,对得起国家了。就不要再忧心了吧。”
高胜茫然地看了张仪一眼,闷闷不乐地说道:“我昨夜装疯卖傻,又是醉酒,又是出丑的,可不完全是为了讨好国君的啊。”
他忧心忡忡地继续说:“可怜我们秦国在安邑战场损兵折将不说,现如今又有五、六万大军在安邑城外,进退不得。其中不乏我墨家弟子,爷娘苦盼归来,土地荒芜未耕,实在是情势危急啊!”
张仪目光灼灼地盯住高胜,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住。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后来,高胜情绪实在得不到缓解,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墨家子弟,仍在军中煎熬,眼眶里竟然有泪花泛出。
张仪此时才下定了决心,他终于开口说道:“高大夫何必如此忧虑呢,依我看,秦军尽管离开安邑便可,为什么会进退两难了呢?”
高胜听了张仪的话后,瞪大了双眼,脸上才有了一些积极的反应。他急忙回道:“什么!我们可以尽管退去?难道魏、赵、齐的联军会坐视我们不管吗?这怎么可能?如果他们乘势追击,我们几万大军恐怕就会陷入全面被动局面,被悉数全歼也说不定。”
张仪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字斟句酌地说道:“联军不能趁着大胜公孙延而进击司马错,又怎能在秦军撤退时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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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有得有失
高胜手捋着胡须,想了再想,眼神里满是疑惑,他在琢磨着张仪话里的意思,但是一时间却想不明白:“难道是联军根本就没有制定追击的计划?张仪恰是知情人?如果是那样,自己岂不是得到了一个大情报?”
高胜不敢断定,所以就试探着问道:“请张大夫恕我愚笨,我怎么没有听明白你的话语,可否再详细指教。 ”
张仪却笑而不语,他回道:“高大夫不必再多问,你如果把这句话回去告诉樗里疾公子,他自会懂得。反正高大夫不必再像刚才那般忧心就是了。”
高胜听罢张仪的话,有所领悟,心说:“自己没有能够劝诱到张仪,得到这个讯息也算是不虚此行。”尽管他犹有疑团,不敢全信张仪所言的玄机,但是心下也踏实了不少。
经过一番喜怒交织的对话后,高胜和张仪都各自明白了自己的底线在哪里,二人于是就不再谈论政事,转而又聊起了家长里短的话语,以及武艺练功等方面的话题。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然是相谈甚欢,到很晚时候才散去。
第二天早上,高胜刚刚起床,苏秦就来探望他,问起了他昨日的行踪,高胜回道:“我前夜饮酒过多,昨日极度难受,所以在屋子里休息了一整天。昨晚到张仪那里谢了媒人,两人又欢饮一晚。”
苏秦笑呵呵地看着高胜,说道:“亲家这次来安邑城,酒可是喝了不少,不知还有没有雅兴,今日中午我再略备薄宴,请你一起吃个饭吧。”
高胜一听,神色顿时起了急,他急忙摆着手,回道:“高胜万不敢再赴宴席,亲家的心意我领了,况且你已经设宴款待,我早已心满意足。我今天上午就要告辞了。”
苏秦“噢”了一声,心想:“他怎么这般急切就要走了呢?难道已经与诸位老友悉数相见,便急着要回秦国去了吗?”
不过,高胜急着离去,更令苏秦感到放心,他这么急匆匆地来一趟,除了饮酒,就是睡觉的,也观察不出个名堂来。苏秦心说:“看来高胜确实是抱着访友和打探女儿情形目的而来的。”
想到这里,苏秦更觉得自己起初疑虑高胜前来的意图,显然不妥,是过度疑心。苏秦于是就在盛情挽留道:“亲家也不必急着回去,我们还有很多别后的见闻没聊过呢,再呆两天岂不是更好?”
高胜却一再摇头,一脸无奈,回道:“我这也是顺道而来,迟迟不归,恐怕惹来麻烦,亲家就不必再挽留我了。”
苏秦心中暗暗猜着高胜到安邑前线有什么样的公务,然而,人家高胜都不向他打听联军的任何消息,他又怎好意思去问他秦军的军务。
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一方面是国事,另一方面是家事,二者能不掺杂在一起,再好不过。
就这样,苏秦答应了高胜上午离别,他也没有急着回去中军处理公务,干脆多陪高胜一会儿,就在高胜旅居之处,与他再详谈了自家在洛阳的生意和苏代经营买卖的情况。之所以将这些情况详告高胜,也是为了让他更放心女儿高妍的生活。
高胜不住地点头,笑逐颜开,女儿找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两人又有一个独立、相对富足的生活,相守相伴地幸福过日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最欣慰的人。
两人又聊了大约一个时辰,此时太阳已上三竿。高胜看看天色不早了,就起身告辞,苏秦于是将他仍从安邑城的南门送了出去,目送他走远。
高胜起初还装作一直往南行,他走出了大约三、四里地,望了望安邑城的南门城楼,发现苏秦早已离开那里。他这时才折转方向,悄悄地朝着秦军的大营而来。
高胜进到大营里,即刻去见主将樗里疾,樗里疾没料到高胜会归来得这么快,他连忙出大帐相迎,将高胜恭恭敬敬地请到了帐中。
高胜去了安邑城一遭,自觉还算有点收获,所以也颇自得,他不疾不徐地在客席上坐定,抬眼看时,樗里疾竟然还恭立在身旁等候。
他说道:“公子请坐下吧,何必如此多礼?你不坐下,老臣都羞愧难言了。”
樗里疾这才回到主将的席位上入坐。他本来就年轻,自觉在高胜这样的老臣子面前应该谦恭些,再加之高胜刚刚辛苦一回,他当然更要礼数周悉才好。
樗里疾急切地问道:“高大夫这一行一定收获很大吧,不知有什么能指教于我的?”
高胜眼睛盯着樗里疾,脑海里边想,嘴上边说,慢条斯理地道:“老臣是个练武之人,对于军事所知不多,我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吧。冀望能有助于公子。”
樗里疾真心实意地说:“高大夫过谦了,我谨受教,请高大夫尽管言来,我洗耳恭听。”
高胜于是就将自己在安邑城中所看到的城门守卫、军营中动静、老百姓生活等状况,悉数告知了樗里疾,他是言无不尽,惟恐有遗漏,足足讲了半个时辰。
樗里疾聚精会神地听着,有时点着头,有时又沉思。等到高胜讲完,樗里疾若有所思地说:“根据高大夫观察到的这些情况来看,那安邑城中的军队竟然是安于现状,并没有围攻我军的意图喽。”
高胜回道:“老臣所看到的就是这些,绝不敢隐瞒公子,也不敢胡说八道。”
樗里疾发觉自己的话让高胜有所不安,急忙宽慰他道:“高大夫多虑了,我军从你这里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情报。”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我们出发前国君曾委托高大夫转交书信给张仪,不知这件事又进展如何。”
樗里疾提起了这件事,高胜因没能劝诱到张仪,被人家给退回了书信,所以就显得没那么有底气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唉,这件事实在难办,安邑城中是敌人的地方,耳目混杂,很是不方便。书信倒是给张仪了,但是他在匆忙之下也不能马上做出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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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一语道破
高胜讲了自己在安邑城中多有不便,以至于任务完成得不理想。 樗里疾失望地“噢”了一声,他是一个谦谦君子,喜怒不形于色。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宽慰高胜道:“高大夫不必难过,我们也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顺利做成的事情,我的君兄和我本人对此都有预感,所以你只要将书信交给张仪,把话语带到,就算成功。”
高胜与张仪见面的很多细节,他是不敢直言相告于秦君赢驷和公子樗里疾的,那样会给张仪,甚至给自己带来太多不可预知的麻烦。特别是张仪在深思熟虑之后,当时将书信退还给了秦国,如果这个细节说出去,还不得激起轩然大波!
因此高胜在与樗里疾谈及劝诱张仪的过程时,话语总是躲躲闪闪的,其中的隐情不可为外人道也。
高胜的欲言又止的语气,以及脸上不时显露出来尴尬神色,还有捉摸不定的眼色,都被樗里疾看在眼里。
樗里疾并没有责怪高胜,只是十分地灰心,他想:“自己精心策划的反间之计,难道就这样失败了吗?按照人之常情,张仪这样的人杰,怎么会甘心久居于他人之下的呢?这说不通啊。”
樗里疾刚才从高胜带回来的对安邑联军的观察情报,能猜到联军真实的意图是保持均势,并不是主动地进攻。
但是,兵不厌诈,此时他又不得不怀疑:“如果这一切只是一个假象,诱惑我秦军上当呢?那样我军一撤,他们再整军追来,我军因放松警惕,损失恐怕会更严重。”
这个不堪设想的后果令樗里疾不寒而栗,他岂敢以近五万秦军的安危去冒这个险!可是,假如高胜带回来的情报又属实,秦军却迟迟未动身后撤,岂不也错过了一个难得的良机嘛!
到底如何抉择,这仍然是一个悬而未决的大问题。樗里疾想来想去的,反而更加迷惑起来,他心神不定地望着几案上的文书,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之中。
高胜因没有成功地反间到张仪,心中有愧,现在又看到樗里疾的表情,更是惶惑不安。他心说:“嬴疾公子这么信任我,可是我却有负于他的信任,实在不该。但是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嘛。总不至于像三年前那样,强行绑架别人吧。”
他低着头,羞于看着樗里疾。樗里疾也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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